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蒼天之下，皆為螻蟻
第16章蒼天之下，皆為螻蟻
車轔馬嘶，十幾輛大車浩浩蕩蕩沿着官道向京城出發。
與出京時的低調相比，回京的排場實在太高調了。
有人負責鳴鑼開道，有人高舉「肅靜」、「迴避」牌子。馬車之後，則是三百披甲人。
看着十大高手默默地鑽進馬車，鳳九霄終於知道為什麼高先生手無縛雞之力，皇上卻敢放他周遊天下了。
你所謂的歲月靜好，那是因為別人在負重前行！
一將功成萬骨枯！
高先生周遊天下，搜集的信息經過整理以後會放在皇帝的龍案之上。而最終能得到皇帝嘉獎的唯有高先生一人而已。三位世兄，十大高手，三百甲士，不過是高先生的影子罷了。
鳳九霄沒有半點指責或抱怨高先生的意思，實際高先生又何嘗不是皇帝的影子？
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高居廟堂又如何？
車隊最後有兩個囚車。一個載着麻六，一個載着持斧力士。
賈世兄說這次一定要順藤摸瓜，查出幕後首腦，否則高先生會一直處於危險之中。
鳳九霄也覺得有道理。
上次放了麻六一馬，結果他不但不收斂，居然變本加厲，還請出職業殺手，如果不揪出幕後首腦，高先生肯定會麻煩不斷。
做為帝師，一旦公開行蹤，這一路所經之處的地方官員自是聞風而動，高接遠迎，請請送送，絡繹不絕。
鳳九霄、高先生、魏千歲等人都是單獨乘坐一車。鳳九霄獨佔一車，這是高先生特別囑咐交待的，以示對鳳九霄的特殊禮遇。至於魏千歲，卻是無人敢和他共乘一車。十大高手兩人一車，三位世兄共乘一車，其餘車裏基本都是高先生這兩年行走各地搜集的書籍，縣誌，圖冊，字畫，以及文玩。
一路上倒是風平浪靜，沿途經過了宿松、懷寧、桐城等數個城鎮，鳳九霄白天領略不同的風土人情，晚上則仔細參詳高先生給的佛經，包括贏鼎天的《往生咒》也看了一遍。《心經》、《金剛經》他早己倒背如流，但對《往生咒》卻不敢深入研讀。贏鼎天的往生咒是梵文，正面有漢字註解，而且有穴位經絡圖，行氣路線寫得也很清楚。但經文內容與佛門的往生咒是否一致，還得到大寺廟去求得一部往生咒對比一下。雖然知道只要修習往生咒上的武功，功力必定大進，但是萬一像贏鼎天一樣，練得一身邪氣怎麼辦？小心駛得萬年船，還須慎之又慎。
這一日，遠遠便望見一座巍峨城池屹立在群山之間。高先生說那就是廬州城。
每次在驛站或酒肆用餐時，鳳九霄都會順便向高先生請教一些各地風土人情，奇人異事，而向魏千歲則請教一些武林掌故、江湖秘辛。這一路收穫可謂甚豐。
由於魏千歲掌握著皇朝權勢極重的兩大特務機構之一——不良人，所以一路上不時有諜子前來遞送密報。另一特務機構皇城司則掌握在王公公手裏。魏千歲挑了一條與鳳九霄還算有關的消息告訴鳳九霄，鄱陽幫主呂劍秋十幾日前暴斃於自家宅中，死因不詳。鳳九霄心道：「八成是殺人滅口！能驅使鄱陽幫主甘當劫匪的人物絕對大有來頭！他斬斷呂劍秋這條線索很果斷。按理以麻六的級數應該不會知道幕後首腦是誰，持斧力士大老粗一個，更不會知道底細。但對方既然除掉了呂劍秋，極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殺掉麻六二人以絕後患！麻六二人的人身安全現在也成了問題。」
鳳九霄將心中顧慮與魏千歲和高先生說了，二人均覺有理應當加強對麻六二人的保護。魏千歲將麻六二人的雙手雙腳用精鋼鐐銬鎖扣住，同時用牛筋大繩以特殊手法又捆綁了一番，確保二人無法掙脫。然後將二人移到一輛馬車上，將馬車上盛物的木箱統統移到囚車上，囚車外邊再覆上帆布以防雨水。將麻六的馬車安排在魏千歲的馬車之後，在三位世兄的馬車之前。高先生馬車則在鳳九霄之後、魏千歲之前。十大高手分成兩組，車隊最前三車六人，車隊最後兩車四人。佈置妥當后，全隊出發。沒走多遠，早有一隊人馬前來迎接，正是廬州太守及其屬下掾史諸吏。太守姓柳，文才頗高，三言兩語迷后就與高先生談笑風生，想來早就相識。不消片刻車馬已至城下。
