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新世紀弗蘭肯斯坦（1）
2086年6月15日夜，公島十一區。
狂風呼嘯，暴雨傾盆而下，從窗口看出去，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艾薩克博士坐在窗前，安靜地翻動著書頁。
他其實也不是想看什麼內容，單純就是喜歡這種氛圍。
無人的夜晚，獨自坐在銹跡斑斑的窗欞邊，一邊看書，一邊聽外面雨點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再沒有比這更加愜意的事情了。
但這一次，他的寧靜卻被兩個不速之客所打斷。
「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我親愛的艾薩克博士。」
一名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房間的門口，還隨手甩了甩袖子上的雨水，輕輕笑道。
他的旁邊，是一個同樣身穿黑衣的年輕女人。
「是啊，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艾薩克博士居然會住在這麼偏遠的破房子裏呢。」女人淡淡地附和了一句。
艾薩克博士的臉色沉了下去，低聲問道：「你們是誰？為什麼要闖到我家裏來？」
「easy！easy！」男人吹了聲口哨，壓了壓手掌，「我們不是壞人，博士，我們可是專程來救你的。」
「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馬克。」
男人指了指自己，又指著女人道，「那位是艾芙琳，我們都為偉大的A國工作，這次是特意來接您去我國的。」
艾薩克博士挑了挑眉：「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行程表上還有這一條。」
「我們就直說了，博士。」
艾芙琳走上前，開門見山地道，「您是機械人領域內首屈一指的專家，我們希望你能幫助我們，在機械人的領域內趕上——甚至超過公島！」
艾薩克博士挑了挑眉毛：「如果你們了解我，就應該知道我從來不會為了這種目標工作。」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大家都不想見到一個碾壓全世界的公島，不是嗎？這對誰都沒好處。」
馬克攤了攤手道，「而目前最有希望趕上公島的，只有我們。」
「那你們應該去找自己國家的科研人才，而不是我這個居無定所的糟老頭子。」
「艾薩克博士！」
艾芙琳的語氣變得有些焦急，「實不相瞞，我們這次是來救你的，就算你不同意我們的請求，也起碼先跟我們走，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在深夜帶着槍闖入我家來救我？」艾薩克博士譏誚地反問了一句，瞥了瞥馬克腰間的一把手槍。
「我們得到消息，公島的人已經盯上了你，博士，你不可能一直隱居下去的。」
艾芙琳舉起雙手，示意他們並無惡意，「你應該清楚公島的那群傢伙都是些什麼貨色吧，為了科技，他們可以不擇手段的，我們這次是特意來接你去A國避難。」
「從一個監獄去另一個監獄？你管這叫避難？」艾薩克博士把手中的書一扔，雙手交叉，搭在膝蓋上，眼裏滿是不屑。
「艾薩克博士，如果你不配合的話，就別怪我們失禮了。」
艾芙琳的語氣冷了下來，「如果可以，我們並不想傷害你。」
艾薩克博士抬起頭，眼神平靜得像無風的海面：「我不怕死，年輕人，你們既然調查過我，就應該知道這一點。」
「是的，所以我們並不打算以生命來威脅您。」艾芙琳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對馬克使了個眼色。
「忍一忍，博士，可能會有點疼。」
馬克解下腰間的手槍，打開保險，對準了艾薩克博士，「不過你會睡得很舒服，明天的這個時候，你會喜歡上我們為你準備的新房子的。」
「噼啪！」
「噼啪！」
突然，兩聲玻璃爆裂的巨響傳來。
艾薩克博士一驚，本能地轉頭看向窗邊。
只見窗戶碎裂成一地玻璃碴子，散落在地上，失去阻礙的雨點也隨之被大風吹進了房間內，發出啪啪的響聲。
他再轉頭看時，一男一女兩名特工的身體已轟然倒在地上，心臟處都各出現了一個血窟窿，鮮血噴涌而出，將周圍幾丈的地板都染上了紅色。
一名頭髮蓬亂、眼睛裏還帶着血絲的中年人輕輕地推開了房門，走到艾薩克博士面前，吐出一句還帶着酒氣的台詞：「抱歉，博士，讓你受驚了。」
不等艾薩克博士發問，這個彷彿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的男人便自我介紹道：「初次見面，我是公島的科技部主任，肯·史密斯，你叫我肯就可以。」
他揮了揮手，幾個穿着黑西裝的人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進來，默不作聲地將馬克和艾芙琳的屍體抬了出去。
艾薩克博士深呼吸了幾口氣，定了定神，這才低聲說道：「原來他們說的是真的，你們早就盯上了我。」
「別誤會，博士。」肯搖了搖頭，他的手上，神經質一般地把玩著一個殘缺的零件，像是某種精密儀器上的軸承，但卻斷了一半，剩下的部分上，也有熔化和煙熏火燎的痕迹，「我們的確一早就知道您的行蹤，但我們和他們的目的並不一樣，我們不需要您參與到任何鬥爭中去，您看，我們早就知道您的存在，但直到今天，您遇上了危險，我們才出現在您的面前。」
