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自知

到底是什麼事兒讓路北宸情緒低落，許珂沒問出來，她也想不明白。

算了，順其自然吧。

等到這件事對路北宸來說不再重要的時候，他也許會自己說出來。

而她只需要陪着他關心他就好了。

許珂換好衣服，打算去修理鋪換個手機屏幕，順便拉着路北宸一起出去散散心。

收拾完畢，她站在門口，本來是個放鬆的活動，心裏卻一頓鬱悶。

衣服上那股殘留的酒味兒，聞起來很臭。

這股味道會勾起昨晚那些不愉快的記憶，會讓她再一次明顯地感受到身上那些淤青的由來。

她甚至開始噁心，胃裏翻江倒海的。

「怎麼了？」路北宸戴好帽子從房間里出來換鞋，看見許珂有些發白的臉色，擔憂地問了一句。

許珂沒聽見，也沒回答。

路北宸走到許珂身邊，離近了才又問，「要不你還是穿我的外套吧？」

「啊」許珂抬起頭，皺了皺眉，「味道那麼大嗎？」

「還好。」路北宸俯下身換鞋，「我聞着沒什麼，就是怕你穿着不舒服。」

「哦，我也沒事兒。」許珂說，「回學校就把它洗了。」

兩個人從電梯直接下到了地下停車場，路北宸把自己新買不久的車開出來了。

他不常開車，平時學習和工作都挺忙的，像這樣開着自己的車出去兜風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但是就在這個難得輕鬆的時刻，兩個人卻都盛着各自的心事鬱鬱寡歡著。

誰都沒說話。

雨停了，車外只有呼呼的風聲，沒有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滴滴答答的聲音了。車裏也跟着安靜了，靜得發悶。

許珂偏頭看着窗外，伸手把車窗按了下來，風吹在身上略微有點兒涼。

但也很爽，整個人被涼爽的風洗禮著的感覺。

連同那股惡臭的讓人厭惡的酒味兒也消散了。

雨雖然停了，但天還陰著，濃重的烏雲籠罩在半空，擠壓着人類所剩不多的生存空間。

心情也跟着一道越降越低，慢慢葬身谷底。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自己情緒不高，就希望身邊的人能開心點兒帶動一下自己，如果身邊的人碰巧也不開心，那就……

毀滅吧……

好在午後街上的人不多，給路北宸減輕了一半被人認出來的風險，這讓他們兩個在不開心之餘稍微放鬆了些。

車從路口一拐進去，許珂就看到了店門口站着的兩個人。

離著這樣的距離，許珂只是覺得站在台階上那個金色頭髮的女生特別像羅婕，另外那個看着也眼熟。

車子在街邊劃線的車位里停好，許珂和路北宸並排著過了馬路。

這回距離近了一些，她才看清店門口那個金髮女生確實是羅婕，而羅婕旁邊站着的女生也特別眼熟，但她就是想不起名字來。

顧嘉敏，是他們初中有名的校花，倆人沒什麼聯繫，算起來已經三年沒見過了。

許珂想着顧嘉敏大概也不會記得她這號小人物了，所以也沒打招呼，乾脆連眼神都沒給，徑直就往店裏走。

不過剛要進門的時候，顧嘉敏一眼就認出了她，有些吃驚地愣了愣，「許珂？」

「啊？」許珂在店門口停下來，和顧嘉敏對視了一下，她沒想到過去這麼長時間，對方竟然還能一眼就認出她來，並且脫口而出她姓名。

這樣豈不是很尷尬。

顯得她目中無人，記性還不好。

「嗨。」許珂笑了笑，「好久不見。」

路北宸在前面走着，聽到聲音立馬停了下來，回頭看過來。

「嗯，太久沒見了，你考哪兒啦？」

「N大，你呢？」許珂問。

「噢。」顧嘉敏笑着點點頭，「我呀……我沒考好，文化課沒過線，復讀了。」

許珂收斂了笑容，又一陣尷尬。

真是精準踩雷。

「加油！明年肯定沒問題！」許珂硬著頭皮說。

「嗯，我會努力的。」顧嘉敏說。

如果只有許珂自己，寒暄到這兒應該也就結束了，可是有路北宸在，情況就變得特殊了許多。

路北宸這樣的「校園風雲人物」，在學校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顧嘉敏也不例外，她輕輕地朝店裏瞥了一眼，「你是路北宸吧？」

