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鹽鎮乾屍

第一章 鹽鎮乾屍

幽國南部,有一小鎮名為春雷,瀕臨南荒,距離幽都足有三千里之遙,地勢貧瘠,人跡罕至。

這日,春雷鎮張村村口,身着灰布長褂的說書人老嚴頭盤坐在青石上,一手把著煙槍,揮斥方遒,吐沫星子橫飛。

青石后,生著一株大樹,時值初秋,風一吹,枝葉晃動,好不涼快;灰頭垢面的稚童仰著頭,聽得津津有味。

老嚴頭說的還是鹽鎮乾屍的話本。

……

卻說,那鹽鎮又名青游鎮,因盛產品質優良的細鹽聞名,本是一方富饒之地,人人生活美滿,沒成想這一切都在十年前灰飛煙滅。

那天本是鹽鎮鎮守幼女出嫁之日,想那鎮守幼女年芳二八,天生絕世美顏,深得鎮守疼愛,視為掌上明珠。

迎娶之人更是了不得,乃是我們幽國首相之子,這樁婚事甚至連當今聖上都有所耳聞,謂之為『天作之合』,可正是這樁盛事,卻成了幽國建國數百年來最大的謎團!

老嚴頭嘬了一口煙,嘆氣而言:「想那日,酒席鋪滿了整個鹽鎮,人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亦樂乎!酒足飯飽之後自然是洞房花燭夜!新郎官喝得滿面通紅,一手端著酒杯,搖搖晃晃的推開了房門。」

新娘子披着喜蓋頭端正的坐在床沿,婚房內瀰漫着淡淡的香味,那是媒婆事先點燃了催情香,新郎滿面通紅,嘴裏說着胡話,他三兩步走到新娘子面前,酒杯丟在身後,然後一把將新娘子給撲倒在了床上!

老嚴頭這時候又連抽了兩口旱煙,悠悠的吐著煙圈,等到下方稚童急不可耐時,他才輕輕笑道:「新郎這時候沒有發現,被他壓在身下的新娘子身體異常的冰冷,他只是興奮地掀開了喜蓋頭,對着新娘子的一點紅唇亂啃起來。」

事了之後,新郎將新娘攬入懷中,輕聲呢喃,說着新婚夫婦的情話,可話說了一大通,懷中佳人卻是沒有任何回應,新郎急了,他睜開醉眼朦朧的眼……

稚童聽到這,一個個的屏氣凝神,老嚴頭也是嘿嘿一笑,道:「新郎這時才發現,原來身邊小鳥依人一般的新娘此時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那張嬌艷可人的臉蛋上不見半點血色,她圓睜著雙眼,眼中儘是眼白,像是一塊洗了無數次的白布。」

新郎的渾身酒勁在這一刻盡數消失,他顫抖著伸出了手在新娘鼻間探了探,哪裏還有半點氣息!

這……分明就是一具屍體!

新郎嚇破了膽,他慌張的從床上爬了起來,也顧不得穿沒穿衣服,一心只想快點跑出這間新房,可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他爬下床的瞬間,身後的新娘也直挺挺的站了起來,並且發出了幽幽的抽泣。

這時候新郎發現自己的雙腿彷彿被注了鉛一般,怎麼也挪不動分毫,他僵硬著回過頭來,看着筆直站在床上的新娘,顫聲問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新娘吃吃的笑了起來,她原本秀色可餐的臉龐上開始緩緩龜裂,像是一件被敲碎的瓷器,慘白的人皮掉在大紅的婚床上,格外的顯眼,待到人皮盡數脫落後,映入新郎眼中的哪裏還是當初那個傾國傾城的鎮守女兒,那分明是一個被剝了皮的乾屍。

