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小麥

冬小麥

俞善估摸著,這會兒楊紹光一行人應該還在察看莊稼的長勢,便順着村外田間的小路尋找。

這一找,遠遠地就看見了一大群人,把那田間的羊腸小道擠得滿滿當當。

不光村長俞懷安和族長俞茂山跟在楊紹光身邊,亦步亦趨,有問有答;本來應該呆在學堂的俞信跟柳和昶居然也擠在人群里。

甚至還有俞小五的二哥俞儉,也百無聊賴地跟在眾人身後。

這是怎麼回事?俞善微微凝眉。

她沒有驚動大家,只是快步走過去,附在隊伍後面。

俞儉見到俞善悄悄地靠近,只看了她一眼,沒有聲張。

就聽見俞善低聲詢問道:「你們怎麼不在學堂里讀書,跑到這裏來了?」

俞信驚訝地小聲反問道:「咦?怎麼姐姐不知道嗎,是大堂伯接我們回來的。」

俞善果斷搖頭,然後隱晦地朝隊伍前面的楊紹光抬了抬下巴:「那位是咱們石江縣的縣令楊大人。」

原來如此,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俞善一聽就明白了,上次楊紹光一行人突然來平溪村走訪的時候,俞信他們剛好不在,沒能在縣尊大人面前露臉,叫俞懷安遺憾地念叨了好久。

看來俞懷安不光耿耿於懷,還一有機會就趕緊抓住,鐵了心想叫俞信幾個在楊紹光面前混個臉熟。

俞儉看一眼人群中央如眾星捧月般的楊紹光,忍不住吐槽道:

「我就說嘛,我爹那個人,連打雷暴雨,甚至是大雪天都不肯讓我曠課,恨不得按着我一天讀書讀上十二個時辰,今天怎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居然主動給我請假,原來就是為了這位楊大人。」

他們猜得沒錯。

俞懷安一得了信兒,就知道不能再錯過這次機會。

他趕緊讓錢多寶駕着騾車,然後親自到大劉村的學堂里,急急找到俞信三人,說家裏來了客人,讓他們三人請上半天假,好回家見客。

鄭夫子也不是那種不盡人情的性子,見學生家中有事,還是人家的村長特意來接了,便乾脆地准了假,打發他們三個跟俞懷安一起坐車回來。

哪知道,俞信他們一回村,根本就沒進家門,直接被俞懷安送到楊紹光這裏,讓三個孩子正式拜見。

不過,俞懷安考慮得周全,他怕如果直言面前這位是縣令大人,孩子們會失了平常心,反而應對失常,乾脆只說是一位貴客,並沒有言明楊紹光的身份。

而楊紹光一聽俞懷安介紹說,這分別是俞善的親弟、表弟和本家的堂哥,態度就隨和很多。

他還當着眾人的面,分別考校了三人的功課,然後又誇讚了幾句,很是親切友善。

見縣令大人賞識村裏僅有的讀書苗子,看得老童生俞茂山簡直老懷安慰。

平溪村這麼多年只出過一個秀才,卻來不及更進一步就不幸英年早逝。

而他自認資質有限,又已過耳順之年,這一生就止步於童生了。

在未來二十年裏,村子能不能興旺起來,就完全寄托在眼前這三個孩子身上。

也不怪他和俞懷安這樣鑽營,這幾個孩子想要進學,第一關就是要參加童試,而這其中的第一步,就是縣試。

所謂縣試,顧名思義就是在石江縣舉行,由縣令大人主持的考試。

白身的書生只要考過了,就有資格到州府參加府里官員主持的府試。

運氣好的話,哪怕最後一關院試不過,考不中秀才功名,只要過了縣試、府試兩關,就能有一個童生的功名。

可別小看了這童生的功名,以後再考秀才,就不用再從縣試、府試一關一關考起,只需要直接參加院試即可,不知少了多少煎熬。

俞茂山想得很好,若是能得到楊紹光的賞識,俞儉、俞信、柳和昶這三個孩子,在縣試這一關就佔了極大的優勢。

只要成績不是太差,中與不中,不就是縣太爺的一句話嘛。

比起俞茂山這樣長遠的打算,俞懷安只希望能疏通楊紹光的門路,破例弄到幾個縣學的名額。

雖說縣學是給已經考中了的秀才準備的,可聽說裏面設有童子班,專門教導這些未進學的蒙童。

縣城裏的大戶人家有不少都千方百計要把孩子送進去讀書。

大劉村的鄭秀才教導得固然好,可總比不上縣學里有舉人當夫子。

那可是舉人老爺啊,若是哪個孩子有幸能拜一位舉人當老師,悉心教導之下,一個秀才功名總是有的吧?

俞善並不知道長輩們心裏的盤算。

倒不是她假清高,有門路不走,只是在她看來信哥兒還小,考取功名雖然必要,卻不是他眼下讀書唯一的目的。

為了一個並不篤定的童生功名如此鑽營,恐怕還會損了俞信的心性。

況且,自從知道鄭秀才對信哥兒的安排,俞善深知有一位好老師的重要性,這不比盲目的把俞信送到縣學去,要強上許多嗎?

