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心懷矽胎（1）
羅伊斯呻吟一聲，從昏迷從醒來。
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後腦傳來，讓他露出了痛苦之色，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只摸到了一手半凝固的鮮血。
他抬起頭張望了一下，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條髒亂的小巷裏，通過巷口，能看到稀稀拉拉的行人匆匆走過，還有毫不停歇的車流，但卻沒人注意到他。
「我這是怎麼了？這是哪兒？我怎麼會在這裏？」
一連串問題湧上心頭，但是馬上，又被一個更加可怕的念頭所取代。
「我……又是誰？！」
一股驚恐在他心中瘋狂滋長，無論是誰，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連身份都忘了，只記得一個名字，恐怕都會是這個反應。
他努力在周圍尋找著鏡子一類的東西，最後終於在一個被拋棄的舊櫥柜上找到了半片破玻璃，看到了自己扭曲失真的容貌：
一頭金色的亂髮，已經血和污漬粘結在了一起，眼窩深陷，兩隻眼睛裏滿是血絲，嘴唇也有些乾裂，很普通的長相。
身上只穿了一件已經被磨的有些破損的白色T恤上到處都是塵土和血點，下半身則穿着一條黑色的寬鬆運動褲，沒寫着是什麼牌子，一摸兜，裏面空空如也，身上沒有任何裝飾，沒有戒指，沒有攜帶型終端，任何能證明他曾經生活狀態的東西都沒有。
不知為何，在看到倒影里的自己時，他依然覺得很陌生，就像是在看別人的臉。
「該死的，我到底是誰？！」
強烈的茫然和孤獨，讓他喘不過氣來，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小巷，看着周圍陌生的樓宇，更是感到愈發的焦慮。
不過，就在他快被這股情緒壓得幾乎崩潰時，幾個畫面的碎片，突然像爆炸一樣在他腦海中轟然綻開。
這些記憶雖然支離破碎，但卻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穩住了羅伊斯的心防，讓他不至於徹底崩潰。
「我能想起來的，一定能的……」
他抱着頭，自我催眠般喃喃自語，然後，努力分析起自己腦海里僅存的記憶：
「羅伊斯，羅伊斯，快走啦，今天說不定會碰到有錢人哦……」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拉起金色頭髮的小男孩在街上奔跑着。羅伊斯莫名就知道了，那個金髮小男孩正是自己。
一轉眼，又是行人寥落的街頭，幾個小乞丐湊在幼年的羅伊斯身邊，小聲指點道：「羅伊斯，你得把衣服多撕開幾個口子，這樣更容易要到錢。」
恍惚間，畫面又是一變，寒冷的冬夜，羅伊斯和其他乞丐擠在橋洞下取暖，在他身後，一個稚嫩的童音像是夢囈般地嘀咕著：「等咱們要夠錢了，就去找黃金海岸，咱也做大富翁……」
然後，他記憶中的畫面隨之一變，貧窮的場面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富麗堂皇的豪宅，溫暖的壁爐，躍動的火光，一切都充斥着無邊的富貴。
羅伊斯彷彿看到一個恭敬的管家欠身站在自己面前，低聲彙報：「羅伊斯先生，最近貧民區關於黃金海岸的流言越來越多了……」
「是嗎？」
他聽到記憶中的自己發出意味深長的笑聲，「那就讓他們去找吧，人生總是要有點希望的嘛……」
……
「啊！」
貧窮和富貴的記憶交替出現，羅伊斯突然大叫一聲，捂住了太陽穴。
兩份記憶也猛地炸成碎片，自行沉入了腦海深處。
捂住腦袋，痛苦地蹲在地上，只覺得頭疼欲裂。周圍經過的行人還以為他得了什麼疾病，紛紛避之不及。最後還是他自己熬到那份疼痛逐漸減弱，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黃金海岸？那是哪裏？」
等到頭痛稍微好一點，他強撐著站起來，自語道，「雖然不知道我怎麼一會兒窮一會兒富的，但是兩段記憶里都提到了這個什麼『黃金海岸』，這貌似是唯一的線索了，先找找看它到底在哪。不管怎樣，我都得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他記憶中所有的生活片段都彷彿萬花筒一般支離破碎，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黃金海岸四個字，想要找回自己的過去，看來也只能從這個點下手了。
「得先去一趟圖書館。」
雖然失去了大部分記憶，但羅伊斯的思路還是很清晰的，「我現在什麼都沒有，只有在那裏才能找到想要的資料。」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朝着市民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離奇的是，他只是失去了屬於自己的那份記憶，但對生活常識什麼的，都記得很清楚。比如現在，他第一時間就想明白了，想要查閱什麼資料的話，沒有什麼地方比免費且二十四小時開放的市民圖書館更方便了。
