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為了怕驚動栗家的其他人而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卻在栗家門外發現了一件和在栗若床上醒來的驚訝程度不相上下的事——

栗家就在他家隔壁。

他家一直到爺爺那輩都是農民,所以住宅的地也是自己的,也所以從爺爺那輩就建起的老舊房子也一併傳了下來,現在只有他和叔叔住在裏面。

在這塊原本是農田的地方,因為城市建設快速發展,於是版圖逐漸向外擴展,使得他家不知不覺就從郊縣變成了城市的衛星城。他們這片地方在十幾年前就被政府做高新開發區,投入大量資金修建了寬敞的馬路和基礎設施,一些高新企業也遷了過來。不過由於後來在另一面又開了一個開發區,比他們的交通更便利,設施更新更完備,所以一些要外遷的企業都遷到了那邊,使得他們這個地區反而又安靜了下來。

本來在外地工作的叔叔在七年前回到了老家,雖然明明以他的資歷可以在市區里找到不錯的工作,卻固執地回到了這棟老舊的二層小樓,當起了家。關煜的父母過世之後,叔叔成了他的監護人,於是他也住了過來。叔叔雖說是家,卻只不過是幫一些地市級刊物報紙寫些小文章,偶爾寫一些投到出版社然後必須在漫長的審稿和出版檔期中一直等待的那類雖然出過幾本書但名字說出去也讓大部分人很茫然的小作家而已。在沒有被幸運之神光顧之前,日常的稿費也只夠維持兩人基本的生活開銷。

雖然關煜剛開始很不習慣這裏與城市完全不同的靜僻,但住久了之後卻覺得少了車水馬龍人流如織的繁忙景象,呼吸著山邊清新的空氣,夜晚也能看到滿天繁星,生活寧靜安詳,也是非常不錯的享受。

這周圍一片地區原本都是田地,被政府用作開發區之後,他家那一條線靠近高速路的狹長地帶因為不夠做廠房,也不宜建高樓,而被分割成好幾塊在土地權還寬鬆的年代裏賣給了私人。於是在他家周圍也陸續建起了一些私家庭院。而他家的左邊到山腳都是自己的地,在房子和山的之間還有一大片地方,他的叔叔就自己開墾了出來種些蔬菜和果樹。而右邊因為太靠近山邊,被買下之後主人一直覺得不安全遲遲沒有動工,連低價轉手都找不到買主,直到四年前才好不容易賣掉。賣掉之後很快就建起了一棟非常漂亮的3層獨院別墅,卻從沒見過主人。只從建築工人口裏知道主人還在國外,選定這裏建這棟樓是為了以後回來長住的。

除了剛開始和叔叔一起感慨過「有錢人還真有錢」,而建成之後一直院門深鎖樓門緊閉的主人從沒有出現過,看着這棟小樓便從新嶄嶄漸漸變得有了陳舊的痕迹外,他們也漸漸不把這個不知道哪個世紀才回來落葉歸根的鄰居放在心上了。

只是那棟宅院中有個漂亮的花園,倒是時常有人打理。經過四年的細心照顧,已是鬱鬱蔥蔥,四季都繁花似錦般搖曳絢麗。因為只與自己家果菜地一牆之隔而已,於是關家叔侄倆便常站在陽台上當是自家花園般欣賞起來,還把那未知的鄰居擅自命名為「繁花主人」。

沒想到,竟是栗若家。

一大早便飽受震撼洗禮的關煜懷着複雜的心情站在兩家之間的路口對那家明明已十分熟悉的3層院落注視了半天,才慢慢地踱回自己家。

回到家時一片寧靜。依據作家的習慣,這個時候叔叔才剛睡下。叔叔睡覺很輕,他不敢開燈,藉著外面路燈的一點光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房裏,拿了衣服,又躡手躡腳地下樓準備洗澡。沒想到越想小心往往越容易出事,忽然一腳踩空,整個人跌下來差點摔個半死,還重重踢到樓梯邊的塑料桶,發出「哐當」的一聲震響。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抓住了樓梯欄桿沒徹底摔下去。就像是同時發生的一樣,桶的響聲還餘音裊裊,廚房的燈已經亮了。

