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櫻空之雪下的天國悲歌

第二十章 櫻空之雪下的天國悲歌

白色的窗帘隨風飄動,月光透過窗帘的間隙灑進這間華麗的卧房。牆壁上的時鐘靜靜地走着。

「Sara,跟我走!」晨勛溫柔而堅定的聲音在卧室里回蕩。

接着,他不由分說地緊緊拉住我的手。

他那麼用力,握得那麼緊。

「晨勛……」我開口喚他名字的瞬間,輕易地就被他從床上拉了起來。我赤裸著雙足站在冰冷的木質地板上。

「走!Sara,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是那麼的不想跟晨勛走,可是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邁開,只因為心底有個聲音在說,趁現在離開吧,難道真的要當着那個人的面死去嗎?

不!不能!那樣的話,我可能連停止呼吸的勇氣都會沒有。

最重要的是……

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任由晨勛拉着走到卧房門口,突然,我垂在身側的右手被一隻手拉住了。

右手傳來的溫度,是那麼灼熱而清晰。

一直站在陰影里的皇洺翼,一直沉默著的皇洺翼,在我就要跨出房門的最後一刻,拉住了我的手。

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親密、熟悉的觸感自我的右手綿延而上。

「不要走。」

門外的燈光照在皇洺翼俊朗消瘦的臉上,他臉頰上紅腫的痕迹應該是剛剛直面晨勛的憤怒的結果。

額發的陰影搖晃着遮擋住他的眼睛,那雙漆黑如深沉夜色一般的眼睛。而我卻清晰地看見,那雙深邃的眼睛,正緩緩地籠罩上一層淺淺的濕意,彷彿高山頂端終年不散的雲霧。

皇洺翼的眼神第一次那麼柔軟,那麼無力。輕輕地,他帶着幾乎難以察覺的顫音說道:「不要走。」

他握住我的手,乞求地盯着我的眼睛。

心痛——

一瞬間,彷彿有一支箭筆直地射穿了我的心臟,激起一簇鮮紅的血點。

皇洺翼……

你竟然也會這樣……哀求我。

手臂的力量在拉扯著,晨勛和皇洺翼各自拉着我的一隻手,誰也不肯鬆手。

我抬起頭,看着晨勛堅定的眼神。他的眼睛在灼灼地燃燒着。我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疼痛讓我瞬間清醒。我用力地掙扎了一下,掙脫了皇洺翼的禁錮。

原本緊貼的肌膚倏地分開,我的指尖感覺到一陣徹骨的涼意。

我不敢看皇洺翼,甚至沒有抬起眼睛,就這麼安靜地垂着眼,被晨勛牽着向別墅外面走去。

踩着木製樓梯一階階下樓,拐彎時猛地感到明亮的光芒打在眼瞼上,耳畔響起金屬小鈴鐺叮叮噹噹的聲音。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感覺,熟悉的一切。

再見了,美麗的別墅。

再見了,美好的回憶。

再見了——

皇洺翼。

身體突然有種懸空的失重感,晨勛打橫抱起了我,向門外的車邊走去。坐在晨勛的越野車上,我將頭輕輕地倚靠在窗戶上。

玻璃冰涼如水的觸感一點一點滲透進皮膚,我透過車窗向外望去,深夜的小別墅里竟然有了一絲快要被黑暗吞沒的感覺。

一切都在黑暗中沉睡着,而我就這樣默默地與這裏的一切告別。

皇洺翼……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即使過去的愛恨與糾纏都煙消雲散,即使我們依然記掛着彼此,牽繫着對方,但是,我們已經背對背走了太遠,太遠。

沉默中,穆莎哭泣的臉在我的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Sara……」

晨勛熟練地轉動着方向盤,車頭燈劃開濃重的黑暗。

我沒有回話,靠着車窗,茫然地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一樣是那些樹、那些花壇、那些看似相同卻各不一樣的樓宇。

當我離開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然而命運兜兜轉轉,這樣熟悉的往返、這樣熟悉的路途,到底還能經過幾回?

