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9 章

第 249 章

彷彿是一夜之間出來的消息,燕京不少地方開始散播小坦王在左梁關的惡行。

他殺的那些人,他做的那些惡事,他是如何襲擊大梁邊境,又如何被陶大將軍帶兵迎敵,最後如何追擊千里俘虜回京。

你也不知道人的腦子可以好到什麼程度,這小坦王押送燕京之後,如何被審,如何驕橫,如何被大梁皇帝震懾,這位老大人怎麼說的,那位老大人怎麼說的,就一夜之間皇城根人家的飯桌上都是這個話題。

都仿若是親眼目睹。

最後確定的消息是,皇爺自己就是個好戰的,他是不可能讓小坦王回到邊城作惡。至於是押還是殺?這不很明顯么,沒得浪費大梁米糧的,樸素的老百姓從自身去想,隔壁惡人都來我家殺人了,我還不報復,那我還是個人么?

他們是不會有政治心腸的,如此便確定朝廷必斬小坦王。

隨着消息越發的明朗,街坊互證,各種小道消息齊飛,皇城根下誰還沒有點朝廷里的關係,如此整個燕京甚至周遭慶豐等州府都有人來燕京湊熱鬧了。

都知道泰澤號里有個局,那要按照以往的規矩,莊家要坐就坐缺門,就是與旁人看好的風門對賭。

可按今年這個風頭,眾人覺著朝廷殺小坦王是必然結果,就連鄭阿蠻這個愛玩的都不接這個局,旁人瘋了去坐必輸的缺門。

如此都說,泰澤號今年就要摘匾了。

泰澤號要丟了魁首,旁個賭坊,商號,行會便也抽熱鬧紛紛出來做局。

這買的沒有賣的精,人家可不像泰澤號傻,掛局便摘不掉,人家掛的局特別聰明,就賭朝堂以什麼方式殺小坦王。

車裂,烹煮,俱五,腰斬,凌遲,砍腦袋一概沒有,那也太便宜小坦王了,孫子在大梁殺了多少百姓。

行里的規矩,既然掛了局,沒有把買賣坐起來,待小坦王一事結束,泰澤號也就不復存在了。

開國譚侯府後花園,一覽的景色,曲橋上的透風三間亭。

「這送到嘴邊的肉,不吃就太可惜了。」

說話這位五十齣頭,大肚子,大鬍子,天熱他就打着個蒲扇,喝冷茶,說大聲話。

如今在燕京的這些族人,能做主的三十多個,今兒是都在此坐着,因消息保密,就不讓婢僕上來,他們自己管自己。

譚唯同看看一直不吭氣譚唯心,這小子打來了就一聲不吭,閉着眼睛裝啞巴。

他知道,三弟生氣了。

能不生氣么,人家就讓帶嫡子,誰知自己就招惹了這般多人。

從皇爺身邊弄消息不是很容易,雖走漏了消息不至於砍了他三弟,可他三弟活的還不就是個帝王信任。

沒了帝王的信任,譚唯心又算個什麼東西?

知道對不住弟弟,譚唯同卻不得不這般做,這些年他在燕京撐門戶,從前還不顯,而今卻是越來越艱難了。

尤其旁枝,人家都慢慢靠着個人的本事,攀上了自己的路子。

他阿爺就說過,他在燕京什麼都不必多想,就御前裝老實再把族裏旁枝各脈維繫住了,別散了就可以了。

須知,將來大事決斷,用誰都不如用個譚。

譚唯同知道自己本事不大,他倒是想照顧族人,可燕京是什麼地方,藏龍卧虎,盤根錯節,一條巷子出去,街口蹲著乘涼的老混混都在衙門裏有個下笊籬的地方。

錢,阿爺都用了,還要三不五時的找他們這些孫輩想法子支取,權?

