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處一室(上)

共處一室(上)

許珂跟在路北宸身後進了家門,準確來說是進了路北宸家的門。

路北宸在18歲那年就自己搬出來住了,在黃金地段的高級小區里毫不猶豫地買下一套大房子,這讓許珂羨慕了好久。

今天並不是她第一次來了,但今晚卻是她第一次在這裏過夜。

「快過來坐下,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路北宸一進門,還沒顧上脫外套就跑到了客廳里,從茶几下面拎出一個小藥箱,召喚許珂過來。

「嗯。」許珂應了一聲也朝客廳走過去。

傷口稍微有些結痂了,如果不張嘴說話也沒那麼疼了,只是太陽穴還在發脹。

許珂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看着路北宸有條不紊地從藥箱裏拿出好幾瓶藥水來。

「低一點,我看看傷口。」路北宸跪卧在地毯上,探著身子看。

他也記不起清這是第幾次給許珂處理傷口了,她受傷是經常的事,不是摔倒了被燙了,就是劃破了手指了,總之路北宸現在處理起傷口來特別熟練。

「沒事兒。」許珂把臉調整到正對着路北宸,「已經不疼了。」

「我盡量輕一點。」路北宸拿起一支棉棒準備沾碘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停了下來,「等一下,我去洗個手。」

說完他就起身去了衛生間。

許珂掏出手機,在屏幕上划拉着,她切換了各種力度,就想點開看看那十幾條未讀的消息,不過好像並沒有什麼用。

「別弄了,小心扎了手。」路北宸洗完手回來蹲在了許珂面前,「明天我帶你去換個屏。」

「好。」許珂輕輕地把手機放在了一邊。

以許珂的性格,如果路北宸說要給她買個新手機,她百分百會拒絕,弄不好了還會生氣,所以他乾脆就沒提。

傷口處理好了之後,許珂拿起鏡子看了看,被路北宸荒唐的包紮手藝驚到了。

只是颳了個小口子而已,他在自己臉上粘這麼多層紗布是要幹嘛?

許珂把鏡子貼近照了照,不是很理解。

「我怕你一會兒洗澡的時候傷口沾到水。」路北宸解釋了一下。

收好藥箱,他起身又對着許珂的臉看了一陣,才放心地走回房間換衣服。

許珂仰面倒在了沙發上,回想起剛剛在家裏發生的一切,頭又開始劇烈的疼。

不想去想,可又沒辦法不去想。她抬起手抓了抓頭髮,使勁閉上了眼睛。

心裏的怒火其實早就平息了,現在她就是感覺到失望,對自己失望。

自己也許真的做錯了,她不該瘋狂地一心只想把生養自己的父親送進牢房。

難道就因為他是個粗魯殘暴的酒鬼?

好歹是一個共渡了二十年風風雨雨的家庭啊,怎麼可能輕易地說散就散了呢?

也許是她還不夠理智,不夠成熟。

但想到魏環寧對自己喝酒產生的那麼強烈的反應,甚至對自己下如此的狠手,許珂還是覺得很委屈。

她委屈從來都不是因為母親對她的嚴苛。

她委屈是因為,自己常常淪為母親發泄的工具。

就像今天這樣,明明就是許宏弋給整個家庭帶來的傷害,給整個家庭帶來了不幸,可母親卻來責怪她懲罰她。

就因為她是許珂,是許宏義的女兒。

所以在母親眼裏,她喝酒就代表着她和她酒後無德的父親是一個丑德行。

眼淚不知不覺地就順着太陽穴流進了耳朵,她抬手擦掉了。

「挑一個吧,睡覺穿。」路北宸的聲音飄在正上方。

許珂睜開眼睛,路北宸正張開雙臂站在自己面前,他已經換好了睡衣,胳膊上掛着好多件T恤。

許珂揉揉眼睛坐了起來,T恤基本都是黑白色的,只有一件淺藍色的,她撅了撅嘴,「你幫我挑一個吧。」然後又癱倒在了沙發上。

「啊?」路北宸愣了一下,然後把T恤全部攤平撲在了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這個喜歡嗎?」路北宸拿起一件白色的,胸前有一行小小的英文字母。

