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浮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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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浮生(一)

那顆子彈彷彿在方靜好眼中放大、放大、不斷地放大。其實,她什麼都看不見,因為就在那一剎那,在她眼前忽然忽然了一抹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那抹耀眼的白輕飄飄地落下來,覆蓋在容少白身上,所有的事都生在一瞬間,然後,她只聽到「砰」地一聲,四周的鳥雀震動翅膀,一散而去,一切忽然一片死寂。

與此同時,一聲長嘯,一匹黑色的駿馬突然飛馳而來,又一個人影飛快地由馬背落下,一個凌空,方春來手上的槍便飛了出去,那人犀利的眉眼,閃爍著痛楚,一隻手狠狠地掐住了方春來的脖子。

方春來本已受了傷。他拼盡所有力量開了一槍,他跟着袁系軍練習了一年的槍法,自以為不會出錯,仇恨與嫉妒讓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只想除掉容少白,可沒想到最後一刻居然完全出乎了他的想像,這個倒在血泊中的人,在他的角度看得清清楚楚,這個人他曾見過,卻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身手竟是矯健如此。彷彿一抹浮雲,就這麼落下來,沒有一絲猶豫。而更讓他吃驚的是自己脖子上那隻手的主人,他望着他失聲道:「白尹樊,你這是幹什麼?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他胸口一陣疼痛,恨的鑽心刺骨,「快、快放開我,給我將他們全都帶走!」

白尹樊冷冷地盯着他,那隻手卻絲毫沒有鬆開。他眼中的寒意讓方春來倒吸一口冷氣,恨聲道:「你瘋了嗎?你居然敢這麼對我,你就不怕你的小命?」

白尹樊目光中露出深切地寒意,道:「我現在告訴你,不要再輕舉妄動,如果再動一動,我保證,你還未坐上總統的位子就變作一具死屍。袁承,你永遠別忘了。就算你爹在世,他的天下也是我的兄弟一起打出來的,我有本事助他奪得天下,便有本事廢了你。」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叫方春來涼到心底,他比誰都清楚,他除了做衣裳什麼都不會,如今袁有望不在了,他若想順順利利地坐上總統的位置,便不能得罪眼前這個人,否則,禁衛軍與警署司有大半的軍力掌握在他手上,他若一反,自己必死無疑,他這麼一想,胸口一痛,終於昏死過去。

方靜好木然地站着,白尹樊終於來了,可這一刻,她已完全不再理會這一切,她的眼裏。只有那刺目的血色。

「少白!」一聲驚呼,柳氏由巷子裏推開沈氏的攙扶,飛快地踉蹌而來,身邊跟着奶媽與容少青,就連葛氏、容少弘與一直未走的宋氏都被那聲震動天地的聲響嚇得慘白無色。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方靜好本來腦間一片空白,柳氏的那聲泣血的呼喊將她拉回現實,猛地奔出去。走到跟前,忽地僵直,剛才眼前忽然的那抹白色的身影竟然不是幻覺,此刻,那身子正斜斜地倒在地上,後背上是鮮紅的血,如雪地里的一朵紅梅,那麼觸目驚心。

此刻,他的身子被一雙手用力扳住,身下的人驀地坐起來,一臉的震驚與不可置信:「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容少白吃驚的望着擋在他身前的這個人,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個人,居然會救他!

方靜好屏住呼吸,看見容少白無恙的那一刻她的心終於舒展開來,可只是微微一會,卻又揪起。那個覆蓋在容少白身上的人,身子漸漸的滑落下來,露出那張瑩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那一刻,她心裏的那根弦,崩的一聲,斷了。

「阿……澈……」柳氏的聲音顫抖如風中的枯葉。

這兩個字猶如雷電一般將方靜好的心擊碎,她以為自己已忘記。可當看到那張臉時,卻還是那麼熟悉。如畫的容顏、遠山般的眉目、靜水般的笑,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此刻,這張臉上依舊帶着淡淡的笑,遠遠地凝視着她,彷彿千言萬語,只在那一笑中。

她已記不得自己是如何走過去的了,只記得失控一般的捂住他背脊上那止也止不住的血洞,只剩下無意識地喃喃:「為什麼為什麼……」

「不為什麼。」他笑笑,眼神從未離開她,「靜好……」

「你別說話。」她固執地打斷他,一雙手伸過來,將韓澈抱起,她叫,「尹樊,你救救他,救救他!」

白尹樊的手在顫抖,飛快地撕下衣角一圈圈地圍在韓澈胸口。

韓澈卻依然在笑,那笑容彷彿是解脫:「我以為窮死一生在也不會再見你了,可終是忍不住,還是來了。你別怨我。」

「我不怨,我什麼都不怨了……」她的心顫抖地說不出話來。

「靜好,湖邊那天。我是真的想帶你離開,一年前,我來這裏,說清楚了一切,也是希望能帶你走,你說過策馬草原、泛舟湖上,自由自在,海闊天空,就算是做土匪,也是好的。」

他的容顏淡的沒有一絲顏色,他的話叫她整顆心疼痛不堪。她不是不明了,可是此刻,這樣的話,叫她情何以堪?