譚家坐擁金滇兵權,在燕京六部就必不能給你實權,說來說去,整個嫡支脈還就譚老三混到御前,好歹把老譚家門戶支撐起來了。

看老三不吭氣,譚唯同就用腳去踢老二譚唯征,譚老二想吃獨食就把腦袋扭到了一邊兒。

譚唯同有些尷尬,一聲咳嗽正要說點什麼,曲橋頭就滿頭汗來了大管家。

譚唯同招手把那大管家喊過來問何事,這位便說:「老爺,盯着泰澤號的人來說,一個時辰前,有白手入局了。」

什麼都沒有的庶民就叫白丁,他們的手就是白手。

按道理泰澤號不接白手錢兒,三五文的不夠費勁的,可如若白手找個街坊里有身份的做代表,大傢伙湊股子合個五貫十貫來你這裏下注,也不違背規矩。

他這話說完,一直生氣不想說話的譚唯心猛的睜眼,急急兩步就走到他面前問:「你說什麼?!」

大管家不敢抬頭,扭著對譚唯心說:「老爺不是讓小的去看着,小的就派了……」

譚唯心生氣的欲踢他:「恁多餘的話……」

大管家不敢躲,受了一腳趕緊大聲道:「是是,三老爺,一個時辰前白手入局了。」

一絲紅潤浮在譚唯心的臉頰上,他袖子裏的手都有些抖的問:「看清楚了?白手?」

甭看是白手,燕京多少丁戶?街面幾多閑人,一家出個三五文合起來是多少?積少成多,隨隨便便的少說幾百萬貫不在話下。

這錢弄到手裏,可比贏了那些豪門世家爽氣,一來三五文輸了白手也不在意,二來真就沒啥的后賬事兒。

后賬在哪兒?那些出大錢的豪門世家,

便是他家出來坐莊,贏了人家國公府,出來進去,抬頭低頭同殿為臣你難受不難受?

往年鄭阿蠻贏了大錢兒,都私下裏退一半去。

譚唯心當然不想退一半,若是這局坐住了,他老譚家后三年的軍資無憂,從前債務怕是一併全消了。

如此,白手入局方為大頭。

這傢伙到底御前走了十年,就不像身後譚唯征已經蹦起來,又被自己哥哥按住,又蹦起來咋呼,又被捏了一把。

把語調盡量穩住了,譚唯心就問:「打聽他們想壓在哪一處了么?」

大管家答的迅速:「三老爺,當然是殺局,而今街面誰不知道那小坦王跟咱大仇,朝廷自然是要殺一儆百,好震大梁聲威呢。」

他這般說,譚唯心便笑了,還從袖子裏摸出倆銀錁子丟給他罵道:「說的沒錯,小坦王與我大梁仇深似海,合該千刀萬剮,去吧!好好看着,有啥消息早早送回來,機靈點兒。」

大管家也不稀罕那倆銀錁子,卻是故作驚喜貪財的接了,又躬身退下,出了曲橋才一溜煙跑了。

等他走遠看不到人,譚唯徵到底忍耐不住發出一聲古怪笑,他開了個頭兒,大家就齊齊笑了起來。

誰家有咱家本事大呢,而今六部老大人都不知道陛下的心思,都上了摺子,都說了意見,可最後的意思,就只有陛下與張太監,還有負責擬旨意那位知道。

他家了不得呢,他家老三卻能從一邊探查出結果,這不是財神爺坐房梁,屙金溺銀不出堂門么。

譚唯心此刻心情也好了,就扭臉看着譚唯同說:「大哥,你這消息倒是封的嚴實,這可是咱家老人了。」

他就不相信,這大管家不下個注。

譚唯同從鼻腔哼了一聲,淡淡抬手,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盞才說:「這話說的,他又不姓譚,一個賤奴爾,再說,他能有幾個,回頭補給他就是,你當你哥是傻子?」

眾人心領神會,俱都覺著自己好本事睿智般不屑笑了起來。

又有譚家一長輩露出一絲巴結說:「得了,時候不早,趕緊定個章程,我這就回頭該收拾收拾,該典賣典賣,也不多說啊……」他伸出兩根手指:「我們這一房,差不離就是這個數目了。」

