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羽翼

番外 羽翼

厚厚的雲層遮蔽了天空,給世界蒙上了一層陰影。沉悶的雷聲在雲層深處低吼,時不時劈下一道閃電,似乎在催促滯留在外的行人。

皇洺羽扭頭看向窗外的天空,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每次來到這家藝術書店,他都會待上很久,翻翻國外的原版藝術書,安靜的氛圍下時間一轉眼就悄悄地溜走,而他總是渾然不知。

今天出門時他沒有帶傘,眼看着一場大雨就要落下,只能給管家打電話讓他派車來接了。

皇洺羽將手伸向口袋,正要掏出手機,忽然——

「嗨!」一個歡快的聲音從耳旁傳來。

皇洺羽嚇了一跳,一轉身就看見了一雙很明亮的眼睛。那是個小個子的女生,抱着一本藍色的筆記本,把身體藏在書架后,及肩的長發梳得筆直,乖巧地垂落下來,腳下穿了一雙最新款的牛皮小靴。

「我……」皇洺羽尷尬地開口。

「皇洺羽!」女生笑眯眯的,明亮的眸光自眼底深處透出來,輕易地就抓住了皇洺羽的視線。

這個女生……啊!想起來了。

上次見面似乎也是這樣的情形——

「那個……」小個子的女生抱着一本藍色的筆記本,身體小心翼翼地從書架后探出來,筆直的及肩長發襯得小臉格外乖巧,只是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佈滿了愁容。

「我……」皇洺羽尷尬地開口。這個女生看起來好像有事要找他,可是他好像並不認識她。

「皇洺羽?」女生試探性地問。

皇洺羽點了點頭,視線卻更加尷尬地轉向別處。

「我叫蘇曼,和你還有你哥哥皇洺翼是同一個中學同一個年級哦。你哥哥皇洺翼在學校里實在太有名了,所以我就知道你們了。」女生臉上的愁容一掃而空,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說,「聽說你們是雙胞胎?長得真像,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原來如此。

哥哥皇洺翼在學校里叱吒風雲,身為弟弟的皇洺羽一貫低調,雖然時常會被哥哥的仰慕者認錯,但是那些女生通常在發現他不是皇洺翼而是皇洺羽之後都略帶遺憾地走開了。

這個女生卻好像不一樣。

「皇洺羽,原來你也喜歡來這家書店。真好!」蘇曼微笑的眼睛裏光芒四射,皇洺羽一瞬間覺得那種光芒好像在哪裏見過,可是仔細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我想買一本書,可是沒帶夠現金,能麻煩你幫我付下錢,我用手機轉給你嗎?」

「我幫你付錢就可以了,你不必再用手機轉錢給我。」皇洺羽明白蘇曼的意圖后,很爽快地掏出錢包幫蘇曼付了錢。

因為皇洺羽堅持不要,所以蘇曼最終還是沒用手機把錢轉給皇洺羽。

現在——

「真的好巧對不對?」蘇曼看起來格外愉快,她正說話的時候,窗外醞釀已久的大雨終於嘩嘩地落下來了。蘇曼扭頭看看窗外,又看看手上空空的皇洺羽,說,「好大的雨啊!你好像沒有帶傘吧?我家的車就在外面,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皇洺羽本來可以拒絕的,畢竟喊自己家的司機開車來接只是一個電話的事情,但是這一刻蘇曼期待的眼神讓他心微微動了一下,於是他點頭同意了蘇曼的提議。

車門砰的一聲關上,銀灰色的轎車緩緩駛離書店。車輪滑過積水的地面,濺起一陣陣水花。

皇洺羽端坐在後排座位上,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身邊傳來淡淡的清香,是那個長發女生,她就坐在皇洺羽的身邊。

她的腿上放着那本藍色的筆記本,輕輕地用手撫摸著,彷彿那是一件無比珍貴的寶貝。

嗡嗡。

調成振動的手機響了兩聲,皇洺羽拿起來,上面是一條來自皇洺翼的短訊——

我今晚的飛機去巴黎,你不必去,安心備戰繪畫比賽。

言簡意賅。但皇洺羽知道,皇洺翼肯定是因為在巴黎的奶奶召喚才會匆匆趕去,作為皇家的長孫,皇洺翼必須在很小的年紀就承擔起非常多的責任,相比之下,他這個僅比皇洺翼晚出生十幾分鐘的弟弟卻總可以有足夠的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畫畫。