路北宸看着她沒說話，輕輕點了點頭。

顧嘉敏耐人尋味地挑了挑眉，然後把臉轉向了許珂，「你倆還在一起啊？」

這個問題，不能胡說八道，畢竟路北宸是公眾人物，許珂愣在一旁沒有馬上回答。

沒等許珂想好，路北宸就先開口了，「是啊，我們一直聯繫着。」

兩個人轉頭一齊看向路北宸，許珂沒想到他會如此爽快地回答了這個讓自己十分苦惱的問題。

顧嘉敏顯然也很驚訝，但原因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希望她還沒嫌我煩。」路北宸看着許珂笑了一下，雖然有口罩擋着臉，但依舊能看到他笑起來彎彎的眉眼，透著淡淡的溫柔。

許珂獃獃地點了點頭，和路北宸一起看向了顧嘉敏。

路北宸說話考慮得很周全，既沒有越描越黑讓人誤會，也沒有魯莽衝撞讓女生尷尬。

這難道就是偶像的自我修養嗎？

許珂長舒了一口氣。

「真羨慕你倆的友情啊。」顧嘉敏打了個圓場，岔開了話題，「你們來修手機啊？」

「嗯，屏碎了，來換一個。」許珂說。

「那不耽誤你們時間了，以後有時間再聊。」顧嘉敏說着拿出手機，「對了，我還沒有你微信呢。」

許珂低頭看了看自己碎得稀巴爛的手機屏幕，無奈地聳了聳肩，「它貌似不太給力……」

「啊，我忘了你手機用不了。」顧嘉敏撇了撇嘴，轉向路北宸說，「那我們兩個加一下吧，到時候你把許珂推給我。」

路北宸眨了眨眼，慢慢地把手機從兜里掏出來，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然後遞給了顧嘉敏。

「好啦，加上了。」顧嘉敏沖着手機笑了一下，抬頭對許珂說，「手機修好了記得聯繫我哦。」

「好。」許珂點點頭，和路北宸進了店門。

上樓梯的時候許珂一直心不在焉，她總覺得很彆扭，他們兩個任誰都和顧嘉敏不那麼熟，以前沒有聯繫方式，現在也沒必要加什麼微信。

顧嘉敏的這個舉動完完全全地透露著一股危險的氣息——一種只有許珂的第六感才能捕捉到的氣息。

許珂想到這裏立刻在樓梯上停下來，她回頭看了看路北宸，看看他有沒有和自己一樣，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嗯？」路北宸停下來一臉茫然地看着許珂，「怎麼了？」

顯然，他迷茫的雙眼已經暴露了一切——他什麼也沒發現，像個傻不拉嘰的笨蛋葫蘆。

許珂白了他一眼，二話沒說扭頭上了樓。

樓上熟悉的陳設讓許珂突然有了一種回到高中時的感覺。

這家雲誠手機店在附中旁邊開了十幾個年頭了，平日裏都是學生光顧，學生沒什麼錢，大多數都會聚集在這裏買賣二手電筒子產品、修補零件之類的。

因此這裏慢慢地也就變成了很多「問題學生」的據點，有來這兒社交的，有來這兒約架的，還有來這兒掙外快的。

總之這是一個特別神奇的地方，不管是校內的學生還是校外的混混，只要一提「雲誠」，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許珂在附中上學的時候偶爾來過幾次，前幾次都是陪朋友，後來對店裏熟了一些，也在這兒買過一部手機。