譚唯心從來目中無人,往來雖客氣,卻是看不起人的,今兒他心情好,就對這老頭揶揄道:「呦,五爺爺手心夠熱乎的,攢夠密實的,您這抬手就是兩百萬貫呢!」

大前年,金滇營里都要斷頓了,他爺爺寫了親筆信,這位才拿了一百貫過來,哭絕路哭的見個墳都能撲進去化蝶了。

五爺爺聞言訕訕的:「老三這話說的,嘿~我,我家你們還不知道?哪敢熱乎,誰不知道誰啊,你們爺爺最清楚,就,就那樣唄,這……嗨,就是你們五奶奶有幾門好姻親,借的借的……」

他這樣說,大家就一起訴苦一起踴躍,這個說典房賣地,那個說認識財主,又有無奈的抱怨,又要被家裏女眷數落,嫁妝銀子都被搗騰光了。

總而言之,人間凡有不如意,可憐人今兒就扎了堆兒,都在這兒呢。

可算來算去,也就湊了六百多萬貫,五爺爺不算,他是族裏鐵公雞,都知道他有家底,旁人家還真是各有各的苦,到底京居大不易,這六百多萬貫,就是譚家真正的家底。

尤其在座譚家三兄弟,也就譚唯征拿了些出來,是譚唯同不吭氣,譚唯心大家壓根不敢跟他提。

想想今兒出一個錢,明兒陛下一下旨意最少翻倍的利潤,眾人心情好就笑的有些肆意。

可譚唯心到底比他們看的高,就冷笑說:「得了~快收斂了吧,還不到點銀子的時候呢,都想什麼美事兒?若泰澤號不出保,沒人收錢兒也是白搭。」

此話一出,亭子裏立刻涼了,對呀,還有頭等大事兒沒解決呢。

譚五爺心裏那金山一下子就塌了,他捂著心口,一把抓住譚唯同道:「我說,你你們兄弟可別沒事兒,把咱全族上下弄到這鳥籠子裏逗哧玩兒,我跟你說,我,我我可不依你,我跟你說……」

他這話沒說完,譚唯征沉不住氣道:「那,那都這時候了,不然,咱自己找個地方坐莊?也起這樣的局?」

他一說話,譚唯心就想打他,回身正要罵,他大哥譚唯同先出聲了:「歇了!你以為這是金滇!這是天子腳下!還我們坐莊?吖~你好大的臉面!誰信任你,誰認識你,就憑你姓譚?」

譚唯同不服的撇嘴:「我就是,就是一說。」

譚唯心滿面看不上的坐下,身邊族老竟主動提壺給他添茶:「嗨,咱不氣,你們二哥就是性子楞,沒壞心,咱擔待吧,自己家的兄弟,都是姓譚的~是吧?」

這話裏有話的。

譚唯心矜持一笑,端起茶盞飲了才說:「大哥說的沒錯兒,那泰澤號後面有平家,有慶安府商會,有東川三大家,好不好還有個鄭阿蠻,他雖不成了,可是世家對他還是看得上的,這點你得承認,是吧?

再者,人家這些商會裏,多的行商都三朝了,家裏金山銀海坐鎮,大傢伙下注才敢把本兒放他們號里,這種信任,咱個外來戶是耍不開的……哎,也不知道白手錢過來,泰澤號接還是不接呢?」

這才是最關鍵的,泰澤號背後的東家不接錢,這局就起不來。

譚唯心說完,斜眼看了一下自己哥哥:「咱家底子薄,沒個兩千萬貫出去,人家泰澤號不傻,是吧~哥?」

亭子裏又沒人說話了。

樹上知了懶洋洋的哼哼,亭外蜻蜓水面滴滴點點。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大管家又來稟告說,泰澤號外面的豆兒街,各巷子的大小團頭,都把那邊擠滿了,都擠到巷子外面了……小老百姓能用誰,一般就是熟悉的團頭兒,還有街里住着的坐館先生什麼的。

