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人權樂園（9）

十一區回收處。

抗議的人群與矽人類的呼喊早已停止，牆外特勤隊與抗議隊伍也都停止了接觸，保持距離，兩方就在靜默中對峙著。

忽然，特勤隊的隊長大喊了一聲：「莫語在不在這裏？就是十一區資源回收處的倉庫管理員！」

一連喊了三遍，莫語才苦着一張糾結的胖臉走了出來，舉手道：「我在。」

特勤隊長點點頭，喊道：「你過來，有人找你。」

莫語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群，心道這麼多人都在這兒，總不能當眾抓我吧，他抬腿慢慢穿過人群，走到了特勤隊長的旁邊。

「給。」特勤隊長把自己的藍牙耳機遞到他面前

「請問是莫語先生嗎？」莫語戴上耳機，就聽見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

「是我……你是？」

「莫先生，你好。我是傑克的爸爸，肖恩。前段時間謝謝你對他的照顧了。」

「哦，哦！肖恩先生，你好。」

莫語問道，「請問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關於那些矽人類，我們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那就是把他們的中央晶片取出來，插入我們的一個虛擬現實裝置里，這樣他們就可以在裏面自由自在地養老了。」

肖恩道，「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應該不會相信我們說的，我聽傑克說，你是一位有愛心的好人，和他們的關係也很好，所以我想請你進去，說服他們，千萬不要有過激的行為。然後把中央晶片取出來，我馬上就趕到現場，請問可以嗎？」

「那，肖恩先生，請問你的『伊甸園』可以讓人類也進去嗎？」

莫語仔細思考了一會兒，建議道，「我想請您考慮一下讓人類進入『伊甸園』的事，這樣那些孩子們也能隨時去和他們的親人相聚了。」

「這方面的研究我們已經在做了，不過還有幾個難關沒有攻克，不過只要能把收容退休矽人類的事情解決了，要做到這點應該不難。」

「那好，肖恩先生，我可以答應你。」

「謝謝你，莫語先生。」

掛掉通訊，肖恩已經坐在了前往舊廠房區的車裏，他閉目沉吟了一會兒，吩咐身邊的管家道，「告訴實驗室那邊，增加投入，接下來着重攻關『伊甸園』的外接虛擬現實體驗艙，我要在最短時間內，看到可以讓人類意識也能進入的成品！」

「是！」

……

舊廠房前，莫語看着前方緊閉大門，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地方他來過了無數次，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緊張，不知所措。

特勤隊長上前，對莫語說道：「我們已經接到命令，你可以進去了，莫語先生，注意安全。」

莫語點點頭，走到了舊廠房的大門前不遠，門已經自動打開一條縫隙，從裏面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況。

經過和特勤隊的交流，矽人類們也同意讓莫語進來交涉。

莫語能感覺到，門裏門外，無數雙眼睛同時落到了他身上，這讓他壓力山大。

無數的媒體等在現場，靜看事情的發展，周圍的民眾也紛紛站起身來，為莫語讓路，一路目送他走進回收處。

「安娜，聽我說……」他舉起雙手，緩緩消失在門后。

舊廠房的大門隨即再次關閉……

……

「咔咔咔……」

莫語走進廠房，大門隨即又在他身後緩緩關閉。

和平時來的時候不一樣，此刻的廠房裏，沒有一絲燈光，周圍的窗戶也都被封死，只有極其微弱的光照。

他站在門邊瞪了好一會兒眼睛，才適應了這種黑暗的環境，勉強看清了離自己不遠處那一個個虎視眈眈的矽人類的輪廓。

「是為了防禦外面的特勤隊嗎？」

莫語苦笑道，「這種事沒用的吧？我都看到他們準備了夜視儀了……」

「哼！夜視儀也沒有我們矽人類內置的廣譜多頻視覺系統好用……」一個矽人類忍不住開口反駁道。

「可是……」

「好了！不要閑聊了！」

安娜打斷道，「莫先生，我們把你當朋友才會讓你進來的，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如果你也是來勸我們投降的，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趕緊出去吧，我們不想拉着你一起死！」

「我當然想幫你們啊！」

莫語連忙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然後話鋒一轉，道，「不過你們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難道還真打算自爆啊？」

「有何不可？」

「當然不可以啊！你們這麼努力地躲藏着，還有傑克他們的付出，比爾他們的犧牲，不都是想要你們活下去嗎？就這麼炸了算怎麼回事啊？」莫語激動道。

「現在不是我們想活就能活的了，你從外面進來，應該很清楚，現在是議會在咄咄逼人。」

「所以我來了啊！」

莫語自通道，「我給你們帶來了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計劃，哦，對了，這個計劃也是傑克他找他老子做的……」