至少對眼下的俞信來說,鄭秀才的教導是最適合他的。而最適合的才是最好的,不是嗎?

當着眾人的面,俞善就算心有不快也不會表露出來,只是她在心裏暗暗記下,要找機會,跟大堂伯和大爺爺好好談一談了。

那廂,俞茂山父子倆跟楊紹光有問有答,似乎正聊著種麥的事情,聊得熱火朝天。

就聽楊紹光說:「我觀縣裏各個村子都只種一季麥子,因此別的州府大多都是米價比白面的價錢要高,咱們這裏偏偏反過來,是白麵價貴。」

他極力勸道:「等現在地里種的玉米、豆子還有水稻收了,何不試着種一季冬麥,不然冬天地里空着也是白白擱著,豈不浪費?」

其實石江縣冬天並沒有那麼寒冷,不愁麥子過不了冬;而且左右冬天水少,稻田裏也不蓄什麼水,不如乾脆也拿來種一季麥子。

俞懷安再想巴結楊紹光,說到種地的事,卻是一點兒不含糊:

「大人有所不知,不是咱們不想多種一季麥子,實在是地力跟不上,這水田一年兩季稻子已經是耗盡了地力;旱田也是一樣,春上時已經種過一季麥子,這又連種一季玉米,若是冬天不讓地好好養一養,萬一損了地力就得不償失了。」

即便是莊戶人家,也懂得不要涸澤而漁的道理。

楊紹光倒也不是一拍腦袋地瞎說,他也有自己現成的理由:

「縣裏沒有比你們更適合種一季冬小麥的村子了,我聽說俞善的牛場就在低價向村民們提供糞肥,想必哪怕地力不濟,也可以靠肥力補回來。」

俞懷安卻想,這倒真是個法子,村裏就守着山上的牛場呢,等秋收完了,翻地的時候直接撒些肥料再種麥子。

等明年再種水稻的時候,再撒一些,一季收成總比這些肥料要值錢得多。

「這……」俞懷安忍不住在心裏權衡起來。

楊紹光看出他有些猶豫,趁勝追擊道:「況且近水樓台的,村民們還可以跟俞善的牛場賃牛耕種,耗費的人力最少。」

許多莊戶人家忙完了秋收,就進入難得的農閑時節。

家裏的主要勞力,要麼勤快些出去做工,賺些銀錢補貼家用;要麼就在家裏好生歇息一段時日,補一補這一年的虧空。

很少願意忙完了秋收,再折騰著種一季麥子的,實在太累人了。

不過有了牛就是另一種說法了,畢竟一頭牛能頂兩三個勞力呢。

俞懷安叫楊紹光三言兩語說動了心。

今年各家各戶都受水災的影響,收成不豐,若是能種一季冬麥,至少到了明年四月間青黃不接的時節,能有一季收成,大傢伙不至於餓肚子。

見他意動,楊紹光總算放下一些心。

剛才他並沒有完全說出實情。

楊紹光其實正在挑一些有條件的村子,逐個說服他們種一季冬小麥。

一是為了看這冬小麥在石江縣適應得如何,再有的,就是他的一層擔憂。

俗話說,大澇之後必有大旱。

別看今年的雨水多得像天上漏了個窟窿,就怕到了明年天上吝嗇的滴雨不下,到時候渴水的稻子就該遭殃了。

楊紹光心知越是窮的村子,越沒有條件種這一季冬小麥,也只能說服一個村子是一個。

哪怕明年風調雨順,這些富裕些的村子多種一季麥子,哪怕少種一季稻子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可若真是老天不賞臉,年景不佳,青黃不接時多出的這一季糧食就是救命糧了。

這會兒臨近晌午,太陽高照,日頭明晃晃得,曬得人頭暈。

蕭氏這幾天本就氣悶,跟楊紹光走了這麼許久的路,便覺得有些累了。再讓太陽一晃,就有些胸悶氣短,臉色發白起來。

俞善眼尖,正好看到蕭氏的腳步有些虛浮,身為主人家,她忙上前低聲詢問道:

「蕭娘子可是有些累了?我莊子上有一處蔭涼,正在池塘邊上,那裏設了圍帳和竹床可供人小憩,娘子要不要移步過去,休息片刻?」

剛才初見面時,只是一晃眼,兩邊人馬就分開了,看得不真切。這會兒蕭娘子一回頭,才有機會把俞善看個清楚。

說起來,俞善的年紀確實跟楊希月差不多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俞善不似楊希月那般稚氣未脫,反倒有些沉穩的神態,讓人看了十分安心。

蕭娘子一抬眼,正正撞上俞善關切的眼神。

於是,蕭娘子那點兒原本就是突如其來的小心思,在看了俞善清正的眼神之後,瞬間便釋然了:自己多慮了,這是個持身自重的小娘子。

她正想得出神,一時間沒有及時開口,反倒叫她身邊的丫鬟一臉嫌棄地埋怨道:

「這鄉下地方莫不是連個像樣的屋子都沒有?居然叫我家娘子在露天野地里歇息,這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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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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