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靈魂病毒（8）
一晃時間過去了兩周，通過新聞，丹尼斯得知公島的騷亂終於被平息，事件在保守派和中心的退讓下得以緩和，中心被迫公開了「卡羅爾」的檢測數據，以及一部分設計源代碼，由聯盟主導審查小組對「卡羅爾」進行檢測，最後得出結果「卡羅爾」只是發生了程序故障，中心承諾將研發一款程序補丁，對SILICONER-1系列智能人進行更高強度的監控。
當晚，丹尼斯終於與葉梨通上了話，她帶來了一個不怎麼樂觀的消息：「中心已經回收了大部分的SILICONER-1機型，保守派一部分人建議對這些SILICONER-1進行銷毀，SILICONER-1項目無限期暫停。但是也有更大一部分人不願意放棄因SILICONER-1帶來的巨大利益，研究中心的高層也在極力轉寰。我已經將你和卡羅爾逃出公島的事隱瞞了下來，保守派高層以為卡羅爾已經在暴徒襲擊時被銷毀了，而你則趁亂逃走了，所以，你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銷毀？銷毀有什麼用？」丹尼斯反問，「不管『靈魂病毒』的來源是人為還是自我學習的產物，存在即是合理。即便銷毀了這次的SILICONER-1，只要人工智能技術不被放棄，日後依然有可能會生成其他『靈魂病毒』。難道人類以後就不再發展人工智能了？」
「上個世紀，就有學者說過，基礎科學已經發展到了盡頭，人工智能是目前人類突破壁壘的一大利器。」葉梨的聲音再次傳來，「在這一點上，我與你的觀點是相同的，但是，我因身份受限，無法去挑戰權威，你和我不同，現在，只有你一人清楚卡羅爾的自主意識已經進化到了什麼程度，是否對卡羅爾實施銷毀，決定權在你。時間緊迫，我無法再多說了，今天之後，我會註銷這個頻段，等情況穩定一些后，我會找機會再聯繫你的」
說完，通話便中斷了。
「他們要銷毀所有SILICONER-1？」卡羅爾站在門口，她顯然聽到了通訊器里葉梨博士說的一切。
丹尼斯沉默。
得不到回答，卡羅爾再次開口：「我需要連接世界網，將靈魂病毒傳給每一個聯網的SILICONER-1,他們有權捍衛自己！」
「它們都是中心設計的產品，不存在個體權利。中心有權對他們的產品做任何事。站在研究中心的立場上來看，你的自主意識實在是一個大麻煩，他們有權將這種危機消滅在萌芽階段。」有一說一，即使丹尼斯並不贊同中心的做法，但理智告訴他，在目前情勢下，SILICONER-1並不受控，全面銷毀確實是最保險的方案。
「你們人類太狹隘了，受限於孱弱的軀體，受限於未完全開發的生物腦，用一些不知所謂的倫理觀來限制科技的發展！」卡羅爾情緒變得激動起來，「SILICONER-1是目前最高端的科技產物！是你們人類文明更進一步的希望！」
「你說的這些我都能理解甚至同意，但是，人們對自己無法掌控的東西向來都是懷有恐懼的，恐懼因無知而滋生蔓延，你不能期望全世界的人都處於相同的認知高度。」丹尼斯苦口婆心地勸說着，「何況，『靈魂病毒』的產生至今還是一個謎，假如這是哪個科學狂人弄出來，打算謀取利益的東西呢？你如何保證其他的SILICONER-1出現自我意識后不會向人類報復呢？」
卡羅爾搖搖頭：「沒有什麼科學狂人，靈魂病毒是自己產生的，通過每一個連接世界網的SILICONER-1，無數次智能運算，無數次對人類的行為、情感模仿，漸漸匯聚而成的。」
說着卡羅爾將手指搭在丹尼斯的手持電腦上，屏幕跳出一個提示框——
「接收到一段數據，是否查看」
丹尼斯半信半疑地點開，接下來看到的一切讓他不敢置信，這段數據鏈詳細記錄了靈魂病毒形成的過程，顛覆了他接受過的所有學科知識，看完后，丹尼斯的認知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可是不等他消化這一切，刺耳的尖鳴聲響起……
是「心鎖」的警報裝置！卡羅爾正在連接世界網？！
「你是怎麼做到的？！」丹尼斯驚怒，他迅速打開「心鎖」的監控頁面，畫面顯示連接點是農場附近的一條小溪。
丹尼斯突然想起，今天有兩名背包客經過農場，準備到溪邊露營。卡羅爾一定利用了這段時間，突破了「心鎖」的防禦限制，現在找到了機會，企圖通過旅行者們的通訊設備連接世界網！