這是哥哥對自己的維護——皇洺羽明白「你不必去」這四個字背後的含義。

雨水沖刷著車窗,外面一片模糊,皇洺羽正思索著,車子突然停下了。

「這是?」皇洺羽有些訝異。

蘇曼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嘿嘿一笑,說:「你不讓我把買書的錢給你,就讓我請你吃頓飯吧。」

「哦。」皇洺羽點點頭。

轎車停在SUN西餐廳門口,皇洺羽仔細打量了一下,這裏距離學校不遠,他依稀記得這是學校里某個同學家裏開,在學校的同學中擁有很高的人氣。

司機先一步下車,撐開一把純黑色的雨傘,將車裏的兩人護送到餐廳。皇洺羽為蘇曼推開門,她受寵若驚般地笑了笑,率先走了進去。悠揚的輕音樂在暮春的濕冷空氣中飄蕩,周圍的溫度足以讓人在一瞬間愛上這裏。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務員送來菜單。正在這時,皇洺羽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少爺,您現在回家嗎?我派司機來接您。」來信人是管家牧叔。

皇洺羽飛快地偷看了一眼正在點餐的女生,低下頭打字:「對不起,牧叔,不用派人來接我了,我現在在SUN西餐廳和同學吃飯,之後坐同學的車回家。」

收起手機,皇洺羽沖對面的女生一笑,準備點餐。

「洺羽……你介意我這樣叫你嗎?」女生沒有預料到剛才那個笑容,顯得有些怔忡,有些獃獃地望着皇洺羽。

「不、不介意。」相反的,皇洺羽有些高興。

女生深吸一口氣,似乎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一臉認真地說:「洺羽,你和你哥哥雖然長得很像,但是性格卻完全不一樣。我覺得,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不過,我卻搞不懂你哥哥,他好像總是很冷酷,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說話的時候,女生的兩頰莫名出現了一絲潮紅,而眸中的光芒卻明亮得令人無法忽視。

皇洺羽一愣,說:「哦,哥哥啊,他……不太喜歡和女孩子接觸,你不要介意……」

「曼曼!」一個興奮的男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皇洺羽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着運動服的高大男生朝這邊走了過來。蘇曼也看到了他,臉色一變,問:「衛陽,你怎麼在這裏?」

衛陽高興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這是我家的餐廳,我在這裏一點也不奇怪啊。曼曼,我沒想到你會來,我好高興!」說完,他看了一眼皇洺羽,立刻收起了笑容,一臉警惕地問,「皇洺翼?不對,你是皇洺羽?」

皇洺羽一臉驚訝:「你認識我?」

衛陽冷哼一聲,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先是皇洺翼,現在又是你……你們兄弟倆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只有我才是真心喜歡……」

「衛陽!」曼曼突然出聲,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話,「我和洺羽剛剛認識,你不要誤會我們。」

衛陽一臉不相信地看着他們,自言自語:「剛認識就一起出來吃飯了……」

皇洺羽一頭霧水,忍不住問:「請問你是誰,你認識我和我哥哥?」

「我才不認識你們!」衛陽翻了個大白眼,轉頭間,眼角瞥見看見服務員朝這邊走了過來,他突然嘻嘻一笑,「你們是來吃飯的?那我可要好好招待一下了!」

說完,他接過服務員手裏的東西,示意這裏交給他。餐盤上放着兩個裝着檸檬水的玻璃水杯,衛陽大大咧咧地拿起一杯,居高臨下地遞給皇洺羽。

「喏,你的。」

皇洺羽看了他一眼,準備站起來接。正在這時,那個晶瑩透亮的玻璃杯突然從衛陽手中滑落,啪的一聲摔了個粉碎。

周圍的客人和服務員都嚇了一跳。

「皇洺羽同學,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我都叫你接東西了啊!」衛陽氣呼呼地說。

皇洺羽一愣,想說什麼,但是看到對面蘇曼瞬間變了臉色,就沒有開口。

蘇曼的臉色有點難看,瞪着衛陽說:「明明不是皇洺羽的錯,衛陽,你給我適可而止!」

「喂!打壞了東西就要賠啊,皇洺羽,難道你連個杯子都賠不起?」衛陽好像沒有聽到蘇曼的話,繼續向皇洺羽挑釁。

「衛陽!你……」

「沒事。」皇洺羽攔住幾乎要跳起來責罵衛陽的蘇曼,掏出錢包對衛陽說:「我會原價賠償這個杯子的。」

「哦——」衛陽故意拖長了聲音,看了一眼地上的玻璃碎片,表情誇張地說,「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杯子,原價一千多呢!如果不是為了招待同學,我才不會拿出來。」