他卻已微微側過臉,朝容少白輕輕一笑:「我不是想救你。」

「我知道。」容少白的眉角也輕輕跳動。

「看來,我們沒有機會再下棋,再拼酒了,你說的對,你是莊家,我還是輸了。若還有機會,我多想再跟你對局一盤。」

容少白緊緊地咬着唇,眼眶中似也有一絲光亮閃過。

「可惜,好像來不及了。」他的目光移向她,聲音溫柔地飄忽,「我原以為,我這一生,就活在仇恨里了,原來,我是可以放棄仇恨的,為了你,可惜,太晚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好好的?他若不能好,她又怎麼能心安理得的好?她的淚終於落下來:「韓澈,你是故意的吧?少字故意這樣,讓我內疚,難過一輩子,這樣我就會永遠記住你,對不對?」

他修長的手指緩緩落在她的眉心,那麼久那麼久地凝視她,眉宇間的笑溫柔地叫人心痛:「我的一生,不過是一場夢、一個笑話而已,而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真實和快樂,我又怎麼捨得如、此、待、你……」

一滴冰涼的東西,落在方靜好的臉頰上。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來,她望着他,淚水止不住的滑落。

「下雪了。」他仰望天空,微微張開淡菊般的唇,一片雪落在他唇瓣,他輕輕一抿,「還記得去年的那場雪么?」

「記得。」她說。她怎麼會不記得?縱然她對他有怨,最終又歸於淡然,但她還是不會忘記去年的冬天,那紛紛揚揚的雪下了多久。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他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抓住她的手,然後,緩緩地閉上眼,唇邊帶一絲恬靜的笑容,聲音一點點地消失。

她拽緊那隻手,感覺他的脈搏越來越微弱,他的容顏在雪光中泛著淡淡的光,那麼平靜、柔和,彷彿只是睡著了一般。

「二弟!」尹樊一把抱住他,翻身上馬,「你不會有事的!你挺住,我們回山上,我一定救你!」

韁繩一拉,駿馬嘶叫一聲,他終是回過頭朝方靜好伸出手:「上來!」

方靜好急道:「你快走,救他!」

「你快上來,我們一起走!」他急切道,「如果不是我放了那隻一直在韓澈身邊的白鴿白格爾,便找不到他,若我沒有告訴他今天會來找你,他便不會如此,他怕你為難,怕你受傷害,你知不知道,他都是為了你!你怎麼忍心……」

她驀地抬起頭,眼神那麼堅定,卻透著深切的痛楚,緩緩開口道:「大哥……」

一瞬間,尹樊怔住了。

「大哥,就當我求你,快去救他,再晚便來不及了!」她滿眼是淚,「為了仇恨,我們已經付出了多少?難道還要這樣下去嗎?韓澈若不能醒過來,他娘便會開心么?我們的娘呢?她怎麼忍心看着你為了仇恨生不如死?答應我,答應我,你們都要好好活着,重新開始,好不好,求你,好不好?」

她身子軟綿綿地滑下去,容少白一把抱住她,眼中全是痛楚。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柳氏的臉色蒼白、茫然,彷彿已失去了靈魂。

「靜好……」白尹樊的神情從犀利漸漸轉為深邃的痛苦,終於,他用盡一切力量抽動馬鞭,黑馬嘶叫一聲,絕塵而去。

此刻,一群官兵圍住了牛家弄,彭副官見到地上昏迷的方春來,一驚,今日總統出殯,方春來卻不見了蹤影,白尹樊借口來找方春來,剛才他卻見到他飛奔而去。彭副官雖是不太清楚其中的細節,但心裏也微微有數了。

他抱住方春來叫道:「公子">!」

方春來的眼睛微微動了動,緩緩睜開,卻沒有理會彭副官,反而尋到了方靜好。

方靜好緩緩走過去,道:「有件事,我只說一遍,從此之後,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的靜兒,在她自盡的那一天,已經死了,我不是她。我不是與你山盟海誓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她的意思,但她已沒有力氣再去恨了,只剩下無邊的空虛,愛恨之間,十字路口,一個錯過,便踏上了一條始料未及的路,永遠也回不了頭了。

他與「方靜好」是,她與韓澈,亦是。

她緩緩地轉過身,已不想再去研究他會如何,然後,聽到彭副官低聲詢問他的意思:「公子">……」

良久,她聽到他說:「走吧。」

那聲音彷彿失去了一切的力量,那麼荒蕪,那麼空洞。

執念想得到的,原來早已灰飛煙滅,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或許,那一刻,他終是體會到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身後皮靴踏在水潭裏的聲音終於漸漸遠去,她一動不動地站着,一雙手過來握住她,容少白不一言將她擁入懷中。

柳氏一步一步走到他們跟前,臉上是空無一切地笑:「都是因為我,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當年的一念之差,卻沒想到,他們的子女,一個,甘願留在這個如今已一貧如洗的家,一個,救了我兒子一命。」

「靜好。」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知道再祈求原諒都是枉然,但還是要告訴你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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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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