路北宸應該是沒來過的，來之前他就一直懷疑這種蠅頭小店的配件質量，直到剛才下車也還在勸說許珂，要她去官方門店換屏。

但許珂手頭的錢，去官方門店還是略微有些奢侈的，畢竟手機也沒有多貴，花太多錢換屏幕實在是沒什麼必要。

來雲誠的話就好說了，都是學生，老闆不會漫天要價，只按行情來。

「姑娘，你這是外屏碎了，導致觸摸不靈敏，觸摸無效了，裏面的液晶屏沒事兒，顯示也都正常，換個外屏就行。」老闆娘拿着手機在櫃枱的燈管下面照了照。

「多少錢啊？」許珂問。

「一百三。」老闆娘說。

「還能再便宜點嗎？」許珂說。

「姑娘，咱家給你們學生都是按最低價，別人都不優惠的，不信你去別人家問問，沒有咱家這麼便宜的！」老闆娘苦口婆心地說。

「再便宜點兒吧，阿姨，十塊錢也成。」路北宸在一旁附和。

「阿姨真不騙你們，我就掙這十塊錢呢，你總不能讓阿姨賠錢吧？」老闆娘把手機放到櫃枱上推出來，「換屏的手工費咱家都沒收你們的！」

「那你送我個鋼化膜，行吧？」許珂繼續討價。

「行，送你一個。」老闆娘一揮手迅速地把許珂手裏的手機又搶回了手裏，「你先交錢吧，那邊掃碼。」

「我付現金。」許珂從包里拿出二百塊錢遞給了老闆娘。

「哎呀，好久沒見着紙幣了。」老闆娘接過錢，彎腰在櫃枱上開着收據，「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身上帶現金的。」

「嗯，我這不手機壞了嘛。」許珂說。

「對！手機沒修呢咋掃碼。」老闆娘笑了笑，從櫃枱里找了七十塊錢遞給了許珂，「我還以為你男朋友要給你付呢。」

路北宸傻站在一旁，在許珂講價他插不上嘴的時候，就已經在店裏來迴轉了好幾圈了，櫃枱里的手機模型和牆上貼的海報他都看遍了。

此時除了乖巧地站在一旁等著，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許珂扭頭看了路北宸一眼，搖了搖頭，小聲念叨著，「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

路北宸這下回過神來，悄悄地走到許珂身後伏在她耳邊小聲說，「你不要逼我，我可是勝負欲很強的人。」

許珂沒再說話，而是抬起胳膊朝後一掄，把路北宸撞得退後了幾步。

「一邊兒待着去。」

老闆娘把手機放進托盤，送進帘子裏的小屋子後走出來，「你倆坐着等一會吧，前面還有一個，不過也快。」

「或者你倆想出去逛逛也行，一個小時以後回來取。」老闆娘接着說。

「那我一會兒回來取。」許珂走到路北宸旁邊拍打了一下他的後背，「走吧。」

「去哪？」路北宸問。

「走。」許珂提高音量面無表情地越過他走到了門口。

還沒出門，許珂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走過來的江子豪和羅婕。

還有身後跟着的顧嘉敏。

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小到身邊的朋友連起來就是個圈。

她一開始只是沒想到能在這裏碰到羅婕，緊接着又沒想到顧嘉敏和羅婕認識，最後更想不到的是江子豪竟然和她們都認識。

看見江子豪走過來的一瞬間，許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驚訝，欣喜，慌亂……又或許都不是。

是想起來昨晚和他喝的那頓酒。

和那頓酒所引發的一系列重大災難。

確切地說，是一種羞恥的感覺。

羞於和一個高中生出去約了會，恥於在他面前買了醉。

路北宸扭頭瞥了許珂一眼，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迎面走過來的江子豪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運動套裝，額頭上帶着一條橙色的髮帶，蓬鬆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

他的眼神異常堅定，步子邁得很大很穩，整個人散發出澄澈的少年感。

江子豪不出意外地插著褲兜，雙手就像被焊在了兜里一樣。他抬頭看到許珂后朝她笑了笑，往旁邊瞥到路北宸后又馬上收起了笑容，連眼神也變得冷漠起來。

一直到和許珂相遇，江子豪才又露出笑臉，「好巧啊，怎麼能在這兒碰見你？你今天沒去上課嗎？」

「嗯，我手機壞了，出來修手機。」許珂說。

江子豪剛想再說什麼，羅婕在旁邊插了一嘴，「Don』twastemytime,okay?」

「嗯。」江子豪點點頭，從褲兜里掏出一台老款的智能手機，看樣子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了。

