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禮

第一章 葬禮

我被我的丈夫活埋了。

是的,不要驚訝。但是,我仍然要說,他是這個世界上還活着的人中,最愛我的。

我說活着的人中,是因為愛我的人,或說我認為愛着我的人們都已經離開了世界,有的人離開時甚至還來不及把他們的形象印在我幼小的腦海中,例如我的父母。

當象徵我生命線的心電儀屏幕上那道線路不再伴隨着均勻的「滴、滴」聲上下起伏時,我的生命似乎走到了盡頭,因為大家都熟悉那種情況:心電儀出刺耳的「嗶——」的聲音,與此同時,按照常理,應該是醫生走出手術室摘下口罩並對焦急地等待着的家屬們說一句「對不起,我們儘力了!」的時候,但是,由於我是這家醫院的股東之一,因此我的丈夫作為本院的醫生破例可以呆在手術室,即使他並不是外科醫生。

後來的情節證明這是錯誤的特權。

這一切使得上面的常理沒有在這裏揮的餘地,也就是,醫生還沒有來得及真正儘力搶救我的時候,再說得詳細些:醫生還沒有來得及拿起電擊起搏器跟死神交涉我是該住在陽間還是陰間的時候,我丈夫了瘋似的撲到我的身上,並且大聲喊叫着:「不要,湘君!不要離開我!!」

應該說,我丈夫這種心情我很能理解。

可是我不得不說,他的這種行為拖延了醫生挽救我生命的時間。而且,很可惜的是,情緒極度悲痛的人們的體力和意志力都是超一流的頑強,他竟然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掙脫兩三個人的阻礙,並且在他們終於制服了他的時候,仍不斷的掙扎並湊巧把電擊起搏器踢開了!

他的這種近乎喪失理智的行為讓我相信他是真的愛着我的。

雖然,一直在一旁幫忙的一個小護士對我丈夫投去了涵義極其複雜的一瞥。

噢,小護士,雖然他跟你一樣有着高於常人的醫療常識,好吧,他比你懂更多,但是,此刻他只不過是一個瀕死的妻子的丈夫而已。

況且,我應該已經死了,他怎樣做我都不會活過來了,是吧!

瞧,我現在已經靈魂出竅了,站在你們不能(應該也不願意)達到的高度俯視着我曾為其中一員的眾生靈在奮鬥在掙扎。而我從此便不用再捲入其中,就像是看小說一樣感受得到卻改變不了也參與不進去。

即使是現在,我仍然改變不了生前寫日記時的壞習慣:下筆千言,離題萬里!

還是回到手術室里來吧。

這個既是終點也是的地方!

時間從心電儀的「嗶——」聲開始算起,到騷亂結束(當然是我丈夫製造的騷亂),已經過了5分鐘。稍稍有點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哪怕是1分鐘,都可以決定躺在手術室里的人是一隻腳邁進墳墓還是兩隻腳。這5分鐘,起碼夠我過了奈何橋!

那醫生終於有機會盡他的職責了。

當他現自己已無力回天時,便頹然放下手中的儀器,轉身面對我丈夫,幾乎就要脫口說出那句經典台詞了,這時,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我丈夫這座急救室里的活火山爆。

我很感謝那位醫生,假如我還在世,我定會以股東的身份對他加以褒獎,因為他真的是個天使,而且我深信,在他放棄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憐憫與難過。

我丈夫神奇般地恢復了理智,他上前擁抱醫生,並同他握手道謝。

在他緩緩把白色床單覆蓋在我臉上的時候,我似是有靈感似的看了一眼那個護士,並且不出我意料的是,之前她心裏若有若無般存在的疑慮現在似乎已經被定案。

但是,我真的很感謝我丈夫的理智,因為我生怕他會責怪那位醫生。

我看着那本應雪白的床單沾染了我的血,還有一些其它的污漬,斑斑點點,看着那斑點的製造——一個年僅27歲的女人躺在手術台上,面色鐵青、毫無人色,你應該還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做吧,應該還有很多的情感要經歷吧,為什麼要躺在死神眷顧的地方?為什麼把你的靈魂排斥在軀體之外?

事已至此我相信我在人間的日子應該到此為止了。

然而我並沒有像想像的那樣看到或感受到什麼力量的召喚,帶我離開這個世界,我想,我的故事也許還沒有落幕。

或許是因為不忍再見到我,我丈夫回到我們在城裏的公寓后,收起了我所有的照片。

我是與眾不同的!