「Sara……」晨勛低低地問,他的聲音那麼輕,好像怕把我嚇跑一樣,「為什麼要離開我的身邊?」

我還沒有回答,黑眸中的光芒閃亮如淚,晨勛已經自己接了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Sara。你害怕成為我的負擔。」晨勛側過頭來看着我,「但是Sara,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他頓了頓,將車子停了下來,眼前是一個亮着紅燈的十字路口。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再有幸福,甚至,不會再有我的存在。Sara,你就是我的幸福。」

晨勛的聲音停止了。

我看着他,烏亮如黑曜石的眼珠靜靜的,凝著一片水晶般瑩亮的光芒。

我的呼吸在那片光芒中有些無意識地凝滯。

綠燈亮起,晨勛踩着油門,車子繼續向前行進。

玻璃窗外霓虹閃爍,街上車來車往。

「所以,Sara……」晨勛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的光亮,「不要再突然消失,這樣的擔心與痛苦,有過一次,有過一次就夠了!Sara,答應我,讓我陪在你身邊,守護你,照顧你,直到最後一刻,好不好?」

我獃獃地看着晨勛熟悉的臉,幾天沒見的他似乎瘦了。

我無法忽視晨勛語氣中深深的疼痛,那近乎咒語一般的語氣,似乎把什麼東西播種在了我的心裏,種子發了芽,慢慢伸展開糾結的藤蔓,緩緩地覆蓋住整個心臟。

我緩緩地向他點了點頭。

晨勛笑了。

此刻的笑容宛如初生的朝陽點燃了黑夜,那麼明亮,那麼燦爛。這是我最喜歡的只屬於晨勛的笑容。

越野車一路疾馳,沒過多久就到了家。

停好車,晨勛拉開車門,我順從地走了下去。

「Sara!」

遠遠的,一聲呼喚劃破了夜的寧靜。

下一刻,一個溫熱的身體就撲入了我的懷裏。

「Sara!你總算回來了!晨勛終於找到你了!」真央緊緊地抱住我,好像如果不用力的話我就會在她眼前消失一樣。

「真央……」我有些愧疚地看着真央。

她鬆開抱住我的雙手,捧起我的臉頰,明朗地笑着,那麼溫暖,那麼動人。我們額頭輕輕地相抵,互相摩擦著發出輕輕的沙沙聲。

這是許久不見的家啊……

我把自己埋在枕頭裏,床的對面是我最心愛的小提琴。窗帘安靜地垂在一邊,窗外是深黑的如同死去一般的黑夜。

遠遠的天邊傳來沉悶的滾雷聲。片刻之後,雷聲就在頭頂炸響,巨大的閃電劃開夜的黑暗,如瀑布一般的大雨傾盆而下。

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水花飛濺開來。我抱着抱枕靠在床邊,靜靜地看着窗外突如其來的雨。

這樣糟糕的天氣啊……

腦海中浮現出同樣漆黑可怕的夜。

伴着肆虐的風聲,皇洺翼呢喃地說着「對不起……討厭那樣的自己」這樣的話語,好像一場夢一般不真實,點點滴落的鮮血散發着鐵鏽的腥甜味,破碎的玻璃反射出水晶一樣耀眼的光芒。

在這樣的混亂與嘈雜中,皇洺翼臂彎里溫熱的觸感、他帶着酒氣的氣息、睫毛輕輕顫抖的頻率,都是那麼的清晰。

也是在這樣一個漆黑的夜裏,我離他那麼近,那麼近……

我夢遊一般地走到窗邊,閃電倏地劃過,照亮了樓下漆黑的小路。

一個黑色的影子孤單地立在那裏,任憑雨水傾盆而下。

那是……皇洺翼!

我取了雨傘,打開大門。門外的雨點毫不留情地飛濺在我的腳邊,潮濕而又冰冷。

我舉著傘,一步一步走着。

那個影子消失了,像出現時那麼突然,卻又好像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我舉著傘站在傾盆的大雨中,一動不動。

一雙手臂就這樣從背後緊緊地環繞住我。

我沒有動,也沒有回頭。

那雙手臂那麼冰冷。雨水已經浸濕了他的衣服,順着衣料滴滴答答地滴落。透著寒意的水珠沁入我單薄的睡袍,貼上皮膚,再順着血脈遊走。

只是那雙手臂依然穩固。

那麼有力。那麼堅定。

四周是鋪天蓋地的雨聲。

雨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雨水打在牆壁上的聲音,雨水打在屋檐上的聲音,雨水打在馬路上的聲音,雨水打在路燈柱上的聲音,雨水打在花壇上的聲音……