那個玻璃水杯明明和其他杯子一模一樣,卻被他說得那麼珍貴,顯然是想故意刁難。可是皇洺羽不想跟他爭吵,從錢包里拿出了信用卡,正要遞給服務員,豈料,一隻手把他的卡擋了回來。

衛陽皮笑肉不笑地說:「不好意思,這裏只收現金。」

「可我身上並沒有帶這麼多現金。」

「那就回去拿吧!然後再親自給我送過來。」衛陽聳聳肩,一副大度的樣子,只是在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強調了「親自」兩個字。

「夠了!」蘇曼看不下去衛陽對皇洺羽的刻意刁難,氣呼呼地拿出錢包,冷冷地說:「我來賠!」

衛陽呵呵一笑,好像更開心了:「堂堂皇氏二少爺,竟然要女生幫自己賠償杯子?」

「你!」蘇曼氣得跺腳,不顧形象地大聲警告衛陽,「如果你再這樣抓着皇洺羽不放,以後再也不要跟人說你喜歡我!」

正在這時,皇洺羽的手機再度振動起來,這次是家裏司機打來的電話。

看着屏幕上的來電,皇洺羽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他想了想,沒有接聽電話,抬起頭對衛陽說:「這個杯子容我過兩天拿錢賠償給你,如果你信不過我,我可以給你寫張欠條。你不要再讓蘇曼為了這件事生氣了。」

「嗤——」衛陽毫不領情地撇嘴,「我和蘇曼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多嘴。你到底賠不賠?我可信不過你的欠條,你要不就現在回去拿錢,要不……」

「少爺。」一個聲音從門邊傳來。

皇洺羽轉身,看到自家的司機把手中的雨傘交給門邊的服務員,正要向自己走來。他臉色微微一變,匆忙低聲對衛陽說了一句:「你等一下,我去拿錢。」就匆匆地朝司機身邊走去。

衛陽看着他緊張又匆忙的背影,笑得直不起腰。

「原來傳說是真的……哈哈哈……皇洺羽……哈哈哈……真是太好欺負了……」

笑了一會兒,衛陽像是想起了什麼,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一臉遺憾地對蘇曼說:「曼曼,你不要生我的氣,我這不是為你好嘛!如果今天和你在一起的人是皇洺翼,我絕對不會故意搗亂。可是你看看,皇洺羽跟他哥哥差太多了,我還沒見過這麼懦弱的人,你千萬別被他騙了!」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曼曼瞪了他一眼,表情懊惱不已。

正說着,皇洺羽回來了。皇家的司機仍站在門邊,只是重新拿回了雨傘,看樣子是不打算進來了,不過他不經意看向這邊的目光令蘇曼心不由得一緊,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衛陽卻像沒事人一樣,還是那副弔兒郎當的樣子。

「洺羽……」蘇曼一臉抱歉地望着皇洺羽。

皇洺羽擺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他拿出一沓錢,賠償了杯子,順便結了賬。

蘇曼本想阻止,皇洺羽對她說:「今天是我讓你不愉快了,那麼這頓就由我來請吧。只是我家的司機來了,現在我必須要回家了。」

蘇曼看着他溫和的眼睛,怔了一會兒,眸中光芒忽閃,忍不住說:「洺羽,我……下次還可以去找你嗎?」

皇洺羽微微一愣,一抹出乎意料的笑意在唇邊緩緩浮現。

「好啊。」

蘇曼說的下次,很快就到了。

皇洺翼從巴黎回來之後,學校里又開始熱鬧起來,女生們像瘋了一樣追着他轉,哪怕對方並不會看自己一眼。皇洺羽站在人群之外,望着哥哥那張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線條和輪廓都冷硬了許多,眼眸中蘊含彷彿永遠化不開的寒冰,心裏不免充滿了羨慕和佩服。