由鎮守女兒變成的乾屍開始擇人而噬,盛大的婚禮現場,一眾喝得醉醺醺的賓客在迷迷糊糊中就被取了性命,一個個死得面目全非,宛如焦炭。

那一夜,偌大的青游鎮,竟是無一人生還,就連鎮守府,亦是如此。

在那場婚禮之後,溫相雷霆大怒,派了諸多修士進入青游鎮滅屍,可那群乾屍卻是一個個行走如風,便是精通身法的修士都難以追上……

時至今日,青游鎮上,依舊殘留着諸多見人而噬的乾屍在內遊盪。

老嚴頭說到這,便停了下來,意得志滿的開始抽起了旱煙。

這個話本故事,他講了十年,可每一次講都是能讓人精神緊繃,不僅是因為故事情節精彩,更是因為這個話本故事所講的故事曾真實發生在幽國境內。

稚童聽了鹽鎮乾屍的話本故事,正想發問,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陣陣窸窣聲,緊接着稚童便發現老嚴頭嘴裏的煙槍忽然從嘴裏掉了下來,煙絲散落一地。

一抹驚懼在老嚴頭臉上發散開來,稚童扭過頭去,才發現一具渾身焦黑的乾屍竟是從遠方朝他們走來。

乾屍不著寸縷,嘴巴擴張到了耳根,似乎是死前想要竭力呼吸一般,而他的雙眼則是一片空蕩,其內閃爍著一點焰火,從身形看去只能分辨出對方生前是一名女性。

須臾的寂靜后,稚童齊齊驚慌四散,老嚴頭也想要緊隨其後逃跑,可人剛剛從青石上跳下來,便發現那原本離自己挺遠的乾屍身形閃爍之間,便欺近了身前,一股焦臭味湧入鼻間。

雞皮疙瘩瞬間遍佈全身,老嚴頭只感覺渾身血液在這一刻都被凍僵了,他瞪圓了眼睛,瑟瑟發抖。

在老嚴頭感覺自己要窒息時,一道和煦的聲音從乾屍身後傳了出來:「別怕,越怕她越凶!一般情況下,阿素不會傷人!」

隨着話音的落下,一道身影從阿素身後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年紀約莫二十歲的年輕男子,他穿着黑色長袍,腰間掛着小布袋,看上去極其樸素,只是他面色蒼白如紙,像是剛剛大病未愈,若非他與乾屍同行而來,老嚴頭都會將他認為是寒窗苦讀的貧苦書生。

老嚴頭在聽到男子的話語后,整個人頓時靠着青石癱軟了下去,他抬手想抽口旱煙,才發現煙槍在之前已經掉在了地上,一張本就枯黃的老臉頓時揉成了一團,像一個任人揉捏的紙團。

空氣中瀰漫着令人作惡的焦臭味,老嚴頭很難想像面前這個年輕人竟然能隨乾屍同行相處,不過當下他只能硬著頭皮問道:「仙師有何指教?」

年輕男子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口潔白的牙,他笑着說道:「在下溫禪,自青游鎮而來,想請教老丈一個問題。」

老嚴頭一雙眼死死地盯着男人身後的乾屍,生怕後者啥時候會突然暴起將他吞噬一般,他咽了咽口水,艱難而顫抖地道:「仙師想問什麼?只要老朽知道的,定當知無不言。」

溫禪道:「十年前,鹽鎮古屍案后,溫相遣了使臣來此,並留下了一本話本原冊,不知老丈是否知道那本原冊現在在誰手上?」

老嚴頭聞言一顫,他想了想,道:「仙師所說的話本原冊,老朽倒是有所耳聞,只是這麼多年過去,現在怕是找不到了。」

溫禪故作驚疑的「哦」了一聲,不置可否的說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若是讓溫相聽了你這番話,說不定還會誇你一句忠心耿耿呢!」

說到這,溫禪話音一轉,冷聲道:「畢竟,這年頭不怕死的人還真不多。」

隨着溫禪話音的落下,一直站在他身旁的乾屍阿素猛地一把抓住了老嚴頭的衣領,緩緩的提了起來。

因為被抓住衣領而勒住脖子的老嚴頭很快就憋紅了臉,他雙手抓着阿素的手腕使勁掰著,雙腿在半空亂蹬,像極了待宰的公雞。

「老丈覺着我是不是要去村裏問問?張村這麼多人,相信總有人知道那本原冊在誰手上。」溫禪盯着老嚴頭的雙眼,像一條毒蛇盯住了自己的獵物。

許久!

