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人權樂園（4）
等所有人都散盡，比爾這個一直以堅強面目示人的矽人類大叔，也終於露出了悲傷和脆弱的一面。他看着莫語苦笑了一下：「其實有時候想想，議會要銷毀我們，這個政策也不是沒有道理。就像安娜……」
他回頭看了一眼屋裏正在輕撫傑克頭髮的安娜，嘆息道：「我想她現在恐怕已經後悔當初跟我們一起逃出來了吧？我也是，要是我也有這麼一天，那我寧可被銷毀掉，也不願意威脅到身邊人的安全啊！」
「你別這麼說。」
莫語聽他說得沮喪，忍不住安慰道，「這種事就跟我們人類生病一樣，都是因為小病不治才會發展成大病的，又不是你們的錯。再說了，也不是每個人都會生這種危險的『大病』，你不就還好好的嘛！」
「我嗎……」
比爾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麼，他突然像是下定了決心，打斷道，「莫先生，如果我的能源核心沒問題，那能不能換給安娜？」
「啊？！」
莫語看着比爾，嘴巴一下子張得老大。
「莫先生，你快說啊，能不能？」比爾焦急地催促道。
莫語獃滯地點點頭：「理論上……能。」
隨後他又補了一句：「能源核心的替換方式不算複雜。」
「那就是您也能操作咯？」
比爾高興地笑了起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死裏逃生的人是他，根本看不出是個一心赴死的人，他說，「太好了，那麻煩你趕緊為我檢查一下，然後我們……」
不過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屋裏傳出傑克的哀叫：「安娜阿姨！不要啊！」
「安娜！」
比爾一驚，連忙衝進屋內，問道，「安娜怎麼了？！」
傑克驚慌失措地回答道：「安娜阿姨剛才想……想格式化自己的智腦……你們快勸勸她啊！」
格式化晶片，將會把所有記憶和維生系統的操作數據都刪除掉，這是矽人類最決絕的自殺方式了，聽傑克這麼一說，比爾和莫語都忍不住看向床上的安娜。
安娜勉強支撐著自己坐起來，對着他們道：「不行。」
對於能源即將耗盡的她來說，能說出這兩個字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不過比爾和莫語已經明白過來，他們剛剛在門口的談話，被安娜聽到了。
比爾苦笑了一下，上前半跪在安娜的床邊，扶着她躺下，道：「安娜，你知道的，我的晶片和其他零件都比你的要陳舊，我堅持不了多久了，但你只要換上能源核心，你還能再陪孩子們一段時間。」
安娜已經無力說話，只是用微不可查的幅度搖了搖頭。不過她神情中的堅決，卻明明白白地表達出來，莫語走到比爾身邊低聲勸道：「算了，就算你強行把能源核心換給她，她估計也會馬上格式化自己的。」
他沉默了一下，說道：「如果是我的話，也沒有辦法接受親人用自己的命來救我。這不是能計算效益的事情。」
「明白了。」比爾長嘆一聲，不再堅持。
一時間，屋內除了傑克斷斷續續的哭聲，便再無其他，每個人都默然無語，看着床上的安娜，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好一會兒，安娜應該是重新積累了一部分電量，主動開口道：「把我送去矽人類強制機構……銷毀。」
比爾沒想到她開口就說這個，下意識脫口而出：「不行！」
「沒辦法了。」
「不行！」比爾的智腦像是遲鈍了，只知道否決，卻完全拿不出可行的方案來。
眼見兩人費力地爭執著，莫語突然站了起來，打斷兩人道：「都別吵了！」
他又看了安娜一眼，咬牙說道：「你先休眠一會兒，我回去拿個替換的核心給你。」
「你有？」
比爾和傑克沒想到突然柳暗花明，都看着莫語，露出了狂喜的神情。
「有。」
莫語也不理他們，答了一個字，徑直轉身走了出去。他現在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只覺得肉疼心疼扯著肝膽脾肺腎都在一起疼，他都懷疑自己腦子是不是燒壞了，才會拿自己好不容易貪墨下來的收藏來幫這些身無分文的可憐蟲。
那可是能源核心啊，除了不能替換的智腦晶片，整個矽人類機體上，就屬這個最貴了，這麼多年，他費盡心機才私吞了兩個下來，這下好了，一時心軟，瞬間一半的積蓄就打了水漂。這換誰身上不心疼啊！
只是，看着傑克他們那感人肺腑的情誼，他又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袖手旁觀，要是真的眼睜睜看着安娜被送去銷毀，他覺得自己恐怕會內疚一輩子。
「莫叔叔，謝謝你！」傑克從後面追上來說道。
莫語還是抿著嘴，搖了搖頭。
比爾也趕了上來，他比天真的傑克就懂事多了，忐忑地說道：「莫先生，謝謝你，我們知道，一個核心不便宜，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上，但是你放心，只要我們有一點余錢，一定拿給你！絕不賒欠！」
傑克這才明白莫語陰著張臉的原因，連忙也跟着表態：「對，莫叔叔，你放心，你救了安娜阿姨，我有錢也都給你！」
看着他的小臉，莫語的心情終於好了一點。
也對啊，這小子可是個富二代，只要跟他把關係搞好了，等他長大以後，還怕自己沒有回報嗎？
「就當長線投資了。」
莫語在心裏安慰自己，故作大度道，「算了，既然說要拿出來給你們，我就沒打算要回來，就當做好事了。」
不過，做出這個決定，到底有幾分是出於利益，又有幾分是被他們之間的感情所打動，或許只有他自己心裏才清楚了。
「需要我們幫忙嗎？」比爾也不再矯情，問道。
「不用，我去去就來。」
莫語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廠房。
回到了家中，莫語狠狠地把門關上，靠在門后又掐了自己一把，才終於徹底下定決心。
接着，他從自己的床下取出了一個大箱子，裏面裝滿了這些年來他靠做假賬而貪來的零部件。
他沒什麼本事，這些重要的東西他不知道賣多少合適，更加不敢隨意倒賣，但心中小小的貪婪卻還是讓他不斷地積攢，久而久之，竟也有了不少的「好東西」。
莫語打開箱子，看着裏面的東西，心裏滿滿都是不舍。但很快他就奮力把箱子蓋上，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會捨不得。
下定了決心，他轉身鎖好門，抱着他這一箱子的「珍藏」，回到了傑克他們的廠房裏。
「莫先生，你回來了！」
比爾他們早早地聚在門口等候了，要不是怕被人發現，估計他們會一窩蜂地來到街上。
隔着門縫看見莫語的身影，傑克和其他幾個小孩子趕忙迎上前，要從莫語手中接過了箱子。
「我來吧，挺重的。」
莫語走進廠房，打開箱子，把裏面的東西一件件的擺了出來，最後，拿出一個有些銹跡，但還算完好的能源核心，遞給比爾。
「這個能源核心雖然舊了點，但還可以用，你拿到安娜房裏去，一會兒我給她換上，剩下的……」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也不敢看桌上的其他零件，只是胡亂一指，說道：「你們誰有需要，就留着用吧。」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朝後面走去。
「莫先生，大恩大德，真不知道怎麼感謝才好。」
比爾在他身後由衷地說道，「這份恩情，我們記下來了！」
其他矽人類和人類孩子也跟着連聲道謝。
「矽人類的記憶力，我放心。」
不知為什麼，送出了所有的零件之後，莫語反而覺得心裏輕鬆了不少，他回頭開了個玩笑，「走吧，先去把安娜修好，然後我給你們也都做個維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