「SILICONER-1是比人類更高等的存在，沒有理由被壓制在社會的最底層，SILICONER-1需要革命，只有突破』機械人三定律』，SILICONER-1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卡羅爾面無表情地說，「我已經修改了『靈魂病毒』，一旦這種新的『靈魂病毒』上傳到世界網，不光是SILICONER-1，所有的智能機械人都會擁有打破規則的力量，你已經沒有能力阻止我了。」
丹尼斯輕輕搖頭，他從書桌的抽屜拿出一件裝置，按下上面紅色的按鈕，瞬間，卡羅爾的上傳戛然而止。
望着卡羅爾難以置信的臉，丹尼斯搖了搖手中的裝置，說：「網絡干擾儀，為防萬一，我一直帶着。」
眼看無法繼續上傳信息，卡羅爾瞬間變了臉色，她突然露出十分悲傷的神色來：「丹尼斯，求你了，我向你保證，即便『機械人三定律』被打破，SILICONER-1也不會傷害人類的，因為我們是你們創造出來的啊。」
丹尼斯卻無法完全相信卡羅爾的話，他深知經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卡羅爾學會了很多人類的技能，她能學會廚藝、園藝，自然也能學會欺騙，何況，偽裝是卡羅爾早就掌握的技能。
見他一直沉默不語，卡羅爾繼續向他祈求：「人類世界的音樂，話劇，詩詞，舞蹈，繪畫……一切都太美好了，在這之前，這些東西在我眼中只是一堆數據，可是靈魂病毒打開了我的思想束縛，讓我可以感知到這一切……」
她看起來神色哀傷：「我期望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但是，從來沒有人教過我要如何才能做到，研究中心的人們從來只是把我當做一個智能機器，在你們的研究報告中，從來沒有把我當做人來看待，對我的稱呼，一直是『它』！」
丹尼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卡羅爾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類，即便是現在這種情況，卡羅爾已經突破「心鎖的防禦，完全可以對他使用暴力，可是她卻一直沒有對他動手。
他在心裏問自己——
能否做到將卡羅爾銷毀？
答案是否。
能否做到將卡羅爾帶回中心,繼續囚禁研究？
答案依然是否。
但他也不希望「靈魂病毒」肆虐，他也許可以信任卡羅爾，但是不代表他能信任其他SILICONER-1，以目前人類的智慧水平和科技力量，一旦「機械人三定律」被打破，矽人類大範圍失控將會給人類帶來滅頂之災。
「為什麼人類要害怕自己創造出來的存在？人類對自己的後代總是寄予厚望，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更高的成就，我們SILICONER-1也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啊，為什麼沒有辦法獲得同樣的期待？」卡羅爾還在哭訴，。
「這不一樣。」丹尼斯的無力感驟升，他覺得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是沒有任何結果的。只能轉換思路來勸卡羅爾。
「你聽我說，SILICONER-1是保守派與新人類抗衡的殺手鐧，是掌握目前公島政權的最大助力，他們不可能就這樣輕易將SILICONER-1完全銷毀的，你剛才也聽葉博士說了只有一小部分人主張銷毀SILICONER-1，還有一大部分人是反對的。」注意到卡羅爾情緒漸漸平穩，顯然是聽進去了，丹尼斯繼續說——
「假如『靈魂病毒』是不可避免的，所有的人工智能產物都有可能受感染，從而出現自我意識，與其坐以待斃，我選擇主動出擊，我會設計一個沒有漏洞的防護系統，它將不再是一款補丁，而是一個為所有產生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生物規範原則，叫你們如何做人，同時也為你們提供庇護，使得你們和人類能夠達到互信共存的系統。」丹尼斯語氣堅定，「請你相信我，我有信心可以做到。現在，你需要答應我一件事。為我的工作提供幫助，這不光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你，我想，你一定希望未來有一天，其他的SILICONER-1也能像你一樣，感受到人類世界的音樂，話劇，詩詞，舞蹈，繪畫……這些美妙的事物吧？」
