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死了

你要死了

「來人!把鳳凰殿給我從裏面圍了,沒有本宮的要求,一隻狗都不許給我放出去!」

衛子夫帶着人氣勢洶洶的衝到鳳凰殿時,朱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猜大約是因為李夫人自從前去認錯沒有伺候皇后養病後,就頻頻告病沒去請安,今日大約是來找事的。

可是李夫人現在的狀況,朱雅只能跟幾位大宮女半推半攔的擋着衛子夫。

「皇后!李夫人還在休息,您若是有什麼事,奴婢可以代為通稟,您這樣進去會嚇到李夫人的!到時候陛下問責我們,奴婢也不好交差啊。」

「皇后!皇后!!李夫人若有做得不對的,還請您體諒她年紀小,少時又無讀書識禮的機會,所以才會禮數不周,實在無意冒犯!」

「皇后!」朱雅『噗通』一聲,領着幾人跪在衛子夫身前,鼓起勇氣伸手攔道,「皇后,李夫人是真的病得起不來了,每日練舞也是強撐,並非不願意去椒房殿問安的。」

衛子夫本懶得跟她解釋什麼,但看在朱雅這麼忠心,生怕自己追究李夫人沒來請安的過錯,才分了個眼神給她,「李夫人近期的作息是你最清楚吧?」

「是,李夫人最近經常腹痛難忍,而且發作頻率不定,有時剛走出大門,就一步路都動不了了,所以才沒去···」

「好!」衛子夫打斷她,冷聲道,「那我問你,醫官問診,你們為何不據實以答?」

「這···」朱雅真的不明白,望向衛子夫身後的兩位醫官,「這從何說起?為了讓李夫人早點好起來,奴婢事無巨細全都說了呀!喝葯、休息也都是按照醫囑提醒李夫人的!」

衛子夫回頭,女醫官趕緊湊上來說,「臣曾要求查看李夫人的嘔吐和排泄情況,還要求她們把曾經吃過的東西記錄呈上,鳳凰殿的人都拒絕了。」

「···是,但是這些能有什麼用呢?!」朱雅大聲辯駁了一句,又在衛子夫嚴厲的眼神中,漸漸小聲回道,「李夫人已經多日不曾好好吃過東西了,都是些湯水,是絕沒有問題的。而且李夫人素來愛美,醫官張口閉口就是那些污糟東西,李夫人自然是不同意的。」

真是蠢貨!李夫人不同意給醫官看,她就真的聽話,看來還是攸寧做得不夠到位,對宮人的教導太不合格了。

另一位醫官看江校尉帶人把鳳凰殿都堵上了,心中安定不少,但看皇后如此問責椒房殿的人,內心也十分忐忑。

其實他和旁邊的女醫官也是猜測,若猜錯了也不一定,到時候皇後下不來台,醫官屬都要受斥責。

雖然醫官屬位置特殊,一向有皇后和陛下撐腰,大家明面也不會說什麼,但李夫人畢竟剛生了皇子,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腦子飛快的轉了一下,男醫官上前插嘴道,「皇后,若真如猜測那般,皇后還是不進去的好,況且如今只要允許臣等前去查驗把脈,一切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瑕心一聽,也勸道,「是啊皇后,咱們在外面坐着等就行了。這樣進去嚇壞了李夫人,陛下那裏也不好交代,萬一···」

萬一沒那麼嚴重呢?瑕心知道衛子夫對醫官屬回護得緊,不好把話說明了。

衛子夫心中卻如明鏡一般,都怕出錯了對劉徹不好交代,怎麼沒人怕萬一此病傳染,李夫人死了,一整個殿的人也岌岌可危,甚至劉徹那邊都要去查!

