004 我為魚肉

004我為魚肉

天色漸暗,富景宮西北角位置偏僻，人煙稀少，自成一片蕭瑟荒蕪的景象。

原本青蔥翠綠的竹林在晚風的吹拂下,也晃着重重鬼影。

沒腦子的南希公主剛一離開地宮,懵懂天真的神色立即從臉上退去。

若是原本的南希公主，只怕此時能直接腿軟地坐到地上，可如今這位,不僅不怕,還故意在竹林深處的人工湖泊前逗留,摘了一束野果子，站在橋頭逗鯉魚。

滿池子鯉魚紅得像血,明明生在無人投食的水池中,卻依然逍遙自在，看都不看一眼南希手中的野果，搖頭擺尾在池中晃蕩。

系統有些發怵：【宿主……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我總覺得這些鯉魚不太對……】

【它們不會是吃着屍體長大的吧？】

「就算是又如何？」南希幾次想踩上小橋的護欄，可惜小短腿不給力。

她懊惱地把野果串全數扔進池裏，原本還悠哉遊資的鯉魚立即瘋狂撕咬起來，扯碎野果串,才各自沉入水底。

南希拍拍手，撣去手上的碎葉：「不管吃什麼長大，終究只是魚而已。」

「對於白毛鬼來說，人類大概也就是相當於『魚』的存在。」

「漂亮也好，醜陋也罷，乖巧也好,兇殘也罷,都只是食物而已。」

系統急了：【既然宿主知道,怎麼還不快走？天一黑,白毛鬼就要出來覓食了！】

「急什麼？」

南希依舊不緊不慢，她習慣性地繞着發尾——只可惜，古代潮鮮女子都將長發束成腦後長辮，繞起來相當沒有手感。

她只得哼哼一聲，放棄了，揪過一縷竹葉甩著，慢悠悠踱著小短腿，往秋水堂的方向晃。

【你的金手指在地宮中已經發作多次了！你知不知道你血液的香味有多麼吸引他！】

【而且……】系統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抱怨，【這裏可是懲罰世界，宿主你的初始身份就落了下乘——你姓李！你是李氏王朝的公主！】

白毛鬼被李氏王朝背叛利用了兩百年，對於他來說，姓李即是原罪！

更何況南希這個長公主分不到王上的一點寵愛，親弟年幼幫不上忙，後宮中最有權勢的紫妃還對她虎視眈眈，時刻想要取走她的性命！

最可怕的是……白毛鬼竟然相當滿意南希的味道，系統看得清清楚楚，對方在南希身上嗅了好幾次！幾乎每一次都伴隨着金手指的發作！

【宿主你可長點心吧！別再把懲罰世界當娛樂了！】系統怒其不爭。

南希點頭認同：「你對我的人設分析倒是挺仔細的，但統統你忽略了一點。」

竹枝在她手中不斷打轉，南希聲音輕巧，小奶音中透著愉悅：「那就是白毛鬼自身的情感。」

「李氏王朝利用白毛鬼建立基業，卻又在穩坐江山後將他一腳踢開，這種行為……和紫妃正在進行的事情，是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南希的小貓眼眯起，笑盈盈的，略有嬰兒肥的臉上帶着天真無辜的笑容。