他胳膊往旁邊一甩，把手機遞給了羅婕，「給，你先拿進去讓他看看還能不能修，我一會兒進去。」

羅婕接過手機冷漠地瞟了許珂一眼，直直地走進了店裏。

顧嘉敏和許珂互相點了點頭，也去了店裏。

江子豪剛好看到了，「喲，認識的人挺多啊。」說着雙腿換了個姿勢。

許珂白了他一眼，隨後想起來什麼似的微微一笑，「我倆認識的時候你還上小學呢。」

江子豪瞬間收起笑容，「哎，別總提年齡行不行？」

「好了，你進去吧，我先走了。」許珂瞄了眼沉默不語的路北宸，擔心他在一旁難免尷尬。

「去哪啊你？」江子豪注意到了許珂看路北宸的眼神，也斜着眼睛看了看，「你們？」語氣聽起來不是特別友好。

「要你管。」許珂說。

「我一會兒還能再見到你嗎？」江子豪眨着眼睛充滿期待地看着許珂。

「嗯，我還得回來取手機呢。」許珂說。

「那你去吧。」江子豪朝她揮了揮手，又着重強調了一遍，「你們。」

許珂剛想和他擺擺手，見他陰陽怪氣的那副德行，也不想再搭理他了。

回到車裏，許珂才開口問，「她叫什麼名字？」

「誰？」路北宸看向許珂。

「你還記得嗎？我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許珂皺了皺眉說。

「顧嘉敏？」路北宸說。

「你怎麼知道？」許珂詫異地問，「你們以前認識？」

「她把微信備註給我發過來了……」路北宸劃開屏鎖，把聊天界面給許珂看，「噥，就這仨字兒，顧嘉敏。」

「給我看看她朋友圈。」許珂一把奪過路北宸的手機，刷起了顧嘉敏的朋友圈。

顧嘉敏還是那麼愛笑，笑起來能讓人心情都變得明朗，現在也變得越髮漂亮了。

「女生都喜歡看別人朋友圈嗎？」路北宸盯着許珂若有所思地問，「能看出什麼來呀？」

「這你就不懂了吧。」許珂的指尖在屏幕上划拉着，「能大致了解一個人的生活態度、興趣愛好，甚至……三觀。」

「這麼厲害？」路北宸眯着眼睛問。

「嗯哼。」許珂應了一聲。

路北宸把頭湊近許珂，擠在屏幕前看了看，「這不就是一堆自拍和……美食嗎？你看出啥了？」

「對啊，這就說明她這個人比較膚淺。」許珂把手機塞迴路北宸懷裏。

「是嗎？」路北宸挑着眉不可思議地說，「那我試試。」說着點開了一個朋友圈，來回刷了幾下。

「嗯！我悟了！」路北宸使勁點了點腦袋瓜。

「你悟什麼了？」許珂問。

「這個人的朋友圈，說明她是一個……無知的人。」路北宸信誓旦旦地說。

許珂白了他一眼，大概覺得他有點什麼毛病，但當注意到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時，她才恍然大悟。

許珂起身把路北宸的手臂拽過來，看了眼手機，屏幕里顯示的正是她自己的朋友圈——僅三天可見。

「打懵你！」許珂咬牙切齒地威脅道，一手把路北宸的胳膊推回去，一手握拳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路北宸笑着把手機收了起來。

許珂將座椅放倒，閉着眼睛指示道，「放首歌聽聽。」

路北宸打開音響，歌單里播放着郭頂的《幸福大門》。

「整這麼歡快的幹嘛？」許珂依舊閉着眼，小聲說。

路北宸微微調低了聲音，將歌曲切換成了《水星記》，許珂便沒再說話了。

「着迷於你眼睛……沿着你皮膚紋理……做個夢給你……」

路北宸側過臉看着許珂，她長長的睫毛搭在眼下，呼吸均勻而又柔軟，頭輕微地朝左側歪了一下。

路北宸靜靜地看着她，一旁歌兒還在唱着。

「還要多遠才能進入你的心，還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咫尺遠近卻無法靠近的那個人，也等著和你相遇，環遊的行星，怎麼可以，擁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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