這一點我到現在仍然深信不疑。

自從我成人之後,就一直有這樣一個想法:趁我還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且家資頗豐時立下遺囑。

這個心愿在我新婚四周年時成為事實。

徐律師相當驚訝,他聽后指着我說:「你,才24歲!」

我一揚眉!

他聳肩。

於是這事情在三周后定了下來。

是啊,我的確剛剛24歲,風華正茂,坐擁大筆遺產,另有自己的服裝品牌公司,所以,我為什麼不能立遺囑呢?

看看我身邊的人們,都是什麼話都沒有留下就匆匆離開這個世界,把我擯棄在他們即將相聚的世界之外。連我死了,都見不到他們。

我的父母在我尚未滿周歲時就因車禍離世,但他們拼盡全力保護了我;我被目擊的農民抱走,原本他收養我的目的是期望我長大后嫁給他智障的兒子,但是,他的兒子在我12歲那年誤食農藥死去,養母心痛之餘一病不起,半年後也告別人世;之後,他就把從我身上撈一筆彩禮養老當作唯一的安慰;可惜,他還來不及為我說下一門親事,在我13歲那年,從山上摔下意外身亡。我用他的積蓄為他辦了風光的葬禮,幾乎花盡他所有的財產。反正那不是屬於我的,應該為他帶走。

只是,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流一滴眼淚,我無法為一個每天把對我的恩惠掛在嘴邊,動輒就扇我一個耳光的人流淚。更何況,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聽到了他和養母的對話,從而知道了我被他抱走的真相。

那時,養母曾小心翼翼地問他:「要不,給水靈兒找找她的家裏人?興許她還有親戚呢!」

養父的回答是:扇了病重的養母一個耳光!

養母的心情總是很矛盾,一方面,她也許真的需要一個兒媳婦;另一方面,以一個女人的直覺,她又深信我一定還在被親人尋找。對親子的愛和對我的愧疚,使得養母很少跟我講話。

然而,她死的時候,我是真的哭了的。

我離開那個村子的時候幾乎是身無分文的。我踏上城裏的土地,並且貿然上了開往大城市的班車,彷徨在繁華的街道上時,有一個與我擦肩而過又突然返回拉住我不放的老太太,她看清我的樣子后,激動不已,竟然昏厥。事後,在她的葬禮上——她當天就因為心臟病去世了,而我被她的管家和律師邀請,應該說是強拉去參加她的葬禮——他們告訴我,我和那位老太太去世多年的女兒十分相像,可能是她失散多年的外孫女!

的確,兩個星期後,他們帶我做的一系列檢查的結果表明:我是她的外孫女。

而我,也在那一天,成為了那位老太太——我外婆的唯一遺產繼承人。

我的境遇從舉目無親到眾星捧月,過程實在短暫,幾乎令我無法適應。

此後的6年時間裏,我被迫學習社交禮儀,拚命往我那幾乎已經麻木的大腦中灌輸各種各樣的知識,以便讓我有能力處理外婆及父母親留給我的財產。那些日子實在不堪回,雖然對我後來的生活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對於一個青春洋溢,剛剛從鄉下來到大城市又痛失世上最後一個親人的女孩子來說,顯然是殘忍了點的。我都沒有時間去哀悼我的外婆,憐憫自己的處境,順帶熟悉一下環境。

時光匆匆而逝,我成了神秘人物,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我自然改回了原名,養父給我起的名字在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提起,6年的精心調理,已使我的容貌舉止生了變化,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叫林湘君,一個從小同家人失散,歷盡艱辛才同家人相認,深居簡出的大小姐。這樣的我,自然備受矚目,而更重要的是,我手中握有大筆遺產。

我是沒有預料到自己會成為獵人的目標,但是,徐律師——他原是我外婆的法律顧問,現如今已經是我的法律顧問了——雖然預料到了,卻無法為我擋開一切誘惑。於是,在我十九歲那年正式以林湘君的身份出席一個慈善晚會時,我的丈夫走進了我的視線,並在我單純的心中留下了印記。

往事啊,總是讓我變得絮絮叨叨。

言歸正傳,我立了遺囑。

雖然我迫切想擁有自己的孩子,但是,這個願望到死都沒有實現。婚前,我經常靠在我丈夫——他那時候還是我的未婚夫——的肩膀上,用言語為他描繪出一幅兒女同堂的畫面,那種天倫之樂是我心底最深處的渴望,在認識了他之後,這種**更加強烈,我渴望被疼愛,被呵護,被尊敬,被依靠,也希望有人能夠成為我的依靠,成為我的精神寄託,承載我二十多年來被逼得貧瘠的感情。他很溫柔,用他特有的磁性聲音輕聲哄我入眠。