偶爾的雷聲更是覆蓋住整個天地。然而,我卻清晰地聽見了從背後傳來的聲音。

那個聲音那麼低,那麼低,低得好像要跟着雨水一起流走。

皇洺翼緊緊地環住我的肩膀,輕輕地叫我:「雪櫻……」

我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任由他抱着。

「雪櫻,不要離開我……」皇洺翼的聲音顫抖著,徹骨的寒意從他的身體里散發出來,傳遞到我的耳邊,「不要離開我!我已經……不能離開你了……」

皇洺翼將潮濕的頭髮輕輕地埋在我的頸項邊。

「僅僅離開一秒也不行!你剛剛甩開我的手……我……我的心就撕心裂肺地疼起來。雪櫻,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依然愛你……不要離開我……」皇洺翼的吐息全部噴灑在我的脖子上,濕熱的呼吸激起我本能的顫抖。

「皇洺翼……」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你回家吧。」

脖子邊的頭晃了晃,似乎是在搖頭。

「皇洺翼,我們結束了,早就結束了。我下來,只是想告訴你,現在,你應該回到穆莎身邊去。她愛你,你就是她的一切,你怎麼能夠丟下她不管?」我抬高了語調,堅定地說。

「不要!」皇洺翼任性地反駁著,「對不起,雪櫻,對不起!我知道我誤會你了,我知道三年前的事情是我誤會了你!我知道是我錯了,是我不顧一切地傷害了你……對不起……」

「沒有什麼對或錯,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淡然地說着,輕輕向前走了兩步,我掙開了皇洺翼帶着濕意的懷抱。

「雪櫻,你是不是不打算原諒我了?」皇洺翼的眼裏竟然有了恐懼的神色。

漆黑的夜裏,樹葉沙沙作響,雨點毫不留情地墜落下來。

我抬起頭,看着愈加低沉的黑色天空。

「對不起!對不起……」皇洺翼呢喃著,聲音在這嘈雜的雨夜裏破碎得猶如黑色的水晶,「我看過洺羽的遺書了,牧彬也把事情都告訴我了……我知道自己錯了……雪櫻,請你原諒我!」

我依然沉默著,緊緊地閉着眼睛告訴自己不能心軟。

「究竟要怎樣……你才會原諒我?是不是要我死才可以?」皇洺翼情緒激動地抬高聲音,「那個傷害過你的我,那個誤會着你的我,那個愚昧任性地不聽你解釋看不到真相的我,那個自怨自艾總認為自己才是受害者的我……想要殺死啊,我真的想要殺死那個自己!」

「皇洺翼……」我的心已經痛得失去知覺,強忍着快要窒息的痛苦感覺,我緩緩地開口,「照顧好你自己,留着你的生命,好好地照顧穆莎。好好愛她,讓她幸福,也讓自己幸福……忘了我。」

我舉著傘,繞過呆立的皇洺翼,穿過連天的雨幕向大門走去。閃電在我身後劈落,雪亮的光芒照亮了黑夜。

然而我的心中卻是一片漆黑,漆黑得像要融化在這樣的夜色里。

回到房間,腳下已經是麻木的冰冷。

我抱着膝蓋蜷縮在床邊,冰冷的水珠順着濡濕的睡裙滴落在地板上。看着窗外不停不休的大雨,我的眼神空洞而迷茫。

天光不知什麼時候偷偷地爬上了我的玻璃,朝陽染紅了大半邊天宇,昨夜的暴雨彷彿一場幻覺,來無影去無蹤地消散在凌晨的時光里。

我走到窗邊,清晨的街道乾淨而空曠,沒有一個人影。

皇洺翼……

應該已經離開了吧?