鳳九霄見那城牆高約四丈，俱用青灰大磚砌築，箭垛望孔一應俱全。一條寬達二十丈的護城河橫亘在前，繞城一周。
此時天色尚早，弔橋依然垂著連通城池內外，城門大開，不時有商賈隊伍進進出出，偶有守門兵士上前盤問。城牆上站了不少兵甲，不時遠眺四方。
高先生回頭看了一眼鳳九霄，指著城門上廬州兩個大字說道：「廬州地處中原，扼守江淮，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商稱虎方，周稱夷虎，此城歷史可謂久矣。除了地理位置重要以外，還有一樣東西，迫使朝廷在此不得不派重兵把守，你們可知道是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三位世兄搖了搖頭，魏千歲則微笑不語，十大高手是悶聲葫蘆一言不發，那柳太守到是知道答案，但是又豈能奪去高先生教育眾人之樂趣？亦微笑不語。
鳳九霄知道高先生說的是什麼。
他聽齊小侯爺說過，天下有幾個出名的大礦山，其中廬州轄下的廬江縣，硫鐵、銅、鉛等礦藏極為豐富，可說冠絕天下。「天下銅鐵七分，廬州獨佔四分！」銅鐵都是製作鐵器的原料。鐵器即可以是犁頭，鎬頭，也可以是弓箭，刀劍，長槍大戟！可以說誰掌握了這些礦山，誰就控制了兵器製造源頭，具備了武器裝備力量。誰能掌握武裝力量，誰就能掌控天下！
見大家無語，高先生果然說道：「此處盛產銅鐵！而銅鐵之礦向為皇家獨營。」大家恍然。
高先生道：「到了廬州大家可以好好休整一番，多補濟一下糧草和淡水。我順便再去幾個地方訪訪故友。鳳少俠欲訪名寺古剎，可去龍泉寺」。鳳九霄連忙稱謝。
入得城門，柳太守早已提前安排好住處。三百披甲人雖然人數不少，可對於廬州來說不算問題。
當晚自然是太守大擺酒席宴請諸人。按理，太守是主，高先生是客，太守做東該坐主位，可太守非要按「禮」，一定要請高先生坐主位，並且言之鑿鑿，誠意滿滿，任高先生幾次推讓而不得。高先生無奈只好恭敬不如從命。鳳九霄卻從高先生落坐的那一刻發現了他臉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之色。這一路哪個官員請客時敢坐主位？這就是權勢的魔力！
既然按官級排坐次了，其餘人的座位倒是不用謙讓，大家自己就知道該坐哪裏了。高先生坐主位，柳太守則坐對面的主陪，鳳九霄與魏千歲分坐高先生左右主賓位。依次是各職司官員，柳太守另約了位兩豪門望族的家主做為本地士紳代表共同宴請帝師，規格高不高暫且不說，至少要有「眾望所歸」「民心所向」的大好局面。十大高手另開一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鳳九霄見眾人竟似將酒桌當成戰場，一開始柳太守提議按當地習俗，大家先分六次共同喝掉第一杯，眾人皆說好，可是第一杯結束以後就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候了。這時候的比拼意味瞬間爆發，你來我往，都不想在氣勢上輸掉。鳳九霄幸虧在喝了第三杯之後摸索出了可用體內真氣蒸發酒氣的竅門，否則早己醉得不醒人世。眼前這些人一看就是「酒經沙場」的老手。所幸高先生年紀大，更重要的是位子高，他隨便「意思意思」，淺嘗輒止，別人就得「乾乾淨淨」，酒要喝乾方顯意誠。最後仍能屹立不倒、談笑風生的果然還是高老先生。高先生面色紅潤，越發神采奕奕，笑道：「子苓啊，老夫年紀大了，已不勝酒力，明日還有些事情要做，你看改日再敘可好？」
柳太守慌忙站起，「先生言重了，學生自當遵從。」既然喝得恰到好處，誰還會畫蛇添足？隨即安排洗漱用具。
