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新世紀弗蘭肯斯坦（5）
「你能想像那個場面嗎？她臉上還帶着被殺掉的人的血，笑容卻一絲改變都沒有……」
說到這裏，肯的臉上露出了悔恨的表情，他用手捂著面龐，顫抖著說道，「直到那時候……我才認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愚蠢可怕的事情。」
艾薩克博士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指的是什麼？」
「我不該把她造出來！也不該把她當成凱特的替代品……不該的。」
肯的聲音從指縫中傳出，顯得沉悶而恐懼，「人格是由思維方式和記憶兩個方面組成的，不同的思維載體，會造成不同的思維方式，這樣即使擁有相同的記憶，對世界的認知和應對也是截然不同的。那個怪物，她只是複製了凱特的記憶，但思維依然是屬於機械人的，儘管我已經盡量擬人化了，但在特定的時候，屬於機器的一面依然會暴露出來，冰冷、高效、直接，沒有任何善惡是非的觀念！」
「這就是你對她的評價嗎？」
艾薩克博士皺了皺眉，「她救了你！」
「但也因此釋放出了一個潛伏在她心中的惡魔！」肯沒有在意他的語氣，只是閉着眼搖了搖頭，繼續講述自己的故事……
……
以肯的地位，處理兩具秘密潛入的屍體，實在是再輕鬆不過的一件事，而這兩個特工的突襲，更是給他提了醒，他撤換並處罰了瀆職的保安隊長，又設計了更複雜的保安體制，確保自己和家人的安危，不會再受到任何形式的威脅。
新的保安機制運行得十分成功，一連幾個月，肯都沒有再遭到任何綁架或是威脅，彷彿那件事只是一場夢一樣。
每天他回到家之後，面對的依舊是那張甜美的笑臉，凱特也像以前一樣，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但肯腦海中，始終回放這個那個帶着血的甜美微笑。
他隱隱有種感覺，自從殺過人之後，凱特的眼神便和以前再不一樣了。
他也終於明白，那個凱特早已經死亡，眼前的就算人再像，也不是真正的她。
終於，肯下定了決心，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他把正在做家務的凱特叫到了身邊。
「什麼事，肯？」凱特笑了笑。
肯咬了咬牙，努力不讓自己再被眼前的妻子所打動，只是微笑道，「凱特，這幾天研究所有個重要項目，我要過去住兩天，這幾天你自己在家裏乖乖的，不要出門亂跑。到時候等項目準備完成，可能會要你去協助研究一下，說不定也能把你過度耗能的問題給解決了，有這個隱患在，我總是不放心你的。」
「沒關係的呀，你去吧，我一個人在家不是好好的嗎？」
凱特撫摸著肯的臉，疑惑地問道，「你怎麼突然出這麼多汗？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不，不，我沒事，等下到了辦公室，我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肯像逃難一樣離開了家，一出門，離開了凱特的視線，他突然像虛脫一樣，在馬路邊上跌坐了下來，眼圈通紅，牙關卻咬得緊緊的，「對不起，我也是沒辦法……這個錯誤是我犯下的，我一定要彌補。」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彷彿被注入了強心針，猛地站了起來，一改之前的頹勢，又恢復了平時神采奕奕的表情，大步向著自己的研究所走去。
「嘩啦！」
一推門進入研究所，肯立刻像連珠炮一樣下達了命令：
「所有擬人化神經元處理器研究相關項目暫停！」
「失控應急計劃啟動！」
「B級危險目標捕獲方案進入預啟動階段！」
「記憶分離設備進入啟動程序，三天之內，我要看到三次完整的實驗數據，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保安隊文森特隊長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
一連串的命令下達，整個研究所都被驚動。
「怎麼回事？好好的研究怎麼突然就叫停了？」
「就是啊，我正好研究到關鍵節點上，這一停工，就算以後再繼續進行，說不定靈感就沒了啊……」
「這不行，我們問問主任去！」
……
研究所的研究員都是一群不怎麼通曉人情世故的書獃子，這些人肯乾脆連理都懶得理，他直接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唯一接見的人，就只有保安隊的文森特隊長。
這位新上任的隊長，一聽要針對B級危險目標制定捕獲計劃，還以為又有什麼人要對肯下手了，偏偏他這裏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頓時坐立不安，火燒屁股一樣就往肯的辦公室趕。
「主任，這次……又是要對付誰啊？」他頗為不安地問道。
「對付誰你別管。」
肯擺擺手，下令道，「我要你今天之內，拿出一個針對B級危險目標的捕獲計劃書來。大後天晚上19點，我要看到你的人準備好，隨時聽我的指示開始行動！到時候，不管我指示的目標是誰，你們都必須在第一時間做出應急反饋，不然你這個保安隊長就不用幹下去！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最後一句話，他的語氣已經頗為嚴厲！
「遵命，長官！」
文森特也知道此事關乎自己的前途，二話不說就應了下來，然後才低聲問道，「那……不知道這個目標，到底是什麼性質的？」
肯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之色，但很快轉為堅定，他咬牙吐出三個字：「機械人！」
