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賀總的銷售部只為遠地的臨時職員提供簡單的住處,在銷售部後面的庫房裏。遠來的應聘人員只有兩個,除了曲羽而外的另外一人沒住兩天就跳槽高就去了,剩下他一人。曲羽也不習慣庫房裏窄窄的鋼絲床,更不習慣的是才裝修過的庫房裏瀰漫着的經久不散的濃烈的苯的氣味。在領到第一個月的預付工資后,他決定到公司銷售部外尋找一個簡單的住處租下。

他目前的經濟狀況不可能在城裏租象樣的房子,城郊可以租到宜人的單人間,並且租金每月只要百元左右,但距銷售部太遠,交通費用負擔不輕。好不容易,他才在市中心一處舊牆上發現有張租金八十元每月的陳舊的租房信息,出租點位置距銷售部大約兩公里,他決定去試試看。接着按圖索驥地找去,很快找著了。

出租點周圍全是未改造的破舊建築,紅磚灰瓦,還有舊式大片木樓房,緊臨着斑駁脫落的祠堂。到處牆上都殘留着『拆』字,限拆日期是去年三月十日。看來這一片是拆遷改造過程中遇到麻煩而無限期拖延至今的。一條不足兩米寬的小溝淌著氣味特怪的污水,彎彎曲曲地從這一家門前經過,又流向另一家,成了蓬戶區居民的排水溝。兩棵數人合圍的黃桷樹下架著不少晾衣架,上面掛滿了附近居民們晾曬的衣服、裙子,還有小孩的尿布,不時有叫賣蜂窩煤的老人吃力地拖着板架車經過。

房主的出租點在巷道旁邊,是一間百年老屋的正堂。正堂用簡易的木板分割成了七八個小間,每間五六平方米。曲羽預交了五十元后,被允許看房。他任選了間,推開房門,一股嗆人的霉味撲面而來;燈剛拉亮,害羞的蟑螂立即三三兩兩東躲西藏;兩隻正在床上尋歡作樂的老鼠倉皇出逃;他掀開被子,又有股霉味夾着餿味湧起,讓人喘不過氣來,看來屋子已經閑置了許久。他忙忙的退出來,不相信這房也出租。他要求房主退錢,房主說什麼也不願意讓到手的五十元錢白白送回,他主動提出給客人換房。盛情難卻,於是曲羽又進了第二間。

這一間的狀況顯然要比第一間好些,除了嗆人的霉味略有減輕而外,也沒有發現蟑螂。也許是太有緣份,剛逃過來的老鼠又相見了,接着它們又不得不往別的房間迴避。好心的房主歉意的解釋:其實老鼠就這兩隻,它們也經常到我的房中溜逛,我很熟悉了,我了解它們,它們很衛生,也很通人性,從來不給我製造害處,所以我一直捨不得為難它們。他替老鼠說了不少好話,甚至想證明它們和客人相處,還可以幫助客人提高修養。租房者無論如何也不願接受,要求房主退錢,房主還想用更優美的措辭來修飾房間,以挽留求租者,客人不耐煩的問:「你究竟想做什麼,我不租,你聽懂了嗎?」

「那我另替你尋一處地方,包你滿意不,不過租金要貴些。」房主着實捨不得那沾過他**的五十元退回去。

「在什麼地方,請你指點。」

房主很殷勤地馬上帶着客人走出巷道,穿過幾條大街,經過了大約一公里的路程,進入另一片低矮的建築區,沿着不足十米寬的街道走,他們來到一棟漂亮的、標註為45號的別墅式建築面前,房主對租房者說:「就是此處,請進去吧。」

這棟三層樓的建築在整個蓬戶區無疑是最顯眼的,你可以用出類拔萃、鶴立雞群之類的詞來形容它,一點也不過分,因為它確實是附近區域數一數二的建築,建成時間不長。主人公一進懷疑走錯了地方,不取輕易邁入,他首先問房主:「租金多少?」

