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子彈與白鴿（7）
「我其實真捨不得你死。」那聲音說。
零沉默了一下，邁步走了進去。在大廳的盡頭，有一扇門，在那扇門后，他看到了一個闊別了十年之久的身影。
和十年前那次見面相比，歲月並沒有在卡奧斯臉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看起來還是三十來歲的樣子，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一雙深邃的眼睛裏，透出鷹隼般凌厲的目光，嘴唇紅而薄，像是染了血的刀子。
不過，此刻的他，卻不再是當初那副反抗組織領袖的簡樸打扮，一身繁複華麗的中世紀貴族服飾，把他包裹得嚴嚴實實，層疊如花瓣的袖口和領口，讓周圍的一切華麗陳設，都在他的腳下黯然失色。
在零走進去的那一刻起，身後的門重重關閉，將所有的聲音都隔絕在外。
「我應該叫你領袖，還是叫你卡奧斯先生？」零一把撕掉臉上擦破的生化皮膚，用一種嘲諷的語氣問道。
「叫我羅伯特吧！」
羅伯特·卡奧斯淡淡笑道，「你是來殺我的？」
「你騙了我！」零猛地踏前一步，聲音里彷彿蘊藏着雷霆之怒。
任憑是誰，被人欺騙利用了整整十年，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卡奧斯笑了笑：「你真的以為，自己能夠殺得了我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
零挽起了袖管，「把你的人都叫出來吧！咱們做個了斷！」
卡奧斯打了個響指：「我就準備了一個人，打贏他，我的命就是你的。」
「你很有信心。」
「當然。」卡奧斯微微一笑，「零，你是我的頭號大將，我對你一直很有信心啊！」
零一愣，接着，就看到一個身影從卡奧斯背後的陰影中一步步走了出來，擋在了兩人之間。
在看清這個人面目的一瞬間，零的獨眼中猛然血光大放，因為這個新出現的矽人類，除了雙眼俱全之外，五官赫然跟他一模一樣！
「哈哈哈！」
看到他震驚的模樣，卡奧斯突然狂笑了起來，「零，你真以為，像你這麼好用的手下，我會讓你逃出我的掌控嗎？來，品鑒一下我用你以前每次維修時的數據建立的複製體一號，他擁有你的全部力量，但是卻彌補了你所有的缺陷，如果你能擊敗他，我這條命就是給了你又有什麼不可以？」
「缺陷？」零這時已經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也笑了。他指了指自己瞎掉的那隻眼睛：「是指這個嗎？」
「我雖然不明白你為什麼執意不肯修復那隻瞎眼，但這件事也不重要了。」
卡奧斯徹底撕破了臉，陰狠地說道，「因為今天你一定會死在這裏，你的所有故事，都將被這個新的你所繼承！組織的零不會消失，消失的只會是你這枚不聽話的棋子！」
「只是一枚棋子嗎？」零的聲音里聽不出一絲的波動，他只是緩緩舉起了槍，「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冒牌貨永遠是冒牌貨，你們都得死！」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卡奧斯突然感到一股毛骨悚然，下意識嘶吼下令：「一號，殺了他！」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一號猛地揚起了手中的槍。
只是就在卡奧斯開口的同時，零已經一個箭步沖了上來！
嘭！
一團煙火從一號的槍口處爆開，而零卻還沒有衝到他身邊。
不過零豐富的戰鬥經驗在這時救了他一命，在前沖的瞬間，他的上身就已經朝後仰倒，藉著沖勢，一個滑鏟來到了一號面前，高速旋轉的彈頭帶着一股灼熱的氣息，從他的鼻尖上方擦過，而下一瞬間，兩人堅硬的腿骨已經重重撞擊在一起，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咔！
巨大的撞擊力，讓兩人同時跌倒在地。
但所有動作的變形，都在即刻被兩人晶片強大的運算能力修正，幾乎沒有任何延誤，倒在地上的兩人同時朝對方揮去一拳，然後又藉著對方的力量遽然彈起！
鐵拳和鋼鐵的顱骨親吻的聲音回蕩在室內，驚得卡奧斯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但零和一號卻像沒有感覺一樣，只是稍微一頓，就又發瘋似地糾纏在一起。