我站在窗邊,看着遠處漸漸升起的朝陽,默默地整理著思緒。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拉開房門,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走下樓,看到正在準備早餐的晨勛和真央,我的心裏頓時湧起一陣暖流。

他們,無論分開多久,無論發生多麼難過的事情,都會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看着他們,我心裏的某個角落似乎在漸漸地復甦。

呼——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房間里不太流通的空氣讓我覺得有些窒息,我想逃離這樣的感覺,於是對晨勛和真央說:「我們吃完早餐去新安的農場玩吧。」

「嗯?」

「什麼?」

對於我的提議,晨勛和真央都覺得有些詫異,但是下一秒,晨勛就露出燦爛的笑容,寵溺地說:「好啊!只要是Sara想去的地方,不管是哪裏,我們都會陪你去的。」

真央也點點頭表示贊同。

其實,我想要去那個農場玩,不僅僅是為了逃避房間里令人窒息的空氣,更多的是為了那個美麗農場經久不息的傳說。

「什麼傳說?」走在通往農場後山的小路上,真央好奇地問我。

「這個農場,每年早春的時候都會開出漫山遍野的野花,而流傳在這個農場里的傳說就是——如果誰能在這漫山遍野的野花里找出一種白紫色的小花,對着那朵白紫色的小花許願的話,就一定能夠實現願望,獲得幸福。」

「嗯?」

「紫色和白色的花都很常見,但是白色和紫色相間的花,卻是非常非常稀少呢!據說,一直都沒有人能夠找到那朵花。所以,每到野花盛開的季節,大家都會來這邊玩耍,順便尋找幸福的小花。」微風輕輕吹過,修長的野草被吹彎了身子,狹窄的草尖拂過我赤裸的腳踝,痒痒的。

「切,其實是騙人的吧!這樣的話就可以賺更多的門票錢了。」晨勛滿不在乎地背着手走在前面。

「你這個不懂浪漫的笨蛋少插嘴!」真央毫不留情地罵了過去。

「那麼,今天就讓我們一起來找幸福吧。」拉起我的手,真央溫柔地說。

說要找花,卻談何容易。滿山滿谷都是燦爛的花朵,在日光中,他們肆意地生長著,伸展着自己的身體,開出燦爛的花朵。

各種各樣的花朵爭奇鬥豔,從我們的眼前一路燃燒着鋪展到天邊。

我走在山間的小路上,仔細查看每一簇花朵。

幸福……

幸福……

代表幸福的幸福之花啊……

心中急切地想要找到,這願望是那麼的緊迫,那麼的強烈。

鼻子裏充塞著青草和花朵混合的香味,頭頂是碧藍如洗的晴空。

美麗的景色,愜意的生命,跳動的心臟。

這些,又能夠維持多久呢?

一晃眼,太陽已經如同橙色的氣球向山邊沉了下去,碧藍的天空被染上了橙紅的顏色。

回程的路上,筋疲力盡的我無力地靠在晨勛的背上。

「所以說,這真是個蠢主意!」晨勛有些忿忿地說,「什麼狗屁傳說,我就說是騙人的嘛!找了一天還是什麼都沒找著,人還累得夠嗆。說是出來放鬆的嘛,你這個笨蛋也太拚命了!」

我把耳朵和臉頰貼在晨勛寬闊的後背上,他的聲音和著胸腔的振動一起傳入我的耳中。

「沒有找到啊!好可惜。」我有些遺憾,「我本打算找到之後送給你的。」

「什麼?」

「我想找到幸福之花送給你啊!因為我希望,即使最後我離開了,晨勛你,還有真央,也能夠得到幸福……」

晨勛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背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含着些許涼意的晚風將我輕微的聲音送出很遠很遠。

快到家的時候,街角站着的一個小巧的身影闖進了我的視線。

「穆莎?」

我掙扎著從晨勛的背上跳下來,靜靜地站着,看着穆莎從街角向這邊跑過來。

「姐……」穆莎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還是顫抖著叫了我一聲「姐」。

「晨勛,讓我跟穆莎單獨談談。」

站在背街的小路邊,我靜靜地看着穆莎。

她穿着粉色的大衣,如海藻一般濃密的長發披散著,眼睛明亮而清澈。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種穆莎突然長大了的錯覺。好像只是在眨眼間,那個單純、無憂無慮的女孩就消失了,眼前的穆莎,已經是成熟而堅強的大人。