接着是人站起來椅子被推開的聲音,一個高瘦的人影很快出現在門邊。

「小煜!」

「叔叔……」終於還是被抓住了,他掛在樓梯邊狼狽不堪。

「下樓怎麼不開燈?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高中生怎麼搞這麼晚……」正說着,忽然意識到什麼,他的語氣一變,「我快6點才睡的,現在——」回頭看看鐘,「6點20不到,你才剛回來?一個晚上上哪去了!」

「我……昨晚有同學生日,請全班去唱歌,我們玩得過頭就忘了時間,所以就睡在同學家了。」他趕緊站直說,「不信你可以問其他人,每個人都去了!」

「是嗎?」關陌上下打量他一眼,看他神情不像是假的,高中生也不小了,而且自己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比起其他家的小孩,關煜已經算是很乖了。於是也沒有深究,慢慢上樓,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快去洗澡。一身酒氣!小孩子學喝什麼酒?」

「不好意思,讓你在廚房一直等我。」關陌比他矮一點,但瘦得完全不像30歲男人該有的體形,在關煜身旁的時候與正當青春的前體優生一比尤其明顯。

他顯然還有點生氣,語氣仍不見得好:「哼,知道就好!下次記得在喝醉前打個電話回家。」

「嗯。」關煜只能老老實實地應着。

「小孩子喝什麼酒?真是!」還是放不下這件事的忿忿抱怨消失在樓梯盡頭。

絲毫不敢反駁,而且心情還沉浸在之前發生的更惡劣的事件當中,關煜只能耷拉着腦袋去洗澡。

之後自己做了點簡單的早餐,草草吃完后渾渾噩噩地換衣服拿書包,走到門口換好鞋之後才突然想起今天是周末,又更加垂頭喪氣地把剛才的動作倒帶了一遍,半趿著拖鞋回到自己房間。

把書包隨手扔在一邊,坐在椅子前不知道要幹什麼。腦子裏至今仍是糊糊塗塗的一團漿糊,不管手上做了什麼也根本是心不在焉。平時周末的這個時候他都還在床上鼾聲四起呢,其實昨晚上醉過頭了,要說休息好了是完全沒有的。加上今早醒得早不說,還被嚇得一驚一乍的,現在回到房間,周圍的一切都還是靜悄悄的,那股潛藏的疲倦感便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

於是也懶得再想,把煩惱都丟到一邊,連衣服也沒換,直接倒在床上拖過被子補個眠先。

把他再次吵起來的是一陣接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

白天是關陌的睡覺時間,一旦他睡下了,除非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否則天大的事都很難請得動他起身關切一下,電話這種小事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只要是對他家有點了解的人都不會在上班時間給他家打電話。周末白天會打來的也只會是找關煜的。

今天關煜心情煩透了,好不容易睡得好好的又被這樣吵起來,真是殺人的心都有。本來閉着眼睛裝失聰不想接的,但又想到萬一把關陌吵起來就麻煩了,於是還是極度不耐煩地爬了起來下樓接電話。

關陌是不會接電話,但他會生氣。他生起氣來,也是會罵人的。

「喂!什麼事?」

電話那頭立刻像是突然有個噸級鐵鎚從話筒里衝出來砸進了耳朵里,震得心臟都跳出來了,幾乎出現耳鳴,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開了口:「我說,大清早的吃炸藥了?」

是班裏坐在關煜後面的劉柳郱,算是他的一哥們,外號平頭。關煜聽到他的聲音,沒好氣地又回了聲:「媽的!到底有沒有事?」

「哎哎,你這是怎麼回事啊?」平頭深感冤枉,想了一下又笑起來,「不會是酒還沒醒吧?哦哦哦,我知道了。聽說宿醉起來頭那是裂開了的疼,全身那是被車輾過一樣的難受,腰那是——」

「你還敢跟我提宿醉?」關煜跳起來,就差手沒能伸過去掐在他脖子上,「你們他媽的這幫都什麼人啊?平時看着人模狗樣的,兄弟有難的時候屁都沒一個!你還敢嫌我火氣大?」

「啥?」平頭給他這邪火搞愣了,不明所以,「哎,怎……你什麼時候有難兄弟沒幫你了?」

「昨天!吃飽喝足了個個溜得比兔子還快,把我一個人就撂那了!你還好意思說!」

「昨天?不是,」平頭搔搔頭想了下,「昨天大夥不都喝多了嗎?然後你上哪去了,我想想……噢,對,你都喝得躺沙發上拉都拉不起來。後來那誰,栗若就說他順路,可以送你回去。我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一看這樣,就說行,讓他送吧。反正都是男生,也沒什麼關係。不過要說他這人還真不錯,我們回去的車全都是他叫的,還把車錢都付了。怎麼?他沒理你讓你在K房躺了一晚上?不至於吧?」

「沒有——」他倒寧願是在K房躺了一晚上呢!