說實話,許珂沒太看出來這件和其他兩件白色有什麼不同。

可能是水洗標不一樣吧。

許珂沒說話靜靜地看着他。

「那……這個呢?」路北宸把白色的扔到一旁,拿起了那件淺藍色的,「這是我衣櫃里少有的彩色,給你穿吧!」

許珂還是沒說話,坐起身隨手抽了一件黑色的。

路北宸歪著腦袋疑惑地看着她,「嗯?不是讓我選嗎?」

許珂憋住了笑,「啊,我說讓你選,又沒說你選的我一定會穿。」

「好吧。」路北宸也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其他的我收起來了哦。」

許珂盯着路北宸彎腰疊衣服的背影,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

她不希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些爛掉的事情,或者說爛掉的自己,任何不美好的東西和路北宸牽扯在一起。

可他卻還是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方式出現了。

給她打不通電話時默默地守在家樓下等她,在她一個人陷入痛苦時出現在她身旁,從不會多嘴詢問她不願說出口的任何事情……

許珂不需要聽到路北宸的安慰或是開導,僅僅只是看着他,就讓她的心裏一陣暖。

路北宸帶給她的不僅僅是「優秀」這麼簡單的感覺,那種埋在他成熟穩重的氣場下晶瑩剔透的溫柔和純凈,在這樣混沌的生活中總是能讓她的心為之一顫。

許珂伸出一條腿朝着路北宸的膝蓋踢了一腳。

「啊!」路北宸喊了一聲,跪卧在了沙發上。

「笨死了。」許珂對着他吐了吐舌頭。

「嘴角不疼了是吧?開始跟我鬧了是吧?」路北宸輕盈地從沙發上跳起,轉身不緊不慢地向許珂走過來。

許珂一抬手把懷裏的那件黑T恤扔了過去,衣服正好蒙在了路北宸的頭上。

路北宸拿下蒙在頭上的衣服,俯身一把按住了許珂,「還鬧不鬧了?」

他這一按,雖然力氣不大,但許珂這才感覺到了身上的傷,後背、肩膀和腰上隱隱的脹痛。

她皺了下眉,路北宸隨即鬆開了手。

許珂忍着痛笑了一下,迅速地從路北宸身子底下掙脫了出來。

「我沒使勁啊。」路北宸坐在許珂身旁說。

「嗯,我裝的。」許珂回答。

「成天騙我可還行?」路北宸伸手揉了揉許珂的頭髮,起身去疊剛剛被弄亂的衣服。

「騙的就是你。」許珂說。

她反手揉了揉後背,轉身趴在了沙發上,後背又開始火辣辣的抽搐著疼,她背對着路北宸皺緊了眉頭。

路北宸偷偷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抱起疊好的衣服進了卧室。

許珂又繼續趴了一會兒,聽到路北宸叫她才緩緩地坐了起來。

「十二點了,洗個澡睡覺吧。」路北宸站在浴室門口說。

「啊」,許珂應了一聲,「你先洗還是我先洗啊?」

「嗯……」路北宸揉了揉頭髮,「我都可以。」

「那我先洗吧。」許珂站起身,趿著拖鞋朝衛生間走了過去。

明明兩個人什麼都沒做,但這種奇怪的對話還是讓兩個清純的少男少女感到了一絲尷尬。

許珂經過路北宸身邊的時候看到了他明顯泛紅的耳朵。

路北宸是那種話少但心細的人,許珂特別喜歡他這一點,很多事情甚至不用開口,他已經默默地為你做好了。