畢竟是哥哥啊……

「洺羽。」有人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皇洺羽回過頭來,發現站在自己身邊的人竟然是蘇曼。她像初見時那樣抱着一本藍色的筆記本,蹬著一雙乾淨的牛皮小靴,眼睛亮得彷彿落滿星光。

「你……」第一次在學校里見到蘇曼,皇洺羽不免有些驚訝,但轉念想起她介紹過自己和他們同年級。

「我……」蘇曼撲哧一聲笑了,大大方方地說,「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皇洺羽望了望四周,哥哥和女生們已經走遠了,於是鬆了口氣,點點頭:「好。」

兩人一道往校外走去。蘇曼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走在路上的時候,時不時偷偷看一下身邊的人。皇洺羽不知道她時不時因為跟自己在一起才這麼開心,只好低着頭不說話。他不知道蘇曼要帶自己去哪裏吃飯,於是兩人一路走着,經過了許多裝修精緻的店鋪。

突然,皇洺羽的注意力被什麼東西吸引了,回頭對蘇曼說:「那邊不是你同學家開的餐廳嗎?」

蘇曼正摩挲着筆記本,抬頭不經意地問:「怎麼了?」

「好像出事了。」

蘇曼一愣,往皇洺羽指的方向望去。

衛陽出事了。

隔着馬路他們看見一群人正圍着衛陽家的餐廳看熱鬧。餐廳里傳來乒乒乓乓的打砸聲,圍觀的人群不時發出驚呼,接着,人群嘩的一下散開,幾個有名的不良青年大搖大擺地從店裏走出來。

為首的那個人走了兩步,又回頭,沖身後的人笑了一下,語氣卻冷得讓人心底發寒:「把店裏的東西全部換成新的,我明天再來摔一次。我摔得高興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否則,你不會想知道後果的。」頓了一下,他又強調,「那種你最喜歡的杯子,摔起來聲音可好聽了,別偷懶,記得全部換上!」

那人說完,領着幾個壞笑的青年揚長而去。人群徹底散開,露出了站在一片狼藉中的衛陽。他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終於明白自己惹上了多麼可怕的人。

皇洺羽站在陽光底下,只覺得身體一陣冰涼。

他聽見了那個人說的話。那句話,根本就是意有所指。皇洺羽失神了一會兒,突然醒悟過來,眼神急切地環顧四周,似乎在找什麼人。

前方馬路拐角處停著一輛漆黑的轎車,車窗搖下了三分之一。那輛車是多麼的熟悉,那是……

皇洺羽下意識想跑過去,就在這時,車窗完全關上了。車子掉頭,緩緩駛離皇洺羽的視線。

皇洺羽沒有看清,但他很肯定,剛才在那裏,一定有一雙冷酷的眼睛看到了自己!

「洺羽……」蘇曼在身後叫他,聲音有些顫抖。

皇洺羽回頭,發現蘇曼看他的眼神已經不同了。如果說以前的蘇曼是一個開朗大方的女孩,那現在她的眼裏,則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我……不是……」皇洺羽有些着急地開口。

蘇曼看着他緊張的樣子,深吸一口氣,說:「我相信你。你是一個很溫柔也很善良的人,我相信你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兒去報復同學的。」

聽了她的話,皇洺羽頓時感覺心裏輕鬆了不少。

「那……會是你哥哥嗎?」蘇曼遲疑着開口。

皇洺羽不說話了。

那天在餐廳里被衛陽刁難的時候,他就知道,如果這件事被皇洺翼知道了,衛陽的下場一定會很慘。所以當司機找來的時候,他對司機說是請同學吃飯,需要錢買單,刻意隱瞞了賠償杯子的事。

沒想到司機還是把這件事彙報給了皇洺翼,而他的哥哥總有辦法查到事情的真相……

皇洺翼處理事情的極端與恐怖——沒有人會比他皇洺羽更了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哥哥變成這樣一個魔王一般令人懼怕的人?

