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無法分清的那些愛與恨

第十七章 無法分清的那些愛與恨

教室里突然靜得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

我聽到了那個聲音,夢境一般,他叫着我的名字:「Sara。」

在迷濛的霧氣中,那張宛若天使的面孔在我的眼前出現。

我看到了晨勛眸子深處濃濃的擔憂與緊張,原來在他的懷裏是如此溫暖……被守護的溫暖。那一瞬間,我情願就這樣在他的懷裏永遠地……沉溺下去。

可是他卻叫醒了我。

琉璃般透明的晨光里,晨勛輕輕地抱着我。他是那麼小心翼翼,彷彿我是一碰就會碎掉的玻璃娃娃。

絲毫沒有嫌棄我身上的污漬,他跟我靠得那樣近。他的氣息吹拂在我的耳邊,異常溫暖。

「Sara。」他眼神清澈地盯着我,聲音輕柔,「對不起,我來晚了。」

那個聲音,彷彿從他的心底發出來。

我虛弱而無力地搖頭,眼中的傷如同一抹縹緲寂寞的霧氣。

我啞聲說:「沒有對不起,謝謝你此刻的出現。」

晨勛的眸子瞬間明亮起來,單純而自信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綻放開來。

我安靜地凝視着他,默默地握住他背後的衣服,緩緩地捏緊,在他筆挺的外套上留下細細的摺痕。

同學們嘩然,甚至忘記繼續朝我身上丟柿子。

美萱不屑而冷漠地說:「以為有人保護你就能擺脫做過的壞事嗎?」說着,她奪過身邊一位同學手中的柿子,正要丟過來——

「美萱,你實在太過分了!」穆莎抱着一疊紙走進教室。

清晨有微微的風。

風輕輕地吹來,我慢慢鬆開緊握的手指,示意晨勛放開我。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穆莎,她的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溫度,眼睛裏寫滿了憤怒,而在那憤怒之下卻埋藏着無邊無際的悲哀。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穆莎將那疊紙舉到美萱面前。

「這些是洺羽的遺物,是在他貼身放置的包包里找到的。」她稍稍停頓了一下,接着說,「你最好看看。」

「皇洺羽的東西為什麼要讓我看?你真是莫名其妙。」美萱掛着那抹熟悉的笑容,不屑一顧地拍開穆莎的手。

啪的一聲,穆莎手中的紙頁從指縫間滑落。

教室里響起一片吸氣聲。

唰唰——

雪白的紙頁好像紛飛的蝴蝶,在冷清的陽光中飛散開去,一張一張地跌落到地上。晨勛拾起一張落在我和他之間的紙,視線剛落在上面,表情便瞬間僵住。

我看過去,眼底漸漸浮起空洞的白霧。

恍惚中,瞳眸里映出一幅安靜而美好的畫面,是皇洺羽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從畫板後面偷偷地探出頭來,漆黑的眼睛像極了他的哥哥,只是眼神更加柔和溫潤,泛著玉一樣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會兒,然後歪著頭,細心地在畫板上塗抹著,慢慢地打着陰影……夕陽在他身上投下模糊的光影,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像毛茸茸的小動物一樣可愛。

……

看着晨勛手中的畫,我的肩頭猛地一顫。若不是愛得深刻,又怎能描繪出如此扣人心弦的作品?

彷彿每一筆每一個線條都透露出心中的深情。

這,大概就是皇洺羽的愛吧。宛如緩緩流淌過青山的小溪,那麼清澈,那麼溫柔,那麼……不易察覺。

時間彷彿靜止了。同學們都詫異得目瞪口呆。

穆莎的聲音輕輕回蕩在教室里:「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輕鬆地踐踏別人?」

她說着,俯身去撿地上的畫。

「我踐踏誰了?不過是幾張廢紙,有必要寶貝成這樣嗎?」美萱淡漠地說,甚至沒有看一眼地上的畫。

「只是一眼,我以為你看了這一眼,會不一樣……」穆莎把畫撿起來,說着說着,竟然有些哽咽起來。

晶瑩的淚珠隱隱浮現在她明亮的大眼睛裏:「為什麼你不看看呢?」

穆莎再次把手中的畫稿遞給美萱。

風很安靜,陽光很安靜。

所有人都在屏息注視着美萱。

「你……」美萱不耐煩地再次打掉穆莎伸過來的手,「沒完了是不是?」

這一次,畫稿散落到地面時,周圍的同學都倒抽了一口氣。

「那……」

「這個……

「不是……」

幾乎鋪滿一地的畫稿,上面的內容只有一個——

美萱。

空氣中似乎有寒流經過。美萱彷彿變成了一尊塑像,一動不動,死死地盯着那些畫,面無表情,嘴唇卻一點點變白。

然後——

她抬起腳,毫不憐惜地踩在一張畫稿上,狠狠地碾起來。

同學們都驚呆了,一時間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我怔怔地皺眉。

晨光如水晶般透明。

美萱還在瘋狂地碾着地上的畫稿,像瘋子一般,身體不住地顫抖著,臉色蒼白。

「夠了!停止這種傷害吧!」穆莎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着,「皇洺羽……他死了,是真的死了!你怎麼可以這樣,連一滴眼淚都沒有,還要如此狠心地對待他的遺物!」

「為什麼?」美萱的眼底像是有東西在閃光,可是又混著困惑、掙扎和不知所措。她的語氣中帶着一貫的嘲諷,大聲說,「為什麼我要哭?皇洺羽死了我為什麼要哭呢?他的死跟我有什麼關係?是他暗戀我,是他自作多情,是他自己選擇了這條路!這件事從頭到尾跟我有什麼關係?皇洺羽的死是他自作自受!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該!」

