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人權樂園（3）
莫語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
傑克他們和矽人類僕役間的故事，就像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雖然在莫語的心裏激起了陣陣漣漪，但終歸是在慢慢淡去。
畢竟那些矽人類也好，那些孩子們也好，其實都和他沒什麼關係，無論他們之間有着怎樣的故事，也輪不到自己一個外人去插手。
他也一度以為，自己不會再和他們有什麼交集了。
這天下班之後，他鎖好了倉庫的門，又設置好保安機械人的程序，這才緊了緊自己那件很舊卻足夠保暖的外套，向自己在十二區的住宅走去。
今天他的運氣很不錯，回收的零件里有好幾個是還能繼續使用的，他輕車熟路地做好假賬，只要找到下家把它們賣出去，多少能掙一筆。
「要不要買幾瓶酒慶祝一下呢？」莫語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了絲絲得意的笑容。
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連買酒的念頭都被拋之腦後了，因為在他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個熟人。
「傑克？」他張大了嘴，看着那個在街邊乞討的小乞丐，嘴巴漸漸張大。
沒錯，就是傑克。
他又看了兩眼，才確定了自己的結論。
今天傑克身上沒再穿那些華貴的衣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不知從哪搞來的廉價行頭，還有些偏大，以至於莫語竟一時間未能認出來。
莫語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蹲在馬路邊，面前擺着一個小塑料盒，在向路人乞討。
寒風中，他小小的身軀顯得很是無助，每當有行人經過，他兩手就胡亂地揮舞著，嘴裏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偶爾有行色匆匆的路人被他打動，就向他的盒子裏撇幾個硬幣，他便連連點頭道謝，小心翼翼地收好。
「喂，你……這是出什麼事了？」莫語快步走上前詢問道。
眼前的景象讓他有些難以置信，而且他也想不到還有什麼突髮狀況，會讓這名小富二代在短短几天內就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莫叔叔……」
看見來人是莫語，傑克明顯楞了一下。
可他到底是個孩子，在遇見熟人後很快就控制不住情緒，聲音里都帶上了哭腔，斷斷續續地說道，「安娜……是安娜阿姨，她狀況很糟糕。」
「安娜？」莫語努力回憶了一下，也沒能把這個名字和本人對上號，但他也知道是舊廠房裏那些矽人類中的一個。
他點了點頭：「你繼續說，你安娜阿姨出什麼事了，慢慢說，別着急。」
傑克低下頭，聲音有些哽咽：「她突然變得很虛弱，比爾叔叔說可能是她的能源核心出了問題，所以才動不了，我們想給她買一個新的，可是把能賣的東西全賣了也湊不夠錢……」
「所以，你就來這裏……嗯，乞討？」莫語吃了一驚。
他也沒想到，這些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傢伙，竟然能為了自家快報廢的矽人類僕役做到這一步。
「不光是我，還有其他人，他們現在在別的路口。」
傑克低聲道，「我們也是沒別的辦法了。爸爸媽媽不會幫我們的，我們都不敢跟他們說，不然他們一定會報告執法局，直接把安娜阿姨銷毀的！」
「這樣嗎……」
莫語沉默地低下頭，看着傑克。
這個倔強的小小少年，只穿着一身單薄的衣衫，跪伏在寒風裏，有些顫抖的身影寫滿了無助，他右手緊緊地攥著乞討得來的一些零錢，像是抓着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
這一刻，便是莫語一直奉行明哲保身的人生哲學，也覺得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戳中了心臟，有種刺痛的感覺。
「你先起來。」
他長嘆了口氣，把自己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傑克的身上，「帶我過去你們那看看吧。」
「什麼？」傑克抬起頭，有些迷茫。
「我說帶我過去看看吧，我好歹在回收中心幹了那麼久，一個東西是不是真的壞了，我還是能看出來的，你帶我去，說不定能幫上忙。」莫語道。
「好，好，咱們快走！」
傑克一聽，噗地一下站了起來，激動地拉着莫語就向廠房那裏跑去。
