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很,純美的笑顏

第40章:很,純美的笑顏

「什麼事這麼歡喜?」身後忽然伸出雙長臂環住她的纖腰。澤雅回過神朝來人一笑,撒嬌道:「哪有?」

「還說沒有,」來人將頭埋在她頸間,呼吸着她身上他摯愛的體香,「都快笑出朵花兒來了,說,是不是為了你的寶貝弟弟?」

「你吃醋啦?」

「嗯」某男不情願地承認。「呵呵,都老夫老妻了,你呀!」

歐澤楠開着跑車在馬路上,疾馳,他的心早已飄上藍天飛翔,清揚,釋然後,他沒想會是這樣輕鬆愉悅,他真想像古人詩句里描寫的那樣——「我自橫刀向天笑」。其實這時候,他已經笑出聲來了,此類不太正常的笑聲直聽得花點老闆磣得謊,他緊緊撲在錢櫃邊上,這年頭,什麼樣兒的人都有,有開着平治撿垃圾的人,開一輛法拉利搶劫也就不覺奇怪了。「先生,您是想買花嗎?」老闆渾身的肥肉的顫動。「是,」歐澤楠還完全從狂喜中恢復理智,笑得「顛倒」眾生。「敢問先生是什麼花?我給您拿就是。」老闆搓搓手,緊繃的神經是放下了,原來是個來買花的傻子!

歐澤楠頓了少頃,嘴角斜斜一揚,痞氣頓顯,還能是什麼花?當然是玫瑰花了。「老闆,九十九朵紅玫瑰!」

「好嘞,先生請稍等。」老闆笑成彌勒佛,今天是宰人的好日子。「呵呵,」歐澤楠是個人精,一瞧胖老闆這笑也能猜到是嘛意思,不過今天他高興,嘴角是止不住地咧開。「呵呵呵……,」真好,就算回不到最初,能安安心心跟她說上話,讓他把那句對不起說出來也心滿意足。汽車又開動之際,莫家也沉浸在一片歡鬧海洋之中,淡淡的溫馨,瀰漫了整個客廳,連貓兒也愜意地眯上了雙眼。

不過半小時后,當真正站在莫家大門口的歐澤楠有點心虛了。手在半空中,愣是半天也沒敢去摁鈴,反而額頭急出來大汗。「歐少?」王蒙在角落瞧了好久,自己倒按耐不住性子了,面上卻笑笑說:「歐少不進來來坐坐么?」也不給歐澤楠猶豫的機會,徑直打開門,朝客廳里喊:「少爺少夫人,歐少來了?」

「王叔!」歐澤楠這下更急了,手腳無措,他還沒做好準備好不好!

「王叔你說誰來了?」貝若琳勤快地跑來,「我沒聽清楚……。」她走到門邊。「啊!」捂住嘴驚呼,美目瞠圓,不敢置信。「嗨,好久不見了!」沒辦法了,騎虎難下,歐澤楠尷尬地笑笑,撓撓後腦勺。「好久不見,」反應過來的貝若琳笑彎了眉眼,點頭,「你回來就好。」

歐澤楠長舒一口氣,這一刻,她輕淡溫暖的笑,已將長久以來他心中的鬱積消除殆盡,他放鬆了肩膀準備提起步子進門。「誒,慢著。」貝若琳狡猾地眨眨眼,攔住他。歐澤楠挑眉,難道進去做客還要過五關斬六將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不過嘛,貝若琳清清嗓子,攤開雙手,「來而不以往非禮也,我送每年都有送你生日禮物,今天歐少親自上門來看老朋友,不帶點見面禮不太像話哦!」

「臭丫頭,越長越精了!」這麼一提醒他還忘了,幸好他未雨綢繆。他打了個響指。「你等著!」

貝若琳做了個鬼臉,等著就等著,反正,你不送就不准你進門。哼,我結婚的時候竟然只是看完瀟灑的揮一揮衣袖就走,連點禮金都不留下,這可不成啊,壞了禮數了!

「媽咪,是誰來了啊?」喜歡粘著媽咪的莫以茜鑽到貝若琳腋下,轉着滴溜溜的黑眼睛問。「是位專門來送禮給媽咪和小茜的叔叔。」貝若琳哄人的本事渾然天成。「真的呀?」莫以茜歡快地拱了拱身子。「當然是真的啦,媽咪的那份也是小茜的!」

莫以茜抱着布娃娃笑逐顏開,「謝謝媽咪!」

恰好,歐澤楠抱着那捧拉風的九十九朵紅玫瑰來了,這情景貌似跟求婚有點不謀而合。貝若琳由驚愕轉為好笑,他也沒變,還是喜歡不走尋常路,原來明著送禮暗裏是來氣莫楚落的。見貝若琳彎唇,陽光下的歐澤楠心內一陣滿足,白色西裝正印證了今天的大好日子,就當做是應了他未完成的心愿吧,他單膝跪下。「尊敬的女士,請收下在下的禮物。」

貝若琳沒有立即去接,而是仔細地凝著歐澤楠看,他瘦了好多,也成熟了一些,只是間眉宇的那簇濃的化不開的深愁已然消散,昔日的瀟灑不羈慢慢爬了上來。貝若琳莞爾,接過那捧烈焰玫瑰。「謝謝!我很喜歡。」

歐澤楠的眼神清柔,溫綿的絲繩,在他們周圍環繞,隔離了外界所有喧囂。幻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向她求婚,而她笑着答應他會怎樣欣喜若狂;如果有一天是他挽着她的手,走進教堂,而她說願意會如何,到今天徹底從渾噩中醒來,看到他放在心尖上的那個女孩,如今生兒育女,幸福美滿,他笑一笑,什麼也不怨不爭了,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那我呢?」貝若琳身下的莫以茜打破了這份靜謐,嘟著嘴兒。貝若琳抱歉地一笑,「她叫以茜,莫以茜。」

歐澤楠眉頭微挑,她也釋懷了,取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小茜?