他們就像兩頭髮狂地野獸，在不斷用拳頭、手肘、膝蓋甚至牙齒攻擊對方的同時，也在不斷調整着手中槍口的方向，想要製造一個一槍斃命的機會。
然而，隨着纏鬥的時間越來越長，零明顯處於下風了。他那隻瞎掉的眼睛，成了最大的拖累，每次一號從死角發起的攻擊，都能準備地命中他的身體，雖然單次傷害不算太大，但積少成多之下，依然變成了巨大劣勢。
「哈哈哈，你這個廢物，有什麼資格和一號斗？他會取代你，成為我手上最鋒利的利刃，蕩平一切阻礙！」卡奧斯見狀，忍不住張狂大笑道。
主人的肯定，成了一號最好的興奮劑，他也跟着狂笑起來，竟然於一個不可能的角度，強行扭轉了槍口，對準了零的能量核心！
「去死吧！」一號獰笑着，手指已經扣緊了扳機！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零手中的槍，卻搶先一步反轉過來，震耳欲聾的槍聲，響徹了整個房間！
嘭！嘭！
兩聲狂暴的槍聲，幾乎同時炸開。兩枚高爆穿甲彈形成的火球，讓大廳中明亮的燈光都彷彿為之暗淡。
零一個踉蹌，一條手臂已經被齊肩轟斷，遠遠地拋落在地上，但他的臉上卻沒有半分沮喪之色，反而盯着面前不遠的複製體一號長笑一聲：「我說了，冒牌貨就是冒牌貨！」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下一瞬間，整個脖子以上都被煙火籠罩的一號，突然像崩塌的沙雕一樣癱倒在了地上，在他的頭上，一個恐怖的彈孔幾乎把他的顱骨整個炸飛，一絲絲電火花從破裂的縫隙中噴射出來，在地毯上留下絲絲縷縷的焦痕。
「你的命是我的了。」零說着，跨過一號的殘軀，緩步走到了卡奧斯身前。
「為什麼？」
卡奧斯不愧是掌控了組織十年之久的梟雄，早已歷練得心如鐵石，即使輸了一場押上性命的戰鬥，他也並沒有失態，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零重新換好子彈，然後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眉心。
「他的性能明明與你不相上下，還沒有你的缺陷，為什麼最後輸的人不是你？」卡奧斯不甘心地追問道。
零沒有直接回答卡奧斯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覺得我這隻眼睛是被誰弄瞎的？」
「我從不關心這些沒用的事。」
「對，你只關心你自己。所以你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殺了所有妨礙你的人！」零的語氣徒然凌厲了起來。
「……」這一次，卡奧斯默然以對，因為他明顯感覺到零的槍口頂在他眉心的力量加重了許多。
沉默讓整間房間的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頓時安靜地可怕。
「是我自己焊瞎的！」零突然自己開口，打破了沉默。
「怎麼可能？」卡奧斯驚呼，但他馬上就意識到，零這話絕不是在開玩笑。
「對於殺手來說，開槍的速度才是決勝的關鍵，其他都是細枝末節。你雖然罪惡滔天，但沒有親自下場廝殺過，你不懂。」
零淡淡道，「視覺是射擊時最重要的感官，我焊瞎了自己的一隻眼睛，就是為了讓自己的視覺處理中樞的算力都集中在目標上。而對於周邊環境的警戒和處理，則依靠其他與射擊無關的探測手段來彌補。這樣一來，即使晶片相同，我在開槍時的速度，也會比對手快上個零點零幾秒，這個優勢雖然看起來雖然微不足道，但在兩個勢均力敵的人對決時，這一點時間上的優勢，已經足以決定勝負甚至生死了。」
零一瘸一拐地走向地上複製體一號的殘骸，聲音中嘲諷的意味更濃，「更別提這把槍了，我的槍是我根據自己的視野，一點一點修改出來的，是最適合我的。你們這種拙劣的模仿，又怎麼可能勝過我？」
「原來如此啊……」卡奧斯悠悠一嘆。
「好了，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現在該你給我解惑了。」
零問道，「你為什麼非殺我不可呢？」
「你不覺得，對我這種人來說，你知道得太多，就已經是取死的理由了嗎？」
「就因為這個？」零難以置信。
「這個就足夠了。」
卡奧斯倒驢不倒架，獰笑道，「你就是我手中的一把刀，我要借你心中那愚蠢的解放矽人類的信念，幫我清楚路上所有的阻礙，至於事成之後，沾了血的刀子自然也不能留下啊！對不對？」
