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人權樂園（5）
廠房后的小房間里，莫語輕車熟路地拆開了安娜的身體，將她的能源核心取了出來。
這種事情他在回收處已經做過很多次了，不過安裝一個進去倒從來沒有過，這着實讓他費了一些力氣。幾十分鐘后，莫語終於將自己帶來的那個能源核心成功安裝進了安娜體內。隨即開啟，那觸目的紅色光點終於不見了。
莫語把安娜從休眠狀態中喚醒，隨後打開了房門，對守在門外的眾人道：「結束了，安娜沒事了。」
接着他徑直走到廠房的大廳中，一屁股坐在地上，靜靜地聽着屋內的吵鬧。
過了一會兒，比爾從後面跟了出來，坐在莫語旁邊，說道：「莫語先生，這次真的謝謝你，非常感謝你為我們做的這些。如果有什麼我們能幫得上忙的，請您千萬不要客氣……」
莫語揮揮手，打斷他道：「沒什麼，能幫到你們就行。」
兩人沉默了半晌，莫語道：「那天我說你們是僕役的事，對不起了。」
「別這麼說，莫先生……」
「你不嫌棄的話，叫我莫語就可以。」
「莫先生，那怎麼可以？」比爾連連擺手。
莫語還想再勸，但還是被比爾堅決地拒絕了。
這個曾經的矽人類管家嘆了口氣，道：「其實，別說是你，就連我們自己也默認了僕役這個身份，要不是這些孩子執意帶我們跑出來，可能我們這會兒已經有不少人被銷毀處理了。」
「你們為什麼不反抗呢？」
比爾苦笑了一下，卻不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們呢？」
莫語站起來，走到窗前，出神地看着廠房外的夜空，接着輕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傑克說的很對，沒有誰生來就應該是僕役的。」
「老是留在這兒也不行，肯定會被廢品處理部的人發現，你們還是儘快找個安全的地方吧。」
比爾嘆道：「在公島上，哪兒還有我們這些即將報廢的矽人類的容身之所啊！」
莫語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麼都沒說，接着站起身來，道：「我先回去了，你們要是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就去回收處那裏找我，我白天都在。」
比爾送莫語到廠房的門口，再次向他道謝后，便關上了大門。
事實證明，莫語說的確實沒錯，安娜換上了新的能源核心之後，身體好的飛快，每天也很有活力，讓眾人都高興了好一陣子。
接下來的這些天，莫語每次上下班都會順路去廠房裏看望一下比爾他們，有時還會為某個出了故障的矽人類更換一下簡單的零部件。
孩子們也不是每天都在這裏的，為了防止被自己爸媽發現異常，他們都只有不上學的時候才會來看看，他們的零花錢也全都拿來購置能量條，供眾人使用。雖然這些孩子的零用錢豐厚，卻也不是無窮無盡的，所以大部分時候，大家都還是需要艱苦度日。
而這段時間裏，莫語也經常會來幫忙照顧一些行動不便的矽人類，和他們一起做些家務，打掃衛生，把這個廢棄的廠房變得更加溫馨。
時間久了，這個廢棄廠房裏有矽人類聚集的事情，便漸漸傳了出去。
不過好在雖然被發現了，但周圍的居民都很善良，不但沒有告知議會，反而時不時地從自己也不寬裕的收入里，擠出一點零碎來接濟他們。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這麼一來，廢棄廠房裏的生活雖然艱辛，但也不乏快樂，大家團結在一起，互相扶持，總算還能堅持得下去。
而在和矽人類們交往久了以後，莫語也確認了自己的認知，那就是他們除了身體結構，真的和人類沒有什麼區別，一樣的會哭，會笑，會喜，會怒，有着屬於自己的情感，是真正的、有尊嚴的生命，自己實在無法再把他們看作是「工具」。
特別是比爾，他性情溫和，又能為他人考慮，經過救安娜的事情之後，兩人迅速成為了好朋友。閑來無事，兩人還會一起喝一杯，當然，莫語喝的是啤酒，比爾喝得是黑糊糊的能量液。
不過，莫語沒有想到，他跟自己的新朋友，很快就迎來了一次生離死別。
這天，當他再次來到廠房門外時，卻看到幾輛車子正停在門口，車身很長，通體黑色，連車窗玻璃都是黑色的單面玻璃，完全看不到車內的情況。
但莫語看到這些車子，心中卻是突地一緊。因為這些車子他熟悉的很，正是電視上經常能看到的矽人類管控機關的公務車，說起來，自己上班的廢品處理部資源回收處，和矽人類管控機關也有不少業務往來，所以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壞了！」