說完,美萱瞪着穆莎,狠狠地瞪着,像一頭兀自掙扎的困獸。

穆莎震驚地捂住嘴。

同學們早已被驚得呆若木雞。

此刻,教室里安靜極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下一刻發生什麼。

「笨蛋!」美萱的聲音再次響起,「男朋友都要被人搶走了,居然還幫着敵人說話。你千辛萬苦地找來這些廢紙有什麼用?還不如去想想怎麼保護自己的男朋友不被別人奪走!」

聽到美萱的話,穆莎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但還是大聲地反駁道:「你亂說。」

我不由地怔住,身體輕輕顫抖。身後的晨勛緊緊地抿著嘴唇,直到原本紅潤的唇微微泛起青白色。

「是不是亂說,她自己最清楚。」美萱冷冷地逼視着我,儼然一副得勝的神情,「皇洺翼和雪櫻的那段故事,就算我發揮想像力,恐怕也是捏造不出來的。」

她的話忽然停住。

我有些僵硬地站着,卻沒辦法強迫自己的喉嚨發出任何聲音。

晨勛握住我的手,我無聲地看着他。他倔強的神情中有種令人心驚的脆弱。

緩緩地,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清淺的微笑,寂寞而黯然。他輕若無聲地說:「都過去了。」

我的喉嚨瞬間收緊,心中溫潤一片。

空氣慢慢地沉澱,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大聲呼吸,只有美萱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以前就喜歡出賣朋友,背叛朋友獲得利益,搶走最好的朋友喜歡的人,現在只不過是故技重施罷了!只有穆莎那個笨蛋才會相信你!」

晨光燦爛,我卻感到了一種駭人的寒冷。

晨勛的身體在微微顫動着,我能感受得到他一觸即發的怒氣,於是緊緊地抓着他的手,努力讓他平靜下來。

美萱挑釁地看着我,還想說什麼,突然——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劃破了沉悶的空氣。

美萱捂著臉頰側過頭去,只見穆莎高高地揚著右手,眼睛裏還殘留着來不及消退的血紅怒氣:「美萱!我不許你這麼說Sara!」

「噝——」

所有同學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驚訝地看着穆莎和美萱。

「她們不是好朋友嗎?」

「是啊,想不到居然會變成這樣!」

「太不可思議了,平日裏那麼溫順的穆莎居然會打人啊!」

……

細碎的議論聲灌入我的耳中,我的心裏湧起一陣又一陣的感動,同時也一點點酸澀地抽緊。晨勛似乎感受到了我強烈的情緒波動,更加用力地摟緊了我。

「你……你居然敢打我!」

美萱皺起眉頭,惡狠狠地盯着穆莎。

「我就是不允許你這麼說Sara!Sara一直當你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從來沒有說過你的任何壞話,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她呢?你踐踏皇洺羽的感情也就算了,我絕對不能讓你隨便欺負Sara!」

穆莎幾乎是嘶吼著沖美萱喊道,她的雙手在身側緊緊地握成拳頭,身體輕輕地顫抖著。

「哦?你就這麼想要保護她嗎?」

沉默了半晌,美萱終於緩緩地開口。

她輕輕地把被穆莎打散的頭髮塞到耳後,微微挑起唇角,恢復一貫冷艷孤傲的神情。

「所以——穆莎,我剛才沒有說錯,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說完,美萱再也不看穆莎一眼,邁開修長的雙腿向教室外走去。

地面上的畫稿被她的高跟鞋毫不留情地踩過,彷彿折翼的蝴蝶一般,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和美好。

同學們無聲地分開一條道,美萱從人群中走過,沿着走廊漸漸走遠,直至消失在轉角。

我遠遠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湧起微微的涼意。像有閃著寒芒的針,在一針一針不停地戳刺。

那個回憶里美好的美萱似乎真的一點點走遠,再也消失不見……

接下來的日子,整個城市總是籠罩在濃濃的大霧中。

如同我心裏的哀傷,沉重得無法驅散。

我常常望着窗外朦朧的世界發獃,視線里模模糊糊的事物、深深淺淺的顏色,全部和天空連成了一片。

同學們像是隱隱明白了美萱和皇洺羽之間的事,雖然還是會對我指指點點,卻再也沒有像那天那樣直接地攻擊我。

這天,課間活動時間,我走上樓梯的時候,遇到美萱走下樓梯。

她與我擦肩而過,冷漠得彷彿我是一個陌生人,或者是根本不存在的透明人,從始至終沒看我一眼。

我輕輕地嘆氣,心緒有一剎那的恍惚。我轉身走向走廊的窗邊,打開緊閉的窗戶。

霧氣緊隨而來,帶來悲傷的寒意。

幾個同學經過,像是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肆無忌憚地議論著——

「其實是美萱吧,皇洺羽喜歡的是美萱吧?」

「那Sara是怎麼回事啊?」

「傳說中的三角戀?」

「不像是,我親眼看到了穆莎帶來的說是遺物的東西,全部都是畫,畫的全是美萱,各種形態的,畫得可好了!」

「那這麼說,皇洺羽喜歡的是美萱嘍?」

「那他為什麼要為了Sara自殺?」

「事情好複雜呀……」

「噓!噓!美萱過來了。」

……

我站在窗邊,聽着那些讓人不舒服的流言蜚語,遠遠地看見美萱再次走過來。

她的目光清澈如冷泉,衣服整潔乾淨,頭髮和妝容一絲不亂,彷彿任何非議和爭議都不會影響到她分毫。

美萱似乎永遠都是這樣。

驕傲。美麗。自信。

當她走到我們這邊時,那幾個同學自發地閉上了嘴,分作鳥獸散。

走廊里一下子變得安靜,上課鈴適時地響起。

我關上窗,朝教室走去。

美萱亦是。走在我身前的背影,顯得格外清瘦,卻從始至終高揚著頭。

下午。體育課。

因為天氣的原因,老師讓我們自由活動,下棋或者聽音樂都可以。

由於同學們的疏離,我抱着課本來到學校的圖書館。看了一會兒書,我突然被身邊的議論聲吸引。

「喂,你聽說了沒?」

「知道知道,報紙上都說了。皇洺翼的父親因為皇洺羽自殺的事病倒了,聽說病得很重,要做手術,手術成功幾率很低,而他手術前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看到皇洺翼和穆莎訂婚。」