貝若琳懂得他的疑惑,微微頷首,「她不應該被我們忘記。」

是啊,不應該我們忘記的,那個可愛傻氣的小茜,那條已逝去的鮮活生命卻牽絆了活着的幾個人。小茜,希望你在天堂也過得像若琳一樣幸福。歐澤楠蹲下身,對莫以茜討好道:「咱們家小茜想要什麼禮物呢?叔叔都給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把小茜扔在一邊那麼久,真討厭。」莫以茜低下頭,委屈的淚水眼見就要湧上來了。好姑娘,媽咪沒白生你,給媽咪我長臉了,跟你哥你爹地一樣,知道三十六計,攻心為上了。貝若琳無語望天。「那好,叔叔就送你這個,你一定會喜歡的,看仔細啰,不要眨眼睛。」

歐澤楠哄女孩子是高手,哄小小女孩子那也是手到擒來的小事,故作神秘的用手在莫以茜眼前晃來晃去,嘩的變出一隻紅玫瑰別在小茜的耳朵上。「真好看!」歐澤楠眨眨眼睛,美男計,將人秒殺於無形中。莫以茜臉蛋兒通紅通紅,囁嚅道:「謝謝叔叔。」小手兒還摸摸那朵花,心裏美的不行。歐澤楠站起來與貝若琳相顧一笑,貝若琳率先撇開頭去,「進去吧,快別在門外站着了。」

「嗯」

當然的,開門后,屋內的溫度至少要降低一個季度,直接從春天跨度到秋天。歐澤楠環視了一圈,該來不該來的都來了啊。「嗨,好久不見了各位!」

大家很有風度的禮貌微笑,今日,真是群英薈萃,值得期待啊。只有莫以湛大有死到臨頭的陰影,那照片兒的事兒,他怎麼跟歐叔叔交待呢?要是老實說給葉叔叔了,他會不會將自己痛打一頓再跟葉叔叔拚命?

他鼓起死就死的勇氣,抬頭分別朝兩人望了一眼,決鬥的話,勝算,基本葉叔叔比較大。莫楚落這時候光明正大地擺起一家之主的架子,太上皇似的也不拿正眼瞧兩個,來者不善,怎麼掉以輕心?姓葉的,還好,他還壓得住,可是半路殺出來的歐澤楠,可就不好說了,這小子向來不喜歡對按常理出牌的行徑官方表示過鄙夷。一瞅若琳手中那捧紅彤彤的玫瑰就知道了,打定主意,今晚趁著月黑風高要對他家若琳進行一番,思想教育。要她懂得身為我莫楚落的妻子和孩子他媽的責任。三人心思各異,各自坐定,誰也不先開口,只是眼神無意相觸時,會碰撞出奇妙的火花。莫以湛在一旁隔岸觀火,貝若琳悄悄地樂,嘿,三個男人三齣戲,三根木頭三頭倔驢子!看他們還能淡定到什麼時候。實際上,三個人背地裏早就是閨蜜級的哥們兒了吧?

莫以茜呢,深深淪陷在玫瑰花的無窮魅力中,嬌羞個滔滔不絕……。正興緻勃勃地觀看仨男人的進一步行動間,有傭人走過來。「少夫人,您的電話。」

「是誰打來的?」貝若琳問。「好像說叫什麼蘇蘇蜜桃。」

「蜜桃姐!」貝若琳興奮地一躍而起,飛也似的奔過去。仨男人此時默契十足地嘴角彎出個弧度,搖頭,唉,一點都沒長大,還是時不時孩子氣。視線再次聚首,立馬作鳥獸散,哼,兄弟是兄弟,但是眼下咱們是敵人,要分清楚狀況!

幾分鐘過後,貝若琳手舞足蹈地跳進來,大聲歡呼,「蜜桃姐說她要來看我啦,就在下星期周末!哈哈哈!「

「看把你高興的,就這麼喜歡你的蜜桃姐。」莫楚落猿臂一展,將貝若琳撈進自己懷裏,無不帶點酸意道,還抽空丟了個得意的眼神過去給一邊的倆兒敵人。我才是正牌的男主角,你們要看清楚了。「是呀,」貝若琳此時興奮得忘形,懶得去管仨男人間的風起雲湧了,「蜜桃姐還說,要帶着丈夫和兒子一起來呢,玩個把月再走。」

什麼?!還有個兒子!?仨男人再次默契十足地將視線齊齊盯住低頭嬌羞的莫以茜。大概是三雙眼睛的威力太過強大,莫以茜童鞋,懵懂地抬頭,咬着手指,嗯,要吃中飯了嗎?

莫以湛也是一震,心中莫名的危機感又洶湧起來了。「幹什麼幹什麼?蜜桃姐好不容易才來一趟,還專程來看看我,你們難道不歡迎?」貝若琳拉下臉。「不是不是,」莫楚落撫撫她纖肩,「我們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嘛,誰來我們家,我都是歡迎的。」說到歡迎二字,眼神別有用意地瞄了瞄另外兩個男人。繼而裝作不在意地問:「他兒子多大了?」

「哦,跟我們家以湛差不多大啊,也是五歲了。」貝若琳眨眨眼,「有什麼問題么?」氣氛好像有點風雨欲來啊,發生什麼事了?她不明白。一樣大一樣大!莫以湛終於知道這股危機是什麼了,敵人要來了,他家妹妹,這麼可愛,這麼純真,這麼靈巧,難道他家的兒子就不會一見鍾情,二見傾心,然後搶過去當媳婦兒?

莫以湛眼前浮現出這樣一幕——妹妹以茜撕心裂肺,靠在那死小子的肩頭痛哭流涕,大喊不要不要,哥哥救命,那死小子,回頭朝自己獰笑……。惜妹如命的莫以湛火速與葉斯牧歐澤楠,組成護妹行動三人組,聚首探討要如何如何統一戰線,一致對外!隔一會兒還不忘集體將視線對準妹妹以茜,上下打量,馬上又轉過頭去,繼續深入探究。

貝若琳這時候再不明白也真的枉為人母了,笑倒在莫楚落的懷裏,喘不過氣。莫楚落輕撫着她的背,面上卻也沒放鬆,因為忽然想到不管怎樣,將來女兒還是要交到不曉得哪個死小子的手裏,一想到這兒,他就糾結了。貝若琳伸手幫他舒展蹙緊的眉頭,笑睨着他,「難道你也會擔心這個?」