從見到白毛鬼的瞬間，南希就知道，白毛鬼雖然冷酷嗜血，可懲罰世界的最大殺機卻並非來源自他。

對她來說，最危險的敵人是與她有着絕對利益衝突的紫妃。

確認了目標，接下來的行動也就清晰了。

南希要做的，不過就是在白毛鬼面前揭露一個令人心痛的事實：

他現在的盟友紫妃，正做着和他兩百年前的盟友一樣的齷蹉事。

果不其然，月色初升，當南希踏着走進秋水堂大門時，聽到自己的貼身女官正與人哭訴。

對方一身褐色常服，背對着她負手而站。

女官跪在他腳邊嚎啕得大聲：

「……紫妃娘娘心善，知道公主初來秋水堂，用度不齊全，便囑咐奴婢去取，就這麼一轉身的功夫……公主她……」

女官吸著鼻子，一副愧疚模樣，髒水直往南希身上潑：

「公主平時就很頑劣，時常趁人不注意溜出去玩。以前頂多是衝撞些貴人，可這裏是秋水堂啊！萬一她去了西北角那邊，遇見那吃人妖怪……」

「高內侍，您是後宮內侍統管，吃人妖怪再如何囂張也要忌憚您幾分。您快帶人去地宮看看吧！奴婢實在是擔心公主啊！」

她一邊哭，一邊退下手上金鐲子，偷偷塞給高內侍。

對方也不動聲色，將鐲子藏在袖中。

女官三言兩語就將自己摘了出去，順帶給南希扣了頂頑劣帽子。

南希都能想像得到，若自己真成了一具屍首，被抬去王上面前，只怕會出現一堆被她「衝撞」過的貴人嘆氣憂愁。

一來為南希公主的「頑劣」佐證，二來將死亡的矛頭指向白毛鬼。

李氏與白毛鬼之間原本就宿怨已久，別人不會懷疑，白毛鬼也不會辯解，鷸蚌相爭之下，紫妃直接躺贏。

小算盤倒是打得很妙。

可惜不該拿她做踏腳石。

南希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又浮現出小孩子的純真模樣，小身子賣力跨過高高門欄。

她高舉着手中翠綠的竹葉，奔向女官，亮出潔白的小兔牙，奶聲奶氣邀功：「我們明天就有糖糖吃了！紫妃娘娘說的果然沒錯，地宮裏真有好多糖糖！」

彙報完好消息，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女官驟變的臉色，一回頭：「咦，高內侍你也在呀……你不要搶我的糖糖哦！紫妃娘娘說了，地宮裏的糖糖都是我的，只准我一個人去拿，女官你說，娘娘是不是這樣說的？」

女官從沒想過蠢公主進了地宮，竟然還能全須全尾的回來。

怎麼回事？

紫妃娘娘不是說地宮那位一定會吃掉小公主嗎？

她震驚許久，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厲聲呵斥：「公主在胡說什麼！娘娘怎麼可能說過這種話！」

「可是……是你告訴我紫妃娘娘……」

「公主！」女官氣急，嗓音再度提高八度。

「明明是公主自己頑劣，跑去地宮，怎能往紫妃娘娘身上推？公主居住的秋水堂，一應的吃穿用度哪樣不是娘娘給的？你怎麼能這樣撒謊害娘娘？！」

原本還興奮不已的南希似乎不明白為何她會如此生氣，小身子不自覺後退一步，紅了眼眶。

圓潤貓眼中蓄滿湖泊，小.嘴也向下癟著，就連平日裏最活力滿滿的小兔牙也被藏起。

委屈巴巴的模樣着實讓人心疼。

女官見南希服軟，自覺壓下這場危機，聲音放緩：「公主乖，快告訴高內侍，你是貪玩才跑去地宮的。」

南希眼淚汪汪看高內侍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不說話。

高內侍是李昭身邊的二品尚宮，若比照明朝，就是大內總管的地位。

他平日裏見多了彎彎繞繞，此時聽到女官和公主兩種說法，心中便有了譜——

當着他的面，女官都敢如此呵斥長公主，逼着長公主承認「罪行」，私下裏還不知怎麼蹉跎小姑娘呢。

只是女官身後站着紫妃，對方正當寵，又懷着胎，倒是不好得罪。

更何況……紫妃平日裏給他的孝敬真的很多。

他思忖片刻，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公主沒事，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秋水堂人手確實少了些，女官年紀大了，照顧不周也是情有可原。明日我就送兩個得力宮女來，貼身照顧長公主。」

