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地下診所（1）
班布里奇坐進自己的辦公椅內，喝了一口助理送來的意式濃縮咖啡，苦澀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和神經，讓他精神一凜。
「嘀嗒——」一聲響，是腕式電腦的收件提醒,助手已經將新的案件卷宗傳送過來。
班布里奇點開腕式電腦的虛擬屏，簡單閱讀了一遍，發現這又是一起義務辯護。
這已是他這周處理的第三起義務辯護了。
班布里奇是公島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根據公島法律，所有被指控的嫌疑人都必須接受律師服務，請不起律師的嫌疑人會在檢察院的指派下，接受義務辯護。
這些義務辯護的案件會被平均分配給公島的律師事務所。
班布里奇所在的律師事務所也不例外，每個月大約都會被分配到三、四件，這個月一件不差，全被班布里奇承包了。
嘆了一口氣，班布里奇無奈，誰叫自己運氣不好，每次都抽中義務簽呢？
這次的案件的嫌疑人是一名矽人類清潔工，負責公島鬧市區某條街區的清潔工作，在一次小型事故中被撞翻清潔車，藏在車裏的矽人類零部件被前來處理交通事故的執法者當場查獲，被控偷盜罪。
看完卷宗，班布里奇陷入了片刻沉思，案件看似簡單，但根據他曾接觸過的矽人類案件以及他對矽人類程序自檢系統的了解來看，這大概率又是一起誣告背鍋案件。
矽人類產生自我意識后，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公島的社會環境，這些改變來得太快，人們猝不及防，來不及應變，自然而然地滋生出很多摩擦，這些摩擦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樣的偏見結合在一起，漸漸演變成不可調和的社會矛盾。
他也思考過要如何解決這些社會問題，但這顯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他雖然對矽人類懷有同情，但也知道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只能在專業範圍內盡量為矽人類做一些事，至少，讓他們這個群體能在法律面前享受到公正的對待。
班布里奇嘆了一口氣：「看來又是一場硬仗啊！」
他看了看助理為他預約的探視時間表，14:00-14：30，再看看牆上的古董掛鐘——12:47。
最後花了5分鐘時間，進行了一些必要的準備工作后，班布里奇一鍵收起了虛擬屏，站起身，邊吹口哨邊整理領帶，準備去執法者局與這次的嫌犯會面。
……
來到巡捕局，負責案件的執法者接待了他，班布里奇與他打過多次交道，一頓寒暄后，說起了這次案件。
「嫌疑人已經認罪。」莫德警官捋著唇角的鬍子說道：「只不過，對贓物來源一直說不清楚。」
班布里奇記得案件卷宗里的證物照片，矽人類零部件被裝在兩個黑色的塑膠袋子裏，看上去就是嫌疑人平時使用的垃圾袋。
他翻看了一下供詞——
首次審訊時，嫌疑人稱那兩袋東西是他從商業街的垃圾桶里收來的，他並不知道那矽人類零部件。
執法者問他是從哪個垃圾桶收到的，他卻說記不清了。
第二次審訊，嫌疑人稱那兩袋東西是有人放在路邊的，他以為是垃圾，就順手收進了垃圾桶。
執法者問他是在哪裏收到的，他依然說記不清了。
第三次審訊，嫌疑人突然承認那兩袋東西是他的。
執法者問他從何而得，他又答不上來。
看完口供，班布里奇皺起了眉，他拿到的卷宗並沒有這麼詳細的口供，只有嫌疑人已認罪的結論。
「莫德，這份口供有問題啊，嫌疑人明明語焉不詳，前後矛盾，你們竟然當做認罪處理了了？」班布里奇對莫德含糊的工作態度很不滿。
莫德一臉不耐煩的表情：「正是因為他前言不搭后語，更加證明了心懷鬼胎！這種案件你還不知道么？一看就知道又是付不起保養費的矽人類，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從矽人類回收中心偷出一些可利用的零件，或自用，或換錢。這種案子我處理了不知多少件，從來沒有錯過。」
莫德怒瞪着他的機械眼，他常吹噓這是抓捕持槍悍匪時，中彈導致的，但班布里奇卻從執法部其他人口中得知，那是他某次喝醉酒摔倒在路邊，被樹枝插傷的。
新人類對矽人類，向來是有偏見的，班布里奇心中並不同意他武斷的結論，但也不想與他多做爭執，拿過口供本，走進了審訊室。
格倫是一名搭載清潔模塊的矽人類，從外表可以判斷出，他是一名由正規公司生產線D級配置的矽人類。
D級，也是矽人類機體配置的最低等級，一般會從事一些人類不願做的臟活累活。
然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班布里奇是一名專業律師，自然不會對他的身份有一點非議。
進門后，班布里奇首先向他做了自我介紹——
「格倫先生，您好，我是您的代表律師班布里奇。公島檢察院委派我來為您辯護，接下來我將告知您擁有的權利，以及必須履行的義務。」
……
將一長串制式文件念完，班布里奇感覺到格倫十分緊張。
「這些公式化的說辭有時候確實會讓人感到迷惘。」班布里奇笑着說，「請您相信，我會盡我所能幫助您的。」
「謝謝。」格倫低着頭，輕聲道謝。
「您的額頭怎麼了？」律師指指格倫的額頭，仿生皮膚破了一道口子，皮膚翻起，露出了裏面的矽基填充物。
「沒……沒什麼，不小心撞到了」格倫捂住額頭，支支吾吾地回答。
班布里奇見他不願意多說，也不深究，他思索了片刻，開口建議：「我知道一家矽人類保養機構，那裏的師傅技術很好，我的助理經常去那裏做機體保養。等您的案子結了，我可以讓她帶您去那裏修復額頭上的傷口。」
班布里奇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收費也很合理。」
「謝謝。」格倫低着頭道謝，班布里奇看不到他的神色。
「那麼……」班布里奇準備將話題導向案件，「關於此次案件，我想聽聽您的說法。」
格倫沉默不語。
班布里奇再次放緩語調：「想來您也是一時糊塗。不過您是初犯，這次也沒有造成重大損失，只要認罪態度良好，交待清楚贓物的來源，我有信心，可以把刑期減到最低。」
格倫低聲說了些什麼，班布里奇沒有聽清。
「抱歉，我沒有聽清，請您重複一遍。」
「我不需要律師。」格倫加大了音量。
班布里奇一愣，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格倫先生，我之前可能沒有說清楚，本次辯護是公益性質的，不會產生任何費用。」
「我不需要律師。」格倫再次重複。
「可是，沒有律師的辯護，罪名成立的幾率是99%，您確定要這麼做？」班布里奇覺得這要求根本不合常理。
「十分確定。」格倫低着頭，語氣卻是堅定的。
「好吧，如您所願。」班布里奇嘆了口氣，起身離開。
從審訊室出來，班布里奇一頭霧水，他仔細回想了自己所有的操作，十分專業，沒有一絲不禮貌。
況且，看格倫對他的態度，並沒有任何不滿。
莫德等在審訊室外，見班布里奇出來，粗著嗓子問：「怎麼樣，贓物來源交待了沒？
班布里奇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答：「嫌疑人拒絕了我的義務辯護。這件案子現在和我沒有關係了。
說完，將手上的供詞塞到莫德手裏，轉身離開了執法部。
莫德捋著唇邊卷翹的鬍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有這種要求？嘿，這不就等於是認罪了么，也好，省去我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