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成長總在艱難中

第17章 成長總在艱難中

還沒進臘月,施南城裏的老百姓已經為過年忙碌起來。富有富路,窮有窮途,儘管富庶不齊,忙年的聲響沒有哪家願意比別家遜色,有錢人家忙着請長工短工殺年豬,整刨湯;窮人家也得尋些糯米,在家裏支起搗杵,一錘粘一錘地打起糍粑。

田慶早就打年貨的事請示田若夷,依他的意思,府里連着出大事,人心散漫,這個年,將就著混過去吧。田若夷卻肅顏說,正因為田家的這個坎難過,正要給外頭的人看看,田家人的骨頭硬著點,哪怕再艱難,內瓤子不垮,那些不懷好心的就捍不動。

也許是她的決心感動了老天爺,冬月底的時候,田老太太竟然奇迹般地蘇醒過來,雖說嘴角仍然流涎水不能動彈,但心裏清白著,這讓闔府上下來了氣勁。

不過,還沒等田若夷緩過來,就遭到一記重擊:她懷孕的事在施南城內傳開了。

這件事田慶和紅兒開始都瞞着她,她也忙着府里和店上的各種事務,一時也沒有留意身邊許多人看她的眼光發生了變化。直到某日下午,她瞧著田老太太房裏有名丫頭偷懶懈怠,斥責了幾句,那丫頭竟然叉起腰,斜覷着她,揚聲說道:「少在這裏裝正經大姑娘,肚子裏不知從哪裏來的野種,換成我都沒臉出門,還來管教我。我是老太太的近身丫頭,哪裏輪到你教訓!」

聽了這話,田若夷先是心裏一氣,隨即又不由暗自冷笑,走近那丫頭,說:「是嗎,你說我沒資格教訓你,現在就讓看看我有沒有資格——」揚手就扇了丫頭一記耳光,對紅兒吩咐道:「拉她到柴房,餓她兩天,看她還有力氣亂嚼亂喊。老太太要問起,就說這丫頭吃不得苦,我們放出去了!」

紅兒見她臉色凜然,當下一句話也不敢多回,連連應是。

田若夷又招來田慶,說:「近來府里府外有的是人說我閑話,不怕。你放話出去,有敢說閑話的,到我田若夷跟前來講,哪個再偷偷摸摸嚼舌根子,全都攆出府去!還要,跟府外的鄉里鄉親說,我田若夷確是肚子裏懷了娃,不僅有了娃,我還要把他生下來!」

田慶聽得一腦門的汗,卻又心底佩服田若夷破釜沉舟的勇氣。

紅兒則在私底下對田若夷說:「姑娘,你的事,只有咱們三人知道,這是怎麼傳出去的啊!」

田若夷微微一笑,「有人不願意我繼續呆在田家,想要逼我離開。呵呵,這是想得美!別急,我瞧朱子駱很快也要來找我了。」

她的預料半分也不差,話音剛落,就有人稟報,朱家二少爺求見。

田若夷說:「該來的必然要來,該講清楚的話也索性一次講光,請他進來吧。」

朱子駱來得急,大冬天,額頭耳根全是汗,一身筆挺的綠營軍軍裝還沒來得及換,因熱只解開了最上方的扣子,衝進田家的內堂,見惟有田若夷一人亭亭佇立,大步上前將她攔腰抱住,也不知該笑還是該責備她,語無倫次地說:「這,這,你懷孩子了,我要當爹了!好,真好!」

田若夷將他輕輕推開,說:「我懷了孩子沒錯,但跟你沒關係!」

朱子駱呵呵一笑,「怎麼沒關係,這孩子不是我的,還能是哪個的?!」上前又是緊緊抱住田若夷,「嫁給我,明天,不,今天我就讓我爹來提親!」

田若夷嘆了口氣,「朱子駱,你不要裝着聽不懂我的話!我不會嫁給你,這個孩子,也只會姓田!」

「為什麼!」朱子駱滿面驚詫,「你這是為什麼?是報復我們朱家?怪我哥哥害死了你二哥,所以要讓我老朱的娃娃姓田!」

「我為什麼要拿自己的孩子作為報復的工具?朱子駱,你也太過狹隘!」田若夷嗤笑着勉力要推開朱子駱,可是朱子駱卻將她抱得更緊,貼着她的面頰,柔聲哄道:「好,是我說錯了。若夷,你能不能不要負氣做事,不要再生我的氣。你說,我哪些做錯了,我全部改過來,我什麼都依着你,只要你肯嫁給我!」

