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第兩百八十二章

第282章 第兩百八十二章

翌日一早,吳夫人敲開房門時樂樂還在熟睡,被拎起來洗漱趕去飯廳吃早餐,吳一窮正讀著今日早報,金絲框眼鏡架於鼻樑,時不時喝口豆漿,見樂樂睡眼惺忪,他摘下眼鏡將報紙折好,叮囑她吃完飯就回房待着不要亂跑,下午有貴客來訪。

「是解叔叔還是霍奶奶,我好久沒看到解表哥了,他會一同來嗎?」

「都不是,重要客人,到時候你乖著點,別像以前一樣調皮。」

吳一窮神色嚴肅,樂樂撇撇嘴,伸手去拿桌前的油條。

無論她二十歲還是十二歲,自家老父親永遠都拿她當小孩子看,張嘴不是別搗亂就是要聽話,好像一會兒不盯着她房頂就會被她捅個窟窿,害得霍秀秀總是嘲笑她,道她是長不大的小姑娘。

「知道了,放心,我裝孫——裝乖最行,不過等會我要上街買點東西,和秀秀約好了。」

「快去快回。」

抬眼一瞅,丟下短短的四個字,吳一窮起身回屋,樂樂對着他背影不服氣地拱拱鼻子,要不是被及時揪回餐桌,恐怕還要來上三四個鬼臉才肯罷休。

結果臨到出門,樂樂接到霍秀秀打來的電話,對方一如既往的聲甜如蜜,內容卻有如晴空霹靂,啰啰嗦嗦一大堆鋪墊略去,中心思想只有一句:我鴿了,你玩得開心。

「我挺開心的。」樂樂握著話筒,面帶微笑,心底卻只想罵娘。

無可奈何的獨自外出,樂樂快步走去商鋪。穿行過人來人往的街道,商販叫賣聲絡繹不絕,熱騰騰的包子軟乎乎的糯糕,市井氣息一如她幼時的見聞,黃包車碾過青石板路,輪胎軲轆軲轆轉個不停,戲樓咿咿呀呀開場,唱的又是一年江南景。

聽說西子湖畔的楊柳正青,改日要約解雨臣和霍秀秀一塊去踏青,樂樂一邊想着,一邊將剛買好的物件護在懷裏,小心翼翼躲避擁擠的人潮,往家的方向尋去。

出門前吳夫人本想讓她帶上幾名家丁,樂樂大剌剌地擺手,道今非昔比,如今是太平景象,戰事已歇,白日有糾察隊巡邏,況且要去的地方離家不遠,用不着費事。

而當她抱着滿懷紙袋和陳阿三相撞的時候,她後悔的心情可謂是猶如江水滔滔,望着對方好似地痞無賴的嘴臉,樂樂想抽死自己。

為什麼不帶倆人出來,她當時在想什麼?

陳阿三是杭州城出名的紈絝少爺,成日遊手好閒,靠着老父留下的產業揮霍無度,外表瞧上去人模狗樣,實則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因為是陳家的獨苗苗,即使闖禍家裏也是多有縱容,大不了賠錢息事。