就比方說現在,許珂站在浴室里,面前的洗手台上擺着路北宸為她準備好的毛巾、牙刷和紙杯,還有很多護膚品和面膜也整整齊齊地放在柜子上供她挑選。

許珂咬着牙忍痛脫掉了衣服,身上的每一處淤青都牽扯著神經隱隱作痛。

她打開花灑,溫熱的水流劃過皮膚,好像可以暫時緩解一部分酸痛。

沖了好久她才關掉花灑開始刷牙洗臉,想起路北宸對她說的傷口最好不要沾到水,她就拿濕巾簡單地擦了擦臉,刷牙的時候動作也很輕,生怕再把傷口撐裂了。

洗完澡換好衣服,許珂從浴室里走出來,朝路北宸的屋子裏看了一眼,他正靠在床頭安靜地看書,落地燈的光亮將他臉部的線條勾勒的更加完美了。

如果不是路北宸抬頭看見了她,她大概會盯着他再多看一會兒。

「我洗完了。」許珂用毛巾擦了擦頭髮。

「那我去洗。」路北宸放下書走出房間,「你頭髮還在滴水,不吹一吹嗎?」

「不了,吹風機太吵了,震得人腦袋疼。」許珂說,「一會兒就幹了。」

路北宸笑了笑。

許珂走進對面的房間,剛坐在床上,路北宸就敲門進來了。

他拿了兩條幹毛巾給許珂,說是頭髮沒擦乾睡覺頭會更疼。

這種脫口而出的來自豐富生活經驗的積累,不像是一個19歲男孩說的話。

這也許就是路北宸總讓許珂覺得他老成的原因,太小就離開家出去工作了,他懂得如何照顧自己,不讓父母為自己操心,同樣也懂得如何照顧別人。

許珂按照路北宸說的,用毛巾仔細攥幹了頭髮上的水分,然後把濕毛巾晾在了陽台的衣架上。

正準備往床上躺的時候,她注意到了床頭柜上放着的兩瓶雲南白藥氣霧劑。

路北宸常年練舞,難免受傷,家裏有些跌打損傷的葯不足為奇,可這些葯明晃晃地擺在平時根本沒人住的客房,就有些意有所指了。

他知道自己身上受了傷,也知道自己礙於面子沒跟他說,他全都知道。

許珂抹了抹眼淚,拿起一瓶看了看,走過去反鎖住門,脫了衣服開始往身上噴。

氣霧劑很涼,剛落到身上的時候她不禁抖了個激靈。

不過多噴幾下,就能感覺到冰冰涼涼的舒適感,沒有那種熱得發脹的痛感了。

噴霧劑的味道很大,整個房間里都充斥着濃濃的中藥味兒,許珂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了。

回到床上,關了燈躺下。

睡不着。

手機也用不了。

她打開燈,靜靜地躺在床上望着頭頂的天花板發獃。

了無睡意。

最後她走出房間,去敲了敲路北宸的房門。

「進來吧。」路北宸的聲音從門裏傳出來。

許珂輕輕地推開門,「你還沒睡。」

「嗯,在聽新歌的demo。」路北宸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過來。」

「要出新專了啊?」許珂爬上床,湊在路北宸身旁看了看他手裏的歌詞。

「嗯。」路北宸應了一聲,把左耳的耳機塞進了她耳朵里。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可能是這段時間神經太緊繃了,這首舒緩的曲子終於能讓她放鬆下來,她甚至有點期待如果是路北宸來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也可能和音樂毫無關係,只是因為路北宸這個人,他身上熟悉的薄荷清香,他勾起嘴角溫柔的笑,都足以讓許珂暫時忘掉了傷痛。