畢竟在剛剛那短暫的時間裏，他已經搜遍了自己身上的每個口袋，不但沒找到任何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甚至連一個硬幣都沒有，換了別的地方，他還真沒資格去。
「歡迎光臨知識的殿堂，人類進步的階梯。」
在人工智能惡俗的歡迎致辭中，羅伊斯快步走進了公島市民圖書館。
在這個年代，曾經風靡一時的紙質圖書已經徹底成為過去，入目所見，只有一排排整齊排列的全息光屏，不論你要查閱什麼，只需下達一個命令，人工智能自然會為你找出所有需要的文獻，而且圖文並茂，遠比舊時代的圖書館來得方便。
不過此時尚早，大廳中亮起的光屏寥寥無幾，反倒是躲進來避風的流浪漢很多，大廳的角落裏，席地睡滿了人，還有微微的鼾聲響起。
回想起記憶里流浪的日子，羅伊斯看向流浪漢的目光們柔和了許多，儘管心裏焦急不已，但他還是特意挑了個遠離流浪漢們的光屏坐下，以免吵到他們。
「黃金海岸。」他輕聲說出了關鍵詞。
「哈！」
沒想到話音剛落，不遠處的流浪漢中間，就有聽覺敏銳之輩收入耳中，然後朝他投來了嘲諷不屑的眼神，「又一個窮瘋了異想天開的傢伙。」
「嗯？」
羅伊斯第一時間望了過去。
或許是被他身上的血跡嚇到，本來還準備說什麼的流浪漢立刻閉上了嘴巴。
羅伊斯並沒有生氣，倒是這個流浪漢的反應，讓他有些奇怪。
為什麼他聽到黃金海岸，反應會如此不屑呢？
不過此時已經身在圖書館里了，羅伊斯也沒再去詢問流浪漢，因為他知道，光屏馬上會給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然，下一刻光屏一閃，已經羅列出一系列資料來，但是題頭的分類，卻看得羅伊斯一愣。
「都市傳說？原來不是地名嗎？」
他在心裏嘀咕了一句，按捺住心裏的焦急，繼續往下看去。
然後他就發現，黃金海岸既是一個都市傳說，也是一個地名，一個傳說中的地方。
事實上，公島雖然建立時間不長，但已經有許多都市傳說流傳於世。在這些大多偏向於恐怖血腥的都市傳說中，唯獨「黃金海岸」四個字，一直特立獨行，充斥着金燦燦的色彩，讓不少人心生嚮往。
據資料上說，在十一區的某個地方，有一條廢棄的下水道，通過這條通道，可以前往一個與其他地區隔絕的地方，而在那個地方緊挨着的一片海域，則會因為奇特的洋流，把附近研究中心淘汰廢棄的高價殘骸和動力核心衝過來，儘管都是被棄之不用的，但價格仍然高得驚人。只要能找到那片海岸，就能撿到那些殘骸和動力核心去倒賣，哪怕是身無分文的乞丐也能一夜暴富。
不過，在資料的最後，還是理智地著名這只是一個傳說，並沒有任何可供查證的人真的靠這條路發了財。
「難道我要找回自己的記憶，還要先去驗證一下這個都市傳說的真假？」他皺起了眉頭，「這可不好辦啊！」
這時那邊的流浪漢們已經重新安靜了下來，讓他可以繼續安靜地查閱資料。
不過很遺憾，這畢竟只是個都市傳說，在網上的資料，也都是人們作為逸聞零零碎碎上傳的，市民圖書館中能查到的消息並不多。
但就在他失望地關上光屏的前一秒，一個熟悉的名字，突然躍入眼帘：「羅伊斯！」
「嗯？」
羅伊斯猛地坐直了身子，帶得桌子都是嘩啦響了一下，把旁邊假寐的流浪漢們吵醒過來，只是他已經顧不得了。
雖然還不知道這個羅伊斯究竟是不是失憶前的自己，畢竟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但光是這一點相似之處，也足以引起他的注意了。
可惜，在嘗試了一番之後，他無奈地發現，這條線索已經斷了，因為那條諮詢是從個人終端上傳到公網上的，而市民圖書館因為面向全民開放，所以它的網絡許可權是整個公島最低的，從這個渠道，他根本無法得到關於那個上傳者的任何信息，至於別的渠道，對現在幾乎等同於黑戶的他來說，更是近似於天方夜譚。
「說不定真是我自己上傳的，無論如何，這個都市傳說對我一定有着不一樣的意義！」羅伊斯皺眉想道。
這個念頭一起來，他再也按捺不住，起身離開了圖書館。
這時，外邊的天已經大亮，他不知自己多久沒吃東西了，但腹中飢腸轆轆的感覺，卻已經猛烈地襲來。
好在這個問題很好解決，遍佈公島各地的救助站，就足以讓人不至於餓死了，當然，要想吃得多好那也是休想的。
所幸羅伊斯現在也不需要吃得多好，在請救助站的工作人員給自己稍微包紮了一下腦後的傷口之後，他領了一杯黑咖啡，一片全麥麵包，就坐在路邊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苦思自己的下一步行動。
從公網上暫時是查不出關於黃金海岸更多的線索了，那就意味着，他想找回自己的過去，必須從那兩段記憶中下手。而在這兩段記憶中，有錢土豪的那段生活，暫時就還是別想了，就沖他現在這副落魄的模樣，估計連富人區的門都還沒摸到，就已經讓保安機械人給暴打出來了。何況比起只有一間屋子的內景，顯然還是屬於小乞丐的記憶更好尋覓一些蛛絲馬跡。
「那個小乞丐對我說，黃金海岸就在附近，所以……是在十一區么？」羅伊斯仔細回憶著自己查到的資料，然後把蘸着咖啡的麵包吃得乾乾淨淨，徑直向十一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