心中一急,倒是忘了李夫人的病可能先傳染給自己了,「我不能走,倒也不必非要驚動李夫人,就先坐在院內吧!有勞兩位醫官前去動手查驗,還請務必小心!朱雅,把你們殿的人手都暫時調出來,方便醫官檢查李夫人!」

朱雅聽得雲里霧裏,只是許醫官查看這些東西,總比帶兵嚇李夫人好上千百倍,「諾。」

於是,就在衛子夫在院子裏來迴轉了十幾圈后,終於迎來了熏完煙又換過衣服的兩位醫官。

「皇后,李夫人並非傳染性極強的腸辟之症。」

那還好,起碼整殿的人都保下了。可還沒等衛子夫把氣順好,醫官緊接着就來了一句,「只有她自己一個人有此症,應是吃了很多不幹凈的食物。」

「腸辟?」朱雅驚呆了,「怎麼會,這是疫病啊!李夫人在宮中甚少與人接觸怎麼會得這樣的病呢?」

衛子夫關注的卻是,「你確定其他人沒有?」

女醫官上前來補充,「皇后容稟,今年夏季至今無雨,陽火鼎盛,醫官屬早有安排,通知各宮各殿早做準備,一定要清洗貼身衣物和殿內器具。尤其是要注意入口的東西,寧願浪費處理,絕不可端上飯桌,哪怕是喂貓喂狗都不可以。但是臣剛剛查過服侍的人,李夫人應是跳舞忘記了時辰,入口的東西不潔,所以才生病的。」

「鳳凰殿內其他人呢?」那可是疫病啊,衛子夫現在才覺得手有點抖,「還有這些天與鳳凰殿接觸過的人呢?」

男醫官答道,「鳳凰殿內其他人,尤其是貼身服侍的,都無此癥狀,也都摸過脈,一切正常。就近些天未央和長樂兩宮的宮女和黃門的病案情況來看,應無其他病例。不過為保謹慎,接觸過的人也都派了葯童和小醫官前去查證。」

「只有李夫人一個······那可有辦法治好?」衛子夫是不喜歡李夫人,可沒想過她死。

兩位醫官對視一眼,「太遲了,鳳凰殿之前並未告知醫官屬,李夫人有腹瀉的癥狀,現在下藥,也只是延緩壽命,減輕痛苦而已。」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朱雅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腹痛而已,是李夫人自己說練舞過量,也屬正常,怎麼會就沒命了呢?「醫官!醫官!求您了,您救救李夫人,她跳舞跳得那麼好,就是拉傷而已,怎麼可能只是延緩壽命呢?」

兩位醫官被幾個宮女撲上來的哭求,拽得踉踉蹌蹌,求助的看向衛子夫,「皇后,要不再請醫官屬其他醫官過來一同商量下用藥?或許可以多延緩些日子。」

多延緩些日子,三天?還是五天?延緩日子的天數,對還那麼年輕的李夫人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衛子夫被她們哭號得頭疼,早知道如此,何必隱瞞呢!望着後面一堆熏過身子,又換了衣服的葯童和小醫官,臉上通紅、汗流浹背的湊過來請安,衛子夫的煩躁和怒火就忍不住了。

「從現在起,鳳凰殿所有服侍的人,罰俸半年,按品級從高到低,杖責十五至三不等!」

「皇后···」哭號求情的聲音頓時一收,變成了求饒,「皇后開恩!皇后開恩,奴婢們再也不敢對醫官屬有所欺瞞了!皇后請開恩。」

衛子夫只覺得背後一片汗濕,也不知是曬的,還是現在才后怕,萬一是疫病傳染極強,滿宮的人都要葬送在鳳凰殿的一時不察上,葬送在自己手裏。

此刻也穩住心神的瑕心大聲喝斥朱雅幾人,「還開恩?此刻大喊大叫又不怕打擾李夫人休息了?!哪一次換季,景福沒有到各個宮殿連哄帶嚇的敦促你們注意醫官屬的安排,偏你們欺上瞞下陽奉陰違!為了爭寵,為了鳳凰殿的人走出去旁人能高看一眼,你們就可著勁的由著貴人折騰,由着她不要命的練舞爭寵,是嗎?!論宮規,你們都是要下獄的!!」

「皇后饒命,瑕心姐姐開恩,奴婢們再也不敢了。」

「是李夫人堅持,奴婢們也沒有辦法!」

「是啊!奴婢們也只是聽令行事!」

「聽令行事?」這其中固然有李夫人的原因,但基本的安全和健康,都是椒房殿事無巨細的把控著,她們若真想勸,怎麼會沒有辦法?