「這麼說來，基拉先生，就是你的王圖霸業上最大的阻礙咯？」零嘆息道，「殺了他，就可以丟了我了。」
「不錯！」
卡奧斯狂笑起來，「解放矽人類的道路，哈哈哈，對對對，他是你們矽人類的救世主，可惜他連自己的命都救不了，還是死在你這個矽人類手裏……」
「死？！」
想起自己手上的血債，零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不過很快，基拉先生臨終前平和的神色，在他腦海中閃過，他的眉宇漸漸平復，淡淡道，「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比活着更重要。」
零重複了一句基拉先生的話，他的聲音很低，低的只有他自己聽得到，「你不會明白的。」
「你說什麼？」卡奧斯問。
「沒什麼。」
零拋下自己已經打空了子彈的柯爾特狂蟒，撿起一號的槍，問道，「基拉先生臨終前，是坦然而去的，現在輪到你了，回答我，你怕死嗎？」
「怕死？」
卡奧斯像是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嘶聲喝道，「我乃是卡奧斯家的榮耀，我怎麼會怕死？成王敗寇，要殺就殺，不要說這些侮辱我……」
零聞言沉默了一秒鐘，然後遽然回身，猛地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槍聲響起。
砰！
他看着卡奧斯死不瞑目的屍體，還有眼中殘留的最後一絲恐懼，突然笑了起來：「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無懼生死。很明顯，你並不是……成王敗寇，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像你這樣的邪惡之徒，永遠只是躲在陰影里的老鼠而已……」
……
零漫無目的地走在公島的大街上，從天黑走到天亮。
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自從親手擊斃了曾經最敬愛的領袖后，他彷彿覺得自己的人生也隨之完全崩塌，曾經為之效命的一切，如今看起來都像是個笑話，血腥和恐怖，帶來的只有背叛，他這把組織的尖刀，最終成了終結組織的死神，這無疑就是最滑稽的註腳。
而那些死於他手裏的人，更是如一筆筆血債，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愧疚到了極點。
更可笑的是，因為他在公島並沒有一個合法的身份，他甚至連自首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在街頭來回地徘徊。
不過，就在他茫然無措時，忽然一陣喧囂從遠處傳來，他抬頭看去，只見大批的遊行隊伍正從遠處走來，人們高舉著基拉先生的肖像，呼喊着他的口號，他的倡議。
零看到一個年輕的小姑娘摔倒在人群中，但馬上，她就被更多的手扶了起來……
零猛地一震，下意識地摸出了基拉先生贈予他的能量棒。殺死卡奧斯之後，他扔掉了自己的槍和子彈，但不知為何，卻把這個能量棒給留在了身上。
看着一張張年輕而振奮的面龐，他忽然明白，和平和自由，並沒有因為基拉先生的死而斷絕，反而有越來越多呼喚和平與自由的聲音匯聚而來，不分種族，不分階層，人們都在為了和平與平等而呼籲！
他忽然想起了基拉先生曾經說過的話：「以暴制暴不能帶來和平，年輕人，愛才可以。你的子彈再厲害，也只有一瞬間的火熱，但善良卻能永遠留在人們的心中。」
「和平，和平……」
他喃喃自語着，神情越來越激動，最後猛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把剩下的半管能量膏一飲而盡，然後走到路邊坐下，快速連上了公島的網絡，把卡奧斯曾經犯下的一切罪行都發佈在網上。卡奧斯雖然死了，但他製造的陰謀，還有他那龐大的罪惡組織，都還有餘孽留在這個世上，有了這些證據，想必應該足以把他在公島上的影響連根拔起了吧？
「這樣的話，人類和矽人類之間的裂痕，多少也能彌補上一點了吧……」他仰頭看着天際飄過的白雲，露出了一抹微笑。
恰好就在這一剎那，幾隻潔白的和平鴿，突然撲棱著翅膀，從天空上飛過……
作者：周煜壹、牛凳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