坐館先生一般清高,未必願意去。

待他又走了,譚唯同到底站了起來,他在亭子裏溜達了幾圈,到底有些決然說:「也罷了,就如了烏秀的意吧,只是爺爺那邊?」

他這樣一說,整個三間亭的氣氛便徹底輕鬆下來,譚唯心站起來,對自己哥哥拱拱手道:「那,哥哥就委屈一回?」

又有那五爺爺等族老蹦起,一個個拍著胸膛作證道,今兒這事兒就是宗族商議出來的,他們願意作證畫押,回頭見了老侯爺也是這話,皆是他們逼迫的,這也是為了譚家好。

再說了,明兒錢到手了,再把興業搶回來就是……

他們說的其實是舊事了,這自從烏秀髮起,從前依附的關係就變了,人家是債主爺了。

若說烏秀也是個嘎人,人家是年年來家裏要賬,譚家錢給不了,還總添新賬,一來二去烏秀就提出,要把譚家嫡出長孫壓烏家做他家的孫子。

起初大家覺著這是埋汰人的混賬話,架不住他年年說,自己也沒有成過家,更沒有一兒半女的,那老譚家能答應?

這可是譚家嫡出長孫,譚興業可以死了,給譚家做孫子?

沒門!

其實這心裏都知道,譚家對不住人家烏家,用了人家烏家的家財,學了烏家的本事,娶了人家的閨女也不好好對待,人家生出來的長孫還不如個庶出……反正噁心事兒多了,自己也沒臉提起。

烏秀就年年上門埋汰人,大家也只能唾面自乾,至於譚唯同,他果然是老譚家種,無賴就在根里,那是錢照樣欠着我就是不還,你來咬我?

後來實在借不出,就老侯爺從金滇親自寫了信給烏秀,也不知道說了什麼,那才沒了每年都有的噁心事兒。

譚唯同是無論如何不想見烏秀的。

且除了這一份老仇怨,他與烏秀還有一份只兩人知道的恩怨。

他最喜歡那女人張寶錦,是烏秀力量還不大的時候,他搶過來的。

烏秀提出過清了賬目,他只要張寶錦,可誰能想到譚唯同也是個奇人,他還就十年如一日的稀罕這個女人,就當成寶貝疙瘩稀罕,是誰來都不成。

為這老侯爺打過他,沒用,我就是不給你。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今兒,譚唯同為了錢,算是不要皮臉了。