「晚了。」田若夷冷冷說道:「從前我希望你能以我為重,你卻更愛你的革命和功業。現在跟我說這些,太晚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朱子駱心裏一冷,不知不覺放開了田若夷,「若夷,你不愛我了?」

「不是我不愛你,而是,我不想再愛你了,也不想再愛任何一個男人。」田若夷看着面前的朱子駱,自從田家出事後,她發生了自己也不明白的改變,從前追求的愛情,所愛的男人,瞬息間如灰燼般消散殆盡,她似乎可以不愛了。對於愛情,她心如死灰。如今她惟一想做的,就是保住田家。

可是,朱子駱根本無法明白她的心理歷程,固執地認為,她的表現一半負氣一半犯傻,他努力想將她的心扭轉回來。他說:「若夷,就算你再生我的氣,不願意理睬我,可無論如何也得為肚子裏的孩子想想,如果他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在這個小城裏,他將要面對多少白眼和閑話。一個小孩子,你這樣對他,是不是太過殘忍?若夷,你不能太過自私!」

田若夷淡漠一笑,「生活的方式有許多種,我與孩子未必會終老此地;就算終老施南,你莫非認為,孩子有朱有理這樣的爺爺,有朱子駿這樣的伯父,比沒有父系親人,更讓人開心輕鬆?」

朱子駱張張口,想說點什麼,田若夷截住他的話,說:「子駱,你不必再勸我。此生,我與你緣已絕,若你對我,對我腹中的孩子還有一絲憐憫之心,也該勸勸你的父兄,對田家不要太過份,趕盡殺絕,絕的是別人的路,也是自己的路。」

朱子駱連連後退數步,面色煞白,嚅嚅道:「若夷,你好狠的心。」

「女人能守住家,守住自己的心,就是因為,」田若夷看着朱子駱,一字一句冷靜說道:「因為女人能夠狠心決斷!」

朱子駱是跌跌撞撞六神無主地回到家的,躺在床上,像沒有了魂,誰喊也不動,倒把朱有理大老爺嚇得七魂去了三魄,趕緊命人將朱子駿從警察局裏喊回來。

朱子駿得到消息時,正在寒風中向屬下巡警訓話,從漢口傳來上級訓示,最近亂黨活動頻繁,省城自然是巡防要礙,各州府也得加強巡守以作策應,要平平安安過完年,似乎也不容易啊。

聽說朱子駱犯了「失心瘋」,朱子駿只得將結尾幾句草草帶過,匆匆趕回家。

朱子駱的房門沒有上拴,朱子駿輕手輕腳走進去,見弟弟仰卧床上,面色煞白帶青,上前拍拍他的臉,沒得到理睬,又喊了兩聲,泥牛如大海。

朱子駿繞着朱子駱的床幾圈,覺得對付這個二弟,不能再來軟的,想到做到,一腳蹬上去,將朱子駱直接飛踹下地。這是經過武官訓練的實打實一腳,朱子駱當即痛得大叫一聲,掙扎著半爬起來,臉色反而回泛起紅潮。

這情形,朱子駱似乎活過來了。朱子駿靠床坐下,眼望坐在地上的二弟,喝道:「還沒死嘛,要不要幫你往周木匠那裏訂口好棺材?!堂堂男子漢,為一個女人變得這要死不活的樣子,難怪田若夷寧可守在田家,也不肯嫁給你!就你這孬樣,配得起人家哪點?」

