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成為田婉的女兒（6）

寧小可進幼兒園一個月後的某天，田婉還沒找到工作，寧遠卻收到了來自四區中心醫院的消息。

醫院腫瘤科的劉主任告訴他，醫院方面已經成功研發出了外科手術用納米機械人。理論上只要將足夠數量的納米機械人通過頸部大動脈注入寧小可的血液中，這些納米機械人就能自動定位腫瘤，並將其清除乾淨，完全不用開顱動手術，也不需要擔心會傷到寧小可的腦幹。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種納米機械人技術在腦外科領域的應用，目前還在實驗階段，並沒有臨床成功的案例，誰也不知道這些機械人放入活體后，會出現什麼問題。

而醫院方面之所以在實驗階段，就打電話告訴寧遠，是因為他們發現寧小可最近幾個月的肌體生長十分緩慢，且大腦皮層開始出現輕微水腫。如果放任他繼續昏迷下去，就算一兩年後技術成熟，能醒過來，寧小可的智力水平也有可能會比同齡人低很多。

寧遠前腳才趕回家把這個消息告訴田婉，後腳吉米便來到了寧遠的家中。

「小可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吉米剛坐下來就開門見山道，「請不要介意，是醫生辦公室通知的我，畢竟我們純人類互助委員會是寧小可的醫療資助機構，我們有權知道這些。」

吉米的突然到來，以及說的這番話，讓寧遠和田婉莫名地不安起來。

吉米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連忙解釋道：「請放心。我們不會單方面貿然切斷寧小可的醫療資助。我這次過來，只是想告訴你們，我已經向四區中心醫院的朋友打聽過了，納米機械人技術雖然在腦外科領域目前還沒有正式投入使用，但這項技術本身確實已經非常成熟，可以一試！」

吉米說完，看了看寧遠和田婉的表情，見二人有些猶豫，又開口說道：「另外，我也打聽過小可的情況，確實不太好。劉主任並沒有騙你們，所以不必擔心醫院是想拿小可做實驗。」

吉米的話，句句說到寧遠和田婉的心裏，沉默許久后，寧遠才開口問道：「讓我們再想想好嗎？」

吉米點了點頭，如果可以的話，他倒是很願意幫助寧遠一家人的，純人類本來就應該相互幫助。

送走吉米之後，寧遠和田婉兩人坐會原位，商量了起來。

寧遠覺得可以一試，畢竟就連吉米都說納米機械人是可靠的，而且小可現在的情況並不是好。但田婉卻不同意，作為母親她的想法很簡單，寧小可現在的情況或許真的不太好，但是未來有可能會影響智力這也只是有可能而已。可一旦接受治療，那就是非生即死的選擇。

為此，兩人吵了起來，而且越吵越凶，就連房間里的寧小樂都聽見了。

「寧遠，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自從寧小樂來到這個家之後，你就變了，你根本就不在乎小可的死活，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敢同意這個他們拿小可做試驗，我跟你沒完！」田婉說着說着就急了，又開始拿寧小樂說事。

「說小可就說小可，你提樂樂幹什麼？」寧遠心裏也有些火，但還是強壓了下去，他實在不想刺激田婉。

可饒是如此，田婉還是越想越氣，她冷笑着罵道：「呵，我早就知道，你從一開始就對小可的事不上心，所以你才弄出這麼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

寧遠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田婉，他很驚訝，田婉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其實田婉在說完這話之後，自己心裏也十分後悔。

可房間外的寧小樂，卻聽得一清二楚。

經過大半年的接觸，寧小樂對母體的好感度上升得很快。所謂母女連心，雖然隔着房門，但她還是能夠感受到媽媽的悲憤與憂傷，也因此產生了自主情緒。所以在聽到那些話時寧小樂委屈地哭了起來，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眶中滑落。