他說完,就有些難受的擺手對譚唯心道:「三弟,此事……你來操持,我且祠堂里待一會子,好了……你叫我。」

他說完,搖搖晃晃走了。

他看不起烏秀,更噁心烏靈,對於譚興業真就是半點顏色都不想給。

可是,如今把他親兒子壓出去,他這心裏到底是不是滋味的。

等譚唯同走遠了,譚唯心才晃晃下牙床,嘖了一聲:「哎呀,壞人都讓我做了,我這是何苦來哉?」

可不待他抱怨完,那邊卻早已經把定契約的羊皮紙取了出來,早就知道今兒要有一場不要臉的,可不要臉也得有個形式要走不是,就像譚唯同要跟宗族「懺悔」下。

也不等譚唯心去寫,就有五爺爺親自操刀寫了出繼文書,真的就將譚興業出繼烏家為嗣孫了。

他寫好,又謄抄三份,兩份譚烏兩家留底,一份衙門留底,又按照輩分,在座都寫了名諱按了手印,譚唯同檢查一遍,親拿着去了祠堂,沒多久他便離開了……

彼夜,一輛馬車來到慶豐府泉後街。

烏靈就坐在燭台下,正一針一線的給弟弟做秋衫,她弟愛美,她就選了燕京今年最時興的花色,繡的極認真。

她的兒就坐在不遠處,娘倆一貫儉省嗎,都就著一根蠟燭做活。

身邊燭花爆了下,烏靈便停針將針在頭皮上刮下去挑那燈芯,看火光低迷不拋費蠟油,這才低頭下了一針,只針頭還沒走過去,外面就有丫頭說:「奶奶!舅爺來了!」

她這一針就走到了指頭尖上,瞬間心都疼碎了。

烏秀進門,看她姐咬着指頭瞪他,就笑的訕訕,上來好一頓賠禮道:「姐,真不是來嚇唬你,嘿嘿,有好事兒,真的,好事兒!」

烏靈嗔怪,放下指頭,吐出血水才罵道:「多大好事兒,你也不必宵禁的時候往外跑?那路上多不安神啊,這黑天疙瘩路的,你說你都多大了,還讓我不安心,吃飯了么?」

譚興業也笑着坐起,給舅舅讓座兒:「舅,你等會,我去後面讓灶上給你做口熱乎的。」

他舅舅就是他的依靠,他能不親么。

烏秀笑:「不餓,不用去,來來,都看看這!」

說完,他從懷裏取出兩張已經蓋了衙門印的契約,就一張張鋪在桌子上,烏家母子先是對視,接着一起就趴在那邊看了起來。

這裏一張是譚家的出繼紙,一張是烏秀又把譚興業出繼了,給了張洲一位姓唐的絕丁老爺家,做嗣子。

這都是過了官府,有衙門大印的真東西。

看那對母子一動不動,烏秀心裏暢快就笑着說:「姐,咱興業~以後就好了呀。」

燭花又爆了一下,烏靈小聲抽泣起來。

譚興業看看啼哭的娘,便有些驚慌的扭臉問舅舅:「舅舅,你不要我了么?」

烏秀笑了起來,眼眶卻是紅的:「多大的人了,都娶媳婦成家了還這長不大的樣子?不像話!我能不要你么?老烏家就你這點骨血了,那不看誰的份上,看錢兒的份上我也不能不要你啊,老子……老子這些年整的那些家底,來來去去,那可是,那可是四千多萬貫……都拋灑你小子上了,我能不要你?你這混賬王八,他媽的咋這麼貴呢。」

周興業眼淚唰唰掉,就大聲說:「那我怎麼不能姓烏了?我想姓烏,做夢都想!」

烏秀不敢看他,就束著袖子,坐在炕上大聲道:「你是個傻子么,啊?暫時的,暫時的!這裏面有事兒……有事兒,你,你要聽我跟你娘的話……」

周興業多大人了,他就看着低頭抹淚的娘,還有不敢看他的舅舅說:「也都知道我大了,你倆還把我當孩子哄?」

烏秀噗哧笑了,抬頭撇他一眼:「多大你不是孩子?我跟你說啊,大人的事兒你少管,我餓了,你去後面先給我整口吃。」

譚興業不想去,烏靈就抹了一把淚對兒子笑道:「趕緊去!你還不知道你太爺爺那脾氣,你舅舅不得想個辦法先把你藏起來,他能有什麼事兒?去吧,不就是先姓幾天唐,等明兒你太爺爺實在找不到人,立了世孫,你就再姓回烏!

到時候你便是反悔了,你也得姓烏,就你爹那個德行,沒了你太爺爺,他就巴不得呢!還有你舅舅這個死德行,你還指望他成婚呢,就為個奴婢,你看他這個死樣子!」

烏靈拿指頭點的烏秀腦袋往後仰,最後就仰面倒下,捂著肚子無奈哀嚎道:「好外甥,你舅舅跑了半天衙門,這是一下午水米沒打牙,快去,叫你媳婦兒給我整口吃的。」

譚興業無奈,心有疑惑,卻也只能強撐了笑說:「哎~舅,那~那你等會。」

他說完掀開門簾出去,片刻門口撲通一聲。

烏秀與烏靈的眼淚唰就一起掉了下來。

沒多久,烏秀屬下背着昏迷的譚興業進門,又將他放在炕上。

烏靈就撲過去,抱住兒子弟弟低嚎起來。

烏秀嘆息:「這些年~把他保護太好,以後沒了咱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成?」

烏靈哽住,收了哭,坐起苦笑:「怎麼就到這個地步了?」

烏秀無奈坐起:「姐,這是命,咱認,咱興業不能認!」

烏靈還想掙扎,就哀求他說:「真就到了這個地步?」

烏秀點頭:「啊,到了!我這些年還算是仗義疏財,別的不成,拿錢買的世面眼光,人家這一重一重套子下的我是膽戰心驚,我不知道是誰,可姐……」他指著自己的眼睛,無比嚴肅道:「我能看出門道,你信我,興業今夜必須走,走的~越遠越好!」