「所以說,皇洺翼要和穆莎訂婚了?」

「是啊是啊,爆炸性新聞吧?」

……

我翻動書頁的手指忽然縮了一下。

訂婚……雖然是聽說,卻有着很強烈的真實感。我獃獃地看著書中的文字,腦子裏一片混沌,什麼也無法去想,什麼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在這個瞬間,我的心裏寂靜無聲。彷彿有沉重的枷鎖壓在了我的身上,一時之間,我竟然喘不過氣來。

而那些聲音卻不肯罷休,仍在繼續——

「你說的是那個超帥超有錢的皇洺翼?」

「嗯,就是那個冷酷的帥哥。」

「我的王子不再屬於我了,嗚嗚嗚……」

「小聲點兒,這裏可是需要保持安靜的圖書館。」

「就是說呀,你在那邊鬼哭狼嚎什麼?人家皇洺翼從來就沒有屬於過你好不好!」

「那……訂婚對象真的是穆莎?」

「對對,就是那個嬌滴滴的穆莎。」

「喂,不准你這麼說我心目中的女神。穆莎可是我見過的最最溫柔最最善良的女生,聽你這個口氣,好像覺得她配不上皇洺翼?」

「沒有啦,王子和公主——超絕配!超浪漫!」

……

分明是很細小的議論聲,甚至還隔着一排桌子,可是我卻聽得那麼清楚。好像有人安裝了一台擴音器,無限放大了這些聲音。然後這些聲音就像一道道炸雷在我的腦袋裏炸開,轟隆隆作響,如迴音一般盤旋不去。

我合上書,假裝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可是當我站起身時,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

我走到書架前,把《基督山伯爵》放回原處,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用力攥緊,然後狠狠地撕扯,引出陣陣寒冷的銳痛。

我抱緊課本,獃獃地走出圖書館,可是剛走到樓梯的拐角處就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整個身體僵硬地繃緊。

樓梯口。

穆莎正準備往上走,手裏拿着一本厚厚的書籍。

時間彷彿放慢了,放輕了。她的每一個動作在我的眼裏都變得如同電影的慢鏡頭一般緩慢,緩慢得讓我以為自己正置身於夢境中。

我僵直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姐姐。」穆莎抬頭看到了我,立刻走過來,拉住我的手輕輕搖晃,「我去老師那裏交習題都能碰到姐姐,真巧!剛好我有事找姐姐呢!」

她撒嬌的嗓音甜甜的,好像塗滿奶油的新鮮草莓。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雙明亮的眼睛裏閃爍著歡愉的光芒,一瞬間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輕輕地眨了眨眼睛,低下頭躲開她的目光:「什麼事?」

「我希望姐姐今晚來我家吃飯。好不好?」

我的手指輕輕地動了一下,抱在懷中的書好像突然間變得沉重了許多。

「今晚?」

穆莎認真地看着我,晶瑩的眸子裏居然還有一絲緊張的光芒:「難道姐姐今晚有事?」

我搖頭:「沒有。」

穆莎鬆了口氣,唇邊的微笑漸漸擴大成一種喜悅。

「那就好。姐姐答應今晚來我家吃飯好嗎?放學之後,我們一起回家,我讓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我們一起吃,我有件事想告訴姐姐。」

穆莎澄澈的眸中沒有一絲雜質,乾淨得猶如蔚藍色的天空。

我靜靜地看着她,良久,我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在風中微微顫動。

「好,我答應你。」

傍晚的風凜冽地吹過,卻吹不散濃濃的霧氣。

我步出校門的時候,穆莎已經等在了那裏。看見我,她興奮地跳了起來,叫道:「姐姐!」

她的身旁停了一輛橘黃色的的士。

我淡淡地微笑:「你等了很久吧?今天最後一節課,老師拖堂了。」

穆莎搖搖頭,說:「沒有啦。」

「外面好冷,車裏開着暖氣呢。快上車吧。」穆莎打開車門對我說。

我坐進車裏,穆莎坐到了我身旁的位置,然後示意司機開車。

車裏的暖風漸漸溫暖了我冰冷的手指,但是我的心卻怎麼也暖不起來,一如這陰晦的天氣。

車內飄出音樂聲。

「像千裏外的星光

我們只能對望

相信愛不會說謊

只是分開收藏……」

……

的士緩緩地行駛在雨夜的車海中。

我靜靜地閉上眼。

「我等候的願望

總是失望

像流星耀眼卻會墜亡

你的愛的力量

如何飛向

遙不可及的遠方……」

……

我望着車窗外被迷濛的霧籠罩的夜空,找不到一顆星星。

音樂聲恍若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就像在沉睡的夢裏,悄無聲息地飄進我的心中。

「遙遠的星光只能凝望

你是否一樣

會把愛掛在心上

滿天的星光就算給我

一千個願望

我只想換你

一直陪在我

身旁

……

陪在我身旁

……」

……

「姐姐,你是不是睡著了?」歌聲的餘音漸漸消失,穆莎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我的胳膊,「姐姐?」