莫楚落鄭重地點頭,沒發話。「呵呵,」貝若琳在他眉頭吻了一下,「你操心地也太早了,女兒還小呢,就算是呀,」她乜眼,被以茜懵懵懂懂咬着小手的樣子逗笑,「就算是呀,蜜桃姐的孩子我絕對放心。」

莫楚落見妻子無意中顯露出眼波流轉,媚態如絲的情態,渾身骨頭先就酥了一半,嘴上仍不肯鬆懈地嘀咕:「那也不行,誰曉得他家的小子是個德性。」

貝若琳是徹底敗給他了。倒在他寬厚的懷裏笑得再也直不起腰。看着懷裏怎麼也剎不住笑的小嬌妻,莫楚落的鐵面一點點軟化,化為春山柔水,低頭就將貝若琳的紅唇給嚴嚴實實堵上。「唔唔……。」孩子們看着呢,還有客人在啊,你收斂點行不?貝若琳無聲呼喊。莫以茜第一時間捂上眼睛,露出條縫隙,小腦袋裏裝滿疑惑,爹地為什麼總喜歡這樣欺負媽咪?媽咪又為什麼不生氣呢?透過細縫又往哥哥和葉叔叔歐叔叔那邊瞧,小問號在頭頂飛啊飛啊,比十萬個為什麼還多。「咱們要採取敵明我暗的計策,這樣這樣……。」

歐澤楠一聽有死小子要來,也是如臨大敵。葉斯牧面上無波無瀾,暗地裏也緊張了,這男人的直覺,嗅到了遠方大洋彼岸飄來的陰謀的味道,對歐澤楠的連番計策表示贊同,不愧是逛過花園的,這種事情,法子是不斷翻新,與時俱進。最火燒火燎的當屬莫以湛了,商量了一陣后,他眼神閃過一道陰影,「必要的時候,咱們還可以這樣。」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歐澤楠與葉斯牧吃驚地對望。噗嗤!噴笑出聲。莫以湛面色燒紅,「笑什麼笑,難道我還打不過那個死小子!」

歐澤楠與葉斯牧兩個連忙拱手道歉,「不敢不敢,您可是將來的莫氏繼承人,身份高貴,當然出手也是不凡的。」

「哼!」莫以湛十二萬分有骨氣地挺直小腰桿,傲氣衝天。看得又咬上手指的莫以茜打了個哆嗦,哥哥的樣子好可怕。莫以湛觸到妹妹的視線,氣勢瞬間就一瀉千里,笑臉巴巴地捧到面前來。莫以茜推來莫以湛,跳下沙發就走,討厭,哥哥怎麼越來越奇怪,今後不和哥哥玩了。

「妹妹,」莫以湛冤屈深重地呼喚,「你等等我啦!」

歐澤楠轉回眼,一拳做做樣子地打在葉斯牧肩頭,「五年前,是我話說重了,多有得罪。」

「沒事,我當時不是及時回敬給你了嗎,」葉斯牧哂笑。歐澤楠摸摸那時候被一拳打着的嘴角,也笑了,這算不算「相逢一笑泯恩仇」?

叮鈴叮鈴,王管家搖響房鈴。「少爺,少夫人,小少爺小小姐,歐少,牧少,午飯備好了,請各位要是忙得差不多了,還請移步餐廳。」

王管家這一來,室內頓時鴉雀無聲,停了幾秒,笑聲搖蕩起來,將華室內瀲灧得水晶宮殿一般,而這笑聲一直飛出了窗外,隨春風清揚九霄。青草悠悠,幸福,亦然點亮了每一對有情人的心窗。你知道幸福的何去何從嗎?不妨在環顧四周看看,相信你會收穫一份忽視已久的驚喜——關於,愛。最後的最後,對此莫家小小姐莫以茜的童年危機事件,蘇蜜桃家那匹有待成長還未出場的狼,不管怎麼個明槍暗箭法,依舊還是登堂入室了。故事永遠在延續……。曾愷茜篇

我這份短暫生命里最重要的男孩,認識他時實在太過漫不經心。此後一直堅信,我是他遇上最錯的人,所以最後到這根纏繞的線不得不被扯斷時,才會留下那麼多遺憾與苦淚。本來,我的出生就是個錯誤,還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醫生就警告過她,這個孩子的狀況非常不好,很可能一出生就是個死嬰。媽媽對我是有愧的,公司遇到危機人人忙得無暇顧及,她也為丈夫為家族紛爭日日焦慮不安,才會造成今日的疏忽,更何況,這畢竟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儘管來的不是時候。權衡了再三,爸爸媽媽於是決定先將我生下再說。

來年開春,天氣還自乍暖還寒,瘦巴巴的我懨懨地來到了這個世上,此後醫院的特護病房就一直是我整個全部的世界。媽媽是位賢惠的妻子,夫家的事情,無論大小瑣屑與否一定事必躬親,她也是位溫柔的母親,每星期都會抽空來看看我,不說話,愛憐地撫摸我一陣后便走。父親呢,我不知道。

妹妹愷琪出生后,母親來得更少了,聽護士阿姨們說,妹妹很漂亮而且健康,我非常妒忌,小小的我從那后便知道了「被遺棄」是個什麼樣的字眼,並不再喂葯乖乖張口,打針聽話不哭不鬧,我開始搗亂,無緣無故尖聲喊叫,護士阿姨醫生們全都急慌慌地湧進來的時候,卻一頭歪倒在床上哈哈大笑。笑完反而會莫名的暴躁,站在病床上扯下吊瓶狠狠甩出窗外,扔各種藥物,甚至是故意一不小心將被子踢下床,枕頭撕裂。

護士阿姨和醫生叔叔們,漸漸的看到我時,那些不多的憐憫已經消耗殆盡。照顧我,成為一件再受氣不過的麻煩事了。於是我更為囂張地趁他們稍不注意就溜出病房,四處橫行霸道,嚇嚇那些老邁的老爺爺,猛地一推輪椅,跟在忙碌的護士阿姨身後亂嚷嚷,攪得她們不勝其煩,或是在花園裏采採花,多踩幾腳草坪,他們的眼神已成功轉為冷漠鄙夷,卻還是任由我的神經質延續下去,也許正是料定了我再怎麼胡鬧,也不敢踏出醫院的大門吧。因為我還要等我溫柔美麗的媽媽來看我,我不知道出了醫院我還能到哪裏去找她。到那個家的路,我還太小,無能為力。

我最喜歡每天一大早醒來,鞋子也不穿,便抱着媽媽送的布娃娃在醫院長長的甬道里走來走去,盼著媽媽的到來,她答應過的,不久就會帶着妹妹,跟爸爸一起來接我回家。我很急,一萬遍的問自己,這個不久要很久嗎,為什麼他們還不來?還不來?