「姐……」穆莎緩緩地開口,「皇洺翼他……來找過我了……」

「找你?」

「嗯……就在昨天半夜……」穆莎的聲音沉靜而平穩。她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好像無波的河流安靜地流淌過翠綠的平原。

「昨晚下着大雨,雨那麼大……」穆莎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陷入了深沉的回憶里,「皇洺翼敲開我家的大門,他站在外面,全身都濕透了,像是剛從河裏爬上來的人。我驚呆了,他消失了這麼久又突然出現,卻是在這種時候。我把皇洺翼拉進屋,想給他換衣服擦乾身體,但是他不要,他說他是來跟我坦白的。」

穆莎猛地吸了一口氣:「皇洺翼說,他從來沒有愛過我……他一直的唯一的愛人,是你!當初他和我交往也是因為我和曾經的你很像,很像很像……」

我走上前,心疼地抱住穆莎顫抖的肩膀。

「皇洺翼說……他一直都誤會了你,他傷害你,欺騙你,說恨你,其實都是因為他愛你。他很自責,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他看着我,我第一次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裏寫滿了堅定和愧疚。他說他愛的人只有你,對於我,現在只剩下愧疚。他說對不起……這是他第一次跟我說對不起。」濃重的水汽又一次瀰漫了穆莎的眼睛,「然後他請我原諒他。呵呵,我怎麼原諒他?直到現在,他才告訴我說,我只是個替代品。」

穆莎舉起袖子擦了擦眼睛:「皇洺翼問我要怎樣才會原諒他,我隨口說,你從這裏跳下去我就原諒你。可是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就真的拉開窗子跳了下去。」

我倏地睜大了眼睛——什麼?

皇洺翼他——跳樓!

「我嚇壞了,趕緊跑下樓梯。皇洺翼摔在草坪上,雖然只有兩層樓的高度,但他還是昏了過去。」穆莎抬起頭,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分外清亮,「姐姐!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那麼愛皇洺翼,我怎麼會讓他死!怎麼會讓他受傷!」

「……」

「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我以為,我以為他沒有那麼愛你,但是結果不是,他真的很愛很愛你。」

傍晚的城市一片祥和,溫暖的橙紅色燈光溫柔地灑落在穆莎的身上。她好像天邊的星星,發着淡淡的光,善良,純凈,溫柔。

「我陪着皇洺翼上救護車時,他還神志不清地跟我道歉。那個傻瓜……」

「穆莎……」

「然後我跟他說,你好好地愛我姐姐,讓她幸福,這樣,我才會原諒你!」穆莎抬起頭,清秀的小臉上仍然掛着未乾的淚痕,「姐姐,我愛皇洺翼,但我也愛你……你們的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了!」

「穆莎……」

「姐姐,你真的不願意原諒皇洺翼嗎?」

城市的街燈亮了起來,一盞一盞延伸到天邊。

我看着滿臉期待的穆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沒有穆莎,沒有皇洺翼,也沒有晨勛和真央。

只有我一個人,整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行走在一片平和靜謐的美景中。

陽光透過樹的縫隙灑下點點斑駁,天空離得好遠,湛藍如同身邊的湖水。空氣中飄蕩著櫻花的清淡花香。

一整片櫻花繁盛地開放着,滿目都是粉色的花朵,鋪天蓋地地蔓延到天邊。小小的花瓣飛散在風裏,又輕柔地落下來,好像一場美麗的粉色花雨。

空氣里都是芬芳的櫻花香氣,只要有風吹拂過的地方,都瀰漫着那種甜甜的氣息。

綿延的粉色充斥着眼前的空間,像一條輕柔的粉色河流,將世界渲染成美妙柔情又甜蜜的粉色。

朦朧的,輕柔的,鋪天蓋地。

這一瞬間,我忘記了一切煩惱與苦痛。

環繞着我的只有愛,只有美好,只有甜蜜,只有幸福。

幸福,幸福,幸福!

那——就是我一直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櫻空之雪」啊!

我伸出手,想要觸摸那一片美麗的粉色;我邁開腿,想要追逐那一片迷人的粉色。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無論我怎樣努力地跑,拚命地追,那片天地還是離我那麼遙遠。

迷濛得好像晨霧一樣的那片粉色,請等着我!