「你想說你們是在做好人好事？」
「維護公島公民的安全，是我們的職責。」肯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相信我，博士，如果不是確實有必要，我真的不想打擾你。」
「我不知道科技部還兼了安全部的職。」艾薩克博士一眼就看出他還有未盡之意，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好吧！」
肯無奈笑笑，「就知道瞞不過您，是的，我一直在等類似的事情發生，就是希望能賣個人情給您。」
「那你想用這個人情換什麼呢？」
「換一個智能機械人研究的新項目，怎麼樣？」
肯沉聲道，「這可是您的老本行。」
「然後好幫助你們公島維持科技領域的霸權嗎？」艾薩克博士冷笑了幾聲，他拿起靠在椅子邊上的拐杖借力站起來，行動之間有些晃動，似乎全靠着這根拐杖才能活動。
「不，不是公島，只是我私人的請求。」
肯看着艾薩克博士的眼睛，認真地說道，「這件事與任何國家或者組織都無關，我需要您幫我一個小忙。」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嗎？！」
艾薩克博士一時激動，跌跌撞撞衝到肯的面前大聲斥責道，「你嘴上說的好聽，可我要是真答應了你，恐怕我的成果轉身就會被所有人共享吧？你們科技部，裏面全是一群狂妄的瘋子！你們根本就不尊重科學！你們打着科學的幌子，做的都是違背科學規律的事情！兩年前，我剛剛吃透馬斯克老師留下的人機介面技術的雛形，並且將其最終完成定型，你們馬上就向我表達了購買意向，說是要用於治療傷殘病患，誰知道轉眼就用在了改造人類活體的項目上！要不是看到了計劃書，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們會這麼瘋狂！」
出乎艾薩克博士的意料，肯並沒有反駁他的斥責，反而露出了回憶之色：「當時，人體改造項目的研究已經進入了死胡同，聽到消息說，您突破了停滯幾十年的人機介面技術，進入了實用化階段，整個科技部都快樂瘋了。我們也是心急了一些。在契約上欺騙了您這樣一位天才，真是對不起。」
「在科技的發展史上，某項技術在進入實用化之前，突然遭遇瓶頸甚至倒退的情況毫不罕見，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靈感就能突破瓶頸，我只是那個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幸運兒，並不是什麼天才。」
艾薩克博士冷冷地看着肯，「倒是你們這樣的瘋子，在歷史上屢見不鮮，任何技術突破之後的第一時間，就要運用在軍事上，變着花樣殺人真的那麼有趣么？」
「是的……您說得對，有時候，我們的研究的確激進了一些。」
肯和顏悅色地勸說道，「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想請您來和我們合作，公島的研究，需要一個您這樣的科學界良心來掌舵。」
「得了吧！」
艾薩克博士冷笑道，「你們的新人類技術不就早就號稱已經無害化量產了嗎？難道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跟新人類研究無關、嗯、至少關係不大，我說了，這是我個人的項目……」肯欲言又止道。
「跟新人類無關？」
艾薩克博士笑得更加鄙夷，「連機械肢體移植這種違背科學倫理的技術你們都敢量產，難道你們還能捅出更大的簍子不成？」
「這……」肯苦笑了一下，「好像是的。」
「什麼？！」
艾薩克博士終於變了臉色，「難道你們……」
「是，就是您想的那一類項目。」
肯似乎知道隱瞞不過去，終於決定開誠佈公了，「人類與智能機械個體之間的記憶移植，用您在反對新人類改造的演講上的話來說，就是打破人與機器的界限，把人類徹底變為非人的技術。侵犯造物主權柄的禁忌之門……被我打開了。」
「你這個瘋子！」艾薩克博士呆愣半晌，終於從牙縫裏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您當時的判斷，一點都沒錯。」
肯仰天長嘆一聲，繼續道，「門的後面……是萬劫不復的地獄！」
……
「既然你已經得到了所期盼的一切，那你今天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麼？」
長久的死寂之後，艾薩克博士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恢復了科學家的理性思維，他第一件事，就是問起了肯的來意。
「我想請您幫我關上那扇門。」
肯已經在艾薩克博士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情緒有些低落，「我需要一個像您一樣的機械人專家，幫我想出一勞永逸地解決機械人覺醒自我意識的辦法，這東西一旦出現，實在是太危險了……」
「這東西？」艾薩克博士敏銳地注意到，肯使用了一個指代非人之物的代詞。
「是，這東西，它已經出現過一次了。」
「什麼？出現過一次了？」艾薩克博士臉色一變問道。
「嗯。」肯揉了揉臉，疲憊地嘆息道，「一個擁有我妻子記憶的非人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