前幾月陳阿三還在糾纏她的好友霍秀秀,被解雨臣一棍子掄回老窩,因着解家和霍家都是從外地遷移來的大戶,他不敢再造次,現在怕是看秀秀不成,又對她起了點小心思。

樂樂屏氣凝神,對他道一聲「借過」。

果不其然,對方權當耳邊風,只是笑一笑擋在她身前,問她要去何處。

儘管非常想回一句「關你屁事」,樂樂還是忍下脾氣,默念不要跟麻瓜計較,說服自己后她掛上敷衍的笑容,指指前方:「回家,父母正等着我回去吃飯。」

言下之意:好狗不擋道,快給我滾蛋。

「你東西這麼多,不如我送你回去?」

講沒兩句的功夫,陳阿三竟然徑自朝她探出手來,樂樂立馬一退三步遠,臉上勉強維持着最後的禮節,笑如殭屍般生硬:「不必。」

「客氣什麼,我心裏一直拿你當妹妹看待,前日我還碰到吳伯父,他讓我有空上門坐坐,你看今日趕巧不趕早,我幫你拎東西,順道去你們家喝喝茶。」

陳阿三彷彿真看不懂人臉色,死皮賴臉就往樂樂身旁湊,她一忍再忍,顧忌著滿大街的行人以及彼此的臉面,往旁邊的小巷子挪,表情依然僵硬的掛着「萬萬使不得」。

她逃,他追,眼看她即將插翅難飛,陳阿三得寸進尺,步步緊逼,樂樂終於剋制不住滿腔怒火,伸長胳膊將他隔絕在半米開外,面色黑下三分:「你能不能別跟塊牛皮糖似的,好歹也是世家子弟,要點臉。」

樂樂語氣已經是極為不善,話完只覷他幾秒就移開視線,彷彿看都不願意多他看一眼。

陳阿三不怒反笑,或許是見到周圍沒人,他舔舔后槽牙,勾起唇角逐漸逼近樂樂,言語更是大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麼要不要臉的,門當戶對,我認為咱倆挺合適。」

這種話本子都不屑寫的台詞樂樂簡直不忍直視,她懶得再多廢話,直接一腳狠狠踹向他膝蓋。

陳阿三腦子不靈光,反應卻還不錯,側身一避,樂樂猝不及防地踹個空,差點撲倒在地,他摸著下巴的胡茬,望向樂樂,聲兒一揚:「你和霍秀秀一個樣兒,裝什麼矜持,看到解雨臣笑臉如花的勁頭哪去了?我告訴你,小爺我起碼是正經人家出身,不像那個小白臉,明明是世家子弟,偏偏喜歡什麼唱戲。」

陰陽怪氣的聲線妖妖調調,樂樂越聽越怒,猛然抬頭,陳阿三就陰惻惻的笑,側頭一口痰吐在地上:「什麼解家少爺,一流戲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龜,他不就一下九——」

啪!

陳阿三話還含在嘴邊,清脆的巴掌聲乍響,樂樂一嘴巴子幾乎將他下巴抽歪,陳阿三捂著臉,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樂樂就冷冷道:「有種你把方才的話去解家再吐一遍。」

他當然只敢背後暗罵一番而已,解雨臣的手腕他還是知曉的,他如果真如樂樂所言去解家大放厥詞,只怕他今天走不出解宅的大門。

可是外人在前,他哪能吃啞巴虧。

仗着體型優勢,陳阿三揚起手臂就要往樂樂臉上打,然而手掌還沒來得及落下,腕部突然被人從後面重重一擰,只聽得咔嚓一聲,右手登時無力的垂在腕骨上,身後人動作太快,恍惚間一陣清風吹過,他才反應過來,抓着腕子開始沒命地嗷嗷叫,鼻涕眼淚一齊往外擠,看上去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直到陳阿三痛的癱倒在牆邊抽搐,樂樂才看清巷子入口修長的身影,一身規整筆挺的軍裝,黑瞳如墨,陽光斜斜的灑在他身上,似燙金一般,映出他臉側鋒利的輪廓,他逆着光站在她面前,淡漠的表情與車水馬龍格格不入,五官卻俊朗的教人移不開目光。

這時她才發現,原來古人的詩句,並不全是虛言,如此「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出塵風貌,當真是要「看花東陌上,驚動洛陽人」。

