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兩百零九章

第209章 第兩百零九章

晚風稍歇,木安的面前始終氤氳著白霧,如同一層若隱若現的阻隔。

仔細看去,能發現他眉間蘊著淺淺的愁緒,像是有無數嘆息凝聚在內,將他原本明朗的稜角模糊成一副疏淡水墨,輕輕的落筆一點,卻有濃重的玄色漸漸暈開。

我一直沒有說話,心裏也沒有想任何事情,只是發着呆讓思維無限放空,此刻我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或者說該去窺探些什麼

怔怔的看着他吞雲吐霧半晌,眼見桌上的煙盒已經空掉大半,我欲言又止,等他再次飛速抽完兩根,終於還是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制止道:「別抽了,你看咱家現在像不像天庭。」

木安聽我還有心情扯閑話,淡淡一笑,接着撇開我的手按滅香煙。

桌前的啤酒罐早已喝空多時,不知是不是煩悶太濃,酒後的暈眩並沒有如期而至,木安起身去冰箱又拿出三四罐,挨個啟開找個玻璃杯給我滿上。

「心態不錯,值得鼓勵。」他道。

翻個白眼,我心說倒也不是看不看得開的緣故,只不過糟心事太多,讓我一下子不曉得該從何煩起。

興緻缺缺的跟他碰杯,兩個人都是仰頭喝到杯底,木安從前不太喝酒,但他酒量卻出奇的好,不說包圓我們幾個,最起碼可以車輪戰喝倒我和天真。

相對無言半天,我還是捏著易拉罐,在不停作響的噼里啪啦聲中向他發問:「你們和焦老闆想找什麼地方?用得着他又是買黑槍又是下黑手的,不能友好合作互惠互利嗎?」

木安挑挑眉,沿着杯壁緩緩倒入啤酒,琥珀色的酒液上浮出許多氣泡,好在木安倒酒的手勢非常穩,一杯倒完,只有淺淺的幾片白沫漂浮在酒面上。

「你大腦一時接受不了那麼多信息,我先跟你說兩點線索,你應該能想明白一些前因後果,思考的時候有不懂你再問我。」

我點點頭,木安往後靠一靠,將身體舒展成放鬆的姿勢,抬頭望向我:「第一點,焦老闆的真名叫田有金。」

田有金?

我聽着感覺十分耳熟,低頭皺眉沉思,一條條的記憶片段在腦海里輪轉,我靜下浮躁的心緒,專註的挨個對比過去——

「卧槽,田有金?你確定你沒弄錯?他不是早沒了嗎,三叔的朋友,因常年酗酒導致臟器衰竭的那個,醫生都說沒救的情況,他怎麼可能會是焦老闆?」

早些年偶爾閑聊時,天真都會和我們講講他爺爺筆記中的故事,大多是些老一輩的人情世故,不局限於九門內外,只要遇到有趣的奇聞異事,他爺爺都會記載下來。

田有金算是天真叔叔輩的人物,據說和三叔來往較為密切,也許在天真幼年時還抱過他,屬於傳說中「看着你長大」的蜜汁長輩。

「當年我們從秦嶺回來,胖子提議說可以從吳三省身上入手調查焦老闆,其實他說完沒過多久,吳二白就順藤摸瓜查到田有金這個人了,他身患重病多年,病例和資料全部都有存檔,但唯獨有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缺失。」

木安猝然一停,我聽的心焦,連聲催促問道是什麼,他飲盡杯中余酒,垂眸目光炯炯的瞥向我,緩聲道:「死亡證明。」

我心裏咯噔一下,幾乎瞬間就領悟過來他的深意。

此時的天真和彼時的田有金大同小異,他們都身患絕症命不久矣,並且現代的醫療技術沒辦法治癒他們,但是如今,本該在醫院裏病逝的田有金卻沒有死,因此我們現在需要找到田有金活命的方法,同樣替天真續命。

我一邊思索一邊喝着酒,冰涼的液體入喉,不久后就轉換成陣陣的燥熱浮上臉頰,木安看我興奮的表情,就知道我已想清楚他們計劃的大概,他默默幫我再度滿上酒杯,清脆的碰杯聲在耳旁響起。