見女官傾了傾身子，還想再說些什麼，高內侍冷眼一掃，無聲警告她。

對方頓時蔫了回去。

解決麻煩，高內侍順帶瞧了一眼秋水堂，心中微嘆。

想當初中殿娘娘也是寵冠後宮的絕世美人，沒想到，這才離世兩三年，她的女兒竟淪落到如此地步。

南希身為長公主，住的地方卻連一般受寵的嬪妃都不如。

也怪可憐的。

思及至此，高內侍語氣也不禁柔和幾分：「公主想吃什麼糖？奴婢差人送來便是，公主不要再去地宮了。」

小公主立即抬頭，貓眼中閃著光。她正要開口，又想到什麼：「可是……」

她摳著小手，語氣軟綿綿的：「可是我與人約好了呀……為什麼不要去地宮？」

高內侍神色一緊，嚴肅道：「因為地宮有妖怪。」

「吃人肉，飲人血的妖怪。」

小公主雙眸一下瞪大了。

高內侍原本以為會在她臉上看到驚恐，甚至做好了她哇的一聲哭出來的準備。

卻不想，小公主噔噔噔沖回房間，不一會兒，捧出一隻小小的妝匣，雙手舉過頭頂，將那些不值錢的珠寶呈給他看：「那你們快派侍衛去把妖怪抓起來啊！」

南希公主剛才跑的急，似乎牽動心脈，嬌俏小臉因為疼痛瞬間皺成一團。

可她卻強撐著把話一股腦倒出來：「我把我最寶貝的妝匣送給你，我的全部財產都在這裏了，全都給你！求求你快點去，不然漂亮哥哥就要被妖怪吃掉了！」

小姑娘說着說着，又緊張地抽起來，一下下打着哭嗝。

「漂亮哥哥？」

高內侍下意識接過妝匣看了一眼，差點沒直接鄙夷的扔回去。

這種成色的玩意兒就是公主的全部財產？

當真比新入宮的嬪妃還窮酸。

若不是知道長公主確實手頭拮据，高內侍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愚弄自己。

「嗯！地宮裏的漂亮哥哥，」南希怕他認錯人，手指一勾，把嘴角拉開，含糊不清補充，「有兩顆小尖牙的漂亮哥哥！」

高內侍：「……」

女官：「……」

南希見他不動，趕緊湊過去，沾著口水的手指又拉上他的衣袖，懇求道：「高內侍，你快點去吧，雖然我把山楂包包送給了漂亮哥哥，但是、但是吃人妖怪……」

高內侍：「？？？」

把山楂包包送給了地宮那位？

為什麼您的頭這麼鐵？

您是怎麼活着回來的？

高內侍帶着滿頭問號，面色複雜離開了秋水堂。手中妝匣里明明裝得都是些破爛，卻有千斤重，一隻手都拿不穩。

走過園林假山時，高內侍只覺身旁掠過冷風，手中一輕，妝匣已然消失不見。

他不動聲色屏退左右，立即毫不猶豫跪下：「大人。」

就連李昭也不知道，在他身邊日夜服侍的高內侍，其實早就成了白毛鬼的衷心下屬！

白毛鬼倚靠着嶙峋山石，整個人隱匿在假山陰影處。

清雋冷峻的臉部線條被光影映襯得更加鋒利。

他把玩著妝匣，漫不經心問道：「沒腦子同你說了什麼？」

高內侍：「？」

放在才秋水堂倨傲神色早已不見，高內侍此時臉上只寫着四個大字——「小心翼翼」。

「您是問……」

白毛鬼有些不耐，語氣冷下來：「李南希。」

高內侍立刻瞭然。

追隨白毛鬼這麼多年，他對自家主人的能力還是很了解的。這麼近的距離，白毛鬼不可能聽不到幾人的對話。

但他卻不敢有任何反駁，巨細無遺地將方才秋水堂中的對話複數一遍。

在說起「漂亮哥哥」一詞時，還偷偷看了眼白毛鬼的神色。

不看還好，一抬眼，正對上白毛鬼腰間的香囊。

香囊上的山楂圖案亮瞎人眼。

「呵，李氏後人果然又壞又蠢。」

白毛鬼用力掐著妝匣，嘴角笑容譏誚：「方才在地宮說把最重要的香囊給我，現在又說把最重要的妝匣給你，沒腦子公主最重要的東西還挺多，見一個給一個。」

低沉言語中藏着殺意，被風卷著，吹得四周景緻都肅殺起來。

他冷笑一聲，身影消失在風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高內侍才艱難抬起手，抹去額角冷汗。

他踉蹌起身，甚至還伸手扶住旁邊假山，才站直身體。

撣去常服上塵土，高內侍心疼揪掉膝蓋上摩起的小毛球，早知今日會遇見鬼王大人，就不該穿新常服。

突然，他整個人一僵，望着空無一物的雙手，所有恐懼都化作悲憤：

不對，南希公主給我的辛苦費呢？

高·守財奴·內侍回頭看了一眼秋水堂，又看了一眼西北角那片陰森森的竹林，招來自己的小跟班：

「從明天起，各位娘娘宮裏有的東西，也給秋水堂送一份去。」

他有預感，南希長公主這個富景宮中最邊緣的角色，就要崛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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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沒（我）腦（老）子（婆）的東西你也敢拿？

高·守財奴·內侍：不敢不敢，都是大人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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