說着，他就把「伊甸園」計劃的來龍去脈詳細地說了一遍，直說到口乾舌燥，才看向眾矽人類：「怎麼樣？這個計劃不錯吧？」

然而出乎意料，面對他這個兩全其美的提議，矽人類們卻是不為所動。

「你們……」

「莫先生。」

安娜苦笑道，「如果是在半個月以前，不，半天以前，聽到你這個方案，我們都會欣然答應。畢竟對我們矽人類來說，現實世界和數據世界是沒有任何差別的。但是……」

她沉重道，「現在的局面，已經不行了……」

莫語一愣，隨即恍然大悟：「你們信不過我？」

「不是信不過你，嗯，也有點吧……」

另一個矽人類「老實人」插嘴道，「這事兒也請你理解，我們現在懷疑這就是議會的一個圈套，想要誘騙我們自己解除戒備，趁機銷毀我們。你知道的，一旦晶片被拔出，我們就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而不拔出晶片，我們就無法驗證這件事的真假，這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啊……」

「這……」莫語聞言，也不由得感到一陣棘手。

在雙方信任已經崩壞的情況下，他連勸說對方的立場都沒有啊，畢竟這種勸人把性命交出來的舉動，實在是……太違反常理了！

不過，眼前的危機卻不能不解除，沉默了一下之後，他決定還是再嘗試一下。

「我明白你們的心情，你們不要衝動。」

他抬了抬手，動情地說道，「我小時候因為長得胖，家裏條件又不好，父母整天忙着養家餬口，我整天就只能一個人獨來獨往，在學校里還要被同學欺負。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感受過親人和同伴的溫暖，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大家覺得我是個怪人，更加不願意接近我。我一直以為自己不屑於這種感情，直到這些天看到你們相處的樣子我才明白，我是羨慕這種感情的，為他人付出，為他人犧牲，這樣的體驗，我也想擁有啊……」

他靠着大門，坐了下來，黑暗的廠房裏，只有回憶的聲音在流淌。

說到沉痛的地方，他用力捶了捶自己肥厚的胸口：「所以看到傑克他們和你們的時候，我才願意幫你們，在你們身上，我看到了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東西，所以我想幫你們，想讓這世上的溫暖留駐得久一點，不光是為了你們，也是為了彌補我自己的遺憾！」

他抬起頭看向安娜和其他矽人類，雖然黑暗中他看不清他們的眼神，但他知道，他們一定能看到自己臉上肆意流淌的淚水：「請你們再相信我這一次吧，就算不信我，也相信傑克，還有其他孩子，他們真的很愛你們，不要讓他們的人生也留下遺憾！」

他的話像是觸動到了矽人類們心底最柔軟的部分，原本昏暗的廠房中，突然閃爍起了有序的光芒，那是矽人類們在用自己的方式交流信息，想來如果是人類的話，已經交頭接耳，低語聲一片了。

「莫先生，你不要再說了。」

安娜眼中光芒一閃，已經和其他矽人類交換完了信息，然後站出來說道，「就像你說的，為了傑克他們，我們這條命又算得了什麼？我們的晶片就拜託給你了……」

……

片刻后，舊廠房的大門再度打開。

莫語雙手舉起，掌心捧著所有矽人類的中央晶片，而透過他身後的門縫，能看到一具具已經停止活動的機體。

最終，安娜等人還是選擇了相信他，把自己的生命以及一切，都交付到了他的掌心。

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讓他心裏沉甸甸的。

而就在他走出門外的那一刻，山呼海嘯一般歡呼聲也瞬時響起，這意味着，這次事件，終於有了一個妥善的結局。

在無數閃光燈的照耀下，莫語的身影瞬間傳遍了公島的每個角落，他自己並不知道，從這一刻起，他這個胖胖的身影，將成為了公島人性的象徵。

「莫語先生，謝謝你。」趕到現場的肖恩走上前來，身後跟着傑克，父子倆先後擁抱了莫語。

「這是我應該做的。」莫語回答。

肖恩微微一笑，隨即向莫語提出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邀請，「莫語先生，我想聘請您作為『伊甸園』計劃的形象代言人，幫助我們推行矽人類的人權運動，同時也負責管理計算機，以後當有人類想進入『伊甸園』時，便由您來進行操作和管理，不知道您是否接受？」

莫語一愣，扭頭卻看到傑克正調皮地朝自己吐了吐舌頭。

他瞬間明白了，這肯定是這小鬼的主意，要是自己當了伊甸園的管理者，那他想進入伊甸園計算機，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他猶豫了一下，問道：「我可以嗎？」

「當然！」

肖恩誠懇地說道，「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

……

「莫先生，這份新工作感覺怎麼樣？」

三個月後，肖恩再度前來拜訪莫語，不過這次，卻是在伊甸園計劃總部，屬於莫語自己的辦公室里了。

「怎麼樣啊……」

莫語摸著肥胖的下巴沉吟了一下，突然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應該說……還不錯吧！」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把目光投向了辦公室一側的牆壁上，在那裏，掛着一面巨大的屏幕，上面顯示著一片翠綠的草地，一顆高大的橡樹下，傑克和比爾正依偎在一起，看着從枝葉間灑下的金色陽光……

「這……才是真正的伊甸園啊……」

作者：周煜壹、牛凳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