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三天三夜（八）

昨日白天，為了迫使越軍主動出擊，從而達成換家的計劃，鬼戎便在河上修起了土牆，用以切斷得勝鎮的水源。

從之後的結果來看，他們的目標算是達成了，因為他們確實順利打下了得勝鎮，連李凌這個重要官員也被他們所擒。於是接下來，他們就有了更進一步的打算，想要徹底殲滅這一支越軍。

但在此期間，他們顯然是忘記了那條小河還被切斷著，又或者在他們看來，這等小事已無關大局。畢竟只要過了今夜，勝負既分，自己都沒打算在鎮子裏逗留多久，小河斷不斷流，越軍佔領了上游這樣的事情又算得了什麼呢？

可他們卻不知道，自己忽略掉的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東西——用土牆截斷河流，並不代表河水就徹底停止流淌了，恰恰相反，因為這一阻擋，使得本來還算平靜溫和的河水積蓄起了可怕的力量，一股足以將整個小鎮摧毀，連帶裏頭的人和物都衝垮的力量。

當陳道壽帶兵被迫退走，進駐曾經的鬼戎營地時，除了接手了他們破爛的帳篷等物外，也接下了這件大殺器。經過兩天一夜的蓄積，河水都已經要從兩岸傾泄出來了，還是在兵卒們的努力之下，才給擋了回去。

是的，當鬼戎人忙於修補鎮子工事時，看似沒做什麼的越軍其實也在忙碌，他們在修補河堤，把河水控制在河道之內，而為的，就是於今夜下灌得勝鎮！

陳道壽可不是那麼容易退縮之人，即便對方以李凌為要挾，他所以退走，也是因為知道當時正面對戰自家並不佔上風。事實上，他雖然和李凌有了交情，卻也沒到可以為他放棄正事的地步，在他眼裏，只要是能取勝殺敵，犧牲一個李凌真不算什麼。

所以到了此時，他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扒牆放水，沖灌得勝鎮的決定。而當這個命令真正執行前，鎮子裏又再起紛爭，這就更給了他以信心。

河水奔騰而下，如關在籠子裏好久，終於能施展所能的野獸般，毫不留情地就把鎮子前方的一片木欄工事全部摧毀，甚至把後方躲藏的許多鬼戎戰士都給沖得東倒西歪，驚叫連連。

只短短片刻間，鬼戎在此的佈置就已被毀，他們本來就還沒來得及湊齊的兵馬更是四處奔走，和百姓一起，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場災患為好了。

而就在這時，更大的動靜從前方響起，數百越軍終於趁勢而進，吶喊著，再度對敵人發起了正面猛攻。這一回，有大水開道，他們的前方完全是一片坦途，本來還挺兇悍的鬼戎騎兵，全都如沒頭蒼蠅般四處亂竄，全成了他們追擊砍殺的目標。

當他們衝殺進鎮子時，敵人都拿不出像樣的抵抗來，便被摧枯拉朽地衝散，殺死，直到直衝進鎮子中心，遭遇赫圖賴親自帶領的百多名部族勇士，他們前進的勢頭才被止住，然後又是一場貼身搏殺。

當看到大越官軍再度殺來，本來已經乖順的百姓們也終於激發出了最後的一絲鬥志，毫不猶豫地回身就朝那些可惡的敵人撲殺過去。就在不久前，他們的朋友，他們的親人，甚至可能是父親和兒子被這些可惡的蠻子所殺，現在是該報仇雪恨，讓他們付出代價了。

雖然這些百姓手中沒有兵器，但當他們徹底放開，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時，他們的拳頭，手腳，腦袋，牙齒都成了可以攻擊敵人的武器。他們或兩三人對一個，或五六人對一個，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就會給予敵人最致命的傷害。

有的鬼戎戰士才剛拔出刀來，就被人死死抱住了腰，然後更多人一擁而上，拳打腳踢，扣眼咬脖，短短片刻間，就可讓他失去戰鬥之力，甚至直接殞命。

戰鬥就以這麼一種混亂卻又殘酷的方式不斷進行，越軍在搏命，鬼戎人在搏命，就連百姓也在搏命。

這一切落在林中李凌的眼中時，他都有些恍惚了，他真是從來沒有想過，戰鬥會如此直接與兇殘。而後，便是一股激蕩之氣直衝頭頂，恨不能自己也投身到這場混戰之中，跟大家一道殺光這些入侵的鬼戎人。

好在楊晨以及雖然受傷，卻還是趁亂遁入林子的楊震還保持着清醒，總算是拉住了李凌：「大人，此時局面混亂，還是留在此地最安全。咱們的責任只在守住糧草輜重，殺敵卻是邊軍的職責。」

