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人權樂園（6）
很快，空曠的廠房裏，就只剩下莫語和孩子們。
「為什麼？」
傑克這時已經回過神來，有些憤怒地看着莫語，「那些混蛋帶走了比爾叔叔他們啊！你居然還跟他們說謝謝？」
「你如果想保護別人，那自己起碼得快點長大啊！」
莫語嘆息一聲，一巴掌蓋在了傑克的腦袋上。
傑克還想掙扎，但莫語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猛地醒過神來：「去把其他人都叫出來吧！暫時沒危險了。」
他這裏說的其他人，自然就是指其他矽人類。
在進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屋裏的矽人類都是比爾他們這些已經到期的，剩下那些即將到期卻沒到期的，卻是一個都不在。
看到這一幕，他就已經明白了比爾他們的用意，他們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來掩護其他人。畢竟矽人類僕役擅自逃離主家，同樣也是違法的，只是程度沒那麼嚴重而已。
看着其他矽人類面色哀戚地走了出來，傑克低聲自語道：「難道……」
「是啊！」
莫語拍拍他的頭，「人家已經手下留情了，該知足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說那句謝謝？」
「可是……真的沒辦法救比爾叔叔他們了嗎？」
「哎……」莫語長嘆一聲。
剛剛眼睜睜地看着比爾他們被帶走，他卻無能為力，他心中的悲痛，又何嘗比傑克他們少呢？
「都過去了，都會過去的……」他強打精神，輕聲安慰著悲傷的眾人，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麼，只感覺心亂如麻。
當他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了，他只覺得精疲力盡，癱坐在沙發上，被巨大的悲傷壓得喘不過氣來。
比爾臨走前的那個眼神，就像一個盤桓在他腦海中的夢魘，揮之不去。
他也很想去幫自己這位朋友一把，可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比爾被帶走。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伴隨着悲傷包圍住了他，他緊閉着眼睛，雙手覆在臉上，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了一陣「噠、噠、噠」的敲門聲。
莫語沒有理會，但那敲門之人卻很有耐心，每隔一會兒就再敲一次，像是認準了莫語一定在裏面。
終於，他徹底爆發了，憤怒地起身，用力擦了一下眼角的濕痕，瞪着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猛地拉開門，剛要開口斥責，便愣在原地。
「是、是你？」
門外站的，正是自己白天在廠房裏看到的矽人類管控機關的工作人員中的一個。
他的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但還是壓着沒有發作，只是冷冷道：「你來我這裏幹什麼，我這兒又沒有到期的矽人類。」
那人也不生氣，只是微笑道：「別急，莫先生，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的。」
「我不想聽。」莫語冷哼一聲，就要把門關上。
那人一抬手，輕易便將門擋住，再不能前進分毫，隨即道：「莫語先生，最近你一直在暗中幫襯那些矽人類，沒錯吧？」
莫語心裏一驚，就要叫出聲來，咽了口口水，語氣也不如先前強硬，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人微微一笑，也不在乎，只是自顧自地說道：「你別着急，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我雖然在矽人類管控機關工作，但現在是下班時間。」
「你什麼意思？」
「你應該也是被那些孩子和矽人類的感情所感動，才幫他們的吧？」他笑着問道。
莫語摸不清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也不承認，就這麼默默地看着他，想看他到底想說什麼。
「那樣的場面，我也見過，而且不止一次，我的感觸，只會比你更深。」
他感嘆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只是職責所在，我也沒辦法啊！不過這不妨礙我以私人身份做點什麼，我這次來，就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聽了他的話，莫語終於不再用力推門，而是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什麼事？」
「矽人類在到期之前，還是屬於私人財產，我們也不能隨意帶走，但是那群矽人類，剩下的時間也沒有多少了，那群孩子根本保不住他們，你們必須趕快想個辦法，不然他們肯定會被集中銷毀的。」
其實這人說的事，莫語很清楚。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今天廠房裏估計一個矽人類都剩不下，全部都會被帶走。
「就這些？」莫語沉默了一下，「就不能說點我不知道的？」
「今天在場的那些孩子，是那群矽人類的主人吧？能用得起矽人類僕役的家庭，非富即貴。」他道。
「什麼意思？你能不能說清楚點？」莫語被這突然的一句話說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身份所限，要不是你這邊夠偏僻，我說這些都已經是違規了。」