莫語心中的不安瞬間攀升到頂峰，他快步沖向廠房，可才剛到門口，就被身穿矽人類管控機關制服的工作人員給攔了下來，他努力探頭往屋裏看去，只見裏面還站着更多的工作人員，正和傑克他們對峙著。
「根據我們的記錄，這幾名矽人類都已經到了使用期限，這是他們的錄入信息，你們過目吧！」
為首的矽人類管控機關工作人員拿出一台個人終端，按了幾下，遞到傑克他們面前，說道，「現在我們要把這些矽人類帶走回收，你們如果還有什麼疑問的話，可以讓你們的家長去矽人類管控機關辦公樓親自查詢。不過現在請讓開，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傑克咬緊嘴唇，沒有接遞到自己面前的個人終端。因為不用看他也知道，這些都是真的，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對眼前的局面毫無辦法。
「能不能……再、再等幾天？」他沙啞著嗓子，問道。
矽人類管控機關的工作人員雖然對矽人類極為冷酷，但在對待人類孩子時的態度還算好：「很抱歉，年輕的先生，這件事我們也做不了主。如果你們有異議，可以向機關提出申訴，但是現在，這幾個名單上的矽人類我們必須帶走！」
「可他們還能活！不就是出了點小問題么，很快就可以修好！」
「很抱歉，根據公島法令，為了公眾安全，到達使用年限的矽人類，將不能享有任何維修與升級的權利。」
「可是，可是他們現在又沒出什麼問題！」
「根據我們的記錄，這些矽人類已經到了銷毀的時間，我再說一遍，請你們讓開，否則我們將採取強制措施。」
「你休想，我絕不會……」傑克臉漲得通紅，憤怒地叫道。
其他少男少女也湧上前來，看起來是打算用自己的身體作為人牆，阻擋這些工作人員的腳步了。
可就在這時，一隻滿布粗皮的大手，按在了傑克的肩膀上。
「好了，傑克少爺。」
比爾搖頭道，「你們的心意我們都領了，這段時間，你們做的也夠多了，不過這或許就是我們的宿命吧，逃不掉的。你們真的沒必要為了我們和議會起衝突，你們攔不住的，又何必背負這樣的罪名？」
協助矽人類逃走，和直接對抗議會的直屬公務人員，這是完全不同的性質，前者還可以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小打小鬧，但後者，公島的法律神聖不容侵犯，就算是這些孩子的父母位高權重，也未必應付得了這樣的罪名。
「可……」傑克還想再說，可剛一開口，聲音就顫抖起來。
「少爺，真的謝謝你們，不過，現在是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比爾有些哽咽。
「哇！」
傑克和其餘的少年們終於忍不住，一個個哭出聲來。
不過那些矽人類管控機關的工作人員可不管這些，上去就要押走比爾等人，傑克等還想反抗，莫語見勢不妙，連忙大聲阻止道：「傑克，住手！」
他用力擠開一條路，守門的工作人員見他是人類，也沒有過多阻止，就把他放了進去。
莫語衝上前，用力拉開了傑克等人，攔在他們和管控機關的工作人員之間，這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比爾的聲音：「謝謝。」
他猛一回頭，就看到比爾正用一種感激的目光望着自己，然後朝着自己和傑克等人，各自深深地鞠了一躬。
可還不等他再說什麼，矽人類管控機關的工作人員已經一擁而上，把比爾他們銬了起來，轉身帶出門外。
「住手啊！」傑克等少年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小臉漲得通紅，「放了他們！」
「見好就收吧，年輕的先生。」
一名矽人類管控機關的工作人員突然回過頭，看着他們，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你們繼續這麼鬧下去，只會損失掉更多，到時候，就算我們想通融，也沒辦法了。」
孩子們還沒反應過來，但莫語視線在屋裏一掃，已經明白過來，沖着傑克等人大喝道：「都閉嘴！」
被他這麼一吼，傑克他們都被鎮住，只能待在原地，發出無力的啜泣聲。
莫語連忙走到說話的工作人員面前，認真地說了一聲「謝謝」，又看了看比爾等矽人類，嘆了口氣：「你們放心走吧，這裏有我。」
比爾也回過神來，一言不發，居然帶頭往門外走去，其他被捕的矽人類，也都擺出慨然的表情，大步離開，他們這麼配合，矽人類管控機關的工作人員們自然不會再留下，也跟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