「那就是他沒送你?」

「也沒有——」就是送家隔壁去了。

「那不就結了?我說你大清早的氣什麼氣成這樣啊?」

「氣什麼?!」他眼睛一瞪,那語氣又把小平頭嚇出幾步,「要不是昨天你們把我丟給他,我哪至於做出——」

話到嘴邊,還好還有點理智,驀地住了口。

「做出什麼了?」小平頭聽得不明不白的,自然又接過去,「你別告訴我你酒後亂性,把人家這樣那樣了吧?哈哈哈,別逗了,他可是男生,和你一樣帶把的!」他自己說着說着都覺得可樂,笑了半天又想到,「要不就是把人給揍了?不會啊,你酒品不挺好的么?喝倒了就睡,安靜得跟屍體一樣。」

「呸!你才像屍體呢!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掛上了電話,他繼續回到床上,卻再也睡不着了。

他並不是笨蛋,一些事情只要仔細回想一下就能發現很多不對勁的地方。首先,昨晚是栗若主動提出要送他,並且說順路。這麼說他一早就知道他住哪?其次,他能照顧酒醉的他,還能幫所有人叫車付車錢,那說明他是清醒的,至少並沒有喝得很醉。既然這樣,為什麼說兩個人都喝多了,糊裏糊塗就被做了那件事?第三,誠如平頭所說,他的酒品很好。因為畢竟是高中生,能喝酒的機會幾乎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喝醉的次數更是除了這次之外僅有一次,有目共睹的喝醉就睡,決不擾民。所以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自己會人品爆發做出那種事來。

何況還是和一個男生!

——可是,栗若那一身的痕迹又歷歷在目,含血帶淚的神情也不似作假,總不可能他自己被別人做瞭然後栽贓他吧?而且栽贓他的目的是什麼呢?他又沒錢,家裏也沒勢,也不是什麼優等生可以在學業上利用,倒是栗若自己從哪個角度看這些都佔全了。

左也想不通右也想不通,想了一整天,腦袋都疼了,還是沒有一絲線索。而這一整天,如果是上課那還有機會見到,偏偏是周末,所以受害者明明就在隔壁也一直沒有動靜傳來,這種寧靜背後的各種猜測更加深了他的恐懼。

第二天,又煎熬了一整天,傍晚關煜站在門口想了很久,還是走到隔壁按了門鈴。

只與關家隔着院牆的栗家有個不小的前庭花園,從宅子裏出來走到大門也有小段距離。所以好半天大門才慢慢打開。

一個全套中式打扮的中年人門裏,帶着彷彿用尺子量出了規格的微笑有禮地問:「請問您有什麼事?」

「我,呃,我,」關煜沒想到會不是栗若,但隨即又覺得自己帶着那種預期也很沒道理,這裏是栗家,當然不可能只有栗若一個人,想到了這個,隨即便緊張起來。「呃,您是栗伯伯嗎?您好,我是、是栗若的同學,我叫關煜。我想找他,可以嗎?」

「哦,我不是老爺,只是栗府的管家而已。您請進。」

「哦、哦。」關煜覺得尷尬,硬著頭皮跟在他後面進了門。管家?還這打扮?他們家生活在哪個年代啊?不過還真是有錢人!