「百二十元每月,不貴吧?你進去看看再說。」

曲羽將信將疑,試着走進去,才發現別墅僅僅是外觀裝飾華麗如新,裏面卻很是狼籍。未曾裝修的牆面上,亂七八糟地刻畫着痕迹,記錄着電話號碼,還有人名,還有些頗有些色情含意的畫與留言。雖然髒亂,但環境顯然比剛才的那個出租點好多了。

「這是我的家庭出租房,現在住着六位房客,你住下,這是第七位。我內人在這裏經營。」房主說着,把客人帶到底樓一間很小的卧室。卧室還沒有人住過,比較乾淨。主人公不再選擇,一口答應下來,隨即和房主草簽了半年的租房協議。從協議上,曲羽才知道,房主名叫雲榮清。

別墅前長不足五百米的街道雖然地處市中心繁華地帶,但並不算熱鬧,究其原因,一是街道太窄且兩端進出口處更窄(只能容自行車通過)二者說是街名不吉利:聚鴉街。據傳此處原有一棵大榕樹,常有鴉集於上,故名。街道兩邊有些商店,有賣花圈的、冥幣的,也有賣副食的、搞乾洗的、開茶館的,居民們過着悠閑的日子。

同在這兒租房的另外六位房客,來歷和目的與曲羽大同小異,但他們大都是四十歲以上了,其中一位還拖兒帶女的。天剛亮,各人就忙各人的事去了,大都天黑或深夜才陸續回來,幾乎沒有共聚的時間,曲羽住下一周了,對他們姓甚名誰都不勝了了。

雲榮清的妻子姓王,被眾人稱為王嬸、王大娘、王老太,其實她剛好五十歲,從她老態中殘留的幾絲風韻中可以推測出她年青時肯定是很漂亮的。她不僅照看着45號房,還在附近租房開着茶館。她幾乎著和丈夫類似分居的生活,其實二人並無矛盾,只是老年人習慣獨處的緣故。她生活很平靜,手裏老織著那永遠織不完的毛衣,每天在茶客堆里東坐坐,西坐坐,聽趙某閑話錢某,聽錢某褒貶孫某,再聽孫某評談李某,因此她成了聚鴉街上最博聞強記的人之一。誰家夫婦吵了架,誰被八字先生算出是大貴之命,她往往知道得最為詳實。她隨時又在把聽來的各種消息添油加醋地補充后在茶館里傳播,把附近的事攪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沒有誰來追究她的責任。

王老太信佛,信得很虔誠,因而也很慈悲。每個月她都要堅持素食七天,以示對菩薩的尊重。她不時也念念經,念《華嚴經》、《金剛經》。七十年代初就開始暗中念六十卷本的《華嚴經》,二十多年過去了,還沒有念完一遍。五千字的《金剛經》她念了多年,至今還有不少字被她讀錯,或根本就不認得,至於經文旨意,自然不勝了了。念經成了老人家丟不掉的習慣。她之所以常念經書,另一個原因是她死心眼地認為經書是具有大智慧的人才配讀的,一般街坊鄰居乃是凡夫俗子,無惠根,沒資格念。有時她念完經,就向路過的乞討的人施捨幾角錢、一元錢,然後仔細地找聽對方的姓名,籍貫,其動機並不是希望行乞人某年某月某日發跡后對自己湧泉相報,她總是把自己對人的恩惠銘記在心裏,隨時向鄰居們講述,年深日久,她博得了不起個「王老善人」的雅號。十年來,她施捨過八個乞丐,她也打算忘記他們的姓名和自己施捨的數額,可怎麼也沒辦到。