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之後吧,從那個世界彷彿都破碎了,他卻被哥哥牽緊了手宣佈「就算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也沒關係,我保護你」的時候。

那是他們兄弟倆八歲那一年,是什麼季節皇洺羽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但他知道,皇洺翼一定記得,與那件事情有關的一切皇洺翼都深深地烙印在記憶里,不時翻開,提醒著自己不要再被欺騙。

那天,媽媽帶皇洺翼和皇洺羽兄弟倆去靈空山動物園玩,三個人在動物園裏玩了一整天,太陽快下山時,皇洺翼注意到媽媽的神色有些疲憊,提議回家,但皇洺羽看到新修的從動物園通向靈空山茶園的纜車,水晶車廂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於是提出想要去坐纜車。

「從半空中看茶園一定很漂亮,媽媽,哥哥,我們去坐纜車好不好?」小小的皇洺羽這樣請求着。

媽媽不知道是不是累了的緣故,看着上上下下的纜車,有些心不在焉。

「洺羽,你沒看出來媽媽臉色不好嗎?我們回家吧。」皇洺翼小聲地湊近弟弟的耳朵,試圖勸弟弟。

但是皇洺羽還是很渴望,媽媽似乎很猶豫,不過最後還是同意了。

買好票后,媽媽對兄弟倆說:「洺翼、洺羽,你們先坐纜車上去,在靈空山茶園門口等著,媽媽買了好吃的梨花糕隨後就上去。」

皇洺翼雖然有些擔心神色不太對勁的媽媽,但還是牽着皇洺羽上了纜車。纜車開動時,皇洺羽回頭看了一眼媽媽,媽媽的眼睛很亮很亮,好像比反射到水晶車廂上的陽光還要明亮,然後那身影就慢慢地融入了夕陽金色的光輝中。

從半空中看到和地面上不一樣的風景,兄弟倆都很興奮,這股興奮持續到兩人下了纜車,在靈空山茶園等了很久都沒有消退,直到天色越來越暗,天空中爬上星子,而他們面前出現了神色焦急的管家牧叔,倆兄弟才意識到,他們把媽媽弄丟了。

準確點說應該是——媽媽丟掉了他們。

得知媽媽已經拋下了他們,並且通知皇家來靈空山茶園找他們,自己卻選擇了和所愛的人私奔,從此再也不會回來。皇洺羽大哭起來:「都怪我,非要坐纜車,如果我不要坐纜車,媽媽就不會走掉了!嗚嗚!我錯了!媽媽你回來吧!回來……」

「閉嘴!」皇洺翼沒有哭,臉色陰沉得可怕,完全不像八歲的小孩應有的神情。

「她早就計劃好了!以前我們想去動物園,她都說遠,今天卻主動帶我們去玩。就算我們不坐纜車她也會找機會拋棄我們,她一直都心不在焉的,一定就是在盤算這件事!」

「那個女人已經不需要我們了!哼!我們也可以不需要她!」

皇洺翼一句接一句地說着,帶着前所未有的憤恨。原本語句中應該用到「媽媽」的字眼都被冷冰冰的「她」和「那個女人」代替。

皇洺羽被皇洺翼的怒氣震住了,抽泣了兩聲,停止了哭泣,可他回想起最後看到媽媽的那一眼的情景,溫柔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金色的逆光中,柔弱得令人不忍責怪。於是他對哥哥說:「媽媽可能只是想離開這裏,我覺得媽媽並不想傷害我們……」

「哼!不想傷害我們?那她為什麼要欺騙我們?還說什麼要去買梨花糕?你幹嗎要替那個拋棄我們的女人找理由?皇洺羽,你這不是善良是愚蠢!」皇洺翼恨恨地說完,回到房間狠狠地摔上了門。

那一天,皇洺羽在客廳的沙發上呆坐着然後睡着。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遠在巴黎的爸爸沒有回來。

後來過了很久,爸爸仍然沒有回來。原本就很少回來的爸爸,從媽媽走後就更少回來了。

皇洺翼看着冷清的別墅,對皇洺羽說:「就算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也沒關係,我保護你。」

從那以後,皇洺翼便開始以飛快的速度成長。出入社交圈,結交長輩,學習家族生意和與人周旋。

剛開始,媽媽的醜聞令兄弟倆在社交圈裏備受歧視,幾次被明著暗着嘲諷之後,皇洺羽就不願意再和那些同齡的世家子弟在一起玩了,他寧願把自己關在畫室里整整一個下午,也不願意和那些孩子一起去練習西洋劍。