我轉頭看着她,搖搖頭說:「沒有。」

穆莎摸了摸鼻子,笑着說:「我還以為姐姐睡著了呢,所以只敢在到家的時候和姐姐說話。」

「到了?」我疑惑地看向車窗外,這才發現車子已經停下來了。

我和穆莎走出的士,定定地站在穆莎家的洋房門口。

家……

這裏就是家。

雖然在這樣的霧天裏,景象都是朦朧的,但是在這裏,家的氣息是如此濃烈,如此親切。我的嗓子忽然一片咸澀的哽咽,眼角泛上濕潤的光芒。

門開了,司明美緊張地沖向穆莎:「怎麼不多穿點衣服?也不怕被凍著!媽媽告訴你多少次了,萬一感冒就糟糕了。」

穆莎不以為然地笑着說:「都到家門口了,而且只是一點點小雨啦……」

「不管怎樣,先進屋擦乾再說。媽媽給你沖杯熱牛奶驅寒。」她牽着穆莎的手,與我擦肩而過,腳步聲直刺進我的心裏。

我如同石化的雕像,僵直地站在那裏。

清冷的霧將我孤獨的身影籠罩。我穿得也很單薄。

我怔怔地站着,身體孱弱得彷彿深秋的落葉,眼前重疊的影子淡得如一團看不清楚的霧。很冷……很冷……冷得連呼吸似乎都要停止了。

突然,一隻手出現在我面前。

寒冬蝕骨的涼意讓世界忽然變得安靜,穆莎無聲地向我伸出手,說:「一起進來。」

我看着她的手,在凄冷的夜中,那彷彿是一簇銀色的光芒,真切地在我的眼前閃爍。

像是找到了一個溫暖的所在,我緊緊地握住了穆莎的手。

穆莎微笑着拉起我的手,走進溫暖的家,走向餐桌。雪白的桌布上,精緻的菜品已經整齊地擺放完畢,散發着美好的香氣。

司明美拉開椅子,示意我和穆莎坐下,然後轉身走進廚房。片刻后,她端著兩杯冒着熱氣的牛奶返回。

我將頭輕輕地靠在椅背上,安靜的甜蜜在唇邊蔓延,五臟六腑里都裝滿了複雜的情感。但當我接過牛奶時,喉嚨里卻只能發出「謝謝」這兩個字的音節。

司明美簡短客氣地說:「別客氣,喝吧。」

她的語氣里沒有一絲溫度,卻在我的心中變得無比溫暖,像手中的熱奶,恰到好處的熱度從指尖一直傳遞到四肢百骸。

穆莎笑嘻嘻地拿起另一杯牛奶,抿了一口,然後誇張地吐著舌頭:「哇!好燙。」

「慢點喝。」司明美看了一眼撒嬌的穆莎,眸子深處的愛意和滿足清晰地流瀉出來。

我靜靜地坐着,握緊了手中的牛奶杯。

穆莎放下牛奶,拿起筷子:「好餓哦,媽媽,可不可以先吃點東西,等牛奶不那麼燙的時候再喝。」

「就是要趁熱喝呀!」司明美不同意,嚴肅地強調,「趁熱喝才會起作用。」

「可是媽媽,喝下這麼一大杯熱牛奶,人家就會飽了,就沒辦法吃媽媽做的這麼美味的菜了。」穆莎開始撒嬌。

明亮的餐廳里,我靜默地坐着,久久地望着穆莎和司明美,感受着她們自然而親切的對話中透出的濃郁的暖意。終於,司明美妥協了,同意讓穆莎先吃飯,穆莎開心地笑着說:「媽媽真好。」

說着,她夾了一塊肉,放進我的碗裏:「媽媽煮的肉特別好吃。」

「別光顧著向別人誇耀媽媽,自己也要吃點,剛才不是說肚子很餓嗎?」司明美寵溺地看了一眼穆莎,轉過頭來看我的時候,眼神中卻夾雜着一絲冰冷的懷疑。

心彷彿裂開了一條縫,痛楚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我深吸了一口氣,苦澀地笑:「謝謝。」

「媽媽。」穆莎放下筷子,鄭重地說,「Sara不是別人。」

司明美愕然。

我怔住,隨即對穆莎搖搖頭,暗示她不要說。之前不是答應過我的嗎?

穆莎揚起燦爛的笑臉,說:「Sara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

司明美伸手寵溺地摸了摸穆莎的頭髮,微微嘆了一口氣,說:「穆莎永遠都是這樣善良、單純,只是交朋友這種事情還是小心一點兒比較好,輕易地就說出『最要好的朋友』這種話,我可不希望我的寶貝女兒最後後悔呢!」

胸口彷彿被一個拳頭狠狠擊中,我微微張開嘴,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好像有千言萬語堵在了喉嚨里,怎麼也無法順利地傾吐出來。

身旁的穆莎急切出聲:「不會的!Sara是不會傷害我的。」

「既然如此——」司明美斜睨我,溫情的目光中夾雜着冰冷的質疑,「我現在誠摯地邀請Sara小姐參加我家穆莎和皇洺翼的訂婚典禮,可以嗎?」

靈魂彷彿被瞬間抽離,我整個人都麻木僵硬起來。

「請Sara小姐務必賞光前來出席,這樣才能證明你是我家穆莎最要好的朋友,就像是親姐姐。」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中了,一陣尖銳的疼痛迅速上行至腦,近乎絕望的神情在我晶瑩的眼眸中飛快地凝結。我握緊手指,心被揪得緊緊的。

穆莎小聲地反駁道:「媽媽,哪有這樣衡量的!」

安靜的餐廳里,司明美的面孔帶着淡淡的堅定神氣,她看着我,聲音平靜無瀾:「不管穆莎怎麼看待這樣的衡量,最終的結果取決於Sara小姐你。參加或是不參加?」

參加……

不參加……

彷彿有一層白霧在我的眼中凝結,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不真實,就像是在夢中一樣。

我的睫毛無力地顫動着,輕聲說:「我去……」

雖然聲音很微弱,卻耗盡了我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我去參加穆莎和……皇洺翼的訂婚典禮。」