他後退幾步，看着莫語道，「莫先生，你們好自為之吧，還有……我今天是以私人身份來找你的，我也有家有口，必須要為自己的孩子負責，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不要做出讓我為難的事。」
「明白了，我不會說出去的。」莫語嘆了口氣道。
來人點點頭，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莫語站在門口，思考着他對自己說的話，一股煩躁的情緒像困獸一樣在他心間左衝右突，讓他根本無法安歇。
突然他的腦海中閃過一絲靈光，像是想到了什麼，噗的轉身，把門一鎖，就向廠房奔去。
等到了地頭，他才發現孩子們正和矽人類坐在一起，大家都不發一語，氣氛極為沉悶。
看見莫語的到來，大家只是點點頭，便不再理會，唯有安娜上前招呼了一聲，「莫先生。」
莫語顧不得客套，大聲說道：「各位……剛才有一個矽人類管控機關的人過來找我，他跟我說如果你們再不想一個辦法的話，那你們早晚……早晚要被……帶走的。」
眾人互相看了看，接着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莫語也是頗為着急，在心中不停地思索著。
好半天，見眾人還是沒能商量出什麼來，莫語只好開口道：「他提醒了我。其實，我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傑克問道。
莫語嘆了口氣，說道：「傑克啊！你們這些能購買矽人類做僕人的家庭，家境都不會差的，對吧？你們回去求一求自己的父母吧，看能不能說服他們幫忙。我就是個小人物，什麼也做不了，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少年們聞言，都沉默了下來，他們不是沒有和自己的父母說過這件事，而是說了父母也根本沒有理解，只當他們是小孩子不懂事，捨不得玩具而已，每次都是敷衍推脫，或者就是保證一定給他們換新的矽人類僕人來照顧他們。為此他們和父母吵過架，也抗議過，但都沒有什麼作用。
半晌，傑克突然道：「好，就這麼辦。」
其他少年都抬起頭望着傑克，只見他站起身來，對着少年們道：「莫叔叔說得對，就靠咱們幾個是救不了大家的，只能回去找我們爸媽來。」
「咱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總是哭鬧，咱們回家去，和爸媽好好談一談，讓他們知道，我們是真的想救自己的親人。」
少年們沉默了一下，紛紛道：
「好！」
「嗯，就這麼辦。」
「我這就回去！」
說走就走，少年們隨意收拾了一下東西，便一起離開了廠房，向城區走去。留下莫語照顧安娜他們。
「莫先生，謝謝你……」安娜道。
「沒什麼。」莫語搖搖頭，嘆道：「但願他們能成功吧……」
安娜看着少年們離開的方向，眼中露出溫暖的神色，輕輕道：「那又有什麼要緊呢？你們東方人有句話，叫作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能夠一起走過這麼久，其實已經夠了……」
傑克看着自家庭院裏的燈火，深呼吸了幾下，才鼓起勇氣邁步走進。
自從因為比爾的事和家裏鬧得不愉快，他每次回家，都是心驚膽戰的，連走路都小心翼翼，盡量避開自己的父母，生怕觸怒了他們。
好在他父母兩人都是工作繁忙，也沒有什麼時間特意來找他談話。
不過，這次不同了，傑克推開大門，看見了正在客廳里交談的父母。
「傑克？你可算回來了，你最近怎麼老是往外跑。」
傑克的母親戴安娜看見傑克回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批，「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同一件事，說了這麼多遍，就是豬也該記住了，我看你就故意給我還有你爸添堵！」
傑克的父親肖恩也在一旁沉着臉抽煙，不時附和兩句。
然而讓兩人奇怪的是，平常碰到這種場面，傑克早就和他們吵起來了，至少也該臉一甩躲回自己房間里，但是今天，他雖然小拳頭攥得緊緊的，但硬是站在原地，咬着牙聽完了他們的訓斥。
「爸，媽，我想跟你們說個事。」等戴安娜終於停下來時，傑克抬起頭，忍住眼眶裏的淚水，走到父母身邊，鼓起勇氣道。
「又是矽人類的事？」傑克的父親皺眉，語氣不快的問道。
「對，我想讓你們幫忙……」
「我說了！等他們到期了肯定會給你買新的回來，你老是糾結這個幹什麼？！」傑克父親不耐煩地打斷。
「爸！你聽我說！」
傑克沒有像往常一樣和父親爭吵，而是認認真真地說道：「你和媽媽經常要忙工作，沒有多少時間陪我，我從小就是和比爾叔叔還有安娜阿姨他們一起長大的，這個你們也清楚。」
「每當我覺得很孤獨，都是他們在陪我，我有什麼困難也是去和他們說，一起想辦法解決，對我而言他們不是機器，也不是玩具，更不是僕役，他們就像我的親人一樣。」
「比爾叔叔每次一有錢，都會先給我買玩具，我要是有什麼想要的，他們也會費心幫我，可能他們給不了我什麼，但是他們對我好的心是真的，我也把他們都看成是親人。有一次，我半夜發燒了，你和媽媽去參加公司年會，都不在家。是比爾叔叔第一個發現，他抱着我去醫院，安娜阿姨病床前守了我一晚上。還有我十歲生日那天……」
「……我知道你們是工作忙，可是我也想要人陪着啊！你們讓比爾叔叔他們進入我的生活，現在又殘忍地把他們奪走，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不，你們不會，你們總有忙不完的事情，什麼時候又會替我想一想？！」
聽着傑克的宣洩和控訴，傑克的父母訝異地看着自己這個從小就倔強的兒子，眼中滿是複雜，許久都沒有說話……
良久，傑克的父親肖恩掐滅了手中的煙，沉聲問道：「你是認真的么？」
「是！」傑克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