媽媽,想到她親切好看的臉龐,我忍不住鼻頭酸酸的,淚水在眼裏囤積打轉。連甬道里來了人都沒發覺。等拐杖敲在地板上的聲音越發大了才捨得抬頭,他就站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是個比我高半個頭的小屁孩,左腿上綁了繃帶,臉上儘管蒼白得跟醫院被單似的,不過挺好看的。他正溫淡對她笑,露出皓潔的牙齒。見到她好像是想跟她打招呼。

哼,她高傲地昂頭,長得高有什麼了不起,再好看擋着我等媽媽就是不行!就是討人厭的壞蛋!我唰的火大,那股蠻橫勁頭一上來,就不管不顧地從這個高個子的小屁孩身邊從過去,故意撞到他,這是我常用的搗蛋伎倆,百試不爽,哈哈,聽見他驟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的聲音,我笑着回頭沖他做了個鬼臉,哼,叫你擋我的道兒!

見他想站起來,我的心頭一緊,想教訓我?抱緊布娃娃,趕緊開溜啦!最近發現了個偷樂的好地方,上那兒玩去!

「哎,那是……。」好容易支起身體的小男孩,朝她跑的方向喊。卻見小女孩跑得更快了,他嘆口氣,自己這幅樣子很嚇人么,那裏是通往天台的樓梯,她跑到那裏上去幹嘛?太危險了。他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實在是悶得慌,支退了看護人員,預備出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才關上門就撞見了這麼個奇怪的小丫頭,外面天還沒全亮,她抱着個髒兮兮的布娃娃,撅一雙嫩紅小嘴兒,哀哀怨怨又惶惶不安地在這冷冰冰的甬道里走來走去,是幹什麼呢?找人嗎?怎麼連鞋也不穿,現在還是春寒時節,也不怕感冒,他不由自主蹙緊青秀的眉頭,但見她眼睛紅紅的,好像在抽泣了,便走過去,想問幾句,沒想到才一走近那丫頭昂頭就兇巴巴地瞪她,還故意撞他,他正奇怪一時沒反應過來才被她得逞失了平衡。

跑了好幾步回頭見他的狼狽樣,她倒笑得開心,還示威樣的沖他做鬼臉,孩子氣十足,他動作一凝滯,眼眸內水波被春風吹皺,漣漪一圈圈泛開,小小的她,回頭那一張瑩白得近乎透明的笑臉,純凈的好似一朵百合花苞,隨着她的跑動,花苞在風中悠悠搖曳。

很,純美的笑顏,他想,旋即盯着已經空空蕩蕩的甬道粗緊秀眉,那個壞脾氣的小丫頭一個人跑上天台了。我抱着布娃娃熟練地爬上天台的欄桿,寒風呼呼地灌進耳朵,冷得打了個哆嗦,正預備……。「不要動,你先下來。」一個聲音放輕放柔了道。是誰?我回頭,偌大的天台上空空蕩蕩的,並不見有什麼人出現,轉了一圈,視線停到入口處,那裏露出了半截腦袋,慢慢整個身子也現了出來,是剛剛在走廊里的那個小屁孩。「乖,那上面不好玩,到這兒來好不好?」

說時,他支著拐杖又走了幾步。「不準過來!」討厭,又來打岔!我在一個人玩好好兒的,他要幹什麼呀,討厭討厭死了!

小男孩抱歉地站在那裏,「我不過去,那你下來陪我玩好不好,我也一個人呢,你在那裏很危險會摔著自己的。」

「哼,要你管!不准你陪我玩!」我煩躁至極,不想多說話了,把布娃娃好好固定在胸前,一點一點兒的往另外那邊滑下去。「小心!」小男孩扔掉拐杖就沖了過來,死抓住我的手。「討厭,叫你別過來的!!」我彼時的脾氣很壞,罵人的話,水平就更差強人意了,除了討厭這兩個字,還是討厭。想也沒想,發泄似的就一咬上了他的手背。咬完,小男孩還是沒鬆手,只略微有些委屈,「你會摔下去的,我只是,只是……。」

「誰稀罕你來拉人家啦!討厭,快放開,沒看見下面還又地方嗎?」

小男孩仔細一瞧,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地方欄桿外還有塊小陽台。「放開我,討厭鬼!」我真吼上了,打算他要是再不鬆手,我就再咬他,狠狠狠狠的。「可可是,嗯……,」小男孩還在猶豫,他放開的話,這個地方也不算低,她要是沒站穩跌倒了也不好啊。「好痛,手,手,」我眉頭攏結一團。小男孩一驚,不管不顧地伸出另一隻手,就將我抱了過去。顯然扯到了傷口,體力不支,剛撐到我着地就靠着欄桿倒了下去,面色如雪。竟然被他拉上來了!我氣得團團轉,無可奈何地瞪向他,瞧見他臉色白得跟醫院牆壁一樣。心一下子就慌了,怯怯地挪近了點兒。「喂,討厭鬼,你你怎麼了?」

「沒沒關係的,一會就好。」他吁口重氣,額頭的冷汗冒得更多了,「歇一會兒就好。」

我撇撇嘴,真是的,不是說了叫你別過來嗎,是你自己活該!視線一轉,看到不遠處扔在地下的拐杖,走過去抱起來,放到他身邊。「喏,你自己起來。」

小男孩虛弱地一笑,強撐著要站起來。試了幾次都是徒勞,面色卻又慘白了幾分,我瞧著就更加發虛了,不會把他害死了吧。赫然發現他綁了繃帶的腿上,沁出了鮮血,已經蜿蜒到地上了。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你要快死了,你快死了,我是害得你!」