樂樂猶在怔神,他身旁縫隙忽而擠出道圓溜溜的影子,同樣身着軍服,看樣子像是他的副官。

胖副官拎着陳阿三,站姿筆直:「小——啊不,師座,這臭流氓怎麼處置?」

「送警察廳。」

「好嘞。」胖副官一把扛上陳阿三,被他稱為師座的男人淡淡瞥向樂樂,側身讓出通道,口吻亦是清冷如雪:「吳小姐,我送你回去。」

樂樂訝然:「你怎麼知道我姓吳?」

胖副官剛要要抬腿走人,聞言就回頭嘿嘿笑道:「吳小姐芳名滿杭州,咱們雖是外來的兵魯子,眼力價還是要有的,正好師座午後也要去你們吳公館做客,一道捎走還能蹭頓便飯。」

樂樂前幾日聽吳一窮提起過,如今掌管着杭州城的是北伐軍一二九師,師長名諱張起靈,他手下有一副官姓王,綽號王胖子,想必正是面前一胖一瘦的兩人。

王胖子話講的滴水不漏,末了又對她笑出一排友好的大白牙,讓人無從拒絕,樂樂只得點頭謝過。

行伍之人身上往往都有抹不去的兵戈氣息,從王胖子的行事做派就可以窺得一二,張起靈卻完全沒有類似的殺伐之氣,他立於牆下,淡的如同一縷風痕,像是不存在於世間般。

轎車停在街口,王胖子將陳阿三丟給一名小兵,讓他去歸置,樂樂看一眼不遠處的家門,走路只用十多分鐘,她想提議步行過去,可是轉念一想,張起靈如今是杭州城的最高指揮官,自然不好在街頭招搖過市。

於是她緊閉雙唇,半個字都沒蹦出來,由得王胖子替她打開車門,落座后她向王胖子道謝,規規矩矩稱他王副官,後者打着方向盤,大大咧咧道

「不用整那些虛頭巴腦的,背着人的時候我也不管師座叫師座,做做樣子而已,看你年齡最多十七八歲,不介意叫我胖哥就行。」

王胖子開着車,嘴上滔滔不絕:「我們在廣州待過一段日子,你哥和你弟我都認識,吳邪還好,挺爽快一小夥子,你弟弟木安一天到晚陰著張臉,一副誰欠他百八十萬的樣兒,也就咱們師座和他聊得來,我不行,我看他這樣我就想削他。」

聽到他們竟和吳邪哥倆打過照面,樂樂驚訝的張張嘴,不過想起國民革命軍和黃埔軍校的牽扯,轉眼又釋然了,她笑着附和,嚴格執行家父面對貴客要「裝乖賣傻」的囑咐。

車程比腳程要快得多,樂樂還未適應行車的顛簸,王胖子就熄火一步踏到地面,又替她開車門請她下車。

後來吳一窮夫妻倆看到「貴客」提前上門,還跟在自家閨女後頭,雙雙驚異的呆了呆,王胖子在外面便是張起靈的第二張嘴,當下絮絮叨叨講出來龍去脈,吳一窮才偏頭一瞪樂樂,又笑着將人迎去廳堂,吳夫人一面趕緊吩咐廚房加菜,一面煮水泡茶待客。

——

吳夫人臨危不亂,在談笑間將飯菜佈置的妥妥噹噹,一餐飯食吃的賓主盡歡,王胖子拉着吳一窮暢談杭州飲食文化,吳夫陪坐,茶是一杯接一杯的灌,大有要侃個天昏地暗的架勢。

眾人言笑晏晏,樂樂看張起靈着實寡言少語,趁他們喝茶的間隙,她提出想帶張起靈去後花園散步消消食,吳一窮剛要呵斥她不懂事,就被張起靈起身的動作噎回喉頭,他對吳一窮頷首致意,轉頭看向樂樂,聲音淡若杯中清茶:「有勞吳小姐。」

初春時節,花開還需一段時日,好在青翠的綠葉分外茂盛,隨處可見常春藤與葡萄藤的架子,有些攀附在籬笆上,被涼風吹的簌簌而動,屋檐下吊著風鈴,風勢一大就會叮鈴鈴地響。幼時他們總在花園嬉鬧,你追我趕,伴着清涼的風,伴着清脆的鈴,跑過春夏秋冬,時間便如流水般淌過。

