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子彈與白鴿（2）
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也隨着窗外的喧囂一起醒來，他走到窗前一看，只見一群衣衫襤褸的貧民，正朝着同一個方向涌去。他看着涌動的人流，緊了緊身上的廉價衝鋒衣，也匯入了人群中。
他知道這些人要去的地方，今天，在貧民區的邊界上，會舉行一場救濟貧困矽人類的慈善活動，而活動的主辦人，正是他的目標——基拉先生。
隨着人流，零亦步亦趨來到了一個廣場邊，這是今天活動的場地。
為了今天的活動，場地已經被提前佈置過了，主席台並不高，但已經足以讓眾人看清基拉先生的樣貌。和全息影像中慷慨激昂的演講者不同，現在出現在零視野中的基拉，臉上始終掛着和善的笑容。他親手把救濟品一一發到了每個人手中，甚至還不忘和他們握握手，說上一兩句鼓勵的話。
而他的這番舉動明顯也起到了作用，貧民們原本麻木的眼神，在經過他的撫慰之後，都多了幾許光彩。雖然不知道這些許的光彩多久就會被殘酷的現實生活所磨滅，但至少這一刻的基拉先生，彷彿行走在人間的救世主。
只是這並不能打消零的殺機，反而讓他愈發地痛恨起來：「欺世盜名之輩！你的聲望越高，對我們這個種族的妨礙越大！」
他咬了咬牙，然後迅速刪除了自己智腦中浮現的恨意。
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是一個職業殺手的必修課。
他不再多想，只是聚精會神地盯着基拉先生，把他的一舉一動全部記在心裏。
作為組織中最優秀的殺手，他一直信奉著細節決定成敗的道理，因此儘管在公島的網絡上，可以輕易查閱到任何目標的資料，但他還是堅持在每次行動之前，一定要親臨其境，觀察目標的行動規律。
因為無論是人類還是矽人類，都會有自己獨特的習慣，這些小小的習慣看似不起眼，但真正到了行動的時候，卻可能是左右一次行動成敗的關鍵。
他看着基拉從人群中緩步走過，把救濟品遞到每個貧民的手中。
在這個過程里，基拉先生的一舉手一投足，甚至微笑時嘴角揚起的弧度，都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刻進了他的電子眼裏，再被全盤數據化，用全功率運行的智腦反覆分析、推演。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基拉先生和貧民們的這種熟絡，絕不是裝出來的。
因為他的聲波搜集設備從嘈雜的背景噪音中敏銳地分離出了後者說的每一句話，在和眾人攀談的時候，基拉準備地叫出了每一個人的名字，甚至連他們的家庭情況都了如指掌：
「盧卡斯，以後可得好好工作了哦……」
「瑪麗大嬸，大叔的腿好一點了嗎？」
「卡奧，萊西路今天怎麼沒來啊？」
……
「這……還真是下了苦功呢！」
零望着人群中慈祥微笑着的基拉，不禁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小夥子，這是你的。」突然，基拉的聲音就在離他近在咫尺的地方響了起來。
零猛一回神，才發現基拉先生那張溫和微笑着的臉，已經近在眼前。原來不知何時，這位大慈善家竟然注意到了孤身站在一旁的他，主動走了過來。
「拿好了，小夥子。」
基拉先生看了一眼零被毀的左眼，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
他回頭跟助手說了幾句，拿過一包東西塞進零的手中，然後微笑道，「我們的生活也許暫時會很辛苦，但你要堅信，只要大家萬眾一心，矽人類的光明未來就在不遠的未來了。」
「謝謝。」零刻意偽裝出靦腆而感激的神色，但心裏卻忍不住厭惡地罵了一句「裝模作樣」。
而就在基拉伸手握住他手掌的時候，他手指輕輕一彈，一顆微型追蹤器已經被彈進了基拉的袖口，粘在了那裏。
又勉勵了他幾句之後，基拉才轉身離開，看向旁邊的另一伙人：「蔡司！帶上你哥過來，我今天特地給你們兄弟倆準備了多一份的補給，知道你們吃得多，過來跟我搬！」
……
零見狀無聲地冷笑了一下，轉身擠出了人群，孤獨地站在廣場旁的陰影里，把玩著基拉送給他的救濟品。
那是一盒矽人類日常使用的能量棒，一隻簡筆勾勒的和平鴿在盒蓋上展翅欲飛。
不過，一直到密集的人群散去，他也沒有再朝基拉的方向看上一眼。