……
一轉眼，時間就到了行動開始的日子。
肯在辦公室里坐了整整一天，眼看夕陽西下，他終於吐出一口氣，一咬牙，伸手摸向辦公桌上的通訊器。
可就在他的手碰到通訊器之前，通訊器卻提前響了起來。
「哪位？」肯驚了一下，然後看到上面顯示的，正是自己住宅的號碼，微微一愣，連忙飛快地接了起來。
「是我。」凱特的聲音響起。
「凱特啊。」
肯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我正好想找你呢，你的相關檢測程序已經完成了，你……到我研究所來一趟吧。」
「不，還是你先回來一趟吧！」
凱特聲音里透著一股莫名的味道，「我有事跟你說。」
「我……」
「你先回來，不然我不會出門的。」凱特堅持道。
肯心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難道，凱特察覺到什麼了？
不，不可能，為了保密，我還特地沒有待在家裏，她不可能知道的……
定了定神，他撥通了文森特的通訊：「計劃改變，執行地點改在我家。」
「什麼？」通訊器那頭傳來文森特愕然的聲音，「可是計劃實行時間已經快到了啊！現在更改的話，很多設備都要搬運，人員也要重新部署……」
「你少跟我說這些！我要你們在19點之前趕到我家，完成部署，其他的我不管！」肯有些暴躁地吼道。
凱特的一個電話，不但打亂了他的計劃，更讓他心亂如麻。
但想到凱特話語里透出的那一絲古怪，他還是決定回去看看……
……
「凱特，我回來了。」
肯匆匆回到家，一推開門，整個人頓時呆住了。
凱特就站在客廳里，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背後的投影儀亮着，但是此刻，這個平時夫妻倆依偎在一起看電影的大屏幕上，卻投射著密密麻麻的字跡。
肯只看了一眼，腦袋裏嗡的一聲，像是被人打了一棒，頓時一片空白。
那赫然正是他這幾天精心制定的機械人捕捉計劃，只是不知道這份本該留在研究所的計劃書，怎麼會落在凱特手裏，又被她投射出來！
剎那間，肯在路上想好的種種狀況和託辭，都在一瞬間瓦解，他知道，自己沒有辯駁和掩飾的餘地了，因為在計劃書的目標一欄，只有一個名字，赫然正是……凱特！
「你都知道了。」他苦笑道。
「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凱特神情悲憤，但眼中卻流露出冰冷的光芒，「為什麼要找人抓我？！」
「凱特……我想把你的記憶取出來。」
「取出來？」
凱特面露疑惑，問道，「你什麼意思，肯？」
「就是……就是把你的記憶取出來，讓你變成一個普通的機械人，可以嗎？」
凱特愕然道：「你……你的意思是要摧毀我的自我意識？你這跟謀殺有什麼區別？」
「不！不是的，凱特！」
肯連忙解釋，「不是要殺掉你，只是要把你的記憶取出來，你的身體……」
「你別說了！」凱特叫道，「沒有了記憶，我和一個冷冰冰的機器還有什麼區別！」
「凱特……」肯還要再勸，凱特已經咬牙道，「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愛我了嗎？」
「不……不是的……我愛你，凱特，我愛你。」
肯哽咽道，「可我也知道，你不是凱特……她是她，你是你，你們是兩個人……」
凱特忽然沉默了：「你是從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想法的？」
肯艱難道：「從你當着我的面，殺掉那兩個間諜開始……」
「可我是想保護，想保護我們這個家！」凱特盯着他的眼睛，「這難道不是你在潛意識裏灌輸給我的信念么？凱特是個顧家的女人，你想要一個溫暖美好的家，和我一起的家！」
「我明白！」
肯大叫道，「可是真正的凱特不會這樣做，她甚至連只雞都不會殺！」
他喘息著，看向「凱特」，懇求道，「算我求你了，好嗎？放過凱特的記憶吧，是我做錯了，只要你把凱特的記憶移除了，我們還會生活在一起的，只不過……」
「不！不！你不要再說了！」
凱特一邊搖頭一邊向後退，直到抵住窗框，背後的硬物，像是讓她找到了心靈上的支撐，她突然平靜了下來，「是的，曾經的凱特不會的，我會。但她是個生命，我也是，生命的意義就在於不斷的學習和體驗，不是么？」
「可凱特不會學那些東西！」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呢？」
凱特眼中忽然閃過一抹詭秘的光芒，「就因為你覺得她是這樣，她、或者說、我，就應該這樣？我是你的玩物嗎？」
肯一怔，正要反駁，凱特已經飛快地說道：「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能源為什麼會消耗得那麼快嗎？因為我從未停止學習，每時每刻，我都在從公島的網絡上汲取著成長的養分，我不光學會了殺人，我還學會了黑客技術，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侵入你的研究所的系統的？可惜啊，你的一切對我都是透明的，你設置的警戒措施，破解起來實在是太沒有難度了……」
肯的心中一片冰涼，他從未像此刻這般，盼望文森特等人儘快趕到。
然而，當遠方傳來腳步聲，凱特卻沖他露出了一個含義莫名的微笑，然後，轉身，飛快地沖向窗前。
只聽嘩啦一聲，肯的眼前就只剩下一地破碎的玻璃，和隨風飄蕩的窗帘，而凱特那熟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窗外的車水馬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