「傻丫頭,沒有的事。」小男孩也看到了自己腿上的血,剛才都怪自己太心急了,「我死不了的。」

「那要是你死了呢?」我淚眼朦朧問,「會不會變成可怕的鬼來掐我脖子?」我護住自己脖子膽戰驚心地問。「呵呵。不會,你這麼可愛,我會捨得的呢!」疼痛緩解了幾分,小男孩逗起被嚇得半死的小丫頭,還以為有多膽大妄為,原來膽子也小的像小老鼠。「我才不可愛呢!沒人覺得我可愛,他們都不喜歡我!」我大聲爭辯,臉已經哭成在泥地里打過滾的小花貓了。好一會兒平靜了轉念又問:「剛才你拉我手幹嘛?」

「怕你掉下去,這是第十八樓。」想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他鬆了口氣,好在一切都是誤會。「你不討厭我,你喜歡我?」我走近了幾步。小男孩被她問得一愣,抬眼間,便跌進了一汪清潭,澄澈見底,承載了世間所有的純美。「喜歡,」他神使鬼差答。聽到回答的我卻不曉得為什麼,滾燙的淚珠就這麼直直地掉了了下來。多年後回想,大概知道了緣由,明明幾分鐘前,我們還是陌生人,一彈指間的時間,倆人便開始了牽絆,我哭是因為那時候小小的我,天知道有多渴望愛與呵護,哪怕是陌生人給予的。「不要哭了,你笑的樣子很好看。」小男孩低聲安慰,劇痛,不期然便洶湧而來。「喂,喂,討厭鬼,你醒醒,你怎麼了,你真的死了!」

「討厭鬼……。」

我慌裏慌張地去叫了護士阿姨來,連媽媽送的布娃娃掉了也不知道。小男孩沒有死,醫生把他送進了病房,也為我贏得了更多的鄙夷。我是個很討人厭的孩子吧?討厭鬼說的也是謊話。一定的。之後我再沒去見他,不久后媽媽帶來了諾言。我可以回家了。護士阿姨們幫我穿上好看的新衣服,還為我織了兩條辮子,帶上蝴蝶發卡。

司機叔叔來接人的時候,她們笑着誇獎我是個乖孩子,聽話,聽話又懂禮貌,將來是個大家閨秀。坐在車裏的時候,我臉貼在玻璃上發獃,討厭鬼,我要回家了,你呢,會不會有爸爸媽媽來接你呢?我身邊也,我轉頭看了看,車子很大很空。司機說媽媽要照顧妹妹,很忙。回家在記憶里好像既不值得回憶,也不那麼甜蜜。那幢奢華的別墅里,空空蕩蕩,比醫院還冰冷。沒有人在。我不知道他們都到哪裏去了。

只記得自己迷迷糊糊跑上樓,撲到床上,淚水靜靜地淌了很久很久,然後睡著了。曾愷琪,我想了很久的妹妹的名字,她是個被寵壞了的刁蠻丫頭,我不懂得如何跟她融洽相處。儘管我明白自己姓曾,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但從爸爸媽媽看妹妹和我眼神,我的熱情,一點一點冷卻下去。我是個病弱的水晶娃娃,最好拿來擺在櫃頭上,不要多做理會。

我想之後的那些年都是討厭鬼賜予的,因為遇見他,我才那麼拚命地呼吸,滿懷希望地人認為,他將是我一輩子的討厭鬼,我能靠在他溫熱的胸膛,聽他一聲聲喊傻丫頭,傻丫頭,直到我們頭髮花白,牙齒都掉光。只是,我到底是低估了,命運的暗算。那麼猝不及防。就如同前頭所說過的,與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孩相識時,我太過漫不經心。再遇見了,也還是毫無防備。

所以啊,他微微一笑,就將我整個的孤單堡壘都摧毀了。他是我取暖的太陽。在他面前我可以儘可能的犯傻,然後笑倒在他懷裏,直至我累了,睡著了。晴和的冬天,曬太陽是一件享受的事情,我在院子裏的長椅上坐了老半天了,也不捨得回去。

懶洋洋地眼見就要睡着,聽見樓上響起了隱隱的歡聲笑語,看來是來了客人。黃色楓葉顫悠悠地飄在周身,俄而還有幾片會打在身上頭上,但這都阻止不了我要闔上眼睛的衝動。頭一歪,就要倒下去。一隻手托住我腦袋。「你躲到這兒曬太陽曬得睡著了?」醇音在耳畔響起,含帶了幾分笑意,這聲音好像還挺熟悉的,我直起腰,晃晃腦袋,睜開眼。「討厭鬼?!」

「唔,這是你給我取的外號么?」他淡笑,對這個不太順耳的外號採取了寬大處理。隨即又蹙眉,凝着我看了好一會兒,好像很不滿意似的。「怎麼每次我遇上你都會看見你做危險的事情,而且兩個月不見,都瘦成衣架子了。」

「你才衣架子呢!」我站起來就反駁,腮幫子鼓囊囊的。「嗯,」他又點點頭,牛頭不對馬嘴地贊同,「精氣神兒倒還是不錯的。」

「你!」我更氣了,但實在拌嘴的水平有限,半天了吐一句,「哼,討厭鬼!」

然後又氣呼呼地坐下,不理他。這一坐,眼睛就不可避免地將他雙腿映入眼帘。「你腿好了?」語氣不善,頭偏向了右邊的樹林。他毫不客氣地挨着我坐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愣是彆扭地擠了半天,才答一個字。「嗯」

我無言地乜了他一眼,那麼長的椅子,你擠什麼呀,難道還不夠你坐的嗎?