「第二點,聽雷和天授唱詩人有些相似,你可以試着從後者去推敲前者。」

我獨自沉吟不語。

木安所說的天授唱詩人,我曾經查藏地文獻時有聽過一二,所謂唱詩人指的是在藏區傳唱《格薩爾》的人們。

聽說在西藏有這樣的一群唱詩人,他們學習和傳承《格薩爾》的途徑與其他傳統師徒相授方式不同,他們是「受命於天」,在大病一場或者是做夢之後,便醍醐灌頂般記住了格薩爾王的精彩傳奇,因有些天授者甚至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不識字也不懂詩篇,他們的記憶憑空而來,猶如神跡,所以他們又被稱為「天授唱詩人」,或者神授藝人。

既然木安說聽雷與天授唱詩人有相同之處,難道他想表達的意思,是說他們要找的地方和從天而降的詩篇一樣,是來自於天授?

好玄幻……我懷疑他在逗我。

「拋開劑量談毒性都是耍流氓,天授唱詩人好歹還有大量的實際案例,你這說法有什麼事實依據,我看田有金他多半精神不大正常,你們不能太相信他的論斷。」

「南海王墓,壁畫上金液石棺所在的位置,就是我們一直想找的雷城——吳三省稱那個地界為雷城,從漢朝到如今,跨越過數千年仍然沒有被時間消弭的情報,難道還不足為信嗎。」木安定定的望着我:「並且最重要的是,在幾十年前,他和田有金親自去過雷城,當年的他們成功了。」

「……」

「我是傻逼,當我沒說過。」

在不知不覺中,木安第二次抱來的啤酒也被我們盡數喝完,談話進行到這會兒,大致的劇情走向已然鋪陳完畢,剔除更為細節的連接點暫且不講,還有一件讓我特別在意的事情,木安沒有跟我說明。

我的作用是什麼。

強烈的直覺告訴我,他們的方案肯定有將我規劃在內,而且在必須有我參與的前提下,他們的後續行動才能順利展開,否則木安不會對我如此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大可以像隱瞞天真那樣來誆騙我,反正無論是智商還是邏輯,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打過勝仗。

聽完我的疑惑,木安就笑,他靜靜地看着我,褪去的笑意還殘留在嘴角。

「如果我們目前所處的狀況是盤棋局,焦老闆和吳三省為博弈的兩方,以時空為界,我們都是棋子,你覺得你該站在哪兒?」

「你在搞笑嗎,那當然是三叔的陣——」

不對。

以時空為界。

時空是時間與空間的簡略集合名詞,他想表示的概念,很大可能是指我們如今所在的時空,要是按照嚴格的意義上來說——

「棋盤上沒有我的格子,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失神的喃喃道。

抬起頭,我看到木安仍舊注視着我,一言不發,亦沒有回答。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天真他們從整個事件中挖掘出的每一個疑點,李老五前言不搭后語的供詞,巴蜀王墓破綻百出的佈局與動機,以及我們倆在暑假意外遭遇的雇傭兵——

推演過數次遍故事線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從沒料到真相竟然會是這樣。

「焦老闆預測本來不會出錯,他每步棋子都落的剛剛好,秦嶺和巴蜀……小哥會死於水毒芹的毒素,巴蜀真正該被瑤草蠱惑的對象則是胖子,在原世界的設定里,他們其實都無法活到現在的時間線,只有吳邪可以,焦老闆的計策也會就此形成完美的閉環,是我干擾了原本將要發生的情節。」

說着說着,我的聲音竟有些發抖:「所以從小哥意外存活開始,後面的故事發展,都脫離了焦老闆的控制,雷聲里沒有我的信息,我是他籌劃里最大的變數——」

我努力剋制着將要語無倫次的語句,極力穩下語調,餘音卻還是微顫著,彷彿此刻我無盡悔恨的心緒:「但是他最想達成的目標,終究還是完成了……吳邪他……」

我猛地抓住木安的手覷向他,瀕臨崩潰的心緒已經混亂不堪,不自覺大聲的質問道:「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如果我早就知道這些事情——」

因激動而顫抖的聲調沒有說完,就被他遽然打斷:「我怎麼告訴你?!你怎麼出的秦嶺,又是怎麼出的四川,你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難道你要我在三年前就跟你攤牌,然後看着你不管不顧的去送死?」