被他們這麼一勸，李凌才冷靜了些，只是看着不遠處的混戰，依然有些心焦：「你們說，此番我們真能取勝嗎？還有，我之前所擔心的一直藏於暗處的晉州綠林道上的賊匪，會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

「大人不必多慮，至少現在附近應該沒有其他兵馬，而鎮中我們佔據着絕對優勢，我想用不了多久，鬼戎就要崩潰了！」楊晨給出了自己的判斷，至於有幾分根據，就不好說了。

但之後的發展卻證明他所言確實在理，隨着不斷有人倒下，隨着鬼戎眾人發現自己已將要陷入到大越軍民的汪洋大海之中，他們是真箇感到恐懼了。於是，這些本來就只是臨時拼湊而成的人馬便一鬨而散，再不去和越軍正面交鋒，也避開了繼續兇狠撲來的百姓，扭頭就往鎮外跑去。

這就跟多米諾骨牌似的，當第一塊骨牌倒下后，便會形成連鎖反應，帶倒後方幾十幾百塊骨牌一起倒下。而鬼戎人的軍心士氣一泄，他們也再顧不上其他，也全都如喪家犬般只顧著逃離小鎮，逃向黑暗的平原。

有運氣好的，還能騎馬逃命，靠此拉開與敵人間的距離，總算保命逃走，而運氣差些的，則在出了鎮子后還被人緊緊追殺，最終死在不斷的攻擊中。

至於赫圖賴等人，也在這接連的變化和崩潰中倉皇崩潰，逃了出去。等陳道壽再想組織兵馬追擊時，卻發現連他們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所以最後，他能做的，就是清掃全鎮，把所有能碰上的鬼戎人盡數斬殺。這一回，他們是連半個俘虜都不要了，只為殺敵出氣。

待到天色再亮，陽光所照，小小的一座得勝鎮早已橫屍處處，鮮血如流，與河水互相滲透，幾乎把整個地面都染成紅色。

也是直到這時，確認戰鬥以越軍的勝利告終，李凌才在楊家兄弟的護衛下，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鎮子。

他們這一回來，立馬引得全鎮軍民關注圍觀，陳道壽更是聞訊拋下一切，匆匆迎了過來：「李大人你可讓我好找啊，真怕你在亂軍中有個什麼好歹啊……」

他這話倒也算是出於真心，雖然這次的借水偷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將李凌陷於絕地，但這不代表他就不關心這位朝廷高官的安危了。而李凌也能理解他的這一決定，便一笑道：「托陳將軍的福，本官這回總算是有驚無險。要說起來還真多虧了你及時發起攻擊呢，要不然，我和楊晨、楊震兄弟可就真要被他們襲殺了。」

在李凌簡單的講述后，陳道壽才知道之前鎮中所以生出亂子來正是他們一手促成，這讓他也是一陣感慨，心中又高看了三人幾分。能在如此境地里還想着死中求活，足見李凌他們有多堅韌了。

該說的都說完后，李凌才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情來：「對了，一直隨在我身邊的李莫雲你們可有找到他的下落嗎？」

「他就在那邊屋子裏養傷，在末將找到他時，發現他傷得很重……」陳道壽語氣一肅道。李莫雲的情況確實很糟糕，之前為了保護李凌，他已拼盡一切作戰，結果李凌倒是沒受什麼損傷，他卻重傷浴血。

之後，又被鬼戎人好生安排了一番，要不是自身底子夠厚，早就傷重而死了。然後等到鎮子裏生出亂子時，他還想尋找李凌下落，於是在亂中又是幾番廝殺，使得自己傷上加傷。要不是陳道壽領兵及時殺到，只怕他已經死在敵人的圍攻之下了。

聽到這話，李凌再顧不上其他，當即就快步沖向那邊的屋子，砰一下推開房門，正看到剛被處理過傷口，綁得跟個粽子似的李莫雲昏睡在床榻之上。靠上前去仔細觀瞧，確信他並無性命之憂后，方才長長地鬆了口氣，然後沖跟隨進門的陳道壽鄭重施禮：「多謝陳將軍救下莫雲！」

「李大人不必多禮，這都是我份內之事。不瞞你說，對李兄這樣的好漢子，我和兄弟們也是相當敬佩的，能救他自然會救。」陳道壽滿是欣賞地看了眼李莫雲道，作為邊軍將領，最看重的就是這等忠義之舉。

直到這時，李凌的心緒才真正平復，這才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有詢問呢，便肅然問道：「對了，這次咱們的損失有多大？將士和百姓有多少傷亡？還有那些糧食輜重……」這一連串的問題，卻讓陳道壽臉上的笑容瞬間一斂，臉色一陰：「不瞞李大人，這次的咱們的損失要比想像的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