朱子駱只精神了剎那,聽到哥哥訓話,聲氣又蔫下來,獃獃地盯着地面,不發一聲。

朱子駿又踹他,「說話啊,不講話我當你認了。」

朱子駱沉默許久,才低聲說:「大哥,你莫要刺激我,我曉得你的意思。我也不想出事\讓爹擔心。不過,要讓我好生地過日子,你要答應我一件事,還替我說服爹也得應承下來!」

「什麼事?無非是要我們不對田家下手!」朱子駿心中有數,「真是個痴心漢,那田若夷肚子裏的,雖然是朱家的種,不過你大好男兒一個,哪裏不能再生一群娃娃。我看爹也不得同意,現在正是下手的最佳時機,錯過了,一旦田家翻身,就不好辦了!」

「她們娘倆生,我就生;她們娘倆有個三長兩短,大哥,你還是先替我預備棺材吧。」朱子駱淡淡地說。

對於朱子駱這個要求,朱子駿想了又想,還真沒有辦法拒絕。這個二弟,當真倔起來,也不好唬弄的。他想,也罷,有覃碧珠在田府內攘亂,至少明面上緩緩吧,畢竟田若夷懷的孩子,是貨真價實的朱家孫兒。自己跟覃碧珠未必有個結果,好歹先給朱家先留條根不是?

朱家暫時偃旗息鼓,沒有再鼓動人往田家繼續鬧事。精心調養下,田老太太的身體漸有起色,若夷總算緩過一口氣,與田府商量著趁年節之際,趕緊從省城進一批衣料和米糧,將生意盤活起來。覃碧珠得了消息,深感奇怪,田家帳上已經山窮水盡,前番用大宅子抵貸的錢還沒還,從哪裏來錢進貨呢?

晚上,翠兒悄悄跟她說:「大少奶奶,你得留心一些,你有沒有發現,往常伺候二少奶奶,現在老太太房裏的珠兒跟紅兒越走越近,我昨晚在洗衣房旁邊,還聽到她倆嘀嘀咕咕說話。誰曉得她們在搞什麼鬼!」

覃碧珠琢磨著,「這珠兒,從前也是伺候老太太,很得信任的吧。」

「是啊!」翠兒說:「她還替老太太管過私房錢呢!」

「私房!」覃碧珠心中一動。說起田老太太,也是出身不凡,祖父曾做過施南府的府尹,家底不薄,當初出嫁時抬過田府的嫁妝金缽銀盤,亮瞎了城裏鄉親的眼。這些金銀玉器嫁妝,按規矩全是私房,男家從來無權處置。不過老太太向來對子孫親厚捨得,覃碧珠嫁進田家裏,就得了她一對足金的鐲子,沉甸甸每隻不下半斤。雖說給出去的多,但覃碧珠相信,老太太的私房家底還有不少,尤其是她曾經看見過一隻祖母綠的戒指,那顏色啊,碧綠得像夷水最上游那潭,一汪無暇,那是極品,不說價值連城,換一座田家大宅,不在話下。

覃碧珠留了心,次日早上趕往田老太太房裏請安時,有意無意地說:「珠兒啊,年關將近,小偷小摸的傢伙們也得過年,你可得留心些啊。」

躺卧床上的田老太太聽了這話,朝珠兒招手,往妝鏡台上指。珠兒裝糊塗,說:「老太太,要我拿把鏡子過來?」

老太太搖頭。

「是要梳頭髮?」珠兒又問。

老太太再次搖頭,喉嚨里有痰骨碌滾動,說不出話。覃碧珠忙上前捶背,「珠兒,你也是犯傻,老太太要看妝奩下的體已呢!」

珠兒無奈,磨噌著捧來盛裝「體已」的鎏金紋龍雲紋八寶盒,在覃碧珠的灼灼目光監視下打開鎖。

覃碧珠一眼就看見盒子裏一枚綠色的戒指,心尖緊縮,以為自己想錯了,可是,她很快就發現,那色澤和款式不太對,當機立斷,笑吟吟地拈起那枚戒指,在田老太太眼前晃悠,「老太太,這枚戒指的光色像是越來越好了,果真是咱們田家的鎮宅之寶啊!」