老譚家那點造反的意思,能瞞過在金滇鑄錢的烏秀,從他知道就回來跟姐姐商議了辦法,十年運作……也就為了這一天。

老譚家造反失敗,他們必死。

老譚家登基為帝,他們何嘗不是死。

案幾燭花再爆,譚興業的媳婦端木氏就穿着一個斗篷進屋,見了烏秀,烏靈,還有躺在炕上的自家男人,就撲通跪下哭了起來:「娘~舅舅。」

端木氏是大梁豪商端木家的嫡出姑娘,她嫁給譚興業,那也是當年一段落難救命的緣分,簡而言之,沒有烏秀搭手也沒有端木家的後來。

烏靈站起,一把將她扶起,又摸着她鼓起的肚腹愛惜說:「好孩子,別哭!這是喜事兒,只是,我啊,還以為我能看到我這孫孫呢。」

烏秀也笑:「啊,你先別哭,也不一定有事兒,可醜話說前,好孩子,你回去跟你爹說,當初救他們出來,我也沒那麼多私心,他能讓你來我家,也是我烏家的福分……」

端木氏趕緊搖頭擺手:「舅舅千萬別這麼說,我爹爹在家裏便說,我們端木滿門欠您的~是世世代代都還不完的,當年不是您救人,我們端木家兩代頂門男丁就都折進去了,別說被連累,便是傾家蕩產也是應當應分的……」

烏秀笑笑,卻也沒多言語,他對人性看的透徹,心裏就想,大不了~便是譚家烏家滿門皆死,端木家不認了,趕了興業出門了,那又如何?

命在,就什麼都有。

何況如今端木氏已經身懷有孕,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會對興業如何。

他將兩份契約鄭重遞給端木氏認真囑咐:「好孩子,這是興業與你保命的東西,也是端木家保命的東西,明個兒若有衙門來鎖拿,你們就將這東西拿出,唐家更與烏家,譚家沒有任何關係,如此,你們便自由了……」

看弟弟給契紙,烏靈忽想起什麼,就一咬牙,轉身尋了筆墨,坐在案几上又認真寫了份認罪書。

寫好,她就咬破指頭,在名字上留了手印將認罪書折好遞給端木氏道:「好孩子,若是到了絕處,你就拿這認罪書出來與朝廷說,興業本是我與唐老爺奸生,不然人家譚家也不能趕我出來,興業一個嫡齣子孫流落在外,他們更不會不聞不問……明兒,明兒若是到了衙門,我也這般說,這就合上了。」

端木氏看婆婆決然,心都是抖的,接過認罪書,這手也是抖的。

偏這時,她肚裏孩兒掙了一下,她就跪下給烏靈磕頭道:「娘,我替你孫孫喚您一聲吧,奶奶~!」

烏靈笑了:「哎,聽見了,奶奶在,我乖孫真親……」

黎明,一排輕車拉着烏靈的命走了。

烏家姐弟就站在泉後街的街口痴痴的看了許久許久……直到街巷裏打更的和尚回廟,烏秀喚住那和尚,就把身上戴的金玉盡數摘下統統放進和尚的缽里。

和尚有些嚇傻了,烏秀卻笑着從衣擺撕下一塊,咬破手指寫了兩個名字遞給和尚道:「勞煩大師,這二人冤親債主頗多,勞煩您回去,幫着做場法事,給超度超度。」

說完,他扯著姐姐歸家,和尚站立許久,念一句我佛慈悲。

屋內還有些昏暗,烏靈坐了一會,便又拿起針線認真的綉了起來。

又過了片刻,烏秀站起貼地坐下,將腦袋靠在姐姐膝上慢慢合眼,就感覺她姐滿是繭子的手一下一下的撫摸着他。

他閉眼笑着說:「姐,我這輩子值吖,你看,皇帝沒吃過的,我吃過!皇帝沒穿過的,我穿過!福分我享受到了,罪呢,是一天沒受過,你說,我還幹啥?都活的沒意思了……」

幾滴水滴答在他臉上,他就聽姐說:「哎呀,可不是的,我~也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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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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