晚餐結束后,穆莎送我到門口。

清冷的風吹來,路燈灑下暖黃色的溫柔光芒。

穆莎美麗的小臉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紗,如瑪瑙般晶亮的眸底流動着一種異樣的情感:「姐姐,對不起。」

「嗯?」我有些不解,伸手摸著穆莎的頭髮。

「我知道要姐姐來參加我和洺翼的訂婚儀式,對姐姐來說是件很為難甚至很過分的事情,畢竟你和洺翼曾經那麼相愛。」

我的笑容變得暗淡,但隨即綻放得更大:「傻瓜,你都說是過去了。」

「不,或許洺翼還一直喜歡着你呢。」穆莎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安與慌亂。

我上前抱住她:「你真是傻瓜,不要管那麼多,畢竟現在他身邊站着的是你,你就是他的一切。」

聽到我的話,穆莎終於露出了笑容,她天真而溫暖地看着我說:「姐姐,你知道嗎?因為洺羽的事,皇伯父病倒了,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洺翼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婚。洺翼非常恨爸爸用情不專令媽媽抑鬱而終,但其實伯父在伯母死後,一直希望能得到洺翼的原諒。我知道洺翼還是愛着自己的父親的,所以才會答應伯父舉行訂婚儀式。」

他喜歡的人?

我的眸中閃過一抹黯然,心裏一陣空落落的疼痛。

「姐姐,我真的很愛洺翼。我希望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有媽媽的,還有你的。」穆莎微微側頭,像一個美麗的布娃娃,大大的眸中閃著透明的光芒,「我最親愛的姐姐。」

「我?」嘴唇微微嚅動,我的喉嚨里一陣灼燙一陣冰涼,好像已經不是我的了。

「嗯!姐姐。」穆莎的聲音清澈而舒緩,笑容甜蜜,像是沉浸在最美麗的夢裏,「祝福我,好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冬末夜晚的空氣帶着一絲涼意,混著濕潤的水汽,緩緩流進肺里。我點點頭,說:「祝你永遠幸福,我的妹妹。」

說完,我緩緩地閉上眼睛,身體孤獨而僵冷。

春天,快到了吧?

窗外,天空灰暗陰沉。

室內,燈光溫暖明亮,一架黑亮的鋼琴在燈光下反射著柔和的光芒。

晨勛坐在鋼琴旁,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指尖的黑白琴鍵,然後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我,幽黑的眸中落滿星光。

他緩緩地說:「是G譜號,這裏絕對是高音,不可能是低音。」

我安靜地揚起唇角:「我記得音樂老師說,這段開始是F譜號。」

「應該是低音,高音上去的感覺很奇怪。」真央也附和道。

此時的音樂教室里只有我們三個人,寧靜如港灣。燈光下,晨勛再次舞動手指,每一個隨着黑白琴鍵飄散出來的音符都彷彿帶着翅膀,悠揚地漫天起舞。

一曲終了,晨勛說:「Sara該吃藥了,或許我應該建議醫生給你再加點治療記性不好的葯。」

然後他站起來,修長的身體斜倚著黑亮的大鋼琴,戲謔地笑看着真央:「至於你,真央,該吃什麼葯呢?醫院似乎沒有治療盲目附和的葯。」

「是嗎?該吃藥的人應該是你吧,治療狂妄自大的葯,不曉得哪裏有賣。」真央伸出手在晨勛眼前晃了晃,好心地提醒道,「你最好快點找到良藥,免得傳染給大家,就罪孽深重了。」

我坐到鋼琴前,不死心地辯解道:「這段是要表現哀傷的感覺,如果用高音的話,那樣脆弱的感情似乎表達不出來。」

晨勛面對着我,優美的唇角綻放着輕柔的微笑:「要不要打電話問問音樂老師?事實會證明我是對的。」

「你敢打賭嗎?」真央不服氣,「如果我和Sara說得對,麻煩你去影樓拍幾張狂野的寫真照,放到校園BBS上供同學們瞻仰。」

「死人才要瞻仰。」晨勛頭疼地揉揉額角,「用詞不當!年紀輕輕就口齒不清,到老了可怎麼辦?」

「你!」真央氣結。

我輕輕地笑:「如果我們賭輸的話,就讓真央去拍一套性感的寫真照放到校園BBS上。」

「Sara!」真央頓時氣得頭頂冒煙,「損友。」

事實證明我健忘了,給音樂老師打電話求證后才發現,原來那段曲子真的是G譜號,而作為打賭輸了的一方,我被晨勛和真央拉着去影樓拍寫真照,這是舉手投票的結果。我想該抱怨交了「損友」的人是我才對,明明說的是真央拍寫真,哪知道這兩個傢伙竟然意見一致地把「魔爪」伸向了我。

我幾近崩潰地站在步行街的影樓前,看着櫥窗里潔白美麗、彷彿沐浴著星光的婚紗……

這裏分明是——

婚紗影樓。

「走錯了。」我果斷地轉身,正要離開,卻被晨勛拉住手腕。

我詫異地望着他:「這是婚紗影樓。」

晨勛的眼底有像水一樣清澈的光芒閃過:「是婚紗影樓,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啦!在這裏拍也是可以的啊!」