我被他吼的一愣,木安眼底涌動着罕見的慍怒,宛若有熊熊的烈焰在瞳仁中燃燒,但卻沒有一絲戾氣夾雜,如此純粹而濃烈的憤懣翻滾,竟讓我一時不知他到底是在氣我,還是在氣自己。

「可是——」木安根本不給我繼續說話的機會,再次中斷我的話頭:「沒有可是,決定是我做的,與你無關,你罵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無所謂,總之用你去換吳邪,我不願意!」

我無話可說,只是望着他,一動也不動的望着他。

漸漸地,溫熱的淚珠流過臉頰,一滴一滴的積聚在下頷,苦澀的味道在唇舌間緩緩暈開,等到淚滴落到手背上時,水跡已是冰涼的一片。

或許是太久沒見到我落淚,木安本還強硬的眼光微微一閃,他撇頭扯張紙巾塞我手裏,有些局促的軟下語氣:「你……別哭,我剛才不該凶你的,抱歉。」

我哽咽著深呼吸一口氣,勉強擦掉眼下不斷滲出的淚水。

五味陳雜的仰起頭眨眨眼睫,手指絞著濕漉漉的紙巾,透過朦朧的淚光,我看見頭頂暖燈暈染成大片的昏黃色,和平潭的夕陽十分相似。

當時我們並肩坐在海邊共同看着潮起潮落,胖子道等這事解決后他想出去旅遊幾回,和我們一塊多看看祖國各地的大好河山,我和天真都附和著,幾個人的談笑聲可以蓋過海浪潮湧,在我們沒有言明的話語里,都是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暢想。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在不遠的以後,他們會有人要被迫在半路離去。

想到這,情緒忽然不可抑制的低沉下去,如決堤般洶湧,淹沒我僅存的幾許冷靜。

木安見我越來越難過,一下子也有點焦急,他眼珠轉了轉,略微一思索就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看他,待我含着溫淚望過去,他一本正經對我道

「樂樂,我已經為吳邪做出很大讓步了,吳二白使喚我三年沒給過我一分報酬,你知不知道我之前的出場費有多貴,這些年我給他二叔當牛做馬上山下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說我圖什麼,我不就圖吳邪健健康康,圖你心安理得嗎,你怎麼就老覺得我虐待吳邪呢,我對他超好的啊大姐。」

木安無比唏噓的說着,語氣心酸中帶點滑稽,滄桑里透露著幽怨,活像個被迫挖黑煤礦的工具人在痛訴老闆。

我聽得忍不住破涕為笑,作勢要去打他,心中傷感也隨之沖淡不少。

「什麼都要瞞着我,活該你在外面凄風苦雨的打三年白工。」

我吸吸鼻子,嘴上不肯饒人的吐槽着他,眼睛卻不住的在他身上打轉,想要檢查他外露的部位有沒有添新傷。

木安一眼看穿我的嘴硬,大大方方伸出手腳讓我查看,口頭還要逗趣道:「我業務能力你放心,吳二白對我都只有直呼好傢夥的份兒,挖幾個破坑必不可能有事。」

「呸,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不要臉。」

哭的雙眼通紅,耳根和脖子都蔓延著滾燙的熱氣,我拍拍臉有些暈乎乎的站起來,木安趕忙上前一步攙住我,我倆就步履蹣跚的往房間走去。

邊走我邊絮絮叨叨道去雷城就去雷城,為什麼他們非要隱瞞天真不可,況且二叔還要打壓他的威望、沒收他的鋪子,天真都是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人了,二叔就不能多給他點長輩的溫情嗎。

木安避而不答,只說過段時間我就會知道原委,我醉酒後的狀態太差,不大適合說正事,頭目眩暈的聽着他敷衍我,胃裏正難受,我也沒功夫跟他計較什麼。

躺在床上瞪眼看向天花板,這時酒精的催化使我格外感性,腦海中回放着他方才跟我說的字字句句,霎時心如刀絞。

木安幫我掖好被子轉身想走,我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頭沉重的搭著,光潔的瓷磚映出我的眉眼,愁霧濃厚的幾乎凝成墨色,我低聲喃問道:「他會死嗎。」

