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戰鬥者（1）
唐浩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看了看四周的環境，還是在醫院的病房裏，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那宛如新生的潔白皮膚、纖細修長的手指、規整光亮的指甲……一切都顯得完美無瑕。
可正是這種完美，讓唐浩覺得虛假之極，臉上不由露出厭惡的神色，忍不住呸的一聲，往手上吐了點口水，以發泄心中的不滿。
唐浩本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課餘時間，經常去參加「反新人類」的遊行活動。
可就在一個多月前，一次遊行結束后，他在回家路上，不幸遭遇車禍，當場就陷入了昏迷。
而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是被改造成了一個擁有機械身體的新人類！
這個事實，讓他感到無比憤怒，又覺得很是諷刺，因為反對新人類而變成了新人類，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笑的笑話嗎？
其實，他已經蘇醒一個多星期了，只是一直都沒辦法接受自己的身體，每次睡醒，都希望這是個夢，也似乎只有在夢裏，在不使用這具機械身軀的情況下，他才能逃避掉這一切。
但事實是，這幾天唐浩所做的都是關於車禍和新人類的噩夢，這又使得他心生絕望，對現在的身體愈發痛恨，甚至還有過自殘的想法……
突然間，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唐浩皺眉道：「不要進來！我誰都不想見！」
但門還是被推開了，一個看上去有點疲憊憔悴、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邁步而進。
他叫唐文雄，是唐浩的父親。
唐文雄語氣略顯嚴厲地道：「小浩，你不能這麼沒禮貌，萬一敲門的是醫生護士呢？」
唐浩道：「那又怎樣？他們都是你的『幫凶』！」
唐文雄雙目微瞪，道：「你胡說什麼？他們可是救了你的人！」
唐浩舉起自己的雙手，道：「救了我？把我的身體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也算是救了我？」
唐文雄道：「你應該很清楚，從外表上看，你的身體和原來沒什麼兩樣，而從本質上來說，你現在這具機械身軀，用的是最新技術、最好的材料，不會有任何延遲反應，在生活中給你帶來的使用感受，甚至會比原來更好……」
「少拿你們那套說辭來對付我！人類，就應該擁有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身體，而不是這種由什麼機械和假皮膚組成的破玩意！這是對生命的侮辱、褻瀆！」
唐文雄道：「所以你寧願相信，那些『反新人類組織』給你灌輸的觀念，也不願意相信我的話？我可是你爸爸！」
唐浩冷笑了下，道：「爸爸？呵呵。他們和我待在一起的時間，比你這個爸爸不知道要多多少，我憑什麼要相信你？就因為所謂的『血濃於水』嗎？那不好意思，現在我身上好像也沒多少血了，你們這些研究新人類技術的科學家，應該也不在乎這些關於血肉的事情吧？」
類似的對話，這幾天就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所以此時唐文雄並沒有生氣，也不想去和唐浩爭論。
他走到病床邊，坐了下來，看到唐浩手上的唾液，便拿起毛巾，伸手向前，想要幫唐浩擦拭掉。
「別碰我！」
唐浩一揮手，把毛巾甩飛。
唐文雄還是沒有動怒，平靜地彎下腰，撿起毛巾放在一旁，耐心地說道：「小浩，我知道你在短時間內，很難適應過來。但你要知道，那場車禍，讓你大半個身子都癱瘓了，如果不把你改造成新人類的進行改造話，以後你只能躺在病床上度過餘生，爸爸是不想看到你變成那樣，所以才幫你做出這個決定的。」
唐浩道：「我已經滿十八歲了，不需要你來幫我做決定，哦對了，我十八歲生日那天，你還在忙着搞研究，根本就沒回來，是不是早就忘記這件事了？」
唐文雄道：「我當然沒有忘記，那天不是給你寄了禮物，也打電話和你解釋過了嗎？」
唐浩輕哼一聲，道：「別人十八歲都會舉辦成人禮，而我只有一份禮物和幾句敷衍的話？你心裏永遠都只有工作，從來就沒有真正關心過我，現在出了事，就假惺惺地跑過來，表現得好像很在乎我的樣子？既然你從沒盡過當父親的責任，就不配為我做出選擇，決定我今後成為什麼樣的人！」
聽到這話，唐文雄終究是怒氣難忍，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雙眉上挑，道：「我就不說你昏迷了大半個月，就算當時你醒了，讓你自己來選擇，難道你還真想癱在床上過一輩子嗎？」
唐浩也是火上心頭，氣沖沖地道：「對！我寧願癱瘓，也不願意成為噁心的新人類，你最好快點叫人把我的身體給換回來！」
唐文雄氣得渾身發抖，站了起來，指著唐浩道：「你……你簡直就是在無理取鬧！」
就在這時，一個護士快步走了進來，低聲呵斥道：「這裏是醫院，你們父子倆大吵大鬧的幹什麼？」
聞言，唐文雄和唐浩才閉上了嘴，各自將頭扭到一邊，不再去看對方，省得心煩。
作為研究高精尖技術的科學家，唐文雄收入不菲，因此給唐浩住的是個人豪華病房。
這位護士就是專門負責照顧唐浩的，對他們父子倆的情況有所了解，當即便對唐文雄說道：「唐先生，像小浩這種從人類轉變為新人類以後，所引發的心理問題，還是比較常見的。你要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的話，還是盡量少和他談起這個話題比較好，我們醫院也會有專業的醫生，對他進行這方面的心理輔導。」
唐文雄已經恢復了平靜，道：「嗯，這種事，確實是應該交給專業人士去做。」
那護士道：「但即便如此，家人的關愛，還是必不可少的，在他康復的過程中，您最好還是參與進來，這會對他有很大的幫助。」
唐文雄臉色微變，道：「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要忙，等會就要走，有什麼事，你們再聯繫我。」
那護士一愣，道：「這……我們還是建議您親自留下來。」
唐文雄道：「我的工作很重要，不能耽誤。」
這時，病床上傳來唐浩的聲音，「對，你的工作很重要，重要得可以大半年不回家一次，這次要不是出了車禍，我恐怕還見不到你這個大忙人吧？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也不想看到你了。」
唐文雄沒再和唐浩置氣，對那護士說道：「這情況你也看到了，我繼續留在醫院，估計還會影響到他的康復，所以……之後的事情，就拜託你們了。」
那護士嘆了口氣，道：「好吧，我也只能給您提個建議，具體要怎麼做，還是看你們自己的意思。但不管怎麼說，您都應該多關心他一下才行，他的身體受傷了，可以治好，也可以改造，但要是在內心留下創傷，就算我們公島的醫學和科技再怎麼發達，也無能為力。」
唐文雄一怔，沉默了一會，看着唐浩說道：「小浩，爸爸這幾年忙着工作，沒時間陪你，這是爸爸的不對，但再過幾個月，那個項目就要完成了，爸爸以後會好好補償你的。」
說着，唐文雄伸出手，摸了摸唐浩的腦袋。
就像很多年前，他還沒有這麼忙碌的時候一樣，總是習慣用這個動作，去表達對唐浩的寵愛。
可時過境遷，同樣的動作，在不同的時間，終究會變得不一樣的。
啪的一聲。
唐浩用力地打開了唐文雄的手，瞪着他，充滿恨意地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需要你的時候不在，現在我長大了，你才說什麼補償，錯過了那麼多年的事情，你補得回來嗎？」
唐文雄臉色一凝，懸在空中的手，變得很是僵硬，片刻后才緩緩收了回來，聲音有點沙啞地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而後，唐文雄又和那護士交待了幾句，就此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