他的聲音很輕,我突然有些不忍拒絕。

「晨勛,你是預謀好了要跟Sara拍婚紗照吧!」真央開玩笑地說着,眼底卻閃過一絲黯然。

我注意到真央眼底的黯然,剛想拒絕晨勛的請求,卻沒想到真央已經推開店門,率先走了進去。

我也只好任由晨勛牽着我的手走進去,拱形的玫瑰花門后是一個如夢似幻的童話王國,連空氣里都瀰漫着浪漫的甜蜜氣息。

笑容可掬的婚紗店店員們紛紛向我們行禮。一個可愛的店員迎上來:「很高興為你們服務。請問你們想拍什麼風格的婚紗影集?」

「先選婚紗吧。」晨勛建議。

「婚紗都在那邊。」店員立刻笑着指向前廳。淺粉色的大型展台上擺放着各種款式的婚紗,在如水晶般夢幻的射燈照耀下顯得格外純潔、唯美。

「哇,好多漂亮的婚紗啊!Sara,就讓我幫你選吧!」真央的眸子一亮,跟在店員身後走向展台。

晨勛也跟着另一個店員去挑選男士禮服了。

我環顧四周,店裏的客人很多,被店員們分別安置在一個個小包間里。雖然這些包間都是開放式的,只用了透明的玻璃間隔開來,卻顯得那麼安靜。

我找了一間沒有人的包間坐下,立刻有店員熱情地端了杯水過來。

「謝謝。」我安靜地揚起唇角表示感謝,剛要伸手去接水杯,店內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我好奇地望過去,弄清楚喧鬧的原因后,渾身的血液頓時凝固了。

充滿羅曼蒂克氣息的婚紗店裏,皇洺翼和穆莎被一眾店員簇擁包圍着並肩走了進來。

白色的地毯上,皇洺翼如王子一般俊雅,穆莎安靜地待在他身旁。陽光灑在他們身上,美如圖畫。

他們……竟然選擇這家影樓拍婚紗照!

我震驚得幾乎不能動彈,也無法思考,腦子裏一片空白,手腳僵硬得如化石一般。驚慌失措間,我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啪的一聲清脆的落地聲。

穆莎朝這邊望了過來,皇洺翼也望了過來。

我慌忙低下頭。

「對不起,對不起,我立刻打理乾淨。」店員歉疚地說,俯身收拾滿地的碎片。

「姐姐。」穆莎發現了我,快步走到我身邊坐下,搖了搖我的胳膊。

我抬起頭,正好迎上皇洺翼幽暗漆黑的眼眸。

我緩緩地一點點捏緊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隱隱的痛感傳遍全身。店員收拾好杯子碎片之後便悄悄離去了,我收拾好情緒,把目光轉向穆莎:「來選婚紗?」

穆莎的臉一下子紅了,不好意思地說:「是來拍婚紗照。」

「那你呢?」穆莎羞澀地反問我。

「我……」

我正要開口,真央已經將選好的婚紗拿到我面前:「Sara,我選了好久,覺得這件最適合你。」

「哇,姐姐也是來拍婚紗照的嗎?」穆莎的笑容頓時像花一樣盛開,「男主角是誰?」

我微微怔住,彷彿是陷入了某種思緒之中。

皇洺翼發出鄙夷的冷哼聲。

我的身子一顫:「是……」

氣氛安靜得彷彿流淌在沉寂冰河下的水流。

「是我。」熟悉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我循聲看去,正好和晨勛的目光撞在一起。

晨勛已經換好了禮服過來,潔白的燕尾服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燦爛的銀色光芒。在他走近的瞬間,我的手已經被他握在了手裏。

他俊美的臉上帶着優雅的神情,眼眸中閃動着溫柔的光彩:「Sara是來和我拍婚紗照的。」

真央把眼底的失落硬生生地藏起,真誠地向我們展露微笑:「很有眼光嘛,這件禮服你穿特別帥,和我幫Sara選的這件婚紗很配哦!」

穆莎也笑起來:「真的很般配。」

一時間氣氛如湖面般靜謐。

皇洺翼目光冰冷地掃了我一眼,然後看向穆莎:「經理說昨天新來了一批法國名家設計的婚紗,已經預留出來,都是全新的,沒有任何人穿過,你去挑你喜歡的試穿吧。」

穆莎甜蜜地點頭,然後微笑着對我說:「姐姐跟我一起去試衣間試婚紗吧。」

我的胸口像被堵住了一樣,很想拒絕,但是看到晨勛期待的眼神,還是點了點頭:「嗯,真央給我選的婚紗很別緻,我很喜歡。」

試衣間里,穆莎的聲音從隔間的木板後面清楚地傳來。

「跟姐姐拍婚紗照的那個人叫宮晨勛吧?他看起來好緊張姐姐,他一定很喜歡姐姐吧?不,不對,他應該是很愛很愛姐姐吧?」

「姐姐,他真的很愛你,你愛他嗎?」

我……

愛他嗎?

我看着身上的紗裙,潔白的婚紗長長地拖曳下來,細碎的白色珍珠鑲嵌在裙擺上,暗紋華麗地鋪滿了整個裙面,輕盈的長紗溫柔地籠罩在最外層,像在守護著這個純潔而美麗的夢。

「姐姐你真的好美。」穆莎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身後,我回過頭望去,雪白的婚紗已經穿在了她的身上,細細的絹紗錦緞閃耀着柔和的光澤,將她襯得如仙子一般聖潔唯美。

陽光透明而迷離,我看着穆莎,彷彿有某種溫暖的情感觸到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穆莎才是真的好美。」

穆莎的眼眸中盛放着澄澈的光芒,她笑了笑,說:「今天好開心,竟然和姐姐不期而遇,一起拍婚紗照……」

我的心忽地一慟,然後沉寂無聲。

「姐姐,要不咱們跟攝影師說說,合拍一張婚紗照留念,好不好?」

穆莎望着我,神情有一些羞澀,還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期待。我的心被砰地撞了一下,睫毛悄悄地濡濕起來。

「好不好?」穆莎期待的眼睛裏有無數星星在閃動。

許久,我輕聲回答:「好。」

可是當穆莎把這個提議告訴皇洺翼和晨勛時,他倆竟然同一刻搖頭——

「不好!」

「我不同意。」

穆莎只好沮喪地放棄了這個想法,不過攝影師還是把我們帶到了同一露天場地,讓我們等待拍攝。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的目光不時地飄向皇洺翼。他穿着黑色的禮服,似乎瘦了許多,隱約有些病容,肌膚蒼白得如同褪色的櫻花花瓣。