一時無話,感覺他在偷偷盯着我看,我本還想跟他說上幾句的,可是睡意又要捲土重來了,眼睛漸漸眯起。「楚落哥哥!」

「莫楚落!」

不曉得從哪個方向蹦出了兩個聲音,將我的睡意轟炸了個乾淨,我猛地一驚醒額頭就撞到了討厭鬼那張湊過來的臉上。討厭鬼迅速轉過頭,快得我都沒弄清他剛剛在幹什麼?咦,耳朵怎麼變紅紅的了。我想站起來再看。兩個身影已經躥到了面前。一個是我妹妹曾愷琪,一個是跟討厭鬼差不多高的小屁孩,唇紅齒白,貌比桃花。「楚落哥哥,快來跟我們一起玩。」

原來他叫楚落,是個好聽的名字。莫楚落轉回頭時,面色已然恢復了正常,笑得像個大哥哥,溫暖和煦,他站起來。「也好,好久沒活動活動了。」

我看見妹妹眼裏霎時就射出了燦爛的炫光,開懷笑開的樣子一點兒也沒有平時使性子不吃飯的蠻橫,我正奇怪。莫楚落回頭朝我伸出手,「小茜,你也一起來吧!」

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不要!我才不跟這個病秧子玩!」曾愷琪驟然拔尖了聲音。再怎麼習以為常,也還是不受控制地黯然,我知道,在旁人眼裏,我的樣子很難堪了。莫楚落並沒有理會妹妹忽然間爆發的歇斯底里。只是仍把手固執地伸給我,面帶鼓勵的微笑。我沒有勇氣,也沒那個力氣了,很抱歉。我沒出息地僵在那兒一動不動。頭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黃楓。「我不去。」

「那我留下來陪你。」莫楚落不由分說就坐了下來。「楚落哥哥!」妹妹喊聲里已隱隱夾雜了哭聲,她可是哭不得的,要知道每次只要她掉金豆子,都會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全家總動員。我想開口叫莫楚落走開,別盡我惹麻煩。卻聽見莫楚落先開了口,「你太吵了,自己去玩自己的!」

果然妹妹曾愷琪嘴一撇,看向旁邊的那個漂亮男孩。男孩為難地看了看她,走到我們坐的長椅邊,「你自個兒去玩吧,我也想跟他們在一起玩。」

妹妹嚎啕著跑開了。我心下一嘆,算了算了,她哭就哭吧,哭又不會死人。等會兒母親問,我就當自己是啞巴是聾子好了。安靜了會兒,我模糊感受到莫楚落周身流動的那股子怒氣,唉,那我就更奇怪了,明明我老老實實地曬自己的太陽,什麼壞事兒也沒幹啊,連一寸地方都沒挪,現在倒好像全都是我錯了似的,你說奇怪不奇怪。「咳咳,」莫楚落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我是從護士阿姨那裏知道你的名字的。」這次硬要跟着母親來曾家,其實也是想要見她一面,當然實情是絕對不能講的。還有就是,他懷念那抹笑,那張百合花般婉潔動人笑顏。哦,我沒說話,那麼,就應該對我壞名聲有所了解了?

「我我叫莫楚落,能和你做朋友嗎,小茜?」莫楚落局促道。「還有我還有我,我叫歐澤楠!」歐澤楠自然不甘落後,深知要及時搶鏡頭的道理。我聞聲看向他們,定定的停了會兒,倏然釋然一笑,「我叫曾愷茜!」

「哇!哇!小茜笑起來好好看!再笑一個,再笑一個嘛!」要知道,歐澤楠之所以能悠遊花叢的功力那樣深厚,是從小就開始修鍊的。他不得了地插了進來,硬是從莫楚落和我中間擠出了點空間,坐下來就眉飛色舞地談天說地。誰也沒看見,莫楚落的臉黑成了包公。「小茜,很高興認識你!」歐澤楠站起來,文雅有禮地伸出手給我。我淡笑着將手伸了出去。歐澤楠正大光明地矮身在手背上,輕輕一吻,只是個西式比較普通的禮節,我倒是沒啥,但見一旁鬱悶的莫楚落,臉色明顯黑上加黑了。他怎麼了?我不解。很久以後當他擁着我,我們一起回憶往事的時候,他咬着我的耳朵告訴我,那因為是生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我笑着在他心口輕輕垂了一拳,「是這裏么?」

「是」,他握住我的手,墨瞳中深深淺淺的笑意顛倒了洪荒。我們仨就坐在這張長椅上,無所顧忌地鬧了很久,不去管飄落在地的黃楓已堆積了幾層,也不去管玫瑰色的天邊,千遍萬遍地催促,夜色將臨,倦鳥都回巢了,你們呢?

大抵那夜,我們的夢裏都會出現這樣一幅場景——夢裏花落知多少。莫楚落我歐澤楠,是自此後一起長大的鐵三角,這場花落夢,很久很久了都還沒誰願意醒來。討厭鬼其實一點兒都不討厭,相反他很寵我,凡事都事無巨細,溫柔體貼。可大概就是因為太寵我,我都越長越傻氣了。喜歡,這兩個字,也只有在醫院裏聽到過一次,他再沒有說過,若不是那件事的發生,我們之間,應該就會這樣一輩子吧,直到我的不得不離開,我想就只會走到那裏的。十五歲那年,我被爸爸吼出了家門。那年正是初夏,雨下得很大,放學后我們一塊乘車回家,在車行駛到半途我才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媽媽的生日了,可是我還沒想好該送什麼禮物好。妹妹在車內不停地抱怨自己收到太多的情書了,那些男生總是來煩她。我心不在焉地聽着,還在琢磨媽媽禮物的事情,車窗前驟然掠過影碟店在招牌。「李叔叔,請停一下車!」

「幹嘛?我可不想等你!」妹妹不耐道。「就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就一會兒!」我說完就奮力衝進了雨中,向那家影碟店跑去。我記得媽媽喜歡聽老唱片。興許能淘到幾張好曲子也不定。「小妹妹你要什麼?」影碟店老闆扶了扶眼鏡,問濕淋淋衝進來的人。「我想買幾張老唱片,叔叔您這裏都有那些歌手的?」

「那個啊,都沒了,這家店我很快就要關門了,你早點來可能還有幾張,現在全都被人家買走了。」

「哦——,」我失望地轉過身,回去的速度遠沒有來的時候那麼性急。「快點!你還在那兒磨蹭什麼?想等死我啊!」妹妹尖聲喊道。我回過神,趕緊應了一聲,顧不得來來往往的車流,開始拔腿狂奔。無奈恰值下班放學的高峰期,跑到半路我只能等緊趕緊趕的車過去。妹妹從小就是個火爆性子,等不得半分半秒,打開車門就朝我風風火火的沖了過來。「病秧子就是病秧子,這點闖過去的力氣都沒有!杵在那兒等天黑啊!快點你給我……。」