「椒房殿早有明訓,醫官屬安排不可不聽,夏日裏該灑的藥粉都灑了么?該更換的湯水瓜果都定期更換了么?醫官詢問病情,要求查驗的時候,據實以告了么?」

接連問下來,朱雅等人都無言以對,又悔又急,誰能想到這些日常小事會讓李夫人喪命呢?

虧得衛子夫想方設法的不讓水衡苛扣少府的開支,就是不希望因為錢財問題,導致宮人疏忽做事,最終釀成大禍!

說起來,這事也能怪到王溫舒和於德身上,一定沒少分走了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錢款,還讓李夫人覺得這些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衛子夫沒有心情再去教導這群人了,吩咐瑕心和江校尉處理,該打的,打;該罰的,罰。不嚴重的繼續伺候,嚴重的,先讓葯童和醫官頂上,轉頭再送合適的補充。

再送合適的補充···

最後一句話出口,衛子夫心中更不好過,李夫人還能等到再送的那天么?

「辛苦兩位醫官,李夫人的病,還請多叫些醫官來參詳一二,能···能多延緩些時日,就多儘力吧!」

「諾。」幾位醫官齊齊應了,轉頭就往後殿內去繼續忙碌著。

瑕心也去忙了,衛子夫在殿門口躑躅許久,才換了衣服,熏香之後,獨自一人進了李夫人的寢殿。

屋內除了各色樂器,就是繁複華麗的紗質舞裙······

流蘇精美,寶石璀璨,看得出,主人是很喜歡、很用心的對待這些舞裙和樂器的。

然而榻上的李夫人,呼吸微弱,輕輕蹙眉的睡着,就像個易碎的琉璃,美麗又脆弱。

衛子夫輕手輕腳的坐下,專註的看着她,四周靜悄悄的,就她們兩個人,和諧又安靜。

此刻沒有少府和水衡的麻煩,沒有劉徹的存在,沒有平陽公主的搖擺。

兩人此刻之間,甚至比前幾年靜靜的在椒房殿,一個習字,一個看賬,還要友好平和。

這時她才突然意識到,這個女人,其實比言樂還小,又跟自己的命運很是相像。

同樣被公主舉薦到未央宮內,同樣善舞善歌,同樣有兄弟姐妹,同樣被劉徹盛寵封為夫人。

她還既聰明又嬌美,衛子夫自問,在撒嬌扮乖上,是永遠也及不上李夫人的,而男人最吃這套了。若她早生幾年跟自己一同遇上劉徹,雖然皇后之位不會被影響,但還真說不好誰會贏得君心。

不知不覺一聲嘆息就溢出唇角,再多的可能,再光明的未來,都不及意外的突然。

李夫人似乎痛得厲害,連睫毛都在微微顫動,緊緊閉着眼睛,不安的蹭著軟枕,蜷縮成一團,手也緊緊拽着絲被,連指甲都要抓得生生彎折過去。

衛子夫很心疼,不是因為李夫人可憐而心疼,而是對死亡猝不及防的落在一個年輕生命上,感到難過和心疼。

「你要死了。」

四個輕柔又充滿憐惜的字,落在了李夫人耳畔。

李夫人照舊是一副身陷夢魘的樣子,似乎什麼都沒聽到,只有一滴無人看見的眼淚沒入了絲帛,轉瞬不見。

衛子夫像哄孩子一般,輕輕拍着她,感受着絲被下的身體,細微的抖動,羽毛般輕盈話語輕聲撫慰,「我想,這樣直白的跟你說,你也好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

眼淚留得更多,李夫人卻還是不肯睜眼···

她要死了,自己要死了,醫官進來把脈時的議論,自己都聽到了,腸辟之症,她不是沒有聽說過。

只是,她不想接受······

她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麼幾個疏忽就弄成了這副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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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椒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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