田老太太微覷著雙眼,乍然間精光一閃,覃碧珠想,老太太發覺不妥要動怒了,誰知老太太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像是疲憊般闔上了眼睛。覃碧珠喚了兩聲,田老太太才睜開眼,平和的目光看向她,艱難地說:「累了,走吧——」

覃碧珠無奈,只能裝作無事,退出房去。

覃碧珠走後不久,田若夷也來看望老太太。剛進門,珠兒就朝她使眼色,田若夷眉尖一跳,知道事情露了餡,正在思索對策,卻見田老太太在床上咳嗽兩聲,啞聲喊她:「若夷,過來。」

田若夷應聲走近床榻,彎腰看看老太太的氣色,正喚了聲「娘」,田老太太一隻手忽地從被褥里伸出,將她的手緊緊攥住。老人家的手骨骼硬挺,硌得她嬌嫩的柔荑生疼,她生起幾分膽怯,說:「娘,您聽我解釋。」

田老太太雙目始終緊閉,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也沒看見她的人,只是手還是緊攥着她,不肯放鬆。

「娘,您的那枚戒指,確實是我夥同珠兒拿了。」田若夷咬了咬唇,艱難地將話說下去,「可是,娘,有些話我不忍跟您講,這些時日,家裏連番遭災,您又病倒在床,我,我一個女兒家,沒別的貼心人可以商量,又要將這個家撐下去,實在是難啊。不是山窮水盡,哪裏會將主意打到您的寶貝上。娘,您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把咱們的家盤活,把您的那枚戒指贖回來。萬一,萬一,我沒本事,就算賣牛賣馬,賣身成仁,我也會———」

她還待繼續說下去,田老太太緊攥她的手倏然再收緊,緊得她要喊疼了,沒想到一位病中的老太太竟有這麼大的勁,隨即,這種勁力又緩緩消撤,換作某種親切又溫和的撫觸。田若夷乍然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淚水直竄入眼帘。

老太太,是明白人啊。

為了這份明白、懂得和信任,無論如何,她也要將田家支撐下去。

可是,朱子駿這些人,會輕易放過她嗎?

於清水在大峽谷的日子風生水起。作為山寨里惟一的女人兼三當家,她出主意劫鹽綱一舉服眾不說,時日稍久,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大當家的對這位三當家,有意思。

這些意思表現在哪裏呢?簡單的講,就是大哈數的行為開始失准了。比如從前他最不喜歡看花看草看山看水,一句口頭禪就是,「咱山裏人看這些作甚,不膩煩,不如到醉川樓看姑娘;咱山匪還種莊稼,開玩笑,不如搶來得快」。可是於清水帶領山匪在峽谷後山開墾出一塊荒地,嘗試着種上莊稼,拉着他去視察時,他笑得比誰都歡,甚至還親自下了地。還比如,他從前自然是大大咧咧口遮擋,見天的黑話髒話腌臢話不離口,自從於清水上了山,這些話語自動消減,弄得幾名大頭目沒被惡罵,都覺得不習慣了。

當然,最能讓人看出端倪的是他看向於清水的目光,連最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到,那目光似乎兇惡,似乎與眾無異,可分明蘊有柔情。

大多數的山匪都樂見其成。總歸溫柔一點的大當家,不成日打罵的大當家,不讓小兄弟們成日戰戰兢兢的大當家,讓兄弟們的日子過得更舒爽吧。

當然,也有不滿意,首先其沖就是獅子頭。他對緊貼身邊的幾個心腹常常忿忿道:「大當家被那女人迷了心竅,這山寨不像山寨,賊窩不像賊窩,是打算哪一天學梁山好漢招安從良?」

