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道是清心照明腸】（上）
此時彷彿老天也來湊趣兒，那山風颳得越大了，宛如厲鬼呼嘯一般。風中的馬蹄聲越來越緊、越來越近，漸漸已經到了廟前。
楊凡捏著一手汗，輕輕挪到窗后，眯起一隻眼向外睨去，只見光影一閃，卻是一輛雙馬並轡的大型廂車，停在了廟門前。車廂旁還懸掛着兩個氣死風燈籠，上寫着大大的一個『趙』字。怪不得剛才聽起來彷彿有十幾匹馬，原來是車輪觸地、加上拉車雙馬出的共振之聲，才讓他們聽錯了。
車前車后，共有兩名配劍背弓，身罩青袍披風的馬上騎士，都是身材昂藏之輩，其中一個跳下馬來，看了山神廟一眼，便躬身向車內道：「官人，居士，這裏果然有個山神廟，雖然破敗了一些，卻還勉強可用，不如就在這裏歇了吧。」
只聽車內傳出一個清朗的女聲道：「風雪山神廟，聽拾落雨聲，如此妙處，怎麼說只是勉強可用？趙忠，你進去看看，若是有什麼腌臢臟污之物，便先清理一下罷……」
蹲在窗戶下的楊凡聽了這女子的聲音，頓時撇了撇嘴，想不到這個年代也有這樣的小資女人啊？可真夠浪漫的，明明就是風雨中的一個破廟，怎麼到了她的嘴裏，就成了什麼『風雪山神廟，聽拾落雨聲』了？心中卻鬆了口氣，看來人樣子，應該不是什麼強人了。
何虎看到這裏，也是鬆了口氣，道：「趙大，把火生起來罷……」然後大聲向外叫道：「外面來人是誰？陽谷縣步兵副都頭何虎，並幾位同僚在此……」
這就是多年曆練出的經驗了。此時廟裏沒了火光，他們幾個賊一般躲在這裏，難免會被來人誤會。何虎只看來人的馬車，就知道必是富貴官宦人家所有，這一聲喊，既是表明自己身份，也是探問來人身份，才不至有任何失禮之處。
那名騎士忽然見到廟內火光升起，倒是被唬了一下，正要拔劍，便聽到何虎的叫聲，不由冷笑一聲：「原來是幾個胥吏，狗一樣的東西！就憑你的身份，也敢詢問我家主人！」
未等何虎答話，馬車中再次響起那女子的聲音：「趙忠不得無禮。原來是陽谷縣的公人，李清照與外子趙德甫在此，倒是打擾了……」
「李……李清照！」
楊凡全身劇震，他是萬萬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在這個風雨之夜，山神破廟之中，遇到了易安居士李清照！那個『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的嫵媚佳人李清照，那個『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男兒肝膽的易安居士！
他雖然不是歷史達人，可畢竟是做過副導演、也拍過幾部歷史劇，在這個圈子裏久了，對一些歷史上的大事和名人還是有一定的了解。剛才這女子說了，她老公是趙德甫，那不就是趙明誠麽？這就絕計錯不了了。
易安居士是什麼人？乃是自宋以降千年來，詩詞第一大家，矯矯紅妝，卻讓多少男兒汗顏？就算到了一千年以後，她也是男人的夢中情人、意~淫對象，今天自己居然見到活的了，讓他怎麼能夠不激動、不亢奮！
「啪！」楊凡手一松，獵弓墜落地上，情不自禁地大聲唱了個諾：「竟然是易安居士到了？學生楊凡楊知庸，添列湖湘門中，恭迎居士、趙先生……」也許是李清照的名氣太大了，讓他不由自主的把她的名號放在了前面，趙明誠這個同樣大名鼎鼎的北宋才子、金石大家，前尚書右僕射趙挺之的三公子，卻也只能追附其後了。
「是武夷先生的弟子？」
車簾一挑，一個窈窕高挑的身子先步下車來，身後隱約跟着一名方巾博袍的中年文士，李清照也不用騎士遞過的傘，輕輕自雨中走來。在朦朧的燈光下，隱隱可見她面如脂玉，稍稍有些濃重的眉毛斜飛入鬢，雖然有些破壞了宋人推崇的女子纖弱形象，卻為這位『千古紅顏』平添了幾分英氣。