雖然絕大部分矽人類為了避免矽晶眼球受潮老化的問題，都不會安裝流淚模塊，但陪伴型矽人類是以模擬孩童行為為目的而生產的，所以破例安裝了這個模塊，此刻「眼淚」正從寧小樂的眼眶中源源不斷地流出，她努力用自己的小手去擦，卻怎麼也止不住那源源不斷掉落的眼淚。

房間里寧遠和田婉還在爭執，過了足足十幾分鐘，依舊沒有定論。

「你有沒有想過，在公島這個科技日新月異的地方，智力缺陷意味着什麼？」寧遠突然道。

田婉滿眼含淚地看向寧遠。

但是寧遠卻並不看她，而是繼續說道：「在這裏，什麼都可以換，腿斷了可以換腿。眼睛瞎了可以換眼球。可是大腦壞了呢？他或許一輩子都會被人歧視，歧視他是個傻子。你問過他願意做一個傻子嗎？」

寧遠的聲音有些顫抖：「小婉，如果是我，我不願意。」

寧遠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一滴眼淚從田婉的眼眶中落下。

豆大的淚珠滴在了地板上，緊接着一滴，又一滴……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再也沒有眼淚滴落在地板上了，田婉嘶啞著聲音開口道：「你說……動了手術，小可還會醒過來嗎？」

這一刻，寧遠突然猶豫了，他很想說「一定能」，可是他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一陣很輕很輕的敲門聲響起。

寧遠疑惑著打開房門，就看見門外站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此刻她大大的眼睛裏含着淚水。

「樂樂，你怎麼了？」寧遠問。

寧小樂搖了搖頭，她繞開寧遠，默默走向田婉，抽泣著拉起田婉的手道：「媽媽乖，不哭不哭。哥哥一定會醒過來的。我還要給哥哥吃餅乾，可好吃的餅乾，哥哥一定會喜歡的，樂樂也很喜歡呢。」

「樂樂……」田婉半跪在地板上，抱住了這小小的身體，「對，哥哥一定會醒過來！」

……

第二天，寧遠請了假，將寧小樂送到幼兒園后，她和田婉就匆匆趕往醫院。

醫院方面安排得很快，只要監護人在知情同意書上簽字，治療就可以立刻開始。

寧遠看着眼前這份文件，雙手顫抖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田婉，她遠遠的坐在醫院走廊的長凳上，她不敢去看手術文件，也不想知道手術的風險。

這場手術的時間，比想像中要長很多，寧遠和田婉足足在手術室外等了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后，手術室的大門終於打開了，雖然經歷了四個小時的手術，但劉主任的臉上完全沒有疲態，甚至還充滿了興奮。因為這場手術，奠定了四區中心醫院在公島乃至世界醫學界的地位，同時負責操刀的劉主任，也將被載入醫學史冊。

是的，手術非常成功。

從劉主任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后，寧遠與田婉簡直有些不敢相信。

這大半年，他們一直苦苦支撐，今天，總算到頭了。

過了好一會兒，田婉才緩過神來：「那……那小可現在已經醒過來了嗎？」

劉主任搖了搖頭：「病人目前還沒有清醒過來，不過你放心，他現在情況很穩定，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很快就會清醒過來！我們是無創手術，沒有術后感染的問題。之前你們只能隔着玻璃遠遠的看一眼孩子，現在沒事了，進去看看他吧。」

田婉點了點頭，躡手躡腳地走進了病房，這一次她終於不用再隔着玻璃看自己的兒子了。

和以前的探望不同，這一次，田婉表現得非常冷靜，只是握著寧小可的手，放在自己的嘴邊。

她的神色恬靜，嘴角掛着淡淡的笑意，長久以來積聚在她臉上的陰霾，此刻終於煙消雲散了。剩下的只有為人母的慈祥。

而寧遠，則是靜靜地陪着，什麼話也沒有說。許久之後，他的手輕輕地按在田婉的肩上，微微用力，一股無形的暖意在其間流轉，這半年多的患得患失也終於在此刻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