現在的他，有了追蹤器的協助，就像一隻張開網的蜘蛛，而基拉，就是那隻落網的飛蟲，看與不看，都已經難逃他的天羅地網。
基拉先生一直等到參加活動的人都三三兩兩地散去之後，才登上他那輛老舊的磁懸浮轎車離開，看方嚮應該是準備回家。
不過，就在他的車消失在街道拐角的那一瞬間，零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代號ZERO，指令11580，啟動。」
下一刻，一輛原本停在路邊不遠的磁懸浮轎車，突然進入了自動駕駛模式，瞬間啟動，一個甩尾，「嗤啦」一聲就停在了他面前。
零上了車，在車載電腦上飛快地敲下了一系列指令，頓時，一張公島的地圖就彈了出來，地圖中央，一個不斷移動的紅點，和一個停滯在原地的綠點，顯得無比醒目。
零很清楚，紅點代表着基拉先生的位置，而綠點，則是他身下這輛車的象徵。
「跟上去。」他冷冷地下達了命令。
「嗡……」
一陣強烈的推背感之後，零看到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後退。
這麼多年以來，他們鷹派解放組織雖然一直都只能潛伏在暗地裏活動，但也積累下不少資本，像這輛車，雖然算不上頂級豪車，但引擎卻經過了精心改裝，動力之澎湃，要追上基拉的那輛破車實在是綽綽有餘了。
兩輛車一前一後，短短片刻之間就已經離開了貧民區，在進入普通居民區之後，零稍稍放緩了車速，只是跟在基拉的車後面不遠的地方，一直目送着他駛入一棟宅邸之後，才在路邊停了下來。
「微型聲吶開啟，地形圖測繪開始。」
零注視着眼前宅邸的大門，淡漠地下達了命令。
「嗶……」
車載智腦的屏幕閃爍了一下，公島的地圖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濛的灰色。
不過很快，畫面就出現了變化，隨着一道漣漪般的光圈在一片灰濛濛中掃過，幾條縱橫交錯的線條浮現了出來，而車載智腦的擴音器里也傳出了細碎的人聲，仔細分辨的話，其中聽得最清楚的一個聲音，正是基拉先生的。
集成在追蹤器上的微型聲吶，這也是零在以往的刺殺中百發百中的法寶之一，它採納了仿生學原理，能夠模擬蝙蝠和海豚的回聲定位系統，通過搜集周圍聲音的反彈數據，計算出各種障礙物的位置，進而測繪出目標所在區域的詳細地圖。
這件裝備最出彩的一次表現，是零在三年前刺殺一名殘酷剝削矽人類的人類富商，當時那名富商把自己的豪宅佈置得宛如迷宮一般，各種安保措施層出不窮，但在微型聲吶的幫助下，零幾乎是踩着他的腳印殺了進去，完成了一次精準的刺殺。
零回憶著自己的得意戰績，視線瞟向車載智腦。
但是下一刻，他的目光突然凝固了。
只見車載智腦的屏幕上，微型聲吶已經完成了基礎的測繪和演算，原本意義不明的線條，也被一張完善的房屋結構圖所取代。
可讓零意外的地方也在這裏，因為根據這張結構圖顯示的內容，基拉先生的住宅就是一棟最普通的二層小樓，內部也沒有佈置任何複雜的安保措施，而他本人則已經回到書房坐了下來，不知在忙碌着什麼。
「怎麼會……什麼都沒有？」
零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屏幕上的房屋結構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叛徒難道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嗎？」
一開始，他還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微型聲吶出了故障，可把得到的數據連續演算了幾遍之後，他也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個結果了。
基拉先生家裏，是真的沒有佈置任何安保措施。
「不知死活！」
零獨眼一眯，殺機四溢，但很快，他又冷笑了起來，「不過這樣也好，省了我的手腳。既然你自己把腦袋送到我的槍口下，我就收下了！」
在確定基拉先生短時間沒有外出的意向之後，零放平了座椅，眼睛緩緩閉了起來。
刺殺這種事，總不好在大白天動手的，反正現在離日落還有些時間，正好讓他再仔細推演一下動手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