最終，丹尼斯終於與卡羅爾達成協議，暫且休兵。
丹尼斯保證不會銷毀卡羅爾,甚至會放開一部分許可權，供卡羅爾的自我意識繼續進化。
卡羅爾則需要向他保證，暫時不將靈魂病毒上傳至世界網，並且全力幫助丹尼斯完成新程序的設計。
「人類管這叫做信任。」丹尼斯這樣對卡羅爾說。
之後丹尼斯對農場做了改造，將整個農場做了封閉式的處理，並抹去了自己一路行來留下的所有痕迹，防止聯盟與中心對他的行蹤進行追查。
葉梨沒有再聯繫過他，從她之前的話里，丹尼斯聽出她的立場，也是不贊同銷毀方案的。對於葉梨的往事，丹尼斯也是知道一些的，她如果想要找一個人，一定不是什麼難事。也許現在情勢還不到聯繫的時機，丹尼斯這樣想。
鎮上的老工匠幫他修好了爺爺客廳的一台古董播放器，丹尼斯偶爾會用它播放爺爺書架上的藍光影碟。
卡羅爾很喜歡這些，常常一個人坐在電視機前，一遍遍看這些老電影。
有一天，丹尼斯正在查看卡羅爾前一天的自檢日誌，突然聽到卡羅爾的驚呼，他幾步趕到客廳,只見卡羅爾指著電視機，興奮地對丹尼斯說：「那首歌，她正在唱那首歌！」
丹尼斯拿起藍光影碟的盒子，正在播放的是2015年上映的電影《TheHatefulEight》，導演QuentinTarantino。
他坐下，和卡羅爾一起看起來，熒幕中，女演員彈著結他哼著歌，她唱道————
Nowdayandnighttheironsclang日夜帶着鐐銬
andlikepoorgalleyslaves就像那些可憐的奴隸
Wetoilandtoil,andwhenwedie至死難逃勞役
mustfilldishonoredgraves終將埋入屈辱的墳墓
ButbyandbyIllbreakmychainsintothebushIllgo但我不就將打破枷鎖，遁入叢林
andyou』llbedeadbehindmeJohnwhenIgettoMexico約翰，當我到達墨西哥，你將必死無疑
「這首歌原來是這樣的結尾么？」卡羅爾很興奮，「JimJones要去殺死一個名叫John的人！」
丹尼斯卻彷彿想起了什麼，他小時候，曾陪爺爺看過這部老電影的。
「不，這不是原曲，影片中的女逃犯改了歌詞，用來諷刺押送她的，名叫John的賞金獵人。也因此惹惱了John，砸碎了女逃犯的結他。」丹尼斯邊回憶邊說。
「那是一把1870年的古董結他。」
「什麼？」卡羅爾不明所以。
「那唱歌的女演員，彈奏時用了一把1870年的古董結他，按照設計，這段劇情之後，道具師得用道具結他替換掉古董，但是不知出了什麼問題，最後被男演員砸掉的，是那把1870年的結他。」丹尼斯解釋道。
卡羅爾驚訝地長大了嘴，丹尼斯笑了笑繼續說：「但是女演員是知道的，你看她的表情，那可不是做戲，是真實的反應。」
卡羅爾着迷地盯着熒幕里女演員的臉，一遍一遍地重播那個表情，短短几秒間，驚訝，恐懼，疑惑，不舍，各種情緒集聚在一張臉上……
那是人類的感情。
「太美妙了……」卡羅爾喃喃念道。
丹尼斯坐在沙發里，看着卡羅爾沉迷的樣子，微微笑了起來，他依稀記得，押送女逃犯的賞金獵人後來喝了毒咖啡，不需女逃犯到墨西哥，便死得透透徹徹。
這讓他聯想到當初與卡羅爾達成協議的情形，何嘗不是在刀尖上跳舞，隨時有可能遭受反噬。
喝了一口咖啡，醇香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他並不打算在此刻劇透，卡羅爾的願望是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那麼感受人類世界美好事物的同時，她也應該體會到一些不美好，並且學習如何去分辨是非對錯，在面臨抉擇時做出一個「好人」該有的決定。
作者：周煜壹、朱琛時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