一天,皇洺翼將幾把西洋劍扔在正在畫畫的皇洺羽面前,冷冷地說:「不去學會握劍,你怎麼能保護好自己?」

皇洺羽認出那是那幾個嘲諷過他們的孩子的西洋劍,問:「哥哥,他們的劍怎麼會在你手上?」

「因為我打敗了他們!對那些欺負我們的人,我就要讓他們付出代價!只有這樣,他們才會知道我是誰!」

可是皇洺羽知道,那些孩子並不會像哥哥皇洺翼那樣選擇正大光明地去擊敗對方,他們很快就糾集起來,用一些防不勝防的陰招暗中對付皇洺翼。

皇洺羽不想看到哥哥總是被暗算得傷痕纍纍的樣子,於是去找那幾個孩子,哪怕是道歉討好,他只想儘快平息事端。

可惜事與願違,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皇洺羽是個懦弱的傢伙」「想出氣找皇洺羽就好了,他不會反抗的」這樣的流言愈傳愈烈。而曾經與皇洺翼為敵的那些人,在皇洺翼身上慢慢占不到便宜之後,就轉而開始拿皇洺羽泄憤。

「當他們欺負你的時候,狠狠地還擊回去,讓他們知道你不是好惹的。下次他們才不會再故意挑釁你!」皇洺翼教訓皇洺羽。

可是皇洺羽從小溫和的性格,皇洺翼再清楚不過,所以後來他不再要求皇洺羽反擊,而是用自己的手段一次次幫弟弟報復,一次比一次狠厲。

皇洺翼與皇洺羽,這對性格迥異的兄弟,就這樣用着各自認為正確的方式保護著對方,一直相伴着長大。

皇洺翼從奶奶處回來后,話變得更少了。皇洺羽揣摩不出他的心思,也沒敢提關於那家餐廳的事。他還記得那天蘇曼驚惶的表情,他們後來也沒有去吃飯,而是匆匆地各自回了家。

今天放學后經過走廊時,皇洺羽突然聽到有人在議論蘇曼:「二班的那個叫蘇曼的,好像得罪了皇洺翼吧,皇洺翼現在在她們班教室呢!雖然我好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不敢去看……」

什麼?哥哥怎麼會……

皇洺羽心知不好,連忙趕去二班教室。

二班的教室外果然沒人圍觀,走到門外就可以看到裏面站着一個人。

黑色長發,牛皮小靴,針織衫外套,蕾絲鑲邊的連衣裙……這個熟悉的身影正是蘇曼。她正站在某個座位前,低着頭,身體瑟瑟發抖。

皇洺羽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表情冷酷的黑髮少年坐在那個座位上,手裏正翻看着一本藍色的筆記本。

夕陽的餘暉從教室外面照進來,裏頭的氣氛僵硬得讓人感到害怕。

「怎、怎麼了?」皇洺羽顫抖著聲音開口。

「哼。」皇洺翼翻看着那本藍色的筆記本,正是蘇曼一直帶在身邊的,表情越來越值得玩味。

蘇曼則越來越害怕,幾乎快哭出來了。

「皇洺羽,懦弱膽小,單純好騙,對主動示好的女生沒有抗拒力。」皇洺翼面無表情地將筆記本上的內容念了出來,然後冷冷一笑,對站在門口的皇洺羽說,「看,這是人家對你的形容,是不是很貼切?」

皇洺羽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他走到蘇曼面前,苦澀地開口:「是不是真的?」

蘇曼不敢看他,只是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

皇洺羽看着她,聲音恍恍惚惚:「我以為,我可以交到一個真正的好朋友,我一直很高興的……」

「對不起!洺羽,我不想和你做朋友的,我只是在利用你……」蘇曼用手擦着眼淚,聲音哽咽,「因為只有你,才能……」

她說不下去,扭頭從教室里跑了出去。

皇洺羽望着她,望着她轉身的一瞬間,在空中灑落幾滴晶亮的淚滴。

那些璀璨瑩亮的光芒,似曾相識。

「騙子,都是騙子!」皇洺翼將筆記本一頁頁撕下來,撕得粉碎,然後丟在了空中。

皇洺羽望着在空中紛飛的碎紙片,緩緩閉上了眼睛。

皇洺翼站起來,揪住皇洺羽的衣領,一字一頓地強調:「女人都是騙子!你還不明白嗎?你忘記那個女人是怎麼欺騙我們的了嗎?」

皇洺羽被驚醒,睜開眼的瞬間看見哥哥的肩膀上沾著一張紙屑。他伸手拿出來,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推開了皇洺翼,開始在滿地的紙屑中尋找着什麼。