三大炮就蔫蔫地說:「招安也是好事,就怕沒人來招咱們的安。那警察局的人,都只想把咱們的底子端了好立功,招安,多沒意思?!」

又有人插話:「你們呀,也想得太遠了,還招安,先保住咱們二當家的位置才是正經。再這樣下去,這山寨就成了大當家和三當家的夫妻店,還有咱們二當家和兄弟們什麼事?」

獅子頭嚼著紅苕,「哼,那女人立下大功,現在山寨里至少有一半服她。你說,咱們還能怎麼辦,也再去劫一次鹽綱?撿人家牙齒里的肉沫子舔,有意思?」

三大炮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說:「這眼看要過年了,我昨天聽管庫的小楞子講,山寨里的餘糧不多了,大當家正跟三當家商量,怎麼好好過這個冬呢。二當家,不如,你帶兄弟幾個,往山下去逛一逛,講不定另有收穫?」

獅子頭覺得這話有理,當即叫上十幾個兄弟,「是得下去逛一逛,這成日的啃紅苕梗子,是要咱們的老命啊!咱們是山匪,不是聚義成事的瓦崗寨,成日裏想太多,真讓人惱火。」

他們由山寨往屯堡那側轉悠。一路沒有幾戶人家,冷火清煙,一瞧就知道沒什麼油水。繼續往前走,就來到了官道邊。一伙人蹲在站邊等了許久,把獅子頭的雙腳都蹲得木刺,經過的倒有幾趟人馬,不過都沒上獅子頭的眼,「這些小東西破爛貨,拉回去也是丟我獅子頭的臉!」

三大炮搔著腦袋勸道:「能動則動吧,不然咱們哥幾個就是白蹲一天了。好歹不拉上山寨,補充咱們幾個的嘴巴才好。」

獅子頭狠拍一下他的腦門,「你個沒得志氣的,難怪一直混不開!」

三大炮嘀咕,「還不是因為你越來越混不開了!」

獅子頭卻聽見這句話,扭頭就要踹他,卻被三大炮一把按住,道:「快,快看,二當家,咱們發了!」

獅子頭抬起腦袋,官道盡頭,浩浩蕩蕩走來一列車隊,他數了數,咧開嘴,「哈哈,這得有十幾台車啊。」朝三大炮作眼色,「快去踩踩,看裏面有些什麼東西!」

三大炮應聲而去,作山匪這一行也得有技能傍身,所謂踩點,就是通過馬車的行動速度、車痕印記等等,判斷車內載里什麼物資,以作是否值得下手,何時下手的參照。

三大炮只去了一會兒功夫,潛腰回到獅子頭身邊,神彩飛揚地說:「好,好傢夥!二當家,要是小兄弟我沒有瞧錯,有八車裝的大米,海貨,還有三車是家用百貨。嗨,這幾車大米弄回去,別說這個年節,下個年節,也半點問題也沒有!」說完這些,又沉下聲音,問:「二當家,你拿主意,咱們下不下手?」

獅子頭便問:「是哪家的貨,看清楚了嗎?」

三大炮舔了舔嘴唇,「這個,好像是田家的——」

「田家?」獅子頭眉頭一動,「於清水嫁的那個田家?」

「二當家你想了想,除了這個田家,施南府還有哪個田家,能有這大手筆?」

「這個——」獅子頭有些猶豫了。

三大炮當然明白獅子頭的顧慮,「二當家,還是算了吧。這個,大當家明令不準劫商賈,再說,這事要讓三當家知道,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三當家的霉頭,咱們還是觸不得!」

獅子頭也是在躑躅猶豫,他並非傻子笨蛋,可是三大炮最後這句話卻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點燃了他心頭的忿恨,「什麼動不得!能給她於清水添堵,我獅子頭就開心。大當家說不準劫商賈,行,咱們不劫,不觸犯山規。不過,咱們去擾它一攏,讓他們的日子不好過,算不得劫吧!」

三大炮心裏翻了個白眼,這二當家不成事,真比不上於清水,居然只為泄憤去擾亂,這是啥意思?這讓兄弟們賣命,叫做幹什麼?看來,自己改弦易張做得對。他朝身後望了望,心道悄悄派人往於清水那裏報了訊,怎麼還沒有人跟過來呢。