在聚鴉街,王老太生活很簡省,省錢是她由來已久的興趣所在。她平時最大的支出是買菜,每次去菜市,她都要事先盤算一番,通常每次只帶上二十元錢出門,並且把錢分成幾處藏,一處是襪子裏,一處是貼身衣袋裏,一處是卷在袖子裏,好象全天下的扒竊分子都在盯着她的荷包打不良主意。買菜的時候,講價最見功底了,比如買小菜,先是一角一角的講,然後一分一分的講,她總感到市裏的東西太貴了,其實即使你賤價將整個四川省八毛出售,她也要張口問你五毛賣不賣,甚至四毛九分賣不賣。總之,老人家的吝嗇功夫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王老太把丈夫安排來的客人左右打量,當得知他是來自窮鄉僻壤的天居縣,並且是她的房客中最遠的一位時,就對他產生了慈悲心懷。過了幾天,她特意來和新房客攀談,問這問那,末了她說:「小夥子,我知道,你們家鄉經濟欠發達,我正要處理一些東西,你老家也許用得着,若能瞧上,我可以很便宜給你。」曲羽對老人婆婆媽媽的習慣很厭惡,但不知究竟她要說什麼,出於尊重,就隨她來到隔壁的房間里。房間里擱著不少過時的、甚至嚴重過時的傢具。她摸著一把缺腿的仿古椅說:「補一補,就能用,二十元,值吧?上瞞你說,換別人,我是不會如此便宜的。」曲羽懷疑是古懂,仔細一看,根本不是,老人家又指著脫了皮的矮組合櫃:「瞧,它還結實,五十元,你肯定用得着,稍作收拾,往你家裏一放,鄰居們肯定會羨慕死。」房客算是徹底弄明白了她關心自己的意圖,氣得開不了口,老女人又嘮叨地向他推銷生鏽的電飯煲,手提式錄音機。她大概想把自己家裏所有早該放棄的東西都變成人民幣。房客瞧著一件件破爛,被她對人民幣的深愛震驚了,他半譏半諷地指著牆角一隻死壁虎的骨骸問:「你是否將它也處理給我,換幾元錢?」

房主為自己的一片好意受到嘲弄頗有些憤慨,說:「小夥子,你以為咱家裏缺錢?告訴你,咱這棟別墅就值三十萬,你傻眼吧!」

這棟房屋值三十萬?曲羽簡直信不過。老女人離開后,他止不住重新打量這樓房,三層建築面積當在三百平方米左右,造型不算考究,外裝大致受看,但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把它同三十萬的概念連在一起,他懷疑老女人故作虛言,可又不象。然而,他對房地產是根本不懂的,王老太所言應該屬實,幾天後,他就從附近街坊居民的閑聊中得到了證實。

他產生了莫大的懷疑。對於夫婦二人的能力及其經濟狀況、目前的經營,他有了初步的了解。他們不是天生的闊綽階級,應該不可能有三十萬巨資購置房產,因為三十萬的數目,光憑省吃簡用恐怕是辦不到的。夫婦二人現在也沒有學會該如何享受別墅,愛錢的一舉一動和屋內亂七八糟的堆放物,都在暗示他們以前是過窮日子的,老習慣還沒有改過來,也不懂得如何經營出租這高檔住宅,別墅在他們手裏就象公主落難到了拾荒人家。別墅的來歷成了他心中的一個迷團。

聚鴉街距蔣小楓的家不遠,中間隔着兩條平行的大街,有時候,二人可以同路去銷售部。兩個月時間,他和蔣小楓不知不覺成了好朋友。蔣小楓善解人意,但天性怯弱,他對曲羽的友誼變成了對曲羽越來越強的依賴,大事小事總喜歡找他給拿主張,而曲羽從蔣小楓身上也發現了自己早年的影子:真誠、單純、敏感,胸無城府。他向蔣小楓打聽王老太的家庭情況,蔣小楓知道得極其有限,他只隱約聽說王老太很善良,她原來不住在聚鴉街,是一年前搬來的,至於以前在什麼地方,不清楚。另外,他聽說王老太有一個女兒,好象在本市經商,但具體情況不了解。曲羽總算勉強為別墅的問題找到了一絲可以稱為答案的東西。他問朋友:你見過地女兒嗎?那肯定是很能幹的女子。蔣小楓說沒見過,聚鴉街的居民們也沒見過,到此為止,曲羽算是最了解王老太一家的人了,因為別人多不知道王老太和丈夫的老住處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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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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