又請諸人嘗了嘗桐城小花茶，說是解酒，鳳九霄卻沒覺得有多大效果，但既然高先生連稱「好茶好茶」，自己又何必較真。茶到是很香，與前些天喝的黃山毛峰、六安瓜片、太平猴魁、涌溪火青各有千秋，並稱江淮十大名茶。
眾人開始談起了茶道。
看着茶杯里飄浮的茶葉，鳳九霄忽然有所感慨，覺得人有的時候就象這無根的浮萍一樣，只能隨着水流飄蕩，身不由己。無數人都羨慕「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自由，可是誰又真能做到這般灑脫？
天地若是肉俎，眾生皆為魚肉。
柳太守在這廬州城裏毫無疑問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沒有人敢違反他的命令，沒人，可是他卻在自己的地盤上對高先生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怠慢，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沒有高先生的根子硬？高先生手無實權，但卻能上達天聽，決定一個官員的榮華富貴！
高先生呢？他根子真硬嗎？皇妃可不只一個！這個「國丈」與皇后的父親還是有差距的！帝師也很牛嗎？誰說太傅只有一個？哪個朝代的皇帝只有一個老師？所以高先生在百官面前是皇帝的近臣，心腹，可以是龐然大物！但他在皇帝面前呢？是不是也和浮萍差不多？或者就和杯里的茶葉一樣，喝完水就倒掉，不也只是一句話的事？那皇帝呢？他就有根？根深樹大？齊二公子遇襲一案就說明早已經有人想取而代之了，他說不定就是個亡國之君！
蒼天之下，芸芸眾生皆不過是螻蟻而已！
胡思亂想了一通，又品了幾口桐城小花茶，這時只聽高先生說道：「天色已晚，我們就儘早休息吧。」
眾人寒喧了幾句各自散去。
為了確保高先生的安全，以及防止麻六等朝廷重犯被人殺害滅口，柳太守早就提前將廬州城最大的悅來客棧包下來了，除了三百披甲人另有安排以外，眾人全部夜宿此處。柳太守特意將八個轄縣的三十多名捕頭調來守夜。雖然聽說魏千歲武功絕頂，再加上十大高手聯手之威，高先生的安全肯定沒問題，但是自己必須表達出應有的誠意不是？鳳九霄暗忖：這柳太守怕是很快就要官升三級了。別人沒注意，鳳九霄可是看得仔細，柳太守不但跟高先生跟得緊，和魏千歲也是打得火熱，鳳九霄通過兩人之間的眼神判斷兩人絕對不是初次見面，另外兩人席間出去了一趟，柳太守私下給了魏千歲一張銀票自以為沒人發現，卻不料鳳九霄雖然與他們只隔了一堵牆，但依然將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柳太守說的話是：「千歲，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那魏千歲只說了一句：「柳大人太客氣了。」接着就笑了笑沒再多語。二人迅即回席。
鳳九霄暗忖：小者隱於野，獨善其身；中者隱於市，修身齊家；大者隱於朝，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些人在爭權奪利、爾虞我詐的名利場之中能夠大智若愚、遊刃有餘地綻放自己的光和熱，實屬天之驕子，非常人能及。一般人就別想入仕為官了，要麼被累死，要麼被搞死，要麼混吃等死。總之，么得好死！
各回各房。鳳九霄一時無法入眠，遂出客棧準備逛一逛廬州城，看看這通都大邑的夜色與其它城鎮到底有何不同。
夜涼似水，皓月當空。
鳳九霄漫步在長街之上。這裏的夜生活果然豐富之極，天色雖晚，卻仍有不少諸如炒田螺的，賣餛飩的，當然更少不了賣酒的攤子。好多酒肆更不用說，仍未打烊，裏邊推杯換盞好不熱鬧。難怪都說廬州是中原的「不夜城」。