他心裏在打着主意,獅子頭已經一招手,帶手下的弟兄打了一個響亮的唿哨,亮出刀槍,擋在馬隊跟前。

其實這次進貨,也是田若夷為省錢失了策,只委派了四名團丁跟隊。跟隊團隊倒還不孬,其中就有伍榮和黃春生。見有人攔路打劫,當即搶了火槍傢伙,四人並列上前。

伍榮喊道:「兄弟,哪個山頭的,咱們這是施南府田家的買賣,容過且過,在下代老太太和三姑娘謝過了!」

獅子頭冷哼一聲,也不答話,只揮手逼近幾步。

黃春生倒認出了獅子頭,「這位不是大峽谷的二當家嗎?你們三當家還是咱們從前的二姨奶奶呢,怎麼,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

不說於清水還罷,一提這三個字,獅子頭渾身無名火起,獰笑道:「這位兄弟,回去告訴你們三姑娘,咱們大峽谷劫的就是田家,少來攀親借故!」

伍榮知道形勢不對,雖然田家有火槍,但對方人多,不是對手啊。只是朝天開了一槍,又瞄準獅子頭,喝道:「子彈不長眼,你們省著些!」

獅子頭再度逼近,「開槍啊,你敢開槍打大峽谷的二當家,信不信今晚你田家的老巢就被端掉!」

正是想到這點,伍榮才不敢擅自行事,害怕後患無窮。在他猶豫的當口,獅子頭一個箭步上前奪走他的火槍,反過來對準,「退後,全部退後,咱們現在只要貨不要人命!」

黃春生大為氣憤,不時從哪裏來的勁,喊道:「各位,這批貨要丟了,田家也保不住啦!田家對咱們不薄,咱們拼了!」

「喲嗨,還有一個不要命的!」獅子頭掉轉槍口,「那就先拿你祭旗!」正要扣動扳機,眼角餘光捕捉到不遠處灼目亮點漂移轉動,迅疾簇耳鳴鏑聲與風聲搶掠摩擦,三大炮急喝「小心!」卻已經來不及,獅子頭痛呼慘叫,哇啦啦扔掉了槍,手上鮮血直冒。

與槍同時落地的,還有一支銀鏢。

接下來,是於清水的聲音:「獅子頭,你好大膽!」

於清水的及時發現,讓伍榮和黃春生幾人喜出望外,爭先恐後地喊:「二姨奶奶,你來了!你來了就好!」對她,團丁是既有感情又敬佩的。

獅子頭咬牙切齒,「於清水,你居然敢傷我!」

「傷你?!」現在的於清水穿一襲短打的箭袍,披絳紅斗篷,英姿颯爽,威風凜凜,整個人的精氣神跟往日不可同語,她豎眉冷眼瞧向獅子頭,「你膽敢劫商戶百姓,觸犯寨規,這是準備回去怎麼向大當家領罰?!」

「我,」獅子頭一時語塞,很快轉過念頭,「姓於的,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劫商戶?我分明只是跟田家的車隊打個照面,開個小玩笑。這田家的人,田家的貨物,有沒有分毫損失?倒是你,不分青紅皂白動手傷人,於清水,別看你現在是大當家跟前的紅人,這筆帳,我跟你沒完!」

於清水見他畏縮退讓,知道此時此際不可逼虎上山,須得各退一步才好將事情收場。便揚眉一笑,道:「好啊,咱們今日各說各有理,沒關係,你要是願意,咱們回山寨,當面鑼對面鼓,在大當家跟前去計較。想來大當家清醒明白,自會給你一個公道。不過,這田家的人和貨,似乎跟咱們兩人的過節無關,你讓兄弟們退後幾步,讓車隊過路,如何?」

獅子頭再有萬般不願,也只好點頭,滿腹氣惱地讓到手的山芋從眼前滑過。伍榮從他面前走過時,擠眼吐舌,做出鬼臉,更將他氣得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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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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