「啊——!」

「妹妹!」

雨點吧嗒吧嗒地打在臉上,我的世界,被觸目驚心的鮮血,一筆抹殺。所有喧囂霎時間全都銷匿不見,妹妹被橫衝出來的汽車撞飛了出去。她的身體在我眼前劃出一道弧線,然後砰,落地,這在眼前的那扇雨簾悄然傾碎。血水一直蔓延到我腳下,像從地獄里伸出雙魔爪,舔舐我空洞的靈魂。「愷琪!」

「我的女兒——!」

「爸爸,媽媽,我知道錯了,是我不應該停下車的,對不起!對不起!」

「你給我滾出去,別給我添晦氣,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竟然害了自己的親生妹妹!」

「爸爸,我錯了,我錯了!」

「滾開,要是你妹妹出了什麼事,我跟你斷絕父女關係!」

「爸——。」

曾家的大門緊鎖,我癱坐在那兒敲了很久的門,直至夜幕退到眼前,還未從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中醒悟。越來越深濃的夜空,已叫人眼前發昏。可是大雨依舊倔強地不肯停止哭泣,攪渾了我想要去醫院的路。她被送到哪間醫院了?會死嗎?是我害死的?

孤寂的路燈,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路上遲緩地走着一具行屍走肉。市中心醫院的手術室內,曾愷琪的手術牽動了曾家上上下下的人,人人焦慮地等在走廊外,父母親比起上一秒又蒼老了很多。林肯車內,少年的莫楚落,正透過車窗,焦躁萬分地尋尋覓覓。待終於捕捉到那個熟悉身影,他粗魯地打開門,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小茜!」

我沒有聽見。莫楚落又轉到我面前,抱住雙肩。「小茜,你快跟我回去!乖,淋雨會着涼的。」莫楚落將風衣一掀,為我遮擋外界的風雨。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我軟弱地靠在他胸前,汲取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溫暖。眼淚悄無聲息地流瀉而下,鹹鹹的,那麼苦澀。「來,我們回去,你身子骨弱,不能着涼!」莫楚落就要抱起我。我一哆嗦,似乎幡然驚醒。「我還要去醫院去看看妹妹,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我讓爸爸傷透了心,我做錯了好多事。我錯了,錯了。」

「不準哭!」莫楚落狠狠地捧起我的臉,臉上眼裏都盛滿傷痛,「不准你為他們哭知道嗎?他們不配!」

他輕輕揩掉我又滑下來的淚珠,眼中的那抹決絕,我看清了旋即又模糊。他說,「你的淚,只能為我而流,而我絕不會讓你流淚!」

「不,我要去醫院看看,你放開我!放我下來!」

「聽話,小茜,他們既然不願承認你,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啊!」

「他們是我的家人——!」尖聲嘯出這一句時,我也許是拼盡了最後的力氣。「小茜,小茜,你醒醒,小茜!」

我知道爸爸媽媽一直都將我看做是累贅,但想不通為何就算如此,還是決定要將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是愛嗎,還是因為恨?

又或者是種不得已承受的折磨。我好像是一粒微塵,在黑暗的滄海,飄蕩浮沉,要去到遙遠未知的遠方,那裏將沒有任何苦痛,也沒有任何包袱可背,更不會有那些無法挽回的錯誤可犯。那會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四周濃黑得我睜不開眼睛?

譚穆楠走進來時,望見莫楚落仍舊凝著床上的人,在想什麼想得出了神,表情恍惚而迷離,嘴角那抹淡笑好似下一秒就會飛離遠去。「少爺,已經一天一夜了,您再熬下去身體也會垮掉的。」

「沒關係,我願意等。」莫楚落輕柔道,替昏睡的人兒拂開額前幾縷碎發,動作輕得霰散了月光。無論你何時醒來,我都願意等,小茜。我要讓你知道,就算所有人都背離你而去,你還有我,我就是你的全世界。「少爺,您是否能讓開一下,讓我替小姐檢查身體狀況?」遲疑了會兒,譚穆楠還是道。莫楚落微微頷首,站起身,雙眼仍自眷戀不舍地凝注的床上的人兒臉上。「她還能有多少時間?譚醫生,請你說實話。」

「我不知道少爺,」譚穆楠低聲回答,「小姐的併發症很多,應該不是短時期內就出現了這種情況的,疼痛,失眠,與暈厥,至少也伴隨了兩年,今後,可能會更加頻繁吧。」

莫楚落嘴角一顫,竟生生抑制住,「我知道了,譚醫生,你去開藥吧。」

「是,」譚穆楠收拾好器具,鞠了一躬,退出房間。他在想什麼,已無法探究,安靜地為昏睡的人掖好被角,嘴角彎起的弧度恰到好處,美麗絢爛,凝注了那張臉良久,他情不由己地在她眉心,印下淺淺一吻。感覺到那股溫暖要離開,我想也沒想,抓住了他的衣角。莫楚落一怔,繼而剋制的狂喜。「傻丫頭,你終於肯醒了?」

「別走」,我囁嚅,聲音嘶啞。「就知道你要醒來,我只是去給你倒杯水。」莫楚落的笑,像一陣春風,在整個房內拂盪,我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手,還給他張難看的笑臉。之所以說難看,是因為對方見了,不僅不知道報答,還硬敲了下我額頭。「傻丫頭,省點力氣再笑吧,一點也不好看。」

「你……。」我瞪他。「怎樣?現在你是病人,沒法起來追着我打了。」莫楚落頭歪向我,表情寫滿了得意。少頃端了杯水到我面前,「喏,快點老實喝水。」

我嘴一撅,將頭偏過去不理他,「哼,就你這服務態度,不喝不喝!」

「好好好,」莫楚落無奈,看來這丫頭,是被我寵壞了,雙手作揖,苦着臉哀求道:「小人的大小姐,茶來了,小的求您就享用了吧,好不好?」

「呵呵……,咳咳咳。」

「看看,老天爺都知道是你在欺負老好人了吧?」莫楚落將我圈進懷裏,拍着我的背。動作過於曖昧,惹得我的臉老一陣燙紅,一臉紅,咳得就更厲害了。「咳咳,咳咳咳。」

「很痛嗎?是不是很痛?小茜,我去喊譚醫生來!」莫楚落的臉剎那間就變得惶亂。我邊咳,邊搖頭,手還不住地將他推開。「跟我,保持距離……,咳咳咳!」

莫楚落有一刻愣在那裏不動,然後恍然如夢地笑了,手撫摸着我的長發,「傻丫頭,你想把我推開去哪,從我把你天台抱過來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了,我莫楚落一個人的!你哪兒都不準去!」

「你你是討厭鬼。」我又發燒了,要不怎麼覺得臉那麼燙呢?