當莫語跟在小傑克身後，再次出現在廠房中時，他看到這裏已經失去了上次的平和，所有矽人類的臉上都寫滿了緊張，尤其是看到他，甚至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莫先生，你這是來？」比爾上前詢問莫語的來意。
莫語氣喘吁吁地擺擺手，示意讓傑克來解釋。
這一路上被傑克拉着跑，對於不常鍛煉的他顯然是一種折磨。他現在自己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肥肉都在不正常地抽搐，宛如酷刑。
「莫叔叔說他可以治好安娜阿姨，我就把他帶過來了！」傑克興奮地道。
莫語一屁股在旁邊的舊沙發上坐了下來，大口喘息道：「我可沒說我能治好，我只說過來看看，你們可別抱太大希望。」
「不管怎麼樣，莫先生你願意來幫忙，我們都謝謝你。安娜現在的情況確實很糟糕。」比爾的聲音沒有起伏，但是莫語卻聽出了一絲的憂傷。
「那還等什麼，走吧！」莫語強撐著站起來，他沒忘記自己的來意，要是還沒開始看，安娜就報廢了，那他這一路可就白跑了。
比爾和傑克帶着他，一路來到了廠房後面的一個小房間內，一名女性模樣，外表陳舊的矽人類正躺在一張床上，不出意外這就是他們說的安娜了。
看到兩人進來，安娜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見此情景，莫語心裏先「咯噔」了一下，他當然看得出來，安娜動作這麼小，不是因為傲慢，而是真的已經「虛弱」到一個極限了，對於只要能源充沛就能24小時工作的矽人類來說，會「虛弱」成這樣簡直是聞所未聞。
「安娜，莫先生過來幫你檢查一下。」比爾道。
「麻煩了。」安娜無力地扯了下嘴角。
「你別動。」
莫語擺擺手，示意安娜躺好。
隨後他就從自己借給傑克的大衣里，拿出一套便攜的小工具來。
隨身攜帶工具是莫語的職業習慣，畢竟對於廢品回收這種工作來說，要是不隨時做好準備，那就連最後一丁點的油水都撈不到了。
他抽出一根探針模樣的工具，在安娜的太陽穴上輕輕刺了一下。過了幾秒鐘，安娜頭頂的仿生肌膚就自行裂開，鋼化顱骨也移動了一段距離，露出冒着暗光閃爍的智腦插槽來。
不過，莫語只看了一眼，臉色就有些變了。他雖然也是個半桶水，但矽人類機體的基本情況還是知曉的，正常矽人類的智腦晶片插槽中，都是藍色的光芒，但安娜的晶片插槽中，卻有危險的紅光在閃爍，這明顯不是什麼好的徵兆。
傑克與比爾此時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異樣，他們神色緊張又一臉希冀地看着莫語。莫語無奈，事情已經進行到這一步，不把具體原因查清楚也說不過去。他一咬牙，又拿出外接式智腦讀取設備，和安娜的晶片連接在一起。這個廠房裏什麼都沒有，他也只能依靠安娜機體本身的故障監控系統，來診斷她遇上的問題。
在完成與安娜主晶片的連接之後，外接式智腦讀取設備那巴掌大的屏幕上，很快浮現出一個虛擬的人形，正是安娜的機體剖析圖，和預料中一樣，本該呈現出綠色的剖析圖，現在處處都是代表着亟待維修的紅點，而在看清楚安娜胸口那一塊彷彿燃燒起來的紅色輪廓之後，莫語嚇得手一抖，扔了讀取儀倉惶後退！
下一刻，他才想起還有兩個人，猛一回頭，就看到傑克和比爾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臉上露出哀傷的神色，他忍不住焦急地提醒道：「快離開她身邊啊！她的能量核心嚴重受損，隨時會爆炸的！」
沒想到聽他這麼一喊，屋子裏的人卻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莫語急得直跺腳：「我靠！你們都聽不懂嗎？！走！全都離開這裏！她的能源核心現在極不穩定，隨時都可能自爆！離她遠點！」
「莫先生！你先別急。安娜現在處於低耗能的安全模式，只要不亂動，即使處於嚴重受損狀態，也能堅持很久的，不會現在就爆炸的。」
比爾終於從安娜床邊走到了門口，拍了拍莫語的肩膀，撫慰了一句，然後才問道：「不過矽人類維修的知識對我們本身是禁忌，這裏也沒人懂，你給我一句準話，安娜的情況還有救嗎？」
「情況很糟糕。」
莫語深吸幾大口氣，這才冷靜了下來，道：「她現在能源核心幾乎接近全面崩潰的了邊緣，想救她也不是沒辦法，只要能給她換一個新的能源核心，或許還能勉強支撐到她其他零件抵達使用壽命，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聽他這麼說，氣氛一下沉悶起來。
這樣的結果，無異於直接宣判了安娜的死刑。
「另外——」莫語停頓了一下，看了看站在門外的探頭探腦的其他矽人類還有孩子們，道，「你還是讓他們先離開這裏吧！安全模式也不是一定保險，萬一炸了，這裏可都會被夷為平地的。」
比爾點了點頭，強打精神，把門外的人都遣散到廠房前面去了。只有傑克堅持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