真央細心地將我的頭髮梳了一遍,說:「有點散開了,我去叫化妝師過來幫你補補妝。」

我點點頭:「嗯。」

真央剛轉身離開,攝影用的閃光燈架子忽然不明原因地傾斜,朝地面倒下來,而那個方向剛好是穆莎所站的位置。我不加思考地跑過去,用力推開穆莎,自己卻來不及閃躲,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黑暗朝我襲來。

這時,一個黑影衝過來緊緊地抱住了我。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眸中依然是一片幽暗的冷漠,卻令我覺得無限溫暖。這一刻,我多想叫他的名字,但穆莎擔憂的聲音傳了過來:「洺翼!」

瞬間,我的喉嚨里像是卡著了什麼東西,難受得發不出聲。

當!

一聲清脆的碰撞聲,我感覺到皇洺翼的身體猛地一顫。他抬起左手,將閃光燈架子推到一旁,與此同時鬆開了我,目光中含着不明的探詢意味:「你沒事吧?」

他是在對我說,還是在對我身後的穆莎?

我凝視着皇洺翼,想從他的眸中找到答案,可是他幽深的黑瞳清清冷冷,彷彿是兩泓深不見底的潭水,我什麼都發現不了。

只是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紅色的淤痕清晰可見。

「一定很痛吧?」穆莎輕輕地握着他的手,疼惜地問。

工作人員迅速趕了過來,一邊對我們表示歉意,一邊清理現場。

「沒事。」皇洺翼收回手,目光一閃,視線落在我身上的瞬間,瞳孔中射出如針尖一般刺人的光芒,「一個意外而已。」說着,他冷冷地一笑,十分不屑和輕蔑,「我只是想過去救你,但是有人比我早了一步,我就順手幫幫她罷了。」

我一怔,臉上的表情全部凝固。皇洺翼的話讓我失神,我安靜地瞅着他那雙充滿冷漠和不屑的眼睛,心疼得再沒有任何感覺。

「Sara。」

就在我以為我可以痛得沉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的時候,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優雅得彷彿陽光下的泉水。他輕喚我:「Sara。」

這個聲音竟在一瞬間讓我的心變得柔軟。我的臉上浮現起淡笑,聲音平靜無瀾:「晨勛。你放心,我沒事。」

「真的?哪裏痛要說出來,不要總是強忍着,讓我幫你分擔,可以嗎?」晨勛的眼眸中有一絲落寞。

陽光射進他的眼底,他微微地眯起眼睛,輕柔的聲音如同飄落的花瓣,在清澈的泉水上徐徐晃動。

「我不會順手救你,我會全力以赴保護你。」

一種異樣的感覺一點點充盈我的胸腔,我喑啞地說:「晨勛……」

「Sara,雖然我的保護遲了些,但我的這份保護是永遠都不會停止的。」說話間,晨勛迎著陽光緊緊地抱住了我,然後趁我還在愣怔的瞬間,他的吻如一陣溫柔的風,在我嘴唇上輕輕地掠過。

「Sara,嫁給我,好嗎?」

銀白色的裙紗在微風中靜靜地飛揚。陽光在白色的台階上反射著燦爛溫暖的光芒。晨勛滿懷期待地注視着我,白色的禮服閃著脆弱的光。

「Sara,嫁給我好嗎?等你病好以後,我們就結婚,好嗎?」

輕柔的語氣讓我的心微微地一動。方才宛若蜻蜓點水般的那個吻,很溫暖,好像可以盛放下我所有的絕望與哀傷。

默然地凝視着晨勛,在我的眼眸中清楚地映出了他的樣子。他祈求的眼神,彷彿是隱在我眼底的一粒沙,讓我感覺一陣酸澀的疼。

我緩緩地搖頭,聲音一點點地低了下去。

「不能。我不能。」

晨勛微微地一笑,笑容中有着顯而易見的哀傷。他的聲音輕輕發顫,說:「Sara,請不要拒絕我好嗎?」

「就是啊,姐姐。」溫暖甜蜜的微笑在穆莎的嘴邊暈開,她道:「答應吧。這樣咱們可以一起舉行訂婚儀式哦。」

訂婚……儀式……

一起……

我的眼眸中像是注入了深冬的寒氣,刺冷的冰晶在我的眼中綻放成花。呼吸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很輕很輕。

那個人……

他要訂婚了……

和我的親妹妹……

今天是他們一起拍婚紗照的日子,很快他們就會結婚,然後……應該會很幸福吧。

我靜靜地站立着,靜靜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冰凍,但我的痛苦不可以明顯,不可以。哪怕是再做掩飾。這樣地警告自己,我握緊了手指,喉嚨喑啞下來,說:「好。」

晨勛的眼睛頓時閃亮。

穆莎用手捂住嘴,驚喜的笑容浮現在她清秀的臉頰上:「恭喜姐姐。」

空氣里瀰漫着甜蜜的氣息,一切都是那麼安靜美好。

這樣也好,不是嗎?所有人都很開心,得到想要的。那麼小小的我的感覺,就可以變得不重要。

忽然,「咣當」一聲巨響,打破了此刻的安寧和美好。所有人都驚訝地睜大眼睛望去——

皇洺翼一腳踢翻了身邊的座椅。金屬的椅子飛到一邊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發出刺耳的噪音。

我第一次見到皇洺翼的臉上出現這樣憤怒的表情,他的眉頭緊緊地皺着,眼睛危險地眯起來,下頷的肌肉也緊繃着,整個身體散發着逼人的魄力。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和晨勛。