待到老嚴頭快要窒息時,溫禪擺了擺手,示意阿素放手。

重新摔回地上的老嚴頭大口的呼吸著空氣,渾然不顧空氣中瀰漫着的焦臭味,緩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他才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一對渾濁的眼睛看着溫禪,然後一字一頓的說道:「就算是取了老朽這條老命!老朽也沒辦法給仙師找出來啊。」

溫禪蹙起眉頭,目光穿過老嚴頭,朝張村內看了過去,眼中滿是追憶。

的確,如同話本故事裏所說的一樣,十年前,青游鎮的那場盛世婚禮上,鬧了屍疫。

在那場屍疫中,除了溫禪被來自地球的靈魂佔據身體逃過一劫之外,整個青游鎮無一倖免,魂魄盡散。

人間慘劇,莫過於此。

便是幽國首相、道家首座的溫易山以化神期的滔天修為,最終也只拘回了溫禪新婚妻子阿素的魂魄。

只是,即便強如溫易山,所拘回的阿素魂魄也是支離破碎,無法直接歸體複位。

死而復生,本就是逆天之舉。

束手無策之際,溫易山提出了一個建議。

通過小說家撰寫的話本故事來滋養阿素的魂魄……

小說家位列諸子百家之一,其撰寫的故事獨成一界,若是廣為流傳,故事中的主角就會逐漸復甦,成為有血有肉的存在。

只是,即便是按真實經歷來闡述故事,從故事中復甦的主角是否是原來的人,溫易山卻是不敢保證,除非有神物鎮壓!

「例如,你身上的那顆七竅玲瓏心!」

直至今日,溫禪還記得父親溫易山在說這句話時的那份小心翼翼,像如履薄冰般,生怕溫禪會生出絲毫的逆反之意。

七竅玲瓏心!

傳聞中,上古商朝時期,比干也曾身懷一顆七竅玲瓏心,乃是天生神物,可鎮魔、降妖、封鬼、除怪!

若是身懷一顆七竅玲瓏心,大道修行較之旁人,要快上不止一籌。

諸子百家,不論是儒道佛釋,亦或是兵法墨農,甚至是小說家等等,皆是以開竅為修行第一步。

常人開竅,一竅即可修行,兩竅為頗有資質,三竅往上則是修行天才。

在溫易山說出那句話時,剛剛穿越來此的溫禪本想拒絕,可話到嘴邊卻是變成了同意。

卻是溫禪原身殘留的意識在作祟,似乎新婚妻子阿素成了他的夙願。

若是不能妥善的處理好阿素的事情,這具肉身則是不能完全與溫禪完全融合。

在親手剖了心交給溫易山後,溫易山也沒有反悔,當即托關係找了小說家的當家人物撰寫了鹽鎮乾屍的話本,將阿素的殘魂融入在話本原冊中后遣派了大量使者在幽國南部靠近南荒的城池鄉鎮分發流傳。

而後,溫禪便帶着新婚妻子阿素的乾屍,開始了長達十年的尋魂之旅。

十年間,隨着收集回來的碎魂越來越多,溫禪也逐漸發現:

溫易山所說的神物鎮壓分明就就是一個借口,因為所收集到的殘魂匯聚在一起之後,分明變成了話本故事中的乾屍新娘形象。

與此同時,溫易山在五年前一舉突破了困阻了他百年之久的化神期瓶頸。

那場屍疫……或許只是溫易山佈下的一個局。

一個讓溫禪心甘情願剖心相贈的局。

因為七竅玲瓏心,只有它的主人親自剖出,才算神物。

十年奔波,時至今日,眼前張村的話本原冊已是最後一本。

……

溫禪收回思緒,旋即大步堅定的朝着張村內走了進去。

村口的老嚴頭靠着青石大口的喘著粗氣。

不久,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了青石前……

張村內,屋舍錯落,家家房門緊閉,一片寂靜。

溫禪信步走來,身後的乾屍阿素亦步亦趨的緊跟,一人一屍在第一間屋舍前停下步伐。

屋舍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後便沒了動靜。

溫禪笑了笑,一腳踢開了門。

門內頓時響起了驚慌失措的哭喊,卻是一對粗臉夫妻正緊緊抱着一個孩童躲在桌子下瑟瑟發抖。

溫禪走了過去,將桌子掀開,而後將那個早就哭花了臉的孩童拽了起來,看向那對粗臉夫妻,道:「你們知道,十年前溫相所派發在此的那本話本原冊的下落嗎?」

乾屍阿素則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隨時都有可能出手殺人。

粗臉夫妻聽着自家孩子在那嚎啕大哭,面面相覷,正要開口,門外卻是慌慌張張的闖了進來,是說書人老嚴頭。

溫禪抱着孩童轉過身,道:「老丈可是有新發現?」

老嚴頭顫顫巍巍的從懷中取出來一本封皮早已卷翻的昏黃小冊,恭恭敬敬的遞了出去,道:「老朽被嚇破了膽,一時腦袋糊塗,還請仙師恕罪,放過他們。」

溫禪放下孩童,接過昏黃小冊,小心翼翼的翻了幾頁后,才面露微笑的說道:「放心,我只取話本,不會亂造殺孽。」

老嚴頭滿臉畏懼,雙手縮在袖口中,不敢再做聲。

那哭花臉的孩童則是飛也似的跑到了爹娘懷中,將腦袋埋在婦女懷中。

溫禪沒有再為難老嚴頭,而是將腰間布袋取了下來,將話本原冊小心的放進了布袋后便領着乾屍阿素朝張村外走了出去。

留下老嚴頭和粗臉夫妻一家面面相覷,臉上驚恐未散。

許久,粗臉漢子才畏畏縮縮的走出來,道:「嚴叔!現在怎麼辦?周大人那裏我們怎麼交代?」

老嚴頭咽了咽口水,道:「不用慌!一切都在周大人的計劃當中。」

……

許久,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了屋舍門口,隨後眾人便見到一個穿着藍色錦服的青年人走了進出來,淡淡開口說道:「東西被拿走了?」

老嚴頭諾諾道:「小人都是按照大人所安排的做的。」

錦服青年滿意的點點頭,道:「做得好!若非此事關係重大,不然倒是能留你們一條性命。」

話音落下,屋舍內的眾人皆是面色大變。

老嚴頭一下跪拜在地,連連磕頭道:「周大人饒命吶!小人肯定守口如瓶,絕對不會向外多說一個字。」

錦服青年搖搖頭,道:「還是死人最能保守秘密!而且……我也餓了很久了。」

說完,錦服青衣雙目之中驟然泛起陣陣藍光。

只聽見那粗臉女人大呼一聲『怪物』,隨後便是聲聲慘叫從屋舍中傳了出來。

……

是夜,離張村三十裏外的一處破廟迎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一人一屍圍繞在篝火旁,廟外陰雨連綿,只聽溫禪輕輕撫摸着手中的話本,輕聲呢喃:「十年了!是時候做一個了斷了。」

荒山破廟內,神像碎裂,蛛網遍佈,溫禪生起了火,與乾屍阿素圍坐在篝火旁,亂竄的火苗像一個個妄圖掙脫樊籠的惡鬼。

這是一間淫神廟,百年前,幽國鐵騎踏過時,打碎了神像,當年鎮守一方山水的神邸早已不復當年威風。

廟外,夜雨連綿。

溫禪從納物袋中取出話本原冊,用掌紋輕輕的撫摸著原冊封皮上的紋理,心生恍惚。

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十年來,溫禪輾轉奔波幽國數以千計的村鎮,身旁唯有乾屍阿素作伴,其中辛酸,不足道矣。

在他對面同樣盤膝而坐的乾屍阿素麵無表情,直到溫禪將話本原冊輕輕丟進篝火之中,乾屍阿素忽然仰天發出一聲低吼,深陷的眼窩中,兩點鬼火升騰而起,其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個面容嬌柔的女子身着喜衣,嗪首低垂。

在話本原冊被火焰吞沒消散之際,乾屍阿素的眼窩中,那個嬌柔女子忽然抬起頭來,細長而濃密的睫毛劇烈顫動。

溫禪雙手結印,一道道的元氣從手指間激射而出,落在阿素眼窩中的鬼火上。

隨着時間的不斷推移,鬼火中的女子猛地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不留眼白的眸子,幽邃的眸子中充斥着無窮無盡的邪魅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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