管家請他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便上了樓去請栗若。隨後又有個一樣只有在港劇里才能看到的民國打扮穿素色棉布旗袍的中年阿姨給他送上了飲料,他看得汗涔涔地只覺得這一家連傢具都透著詭異的氣息。

不過沒容他不自在太久,很快管家便下來說,少爺請他上去。

他再一次踏進了一天前才離開的房間。栗若還是躺在床上,正靠着床頭看書,看到他進來,以與前一天早上完全不同的和煦微笑熱情地招呼他到床邊椅子上坐下。

「身體恢復了嗎?醒酒藥有沒有效?」也用着與今天之前截然不同的熟稔口吻,儼然已將他特別看待。

昨天早上他走之前是吃了栗若特別準備的特效醒酒藥的,據說這葯是栗家祖傳的方子,十分有效,所以並沒有感受到宿醉的痛苦。也因此他無法判斷自己前晚是否真的醉到無法自控的地步。

「嗯。」看到那張洋溢着笑容的漂亮的臉,所有的質問和疑惑都像忽然從天外飛來個大蓋子又被封上了口。他只覺得在這個人面前,無論如何也拿不出氣勢來,哪怕他只是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很誠摯地看着他,充滿期待和關懷的微笑着,也似乎充滿了十足的迫力。所以他只有低下頭,不看他,悶悶地問:「你今天……怎麼還沒起床?」

「啊,那個,」像是不好意思地,栗若用有些扭捏的語氣說,「呃,我身體……身體不舒服。」

「咦?」關煜好奇地抬起頭,「昨天不是還好好的么?而且你前天晚上也沒喝多少吧?再說不是有解酒藥嗎?」

「不是,」栗若的神情更忸怩了,但同時卻有些無奈地白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嚨,再開口時已是有點生氣了,「你白痴啊?我傷成這樣哪有這麼快能好?」

「傷?哪裏傷了……」他倏然住了口,忽然醍醐灌頂般地醒悟了。於是馬上面紅耳赤起來,結結巴巴地「呃」了半天才擠出一句:「還很、很嚴重嗎?」

「怎麼可能不嚴重?」

這句冷冷的反問把他好不容易用準備好的質問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輕而易舉地擊潰。他再次冷汗涔涔,坐立難安。

栗若看他這個樣子,這才一笑:「休息兩天就好了,我想。又不是斷手斷腳,呵呵。」

關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坐在這裏,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罪人。無論犯下的是什麼罪。

栗若見他這樣,臉色便溫柔起來,又換過一個語氣,柔聲說:「你想好了嗎?」

「啊?」他抬起頭,一臉茫然,「什麼?」

「跟班和喜歡我,你想選哪一個?」

「嗯?這個……不是早就決定了么?」

栗若鎮定地抬抬眉,彎出個淡淡的笑:「我想看你有沒有改變主意。不過就算沒有也沒關係,如果你想改,隨時都可以。」

喜歡一個人這種事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變成真的?又不是真的就像習題的答案,隨時都可以改。關煜有些愕然,於是又低下頭,輕輕搖了搖。栗若似乎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也不以為意,只是依然保持着溫柔的笑容說:「那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吧,我們從現在起就要變成從屬關係咯。」

關煜又意外地紅了臉,抓抓頭:「……我沒有手機。」

臉上劃過一絲錯愕,栗若似乎沒想到答案會是這個,卻也沒有追問。看了他一眼,頓了一頓,才「哦」了聲,想想又說:「那你去打開那張桌子的第三個抽屜。」

關煜像完全被控制了的木偶一樣照辦。「你翻一下,書下面應該有台手機。那是我的舊手機,但樣子我很喜歡,所以捨不得扔。不嫌棄的話就拿去用吧。」

關煜把手機拿在手上,卻覺得怎麼這個動作這樣自然而然?明明是施捨,卻被他說得讓人完全沒有抗拒的心理。是淘汰下來的舊手機,所以不是特別貴重的物品,不需要多麼認真地推辭以示拒絕被金錢腐蝕。但又是他捨不得丟棄的心頭好,於是也並不是隨隨便便就丟給誰的垃圾。

如此圓融又簡潔的方式,讓他沒有辦法說出「不」字。不過基本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無論栗若說什麼,他似乎都沒有辦法反抗了。

「電話卡的話,我還有一張備用的,號碼也一起在那裏,你直接拿來用就可以了。反正是用來讓我找到你的,所以電話費我也會定期存進去,你不用擔心。」很有主人架勢的栗若帶着親切溫柔的笑容做出了如下讓關煜十分心安的補充。

記下了彼此的號碼,拿着手機直到走出栗家站在自己家門前,他才想起從頭到尾,他都忘了問:栗若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兩家就在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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