走到一個餛飩攤向一個客人攀談了一下，總算有了眉目，這裏之所以有「不夜城」的稱號，主要是因為來這裏經商的客人太多了，幾乎佔了原住民的三分之一！這些人來來回回，進進出出，一個人長期漂泊在外，老婆不在身邊，偏偏自己還有錢，他會怎麼度過這白天忙得要死、晚上閑得要命的這段日子？鳳九霄也覺得這可能就是真正的原因。古人云：飽暖思淫慾，這些外地人有了錢就想享受，就有了需求，就會有人拿着銀子要買，有人買自然就有人賣。買賣就形成了。廬州最大的一條街叫風月街，風月街上最大的一條巷子叫無邊巷。這塊地方就是吃喝一條龍，號稱廬州天上人間，當地人管這裏叫「風月無邊」！
除了怡紅院、瀟灑館，就是長樂坊、快活林，是出了名的銷金窟。
雖然晚間樓閣之上都已經門窗緊閉，但是鳳九霄依然害怕有女人突然打開窗戶向他招手，溫香軟語：「來嘛。」到時候面對那種蝕骨銷魂，驚心動魄的局面他很清楚自己可沒有什麼定力。一旦被女妖精們勾住了魂，這輩子就算毀了。
快步走過，不敢停留！
鳳九霄碎碎念：自己還太年輕太年輕太年輕……
片刻之間穿過了「風月無邊」。
前面街區鋪子林立，多是雜貨鋪之類，早己打烊。
其中有一個鋪子仍有燈光。
走近一看門上掛着「佛光普照」四字匾額，卻是個賣香燭的鋪子。進去之後發現一位中年人正在看書。發現有人進來，那中年人淡淡的道：「客官需要點什麼？檀香？蜜蠟？光明燭？還是佛經？」
鳳九霄道：「你這裏也有佛經？」
中年人道：「當然。不敢說什麼佛經都有，但常見的佛經都有。」
「心經、往生咒都有？」
「不但有，各種版本都有！」
「好，給我拿兩種往生咒，我選一部。」
那中年道：「你是準備送給哪位長輩啊？」邊說話邊去內室尋找經書。
「我自己看。」
「什麼？」中年人已經摸到了一個版本，稍微頓了一下，他沒想到竟是這少年自己看，但還是又找了一個版本出來。
「怎麼老闆？我不能看嗎？是因為我年輕嗎？」鳳九霄笑道。
中年人道：「不是不能看，這有什麼不能看的，主要是據我所知，經常念往生咒的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你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念念心經到是可以修身養性，往生咒嘛，說句不好聽的，只有老人才會念嘛。」
往生咒全稱「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凈土陀羅尼」，簡稱往生咒，焚香跪拜佛像，合掌念誦此咒，日夜各二十一遍，能滅五逆、十惡、謗法等重罪。
中年人道：「何謂往生極樂？來世得生凈土也！常念此咒對自己或自己所祈福之人可積來世福報。所以以你這種年紀能有多少經歷？能有五逆十惡之重罪？所以你念往生咒不大合適，小兄弟。」
鳳九霄笑道：「你這老闆真是實在，別人恨不得誘我買上十本八本，你倒是勸我不要買，這不賠錢賺吆喝嗎。」
中年道：「做買賣你還年輕。小兄弟，我張某這店能開得這麼多年，卻沒有賠死，就是因為一個誠字。雖然我勸你不要買往生咒，但我可以推薦你買《心經》啊，還有《楞伽經》、《普賢行願品》、《佛說盂蘭盆經》、《八大人覺經》、《大乘起信論》、《瑜伽師地論》、《維摩詰經》啊，經書不有的是？」
「也對啊！」
「我推薦你買對的而不是買貴的，你最終不但會買我的書還會感激我的人！你說我能賠錢嗎？」
「賠不了。」
「喏，這兩本往生咒你看選哪一本？」
「我先看一眼。這本吧，這本文字清晰，紙張整潔。」內容既然一樣，當然選一本乾淨整潔的了。
經文文字內容與贏鼎天給的往生咒一模一樣。唯一不同就是贏鼎天的往生咒下面有一些註解。關於武功心法的註解。
看來贏鼎天真的是想拿自己當磨刀石啊。
出了鋪子，望着夜空，天上群星閃爍，但是在明月面前依然暗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