長大后,花草樹木仍舊還是兒時樣子。

年年歲歲花相似。

樂樂帶着張起靈在陰涼處略略散一圈,見日頭愈發濃烈起來,兩人便在涼亭小坐。

張起靈言語不多,表情更少,幸好樂樂並不是會冷場的性子,她指著花園的角角落落,與他講述自己記憶里的杭州城。

微風不燥,偶爾有傾斜的日光落進來,映着她一雙晶瑩透亮的眸子。

張起靈還記得吳邪的模樣,雖是兄妹,眼前的姑娘與他長相其實並不相像,不過令他印象尤深的是,無論是從吳邪眼底,亦或是從樂樂眼底,他都能看到同樣的色彩。明亮而又鮮活,像是被春天吻過的眼睛。

「小時候我哥經常跟我搶書看,是小小的一冊連環畫,畫的大多是水滸或者西遊記,但是父親不允許我們讀閑書,我們就只能悄悄藏在被窩裏,你看一天我看一天,我記性比他差,如果哪天作業多,我就會忘記找他要連環畫,他常常不提醒我,自己偷着看。」

樂樂望着滿園春色,時不時側頭看一看張起靈,講到情濃處,她會不由自主的笑出來,眼角盛着微光,聲調也跟着一跳一跳,她情緒鮮明,開心與不開心都寫在臉上,瑣碎的小事娓娓道來,卻不會讓人覺得厭煩。

「我弟就不會這麼幼稚,他總是安安靜靜的,時常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們倆,不過他喜歡我爺爺養的狗,我們玩鬧時他會去狗場幫忙,後來有一隻爺爺最愛的狗被父親接回來養,叫小滿哥,它極通人性,說來好笑,因着爺爺特別喜歡小滿哥,我們都拿它當四叔敬著。」

樂樂講到一半,忽然指向自己房間的窗戶:「我們三人的房間都朝向後花園,只有父母的主卧朝外,小滿哥常常在後花園打盹和遛彎,我們從窗戶探出頭就能看到它。」

張起靈順着她的手勢抬頭,望向她房間的時候,眉心在不經意間微微一跳,樂樂收回手,視線轉回前方,她輕輕按著自己左手的紗布,自顧自道:「我二叔和三叔從軍數年,他們治家極嚴,尤其看重家風,張師座經過前院應該可以看的出來。」

話題開始逐漸牛頭不對馬嘴,張起靈遽然抬眼,神情未變,眼中卻有些意味不明的暗潮輕涌,樂樂恍若未聞,指腹在繃帶上來回摩挲,呼吸微綳,只有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此時跳動的心率是何其猛烈。

「張起靈,畢業於東三省陸軍講武堂,原奉系獨立師師長,后反戈,被國民革命軍收編,隸屬於第三軍,授少將銜,你下轄的一二九師,是北伐戰役的主力軍,你雖然出身張作霖麾下,卻深得蔣——那位的信任,你聰明,也有足夠的政治敏感度,你懂得什麼事情可以光明正大,什麼事情需要悄悄進行,例如黨派之爭,張師座,我說的可有錯?」

風聲不知在何時停歇,張起靈望着她,眼瞳壓低,樂樂絲毫不懼,靜謐的氣氛猶如冰封一般,寒意在兩人之間瀰漫。

樂樂並不與他對視,只是稀鬆平常的伸出左手,陽光照出雪白紗布上淡淡的血色,她放低音量,輕輕道

「張師座一定感覺奇怪,為什麼孩童的房間朝向後花園,這裏卻沒有過多的保鏢和家丁,反而是相對安全的前院戒備森嚴。」

樂樂眼光遊離在花叢之上,掠過一周,最終落在他身後的狗窩前:「因為小滿哥的感官比任何人都要精確,如果後花園有匪徒入侵,它會在第一時間咬斷對方的喉管,除非主人示意,即使實力懸殊巨大,它也會高聲嚎叫發出警示。」

樂樂笑起來,目光緊緊盯着他不放,連眸中都染上一絲晦暗不清的笑意:「你現在知道,為何昨日我會幫你隱瞞憲兵隊了嗎。」

「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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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筆記|重啟bg】歸處吳山2:心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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