等着我……

「等……等……」

我輕輕地呢喃著,沉浸在滿目溫柔的粉色中。

「Sara……」

突然,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聲音忽遠忽近聽不清楚,卻一直模糊地在耳邊回蕩。

「Sara……Sara……Sara……」

是誰?

在哪裏?

我努力挪動僵硬的身體,努力彙集起最後一絲力氣,猛地睜開眼睛。

「Sara!你醒了!」

瞳孔慢慢地焦距,我收回散亂的目光,眼前的人影搖晃着清晰起來。

「真央……」我輕輕地念著面前的人的名字,身體卻無法移動一絲一毫。

奇怪,我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虛弱?睡覺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Sara!你終於醒了。」真央的聲音透著驚喜而激動的顫抖,「你昏迷了一天兩夜。」

「真央……」我躺在床上,望着面前的真央,她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一樣,臉上滿是髒兮兮的淚痕。我努力對她綻開蒼白而虛弱的笑容,「別擔心,我這不是醒了嗎?我只是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裏太美好了,我貪心地想要在夢裏多待一會兒。」

想起剛剛那麼美好而盛大的「櫻空之雪」只是一場虛無的夢境,我的心裏隱隱有些失落。但同時想到,我怎麼會毫無徵兆地「昏迷了一天兩夜」?

看真央的神情,她絕對沒有撒謊。而這裏……我注視着雪白的牆壁還有床邊複雜的儀器,意識到——這裏是重症監護病房。

看來在我睡去的時候,身體終於不堪重負地到達了極限。

而我的生命……也終於要走到盡頭了吧……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在腦子裏編排著安慰真央的措詞,卻意外地發現病房裏竟然沒有晨勛的身影。

「晨勛呢?」

「他昨晚就不知道去了哪裏,我一直守着你一步都不敢離開,生怕你出了什麼事兒,也沒管他去哪兒了。」真央生怕我着急,連忙解釋道,然後盯着我乾裂的嘴唇,心疼地問,「怎麼樣?難受嗎?要不要喝點水?」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飢餓、乾渴,甚至疼痛,這些知覺都從我的身體里消失了。

然而不甘心的情緒卻在體內無限膨脹。

即使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我也還是想要看到那最最美麗的「櫻空之雪」,只是不知道那些美麗的花兒開放了沒有……

執念充塞了我心上的缺口,我的眼中竟然湧起了一層冰涼的水霧。多想再看一次啊,那美麗得無與倫比的「櫻空之雪」。

「真央。」我輕聲地呼喚著,真央連忙低下身體湊到我的唇邊。

「我想……我想去……學校……」

「什麼?學校?」

「嗯。」

「Sara!你現在身體很虛弱,不能奔波。你要好好休息,等你好起來,我們再一起去,好不好?」

「不!我……我想看看……再看一次『櫻空之雪』……最後一次……在櫻花園……」我偏過頭去,低低地呢喃著。

最後一次「櫻空之雪」,請讓我看到……拜託!

「Sara……」真央的聲音顫抖著,眼中已然有了淚光。

「別……別難過……答應我,好不好?」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的目光坦然而淡定。

真央站在床邊,似乎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吃力地將我扶了起來。

去學校的路上,真央突然接到一通電話。腦袋昏沉的我只看見真央的眼底有光芒亮了亮,隨即立刻暗了下來。

掛斷電話,她告訴我:「晨勛馬上就趕來。」

我靜靜地吸氣,目光飄得很遠很遠。

櫻花園在溫暖的陽光中彷彿遺世獨立的秘密花園。跟往日一樣,這片土地十分幽靜,沒有同學。

終於,我又一次來到了這裏。

只是此刻還不是櫻花盛開的時節,蒼綠色的樹枝上只是染上了星星點點淺淺的粉色,溫柔的色澤令人幾乎察覺不到。

我靜靜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著,想像著那鋪天蓋地的粉色包圍世界的時刻。

我大概,已經等不到櫻花盛放了吧?