零零碎碎的紙片拼起來,他終於看清了上面的內容。

身高、體重、愛好、性格……一字一句,全是記錄的皇洺翼。

皇洺羽終於抬起頭,望着哥哥,聲音嘶啞地說:「哥,她喜歡你。」

「那又怎樣?」皇洺翼冷冷地說。

「她喜歡你,所以才費盡心機接近我,因為想從我這裏套出關於你的信息!」皇洺羽聲音顫抖,「你也看出來了,她喜歡你。你不該這樣對她!」

「什麼?」皇洺翼氣極,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皇洺羽。

「還有……」皇洺羽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凝視着皇洺翼的眼睛,認真地說,「哥,我知道你憎恨媽媽,覺得她欺騙了我們,不可原諒。但是那天……她送我們上纜車的時候,她哭了,她很難過……」

他終於想起了蘇曼眸子裏那明亮的吸引着他的光芒在哪裏見過了。

那天,媽媽送走他們時,他最後看到的明亮光芒,就是媽媽眼底的淚光。

想要追求自己渴望的生活,卻又不忍傷害自己親愛的孩子們,媽媽在做出最後決定之前,一定痛苦地動搖過很多次吧。

「你看錯了!她不可能哭!她那樣一個狠心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哭會難過?」皇洺翼咆哮著,胸口劇烈地起伏。

「你不要為那些善於欺騙的女人找借口!她們能給你的永遠只會是謊言而不是真心!」

皇洺羽搖搖頭,眼神純粹而乾淨。

「哥,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真心愛着你,你也真心愛着她的女生。到那時,你會擁有一段最純潔最真摯的感情。」

皇洺翼冷眼看着站在滿地紙屑中的皇洺羽,失去了和他爭辯的興趣。他走到皇洺羽身邊,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了一句:「我的東西,我會自己去爭取。而你,如果不能分辨出這種靠手段陰謀製造出來的所謂真心,你這一生都會是個悲劇。」

皇洺翼從教室里走出來,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生迎了上來。他是牧叔的兒子牧彬,今年被指派到皇洺翼身邊,做他的助理。

「大少爺,為什麼不告訴二少爺,您奶奶要他去國外念書的事?」牧彬問。

那次皇洺翼被奶奶叫去巴黎,談的就是關於皇洺羽的事情。皇洺翼是皇家的繼承人,身份貴重,但皇洺羽不同,他應該為家族利益犧牲一些東西。

奶奶的意思,是讓皇洺羽去國外念書,並跟某個長期合作的家族結親。這樣,只要犧牲一個皇洺羽,就可以為皇洺翼,也是為皇家的將來,鞏固經濟王國。

但是皇洺翼拒絕了。他對皇洺羽再了解不過,那樣一個懦弱溫吞的人,把他丟到爭權奪利的世界裏,不是讓他去送死嗎?

「那種蠢貨……」皇洺翼的語氣冷得讓人害怕,「如果我不保護他,他就死定了。不過,無所謂了。」

他想起剛才皇洺羽凝視着自己的認真眼神,以及為「那個女人」做出的辯解,心裏隱隱觸動。

其實他們兄弟倆的年齡只不過差了十幾分鐘啊……

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這就註定了將來會走上完全不同的路。

皇洺翼上了車,砰的一聲將車門關上,閉着眼睛吩咐道:「走。」

司機回頭,問了一句:「不等二少爺嗎?」

他?

不等了。

反正已經長大了。

天色暗了下來,皇洺羽慢吞吞地從教室里走出來。遠處的街道依稀亮起了燈火,恍惚間,似乎看見在空中飛舞的櫻花花瓣。

皇洺羽緊了緊書包的帶子,緊握的手無意識地一松,細碎的紙片掉了出來,被風一吹,帶着少女寫滿的心事,不知去向了何處。

他還是像往常一樣,低着頭,慢慢走過學校的主幹道。昏暗的天色下,他的身影顯得無比落寞。

也許,從今天開始,他的生活會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就像凋謝的櫻花,總會有零落成泥的一天。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看這個凋謝的季節,初夏已經臨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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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空之雪·雪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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