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種液體

一 有種液體

()老舊的黃漆皮木桌上,擱著一杯剔透的綠茶,熱氣騰騰的,葉兒亂飄。

馬大長臉坐在桌子後面,表情嚴肅,聲調高亢洪亮,透著那麼一股義正言辭的味兒。

「王振啊!你看上個月你那個鍛模干廢了,可是讓咱們36分廠賠了8萬違約金呢。」

「恩!」王振絞着手指,不置可否。

「這樣!你現在讓分廠蒙受的損失比較大,最近九分廠那邊現場組比較缺人。你去幫幫忙!也就是掃掃地,打掃打掃衛生,打打毛刺這類零活兒。」

「要不,你考慮一下!」

馬大長臉最後這一句話聲調拉得特別的長,有股怪怪的味道。王振一聽也就站了起來,安靜的說道。

「謝謝廠長!我一定認真考慮考慮。」

王振朝着馬大長臉一點頭,轉身「吱呀」一聲挪開了屁股下面的破木頭椅子,走出了廠長辦公室。

這一從廠長辦公室里走出來,迎面而來的就是「轟隆隆!」的機器轟鳴聲。這個當口兒分廠已經開工了,工人都在忙碌,機器都在幹活兒。

也就是王振因為被馬大長臉拎過來,得了個空兒。不過王振這個空兒不好得,稍微咂摸一下。王振就明白馬大長臉的意思了,這全場500多個崗,不都是他馬大長臉手裏的棋,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想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

自己干廢一個活兒!這不是弄自己的理由,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兒。他馬大長臉這麼整自己,就一個目的——要錢。

所以他最後還讓自己考慮一下,所謂的考慮就是等著自己的行動呢。這麼點事兒!王振還是看得出眉眼的,王振也不是那不開面的人,死活不出血。

出血是必須的,可是這事情趕得不是個時候。王振的女友小穎兒他爹最近得了糖尿病,剛住院。王振那點底子都扔進去了,最近確實手頭緊巴,趕上了馬大長臉勒脖子,王振這口氣兒有點喘不上來,正尋思怎麼堵上這個窟窿的時候。

王振感覺腰間震了兩下,掏出了他那款諾基亞最便宜的彩屏手機C1-00瞅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圖案是個「嘣嘣!」跳動的小紅心,這是王振給小穎兒特別設置的一個來電圖像。

所以一看王振就知道是自己的小寶貝兒來電話了,趕緊的捂著電話走出了廠房,這裏面雜訊太大。出了廠房,王振馬上問:「穎兒!這個點兒打電話,出什麼事了。」

往常小穎兒給王振打電話,都好像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可是這一回電話那邊兒好半天沒有迴音。

本能的,王振就感覺到了一種不好的感覺,這種感覺來的如此之快,也是如此之突然,但是卻又那麼真。果然的,馬上在電話那邊,小穎兒有點沙啞的嗓音出現了。

「王振,我們分了!羅胖子能幫我爹看病,他有房,工作也好。我們倆,不合適。」

說完這句話,那邊就掛了,迴響在王振耳邊的,只有「嘟嘟」的蜂鳴。

話不多,可是聽完了這句話。王振苦逼一樣呆住了,真是好像那個成語一樣,呆若木雞。渾身上下動都不能動,王振覺得這不是真得,絕對不是。

可是就好像回味馬大長臉的話一樣,腦袋稍微一轉,王振卻又清楚無比的曉得這就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羅胖子在醫院工作,有點錢,有套房,也一直在追小穎兒。這王振都是知道的,現在小穎兒他爹正有這麼個事兒,小穎這麼選擇很合理。

想到了小穎兒的背叛,王振一陣惱怒,從胸口窩兒一直衝到了腦門頂,差點將天靈蓋給頂開了。惱恨之下,王振揚起手來,就想要將自己手裏這240塊的諾基亞手機摔個稀巴爛。

可是這一揚起手,王振眼淚憋在眼圈裏邊了。自己為啥明白小穎的選擇?那是自己知道,這種事情早晚要發生。

小穎兒跟了自己四年了。一起買衣服給自己買專賣店的,她自己買地攤貨。一起買鞋自己穿李寧,小穎兒買山寨的,就是上街吃個飯她都找最便宜的,肯德基這四年就吃了2次。這也從來沒有怨言,照樣對自己好,處處為了自己想。死心塌地跟着沒錢沒房的自己,這樣的小穎兒。

現在走到這一步,也是被自己逼的啊!自己他娘的窩囊啊!沒錢啊!連老丈人命都保不住,這他媽的算男人么?這他媽的不怨小穎兒啊,這是自己沒本事啊。

這個道理,王振心裏越是明白,這心裏就越是難受。一口火憋在心裏出不來。

悶得要死!差點兒把王振給憋炸了,這心亂了,也就沒有心思干別的。王振腦袋裏面一團亂,渾渾噩噩的,順着廠子外面的大道就走了下去。

一邊走,王振這腦袋裏面好像開鍋一樣回放着,這幾年和小穎兒在一起過的那些甜蜜的日子。自己從大專畢業,在工廠裏面熬過這8年,一點一滴,一分一毫,回想起來都是那麼清楚,就好像昨天一樣。就連那些笑聲,王振都記的真真的。