「易安曾赴崇安拜訪先生，得先生教誨、賜予美酒時蔬，至今不敢或忘。想不到今天會在這裏遇到楊師弟，真是好大的緣法……」
李清照爽朗的笑着，在兩名騎士的擁護下，大步走進廟來。剛一進廟，便張開一對如夢星眸，向楊凡何虎等人身上睨去。
何虎等人此刻都傻了，易安居士李清照，那不是咱大宋朝最著名的女詞人麽？聽說不但當今官家喜歡她的詩詞，就連朝中蔡相公和幾位內相，也是對她的才情十分推崇；還有那位趙衙內（注1）那可是前任尚書右僕射趙相公的三公子啊，雖說現在不做官了，可也不是咱們能夠隨意仰望的大人物啊……
這幾個胥吏連同麻三在內，只覺雙腿一軟，竟然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竟然連頭都不敢抬一下。廟中諸人，就只剩下楊凡一個人鶴立雞群般站着，雙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李清照……
「果然不愧是千古第一才女，當真是氣質容貌無一不佳！」
李清照俏生生的站在篝火之旁，身高竟有近六尺，比這時代的許多男子還要高上半頭，窈窕身形、修纖合度，一雙明眸，恰如皓月繁星，文氣、英氣，在這個美女身上完美地結合了起來，周身散出的氣場凌厲逼人，讓人不禁要生出自慚形垢之感。趙明誠和兩名騎士就在她身旁，卻完全被她的光芒掩蓋住了，就如同路邊陌草、市井常人，讓楊凡甚至都懶得多看他們一眼。
「好美的女子！」
楊凡不禁脫口而出，心中卻是暗暗為李清照不平：「可惜啊，可惜了……」在他看來，李清照之美，只怕不下於歷史上那些以美色留名的傾國佳人們；可偏偏這位易安居士的才情之高，還在她的美貌之上，結果才名流傳千古，後人卻很少提及她的美貌，只知道李清照不算難看而已，這不是非常可惜麽？
「這位楊師弟，倒是個磊落的人物，似此等人物，應該是武夷先生門下無疑了……」
見到楊凡長身玉立，比廟內諸人都要高了半頭一頭，李清照雙眼微亮，暗呼了一聲好人物！本還有一絲存疑，此刻也就煙消雲散了。
她出身豪族，人又絕頂美艷、才華橫溢，那些所謂的名士見到她，不是讚揚她的詩詞，就是讚揚她的大家風範，縱然傾心於她的美貌，想要多看她幾眼，卻偏偏要找足了理由和借口，總是躲躲藏藏的不夠爽快。縱然是丈夫趙明誠這個大才子，平日裏也是多與她探討學問詩詞，雖然也有椒房之趣，卻很少見到他**裸地欣賞、讚揚自己的美貌，這讓她多少都會有一絲惆悵。
沒想到在這風雪山神廟中，偶遇的這位楊師弟，竟然如此**裸、毫不避諱的讚揚著自己的美麗……而且她看得出，這個青年的目光是如此的熱烈、真誠，只有對美麗的欣賞和傾慕，並無半點淫~邪之意。她是千古第一才女不錯，但她先是一個女人，也難免有普通女人的虛榮心，楊凡這看似無禮的注視和讚美，居然讓她隱隱有一絲得意，對楊凡生出莫名的好感。
當下對楊凡燦爛一笑道：「這位就是楊師弟吧，果然是絕妙的人物。相逢便是有緣，清照帶有好酒，若是師弟不棄，今晚便同醉一場如何？」
楊凡微微一愣，想不到李清照竟然比後世常泡酒吧的小太妹還要來得直接豪爽，居然當着眾人和她老公的面對自己表示好感，還要與自己同醉？不過轉念一想，這可是日後寫出《夏日絕句》的易安居士，又豈是俗女子可比？她會這樣做，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好，既蒙師姐相邀，知庸怎不從命？只是知庸如今身無長物，更無酒肉，恐怕要白吃白喝了。」楊凡哈哈一笑，便向李清照大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