接着,我聽見一聲微乎其微的輕嘆,木安折身回來半蹲下身,暖熱的手掌撫上額頭,他鄭重的凝視着我,輕聲道:「我向你保證,我們不會和吳邪分開。」

神智昏沉的「嗯」一句,我捂著臉蛋,側頭撇向窗外月明星稀的夜空。

等等。

不會和天真分開。

「你什麼意思。」

我猛然回頭,不可置信的盯着木安,在酒醉的作用下,我的理智並不能正常運轉,發覺他話語的不對勁,也僅僅只是因為血脈相通的本能而已。

木安沉默半晌,手心略略發涼:「不要問了,你該睡覺了。」

我想掙紮起身,奈何四肢着實發軟的厲害,只得艱難的揚一揚腦袋,分毫不讓的將視線傾注在他臉上,甚至於望進他的眼裏。

心跳的頻率仿若可以從胸腔直達耳膜,一下又一下的撞響在我耳邊,皮膚蒸騰的溫度雖然愈發灼熱,但我的心,卻在他長久的靜默當中越來越冷。

「你、小哥、黑瞎子,你們三個人是一環,我、胖子、吳邪是第二環,解雨臣單獨作為第三環,在雷城,我們要面對的不只雷聲和焦老闆,還有致命的地理環境與機關,我們三環中只要有任意一環缺失,剩下的佈置就會滿盤皆輸,尤其是你,到時候不止病重的吳邪,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雷城,沒有人可以獨活。」

木安的語調似深井般無波無瀾,他手勢逐漸放緩,低低的說道:「你想一想,若是吳邪知道我們這麼多人賭上性命,只為替他博得一個活命的可能,你認為他會怎麼做。」

粗重的呼吸聲時大時小,我按按正起伏不定胸口,明白答案已然無須他再宣之於口。

「我以為照你的性格,會要求我在這個計劃里獨善其身,比如強行帶着我跑路什麼的,畢竟在三年前,你也是這麼處理的。」

並不過分明亮的光線,使得我目視到的景象都不太清晰,木安似乎在笑,可等我凝神重新看向他時,他卻什麼表情都沒有做。

「我本來確實想直接帶你走,焦老闆窮凶極惡,讓你暴露在他的視野下實在太危險,哪怕是我、小哥、黑瞎子和解雨臣四個人加在一起,都無法確保你的安危。」

「那天真怎麼辦?」我平靜的開口問道。

木安的行事風格我早爛熟於心,我沒有指責他冷血,既沒必要也沒用處,在他面前爬道德高地,是種何不食肉糜的愚蠢行為。

「放棄。」

木安移開與我對視的目光,他低着頭,垂於燈光之下,陰影是天然的保護色,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從他短暫的停頓中猜出他在回憶些什麼。

「最後讓我改變主意的是小哥。」

他指腹輕而緩慢的摩挲著額角,我感到有絲絲的癢意,正想挪開木安的手掌,耳畔忽而傳來他低沉的聲音:「他只問了我一句話,他問我,人怎麼樣才算真實意義上的活着,我們以前算嗎。」

我乍然失聲。

「樂樂,在人生大多數的時間裏,我都是個極其自私的人,這個世上,唯有你的性命是我還算在意的東西,吳邪怎麼樣,他們其餘人怎麼樣,我通通都可以捨棄,所以,在最開始的時候,我的確想過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帶你遠遠離開杭州,離開福建,離開這裏的一切豺狼虎豹。」

木安的低語有如夜色般薄涼,像是在回顧一件遙遠的往事,聲調沉沉如水。

「不過,終究還是小哥說的對,你的人生,我沒有權利替你做抉擇,要是讓你自己來選,你大概也不會同意以這樣的方式活着。」話尚未斷,木安自嘲的笑笑:「活的像個行屍走肉,就連白天的太陽照在身上,都感覺不到。」

我俯身重重的擁抱住他,大怒道你瞎說什麼,我又不是死人,你不是有我嗎。

木安沉寂片刻,放開我時面色已恢復剛才的風輕雲淡,他音調藏着淡淡的笑意,卻刻意作寡淡般別過話題道

「總的來說,吳邪還算是個挺有意思的人,雖然我跟他關係不怎麼樣,但是他如果真的就這麼死了,會覺得有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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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筆記|重啟bg】歸處吳山2:心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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