唯一不清楚的,就是當年那個揮斥方遒想要干出一片天的少年,如今卻已經不知道眼前路在何方了,該去哪兒?該怎麼辦?這個時候的王振真是兩眼一摸黑,心裏更是一團漿糊。

就這麼腦袋裏面亂鬨哄的,腳下深一腳,淺一腳,王振走到了工廠的一角兒,一片荒草甸子裏面。到了這兒,王振被荒草一紮,才抬起頭朝着前面看了一眼。

這個時候,王振眼前是一間破舊的廠房。這個地兒,王振很熟悉。原來是八分場鑄造車間,因為對於環境有污染,現在挪到江北,據說現在這個廠房和用地已經賣給了一個私人企業。

不過對方還沒有開發這邊,王振和自己的幾個師兄弟就經常在幹活的空餘,到這邊的廢廠房裏面喝喝小酒兒,打打撲克。所以說這個地方,王振還是很熟悉的。現在正好王振心裏難受,就朝着這個平時用來做避難所的廢廠房走了過去。

推開了滿是銹漬的大鐵門,廠房裏面卻不是空無一人,相反的在廠房的正中間停著一輛豪華SUV。稍微一看,王振還被震了一下,因為這還是一輛名車,保時捷卡宴。王振自己沒錢,沒摸過實物,可是現在資訊發達,這個車王振在網上看到過,所謂沒吃過豬肉,但是看過豬跑。

這麼一輛車停到了這裏,王振就有點發懵。再仔細一看,王振更懵了,因為從這車敞開的車門裏面,伸出來一條女人的腿。修長,雪白雪白的,從腳尖到腿根兒,腿型豐腴性感,就那麼一條腿伸出來,就讓王振「咕嚕!」一聲咽下了一口唾沫。

好傢夥!這是怎麼回事兒,王振就覺得這事情透著古怪,可是還是忍不住,朝着車門子湊了過去。一探頭,一股香風,然後王振眼睛睜大了。

在車裏躺着一個美艷的女人,梳着頭的短髮,穿着黑色的小禮服,大片大片的酥胸都露在外面,兩條長腿完全,腿間甚至隱約能看到黑色蕾絲的小內內。手中拿着一個古怪的小酒瓶兒,眼神迷離,看見了王振探頭進來。

這女人非但不害怕,反而揚起了蓮藕一般雪白的胳膊,將酒瓶舉了起來,含混的嘟囔著。

「來!干一口!」

王振看着眼前這詭異的一幕,破舊的廠房,豪華SUV,半裸的女人,舉著一個小酒瓶給自己敬酒。這簡直就是一個現代版聊齋故事的開頭,再加上王振剛剛經歷大變,腦袋裏面一團漿糊,所以他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反應了。

可能王振這一副模樣顯得分外的可笑,一個窩囊苦逼的男人理當如此。橫躺在車裏的半裸女人「咯咯咯」的笑了起來:「窩囊的男人,連酒都不敢喝!」

這話要是在王振腦袋清醒的時候,屁用都起不到。可是現在,王振正深陷在自我懷疑於自我毀滅的邊界點上。這一句話有正好戳到了王振得心口,頓時王振腦袋一團漿糊理智完全不存在,奪過了那隻怪怪的小瓶子,對着嘴兒狠狠灌了一口。

平時王振酒量一般,見識也不廣,自然不知道有種液體叫做蘇格蘭威士忌,這玩意兒堪比工業酒精一樣的坑爹。從這小瓶子裏面流出來的液體一進王振的胃裏。王振頓時覺得,自己的胃裏被狠狠的打了一拳,從鼻孔裏面竄出來一股柴油一般的味道,然後整個腦袋都暈了,比小穎兒說分手那一刻暈得還厲害。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當時王振就覺得世界完全顛覆了,什麼都在遊動和搖晃,包括王振自己,扶著車門狠狠的晃了兩下身體。

「真是窩囊的男人?喝一口就不行,就一口就不行了。呵呵呵呵呵!」

偏偏在這個時候,王振什麼都感覺是模糊的,就是這女人幾聲銀鈴一般的笑,就那麼清晰。好像銳利的刀子一樣,又是一刀狠狠的扎在了他的心裏。尤其是窩囊那個字眼兒,對於現在的王振,醒目的如同鬥牛士手中的紅布。

於是和自己較勁的王振再次不管不顧的灌了一口這種柴油味道的酒。

這一次,王振撐不住了,身子狠狠一晃,朝着那半裸的女人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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