由於我如今的思緒過於混亂,還沒有來得及介紹一下我所提到的人們的相貌,隨着今後劇情的展,我再按需要介紹,現在先來看看我那英俊的丈夫。

我丈夫叫蔣澤林,比我大五歲,如我前面所說,他很英俊,白皙的臉卻很健康;大約有1.80米的樣子,身材略顯單薄,卻很有力量;五官都很完美,眉毛並不十分挺拔,也不濃黑,卻是我最欣賞的,因為這樣,才不至於搶了眼睛的風頭;他是雙眼皮,眼睛很大,瞳孔相對偏棕色,我喜歡他笑的時候,眼睛微眯,形成很好看的輪廓;配合著高挺的鼻子,有稜有角的臉型,真是百看不厭——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這些顯而易見的優點讓我忽視了他的嘴唇——薄,且內抿,但是,仍然好看。

我丈夫很會穿衣服,也很架衣服。他總是身穿淺色上衣配淺色或灰色系的褲子,休閑鞋,成打的腕錶和皮夾,他不抽煙,但隨身總是帶着一個特別的打火機,那是我送他的第一份禮物,那時我還不知道他不抽煙,從法國出差回來,特意挑選的禮物,當然配送了一盒雪茄。

令我非常不解的是,他從來都不穿黑色的衣服,尤其是西裝,連皮鞋都沒有黑色的。

在聽到我對孩子的渴望后,我丈夫有幾天沒有回應我,幾天後,他開始給我一些營養品,並且小心翼翼地囑咐我每天的分量。

我現在沒有細想這些生活中的細節的必要,但是,這些會成為今後無可避免要去追究的重點。

我的葬禮在我死後三天舉行了,非常隆重,所有的來賓清一色的黑色禮服,胸前別着一朵白色小菊花。這讓我明白了我丈夫不願穿黑色的原因,他今天穿的就是黑色的西服,黑色皮鞋,戴着幾乎遮住他臉上最讓我欣賞的所有部位的墨鏡。

我得說,我喜歡這葬禮,到處都盛開着我最愛的潔白的花朵,也像我生前舉辦的各種聚會一樣,大家聯繫業務、拉攏關係、刺探情報、談笑風生、唇槍舌劍,熱鬧至極!

就像所有受過良好教育的高尚的人們一樣,不管前一刻是什麼樣的表情,每一個人在面對我的遺像和我丈夫時,都非常敬業的換上了一幅悲痛的面孔。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假面舞會,並非是我的聲名狼藉到讓所有人為我的離世歡呼雀躍,相反,正是因為我的無足輕重,使他們對我生存與否都漠不關心。既然我已離世,他們真正應該關心的是我財產的繼承人是否符合他們利益的需要,僅此而已。

我為自己感到驕傲,因為我與生前一樣,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世界。

說實話,我非常感謝我丈夫不火葬我的決定,我覺得,那比讓我親眼看着自己下葬還要恐怖!

我的周圍埋葬著曾經最愛我的人,外婆、從未見過面的外公、我的父母,我們一家終於在最後的歸宿中團聚了,不知他們是否歡迎我這個他們素昧平生的親人。不過,即使是歡迎也好,不歡迎也罷,似乎都得等到我在人間流連的日子結束以後才能定論了。我想,只要我下葬了,身體就會召喚我的靈魂離開這已經不屬於我,我也不再屬於的世界,去向我獲得新生或永遠沉淪的空間。

在入土前,我丈夫要求再看我一眼,雖然有些為難,但是我丈夫付出的報酬足以抵消這種為難。

棺木被打開,我丈夫摘下墨鏡,輕輕拉起我的手說了些什麼話,眾人都沒有聽清楚,但是我聽到了:「湘君,我是愛你的!但,假如你不是那麼富有,我會更真的愛你!」他停頓了一下,接着以更小的聲音像在默念着什麼,幾乎不像是在對亡妻告別了。

我相信他的話,金錢有時候會讓本應純潔的愛情沾上不潔的印記,純凈的心靈在同自己嗜財的本性暗自較量,令人渾身顫抖,逐漸失去了公道、無私和善良的心。

我的身體在我眼前入土為安了!不管我怎麼努力讓自己平靜,都覺得自己被活埋了。

我真的無法描述這種感覺,所以放棄為大家展示那一上午我內心的波瀾壯闊。請大家自己想像吧,不過請記住,這不是一場夢,一場惡夢——因為我決不會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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