「你在我家樓下等了多久?」許珂側過臉問,她終於願意和路北宸提起這件事了。

「嗯……」路北宸眯起眼睛想了想,「大概一炷香的時間。」

許珂扭頭笑了。

路北宸看着許珂的側臉,也笑了,但想想又一陣鬱悶,他差不多能體會到許珂現在的心情。

或許也能體會到她長久以來的一些情緒。

一直以來,他都是眼睜睜地看着許珂在泥潭裏掙扎,也有過幾次忍不住向她伸出手的時候,可她非但不會握住,反而還會將他推得更遠。

現在他已經把握得很好了,他可以控制住自己想要緊緊抓住她的心,不去過問她是如何受的傷,而只在她受了傷需要依靠的時候陪伴着她。

如果這些是許珂想要的。

那就夠了。

「你挨過爸媽的揍嗎?」許珂看着他。

「挨揍是我小時候家常便飯啊。」路北宸說,「有一次我爸罰我跪了一個小時,具體因為什麼我就不說了,難以啟齒,最主要的是跪完了他還讓我做反思,讓我必須得說出感想來。」

「噗。」許珂捂嘴笑了,「怪不得初中的檢討書你張口就來呢!」

「唉,都是『前塵往事』了。你也沒少挨打吧?畢竟你現在還這麼皮。」路北宸說。

「嗯,小時候我媽打我可狠了,不過都是因為我不聽話,後來有了我弟,他犯錯我也要挨打,我媽說理由是我沒管好弟弟。」許珂說,「現在想想,我也太慘了。」

「怪不得許祐那麼聽你的話,原來是心裏有愧啊。」路北宸說。

許珂搖了搖頭,「小時候我也沒少欺負他,他這孩子老實,今天還傻乎乎地替我扛了好幾下。」

路北宸沒說話,若有所思地將頭扭了過去。

「長大以後我媽就沒再動手打過我了,今天是第一次。」許珂說。

「就因為我喝酒了。」許珂繼續說。

「你跟誰喝酒去了?」路北宸立刻轉過來問。

「這個問題重要嗎?」許珂也轉過頭死死地盯着他。

路北宸眨巴着眼睛無辜地搖了搖頭,「不重要。」

「嗯。」許珂點了點頭,然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反正希望她不要再生我的氣了,我很擔心她的身體。」

「放心吧,父母和孩子哪有隔夜的仇。」路北宸輕輕地拍了拍許珂的肩頭。

「雲南白藥管用嗎?」路北宸轉了個話題問道。

許珂搖了搖頭,「你不親自給我,我是不會用的!」

「荒唐!」路北宸鄙夷地說,「你身上的味道就好像是剛從雲南白藥的罐子裏爬出來似的。」

「那是……沐浴露的味道。」許珂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路北宸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你當我的鼻子是擺設嗎?」

「我當你的腦子是擺設。」許珂笑着說。

「太過分了。」路北宸嘆了口氣,「等你傷好了再收拾你,咱倆必須分出個勝負來。」

「小垃圾。」許珂嘲笑道。

「不聽不聽。」路北宸帶上了耳機,「咳咳……念經。」

許珂沒說話,起身拔下路北宸的耳機,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不用等傷好了,我現在就讓你……」

路北宸沒等許珂說完,一手環住了她的腰,一手撐着她的頭把她放倒在了床上。

「有本事你動啊。」路北宸用一隻手按住了許珂的兩隻手,騰出一隻手捏了捏許珂的下巴,「你太猖狂了,小垃圾。」

此時兩個人只穿了一件輕薄睡衣的身體接觸,突然讓許珂的心瘋狂跳動起來,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雖然以前偶爾也會和路北宸擁抱一下,打鬧的時候也難免有過一些肢體接觸,可是不得不承認,在這樣寂靜的深夜裏,在這樣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獨處的封閉空間里,這樣親密的距離,這樣危險的姿勢,都太具誘惑力了。

不過殘存的理智還是讓她藉著傷口的痛推開了路北宸。

「哦,我又忘了你身上……對不起。」路北宸自責地撒開手。

「沒事兒。」許珂從床上坐了起來,「我們繼續聽歌吧,除了剛才那首,還有其他的新歌嗎?」

「有,有兩首我已經錄完了,你要聽嗎?」路北宸打開平板電腦問。

「要。」許珂點點頭,接過了路北宸遞來的一隻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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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不及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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