然後,他看也沒有看被嚇得呆立在一邊的穆莎,甚至沒有換掉身上的禮服,就這麼轉身朝出口走去。

「洺翼……」

穆莎顯然被這樣的皇洺翼嚇壞了。眼淚一滴一滴砸在雪白的婚紗上,被白色的緞面布料吸干,變成一顆圓圓的水漬。她獃獃的,無助地呢喃著皇洺翼的名字。

「洺翼……洺翼……」

我突然有些憤怒,提起裙擺向門外跑去。

「Sara!」

背後像是傳來晨勛的呼喚聲,但我卻全然沒有理會。清冷的空氣撲上我的眼帘,口中呼吸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冰冷。

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一塊塊好像碎裂的彩色拼圖。

只有一個身影,在幾步之遙的前方。

漆黑的,明亮的。

永遠那麼堅定,那麼清晰。

那是——

皇洺翼……

我努力朝他跑去。

「你!」

終於在店門口,我追上了正要打開車門離去的皇洺翼。

忍住顫抖的身體,我緊緊咬住嘴唇:「你怎麼可以……」

我話還沒說完,手臂忽然被拉扯的力度弄得生疼。

皇洺翼打開車門,大力地把我扯進車裏,用力地摔上了門。

「開車。」

皇洺翼依然隱隱含着憤怒的聲音冷冷地命令駕駛座位上的牧彬。牧彬不發一言地踩下油門,黑色的轎車劃開清冷的空氣,箭一般地駛了出去。

車內瀰漫着窒息的氣氛。

皇洺翼忽然扣住我的手腕,我的心中一陣恐懼。

「為什麼?明明是你害死我的弟弟,我竟然……」

皇洺翼沒有繼續將話說完,只是緊緊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指灼燙如火,我的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

「你這身婚紗十分美麗,別緻……」皇洺翼將身體靠近我。

我僵住。他高大的身體低低地伏在我的面前。

依然是那張冷酷的臉,英挺的眉毛輕輕地擰著,漆黑的眼睛深處,憤怒的紅色火焰在灼灼地燃燒。薄薄的唇緊緊地抿著,牽連起下頷的線條更加緊緻而銳利。

我獃獃地看着皇洺翼愈加逼近的臉,整個身體都籠罩在他寬闊的胸膛下。

皇洺翼的憤怒……

鋪天蓋地地襲來。

我不禁有些顫抖。

他想……幹什麼?

「嘶啦——」一聲脆響,肩膀上突然感覺到冰冷的涼意。

皇洺翼一把握住我的衣領,毫不留情地用力,一下撕開了我的領口。

「但是,在我眼裏,這婚紗非常刺眼。」他眼神倔強,有種不顧一切的神情。

我愕然,使勁搖頭,嘴唇蒼白:「不……不要……」

我用力扭動身體掙扎,白色的婚紗摩擦著皇洺翼黑色的禮服發出唰唰的聲響。

皇洺翼依然沉默著,全然不理會我的掙扎。

我用力地推拒著皇洺翼堅實的胸膛,扭動着在後座掙扎,想要逃開這可怕的憤怒。

然而,皇洺翼卻毫不容情地更加逼近。

雪白的婚紗、美麗的蕾絲,被他毫不吝情地撕扯開,細線串成的珍珠綳散開去,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原本象著着純潔與甜蜜的婚紗禮服,此刻卻狼狽不堪地變成了皇洺翼憤怒的犧牲品。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眼前模糊晃動的都是皇洺翼憤怒的臉。

絕望地抬起頭,後視鏡里,牧彬的眼睛一閃而過。

那雙眼睛裏,藏着那麼深、那麼深的歉疚。

那麼濃、那麼濃的焦慮。

「少爺……您不能……」牧彬握著方向盤的手開始顫抖,斷斷續續地出言阻止著。

但皇洺翼卻似乎根本就聽不到牧彬的勸阻,依舊是滿眼怒火地盯着我,繼續着手裏的動作。

「少爺……」

牧彬側過頭來繼續出聲想要阻止,前面忽然傳來一陣尖利的喇叭聲,牧彬趕緊回過頭,只聽見一陣刺耳的剎車聲,車子猛地停下,巨大的衝擊力讓皇洺翼的手鬆了一下,我失去平衡,「嘭」的一聲撞上右邊的車窗,眼前一片金光四射。

暈眩的頭腦,模糊的視野,我本能地縮緊身體,把自己小心地團成一團,用力拉扯著身上破碎的婚紗,想要離皇洺翼遠一點……再遠一點……

剛才的撞擊讓皇洺翼暫時離開了我的身邊,他倒在一邊的座椅上,此刻正慢慢地坐起來。

他的眼睛,濃重的憤怒因為剛剛的撞擊似乎消散了許多,一絲絲疑惑湧進了他的眼裏。他長久地看着我,然後伸出手,緩慢地向我這邊探來,輕輕地撫上我的臉頰。

我想要躲開,然而被突然撞得頭暈的我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微微睜着眼睛無力地看着他。

皇洺翼皺起英挺的眉毛,眼睛裏似乎有一絲懊惱。

「Sara……」

皇洺翼呢喃着我的名字。

很輕很輕,就像清晨初起的淡淡薄霧,含着濃郁的水汽被微風吹到我的面前。

「……似乎我總是讓你受傷……」

他呢喃不清地說:「可是為什麼我那麼恨那麼恨……」

他的聲音,那麼冷,又那麼熱。

那麼溫柔,又那麼悲涼。

最後,他低聲地說:「這……是恨嗎?」

我的身體僵住。

皇洺翼脫下西裝外套,輕輕地蓋在我的身上,然後對牧彬淡淡地命令:「送她回去。」接着,他拉開車門,走了下去。

我怔怔地抬起頭,看着車窗外他筆挺站立的身影,眼睛裏有夜霧一般的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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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空之雪·櫻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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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無法分清的那些愛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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