不過,「櫻空之雪」最美麗的一瞬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即使我的身體變為灰燼,靈魂升入空中,也依然能夠想起那片迷人的粉色。

一切煩惱和仇怨消失了,只剩下無邊的幸福……

「Sara!」

我聽見晨勛的聲音。

「Sara,你看……」晨勛用修長的手指舉起一朵小小的花湊到我眼前。

「這……」

這是……

農場傳說中的幸福之花!

白紫色相間的小花在晨勛的指尖轉動着:「我找了一個晚上,拚命地找拚命地找,開始我以為這真的只是一個騙人的把戲,什麼幸福之花,都是騙人的,根本不存在!但是我仍然努力地尋找……」

晨勛輕輕地笑了。

黑色的長睫毛微微顫動着,清澈的眸中寫滿了疲憊,可是他依然笑着,笑聲飄散在柔風裏:「最後,我終於找到了!這朵傳說中的幸福之花。」

晨勛輕輕地摟住我,「Sara,你知道嗎?我原本以為傳說是不存在的……但是現在,我相信了……因為,我找到了幸福之花,所以,我也找到了幸福。」

我微弱地喘息著,晨勛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輕輕地回蕩。

「我此生最大的幸福,就是遇見上天派來給我的天使,然後愛上了她!」

「而這個天使,就是你——Sara!」

「我很幸福,真的!」

……

晨勛不停地說着,他的手臂輕輕地顫抖著,懷抱依然那麼溫暖那麼堅實。

只是,我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了。

呼吸越來越微弱,心跳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漸漸地,我開始感覺到氧氣的缺失。

眼前的櫻花園迷迷濛蒙的,像被清晨的白霧籠罩。

「我和他相遇是在『櫻空之雪』的時節里……那麼美那麼……美,美得無法形容的『櫻空之雪』啊,真的,再也無法看到了嗎?」

我呢喃著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話語,恍惚間覺得晨勛抽回了雙手。我的身體被輕柔地放倒,靠在樹榦上,感受着抵在背上的堅硬粗糙觸感。

「Sara,我希望你能夠幸福,即使是在最後……也一定要幸福!」晨勛靠近我的耳朵,呼吸扑打在我的皮膚上。

「Sara,我會讓你看到的……你最期待的——『櫻空之雪』!」

我最期待的櫻空之雪——

和那個人的約定……

晨勛是不知道的。

而那個人,恐怕是忘記了吧。畢竟,那時候,他是醉了的。

我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很靜很靜。

我看着晨勛,彷彿有一種奇異的感情在我們交織的目光中抽枝發芽,開出大朵大朵的花來。

我對他露出最後一抹恬靜而安心的微笑,迷濛地進入屬於自己的世界。

不知過了過久,身邊突然出現了某種熟悉的氣息。

溫熱的身體、輕微的心跳聲將我從越來越迷離的世界中喚回。

下一秒,我被一個人用力地擁進懷裏。

緊緊地貼着他的胸口,我感覺濕熱的暖意一陣一陣地傳來。

溫暖我吧!溫暖我麻木而冰冷的身體,溫暖我即將逝去的靈魂。

「雪櫻……我是不是,來晚了?」皇洺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剛剛好。」我淡淡地微笑起來。

「雪櫻……我愛你……」

最後鑽入耳朵的聲音那麼模糊,好像隔了千山萬水,飄忽得好像回聲的尾音,抓不住,握不牢。

但是那三個字,卻那麼清晰,好像直接熨燙進血脈神經,然後永遠地停留在那裏。

心幸福地疼痛著,他終究還是履行了我與他的約定。

這便……足夠了。

那麼,我是不是還可以貪心地祈望,上天再賜予我一件和他永別前的最後禮物——

那盛大的「櫻空之雪」……

最後的「櫻空之雪」……

能夠讓我們再次擁有嗎?

時間一點點過去,生命一點點流逝。

花苞在我們頭頂的樹枝上靜默著,無論我多麼執著,多麼期盼,它們也不可能在早春的時節開放。

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沒有奇迹的,不是嗎?

我淡淡地笑着,感覺身體越來越倦,眼皮越來越沉重。

「櫻空之雪」——

我終究還是看不到你。

漫長地嘆口氣,我的世界終於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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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空之雪·櫻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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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櫻空之雪下的天國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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