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長治久安之道

想要理解獨裁者和官僚體系之間的博弈，可以通過兩個小例子來說明。

首先舉一個最簡單的現實世界例子：

在一個獨裁國度里，光是「獨裁者每天處理哪些問題」這種最基本的事項，都會給下邊的官僚集團提供巨大的操作空間。

畢竟一個國家每天產生的大小事項數以萬計，各個都需要有人進行拍板決策。

什麼事項算大事？

什麼事項又算小事？

什麼問題能遞到獨裁者面前？

什麼問題先遞到獨裁者面前？

這些問題就算莽荒武帝拳頭再大也說了不算。他總不能親自把全國所有需要決策的事情都遍歷一遍，然後再對每一個問題進行拍板決策。

最終，他還是需要下邊的官僚集團先決定，哪些事情需要莽荒武帝拍板，然後莽荒武帝才能針對這些被官僚們挑選出來的議題，相應做出決策。

哪怕信息技術發達如21世紀的地球文明，也需要有專門的機構負責給領導人安排日程，不可能讓領導人自己去選擇什麼樣的議題上會討論。

在這種體制下，你還想獨裁？

不被忽悠瘸了就算好的！

官僚系統不想讓獨裁者知道的事，獨裁者別說進行決策了，就連看都看不到，從頭到尾都會被蒙在鼓裏。

再舉一個科幻領域經常出現的有趣例子：

在有些知名的科幻里，面對文明的滅亡危機，偉大英明的文明領袖一般會想出某種喪心病狂的策略，比如為了文明的延續，必須犧牲這個文明一半人之類的決策。

可能作者本人也清楚，這種做法太過不合理，他一般還會安排被犧牲的那一半人密謀搞個叛亂之類的，然後再被英明神武的文明領袖挫敗。然後剩下的人類團結一心，共同克服危機。

但現實社會並不是這樣運作的。

當國家領導者某項決策觸動了下邊人利益的時候，下邊人想要給這項決策添堵，簡直有無數種方法。而暴力叛亂則是其中最愚蠢、最少見的一種辦法。

比如當偉大領袖說要犧牲一半人的時候，下邊人肯定會想辦法作弊，讓關係戶不被犧牲掉。

你說為了人類文明延續，應該優先保護優秀科學家？

我二大爺的妹夫就是優秀科學家！

哪怕評院士都有關係戶和造假的，你說在文明快要滅亡的時候鑒定誰是優秀科學家，那不是更做夢嘛。

誰來鑒定誰是優秀科學家，誰來監督鑒定優秀科學家的科學家，誰來監督監督鑒定優秀科學家的科學家的人，這個問題根本就無解……

你說抽籤決定誰能活下來？

那下邊人一樣可以作弊啊！

連福利彩票抽獎都能作弊，這種抽籤有什麼不能暗箱操作的？

任何政策都是要人來落實的。

政策執行者這種作弊、鑽空子、找借口、非暴力不合作的陰招，哪怕你領導人再強勢也沒用。

畢竟法不責眾，當政策得罪了大多數人的時候，註定就會遭到整個體制的抵制。那種指哪打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獨裁者，就和宏大敘事一樣，一般只存在於鍵盤政治家和作者的意淫里。

永恆國度的大裁判長梅莉已經算是全知全能的神人了。這位執掌「世界編輯器」的美女裁判長，不僅個人戰鬥力在永恆國度堪稱絕對意義上的無敵，就連空氣、食物和水這樣的生存必需品，她都能做到無中生有。但就連梅莉這樣造物主般的存在，想要控制好永恆國度的2000多萬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科學裁判所成立之前，為應對永恆國度各種想要「作死」的刁民，她可以用疲於奔命來形容，即使是這樣，她最後也遭受了「大撕裂」這樣慘烈的失敗。

最終，她還是需要藉助科學裁判所的體制力量，培養一批與自己利益一致的官僚集團（科學裁判官和科學騎士），並且有意扶植巫師組織作為全體人民的假想敵，再配合上種種喪心病狂的洗腦手段，這才能對整個永恆國度進行有效的統治。

陸洋覺得，這位莽荒武帝之前肯定做過類似的獨裁嘗試。

最後八成是因為他實在管理不過來，所以才形成了現在這种放養式的管理模式。

陸洋也很能理解莽荒武帝這種做法。畢竟當獨裁者也是很累的，莽荒武帝好不容易修鍊到天下無敵的境界，總該享受享受了，肯定不能指望他成天還鞠躬盡瘁為人民服務，做人民公僕。

這種聖人只存在於傳說和某種特定的群體性狂熱環境中。

或許就像郭寧所說的那樣，對於莽荒武帝而言，只要山賊們別自己把自己玩滅絕就行了，剩下的事情管的差不多就得了，下邊的人愛怎麼搞怎麼搞。

但哪怕是這种放羊式的管理模式，肯定也不是莽荒武帝拍腦袋想出來的，也是經過了實踐的考驗。

最明顯的一點，陸軍本部將領和莽荒武帝之間，一樣做出了某些利益交換。

相比完全無法無天的莽荒域山賊，莽荒武帝的世界政府，為陸軍本部將領提供了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雖然這種保障非常不靠譜，但有總比沒有好。

至少殺了世界政府的人，世界政府會為你去報仇，這就能讓不少潛在的加害者投鼠忌器了。

在此基礎上，莽荒武帝幾乎沒有對陸軍本部將領的自由進行任何限制，只要求他們定期清除一些武學天賦較高的天才，將陸軍本部將領的義務做到了最小化。

除此以外，弄死所有武學天賦較高的天才，不僅符合莽荒武帝的利益，同樣也符合陸軍本部將領的利益。畢竟只有把硬茬子全部扼殺在搖籃中，武學天賦並不突出的陸軍本部將領們，才能更容易騎在山賊頭上作威作福。

這樣一來，莽荒武帝和陸軍本部將領之間，總算才形成了一個脆弱的利益同盟。

想到這裏，陸洋便對郭寧說出了自己對莽荒武帝的評價：「莽荒域形勢如此複雜，這個莽荒域獨裁者的確不好當啊。莽荒武帝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算是幹得相當不錯了！」

看到這位山賊王陸洋，竟然破天荒地稱讚了一番世界政府的老大，郭寧顯然十分震驚：「山賊提起莽荒武帝，無一不是咬牙切齒，沒想到您竟然對他評價如此之高！」

陸洋笑着說道：「這只是因為莽荒域的普通山賊不懂管理學而已。以莽荒域的客觀條件，換我在莽荒武帝那個位置上，除非把事事躬親把自己累吐血，否則也沒法幹得更好了。獨裁也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歷史上的著名獨裁者，就沒有幾個不被下屬蒙蔽的。想要以一人之力，有效統領這麼大一個莽荒域，哪怕這位莽荒武帝個人戰力再強100倍也沒有用。」

陸洋指著窗外排著整齊隊列修習新派武學的凌家寨山賊，發自內心地感嘆道：「不要說統領一個莽荒域了，就算是一個小小的山賊山寨，想要管理到如臂使指的地步，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管理學嗎？」郭寧重複了一邊這個現代名詞。

莽荒域當地語言裏，應該並不存在「管理學」這個辭彙，也不知道晨曦是如何翻譯的。

不過看這位郭寧中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顯然他是理解了陸洋在說些什麼：「山賊王大人看問題果然獨到。若是放在之前，我也不相信有人能將混亂的莽荒域管理得更好。可這兩天參觀凌家山寨的生活風貌之後，我感覺此事也不盡然！山賊王大人，您恐怕已經找到了讓莽荒域長治久安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