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半個月後,董傑軒終於風風光光娶了這個並不愛他,甚至深深怨恨着他的女人。

萱雪由媒婆領着,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向周玉蘭和董凝舒叩首。耳垂掛着一對柳葉狀翡翠玉環,頸脖戴着一條珍珠鏈子,大約一百顆左右,顆顆渾圓,是難得的珍品。如此盛寵,連昔日的正牌少奶沈蕎都不曾有過,更遑論是身為妾室的小芝,從婚宴一開始,她就沒給過好臉色,緊緊抱住牙牙學語的董學輝,恨得咬牙切齒。

攙住正欲向小芝行禮的萱雪,董傑軒體貼地說:「你身子重,又勞累了一天,快回房休息一下吧。」

周玉蘭點點頭,附和道:「傑軒說得對,你先回房吧。」

萱雪笑笑,沒有說什麼,由芯雪等人陪着離開。

眼見萱雪就此離去,小芝氣得渾身發顫,卻礙於周玉蘭的威勢,不敢發表心中不滿,抱過奶媽手中的董學輝,走到無人注意的暗處,默默垂淚。

來到裝飾得紅彤彤的喜房,芯雪揮退眾人,又把門死死鎖上,才放心地走到床前,對猶在失神的萱雪輕聲喚了幾聲,道:「別想了,難得少爺他不計較,還肯吃這個委屈,承認你肚子裏的孩子,你還有什麼不滿的?」說着,又撫上她脖子的珍珠鏈子,「這條珠子質地做工都是一流,整個杭州城也很難找到這樣精緻的來了。可見,他是真心對你好。」

萱雪有點兒心酸,就算再好看十倍,又有什麼用。她想要的,始終只有一個方雅儒。

門聲響起。

芯雪迎了出去。

董睦月靜立着,神色疏離,面無笑意。

芯雪回首,想說什麼,但終於沒開口。嘆了口氣,她走出房門,並為她們把門攏好。

董睦月凝視萱雪半響,才輕輕說:「這珠子真配你。」

萱雪沒說話。

過了很久,她又說:「嫁給三哥,才是你悲劇的開始。我以為,就算沒了孩子,但至少,你也是自由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幾不可聞。

隔了好一會,她又說:「我始終不認為我做錯。畢竟,是你對不起我。」

萱雪低下頭,依舊沉默。事到如今,她又還能說什麼呢?

董睦月苦笑一聲,轉身出去,腳步輕盈。

走了不過五米遠,忽然聽到有人咯咯笑了幾聲。

回眸望去那一瞬,董睦月看到董傑軒的臉,他牽着萱雪的手,情真意切道:「我們此生再也不要分離。」

此時,天在下雨,董睦月伸出手去,雨落到她的手上,彷彿有什麼跟着一同落下。

曲盡人散夜深沉。

她們的眼淚終究湮滅在歷史的塵埃里,或是幸運,或是不幸,陪伴她們也只有那無盡的寂寥。

陽光透過竹帘子映了進屋,把廂房染成別有韻致的亮黃。瑞腦金獸,西風捲簾。董睦月坐在靠窗的紅木方桌旁邊,左手持一柄狼毫,右手翻閱她的信件。她的神情專註,嘴角隱約有絲淡淡的笑意。芯雪端來了茶盞,沖她笑笑,道:「小姐在看什麼呢?」

轉臉看着芯雪,董睦月漸漸收攏了笑容,恢復成一貫的冷漠,道:「有事嗎?」

芯雪把茶盞放在矮案上,說:「前頭來了客人,他。。。。」悄悄打量了下董睦月的臉色,繼續說:「指明了要見您。」

「哦?」董睦月漫不經心地輕謂,細心地把信件收在梳妝柜子裏,又把它加上鎖,才站起來,對芯雪問:「我竟不知,在這杭州城還有我的熟人?」伸手理了理衣襟,目光越過芯雪,投向窗外繁花似錦的院子,淡淡一笑,說:「人家一番心思,我也不好推辭。去看看吧。」

沿着迴廊一直走,便見不遠處的水榭里負手而立着一個身着青衫白褂的男子。董睦月眉頭微皺,細細打量著那個背影,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正在思索之際,那人忽然側過臉來,青白天光襯着他略顯消瘦的臉,董睦月正欲邁前的步伐生生被止住,趕緊背過身去,不願看他一眼。

「小姐,你不過去?」芯雪的不低的聲音成功把男子的注意引過來,只見他盯着董睦月,輕輕一笑,道:「四小姐,你就這樣不願待見我?」

聞言,她停住往回走的步子,翩然轉身,鎮靜地對上許憲的眸光。然後,慢慢朝他走去。

杯中新泡的龍井還散著淡雅的余香,輕輕吹散浮起的泡沫,透過徐徐上升的霧氣,董睦月在他珍珠般澈亮的眼裏,也看到了一絲濕潤。

「稱呼你許先生總不會錯吧。」董睦月直視於他,笑得異常刻薄。

他低下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如何?你來此總不會想跟我敘舊吧?」董睦月又笑了,微彎的眼眸,上揚的嘴角,都帶有幾分別人的味道。那是許憲朝思慕想的味道,像情蠱,一旦種下,就無法戒除,一世煎熬,至死方休。

慘淡一笑,許憲緩緩開口,「你知道了。」

「你如今可是南京的名人,風流韻事多不勝數,我雖身居杭州,卻還是知曉幾分的。」董睦月淡定微笑,用早已準備的說辭回答。

許憲搖搖頭,堅定地道:「是她告訴你的。」

斂住笑容,董睦月沉默下來。

「我此番前來,是想彌補曾經犯下的錯。」許憲嘆了口氣,曼聲說,「還望你成全。」

董睦月瞿然抬起頭來,忍不住連聲冷笑起來,「你想圓滿心中遺憾,又有誰來成全大姐一場痴念?」

「一步錯,步步錯。她素來剛烈,怎肯覆水重收?」唇邊浮現一抹凄然,許憲眼中悲慟欲絕,「你告訴我,她如何肯?如何肯?」

董睦月心頭一動,復又微笑:「今日此番境地,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許憲凝眸注視她蒼白的臉容,苦笑着,不作聲。

「你當初既然不顧一切背棄誓言,就該有勇氣承擔此後的一切後果。」說完,董睦月舉起茶盞,朝他切切道:「一個男子漢,要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氣概。」

許憲將杯中茶飲下一半,然後對董睦月道:「我可以忍受她不再愛我,卻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說着,忽然伸手握住董睦月的手,「你和她這樣相似,總算是上天對我最後的憐憫。」

「睦月,只要你願意,我可以。。。。」

不等他講完,她便以指抵住他的唇,望着他俊朗如昔的容顏,粲然一笑,道:「你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留不住,又可以為我成全什麼?」

這時,幾米外傳來高跟皮鞋聲閣閣地響聲,董睦月回眸去看,只見身後站立着一個眉目如畫的女子。盤著時下最流行的髮髻,身上是淡青色印花的華爾紗長旗袍,容貌美艷,就連在上海見過不少美人的董睦月見了,也不禁微微一怔。只見那人咯勒一笑,裊著細腰來到許憲跟前嬌聲說:「副帥,我們出來好久了。」

許憲恍若未聞,只怔怔地凝視董睦月,「••••門前的桃花,凋謝了吧?」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飄忽得宛若虛空,「花謝了,也就意味着曾經攜手花下那段日子永不再來,你說是嗎?」

董睦月涼薄地笑了。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

這也恐怕只是女人的一廂情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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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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