莫楚落邪氣地一笑,「我就是個討厭鬼,發誓要把小茜綁在身邊一輩子!」

「你,唔,唔唔,放放開!唔唔!」

莫楚落,你真的好討厭,喝個水,需要您大少爺親自用嘴來喂的?您這種勇而無畏的「獻身」精神,實在是讓人消受不起啊!

「今後,就待在我身邊,哪兒也要去了。」

哼,誰要聽你的!

一點都不浪漫,連個煽情的告白都沒有,就算你告白我都還沒說拒絕呢,就就撲上來了……。我知道他是認真的,他與譚醫生的話,從記事起,我就在計算著,到底會出現在哪一天,不過沒料到的是,死神的陰影真正降臨時,我會那麼不舍。我想,我推不開他。等我嘗過愛的滋味后再離開可以嗎?

他為我準備了一個房間,是粉紅粉紅的公主房,看到時,我的臉也俗里俗氣地紅了,還以為喜歡粉紅色的這個秘密我藏得嚴嚴實實的,沒人會知道。可還是被他窺探到了。「怎麼會有這麼多我的照片?」我轉頭疑惑地問他,我什麼時候有拍過了?

他湊過來就奪了個吻去,「是我拍的,趁你不注意的時候。」

耶,笑得個小偷似的,我嗔怪地瞄了他一眼,繼續欣賞他偷拍下的我各種表情,看到趴在課桌上睡着的照片時,我驚叫起來。「這個醜樣子竟然也被你拍下來了!」天哪,我不想活了!

「哪裏丑,明明很好看嘛,嘖嘖,雖然說跟你平時兇巴巴傻乎乎的樣子不太一樣,不過還是勉強跟過關的。」莫楚落摟住我賊笑。我斜視他,你大少爺到底是個嘛意思,誇我呢還是拐著彎損我?

我喜歡喝拿鐵,就算頭苦的離奇,有時候會燙著嘴兒,我還是會一見了它就不管不顧地端起來就往嘴裏送。他的手與糖果,總是會在關鍵時刻,成功攔截住一起意外傷亡事故。牛奶糖!

我眨巴眨巴眼睛,對他感激地笑,然後歡天喜地地品嘗我最愛的拿鐵。「小心別嗆著,你慢點喝。」莫楚落的聲音溫柔似水。「安啦,安啦!」

一旁怔怔瞧著眉來眼去戲碼的歐澤楠,終於開始爆發了,朝莫楚落伸出手乞討。「我也要糖!」

「不給!」我哐的放下杯子就急哄哄地喊,「楚落別給那個小色鬼!」

「你是小氣鬼!」歐澤楠哇哇大叫。「我就小氣了,怎樣?小色鬼!」

「曾愷茜!」

「我沒聽見!」

「哈哈哈……。」

莫楚落半垂了眼睫,將這幕緩緩深深地刻入心房,唇畔那朵笑,淡白微馨,被記憶風乾后不再回來。妹妹的手術很成功,我的心也就此落了地,從此便毫無顧忌地將所剩不多的時間,傾注在了與討厭鬼粘在一起。每天清晨我們打開門,相對着微笑,然後牽着手去餐廳吃飯,然後玩玩鬧鬧,做我們想做的一切事情,絕口不提別離。

夜幕四合,他坐在我床頭,送我入夢鄉,在我額頭輕輕一吻后,才慢慢將房門關上。之後我會睜開眼,盯着天花板,胡思亂想,靜靜地聽疼痛在我身體里撕咬的聲音。真好,我扯出笑容,還有他陪伴。可是對不起,我側過頭望向房門,也許他還站在門外不肯走,淚,從眼角滑落,滴在枕頭上的薔薇花上。對不起,討厭鬼,我只能陪你走到這裏,請原諒我將率先離席。那個位置,請不要讓它空置。不久的將來,我想會有更好的人走到你眼前。很抱歉。曾愷茜——。「小茜……。」

灰濛濛的蒼穹,好像剛剛哭泣過。莫楚落帶着妻子來到了小茜的墓前。今天是她的忌日。照片上的少女,笑顏純真爛漫,透過天堂的鏡面,望着每一個來看她的人。曾母先到這裏,莫楚落只是禮貌地頷首,並不太想多做理會。他帶了很多小茜以前喜歡吃的東西,默默地祭奠完,想轉身離開。「我知道,楚落你恨我們曾家,替小茜恨我。」曾母真的已經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世事,在她曾經美麗的臉上留下了太多痕迹。莫楚落沒有答話,只是默然凝注墓上的笑顏,忘了有多久,再沒想起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了,小茜,再不來看看你,我怕我會記不清你的樣子了。曾母略帶顫抖的話語,透過陰風,化作了嗚咽。「從小茜出生,我一直對她有愧,如果我們生在普通家庭,我會當一個好母親,好好疼愛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我替她謝謝你,」謝謝你這份晚來的懺悔。「愷琪生病了,是腦癌,」曾母欲哭無淚,「這也許就是當年的報應。」

莫楚落飛快地離開,頭也不回的,他答應過不來看她的,來了還那麼膽怯。剛坐到車上卻發現貝若琳已經滿臉淚痕。「為什麼哭,若琳?」

「我不知道,」貝若琳答,「我好像能感覺小茜這個時候在想什麼。」轉頭望向墓地那頭,「她總是喜歡笑着的對嗎?」

「對,」莫楚落想到了什麼,不經意間一笑。汽車漸行漸遠,消失在這片灰暗的陰空下。很快,陽光從烏雲背後露出了絢爛的笑臉,世界依舊斑斕,情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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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嫁豪門:惡魔的枕邊強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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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很,純美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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