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正乾二十三年,初冬。

霧蒙蒙的天,錢塘江邊上的柳樹剛剛落上冬霜,長長的柳條順着風垂落在水面上盪開層層漣漪。

擠在長街上的人,伸長脖子朝着街口張望着,懶懶散散的神色中是壓抑不住的各色情緒。

毅勇侯世子大婚!

那可是第三次北伐大敗后唯一的倖存者。

傳言是他貪功冒失才釀下如此大禍,幸好官家仁慈,這才保留容家至今的體面,只是至今沒有承爵,留着一個不尷不尬的世子名頭。

風中隱約送來一點嘹亮的嗩吶聲,夾雜着隔壁街的熱鬧聲響,眾人不由看向出聲的地方。

只見街口出現一匹高頭大馬,馬上之人極為年輕,穿着大紅色的吉服,姿態挺拔,儀錶不凡,最讓人注目的是,那張斯文俊秀的臉上,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微微彎眉笑起,笑意便暈染了街邊冬景,瞬間卸下他人心房。

「好俊的小郎君啊。」有人驚呼。

敲鑼打鼓的隊伍讓喜慶的聲音瞬間充斥着整條青蘿街,走在前頭的喜婆開始撒喜餅和喜糖,聲音洪亮地說着吉祥話。

人群瞬間轟動,搶到喜糖的人也開口說着吉利話,坐在馬上的少年郎笑臉盈盈地看着前方。

看到這裏的人,誰不說一聲毅勇侯府好大的排面,別的不說,光是迎親隊伍的頭剛停在寧府門口,迎親隊伍最後一人才剛剛踏入街口的盛大場面也足以令人津津樂道。

「阿姐,不是說世子爺眼睛……」有個小娘子見人走遠了,忍不住捂著嘴,小心翼翼地問著。

身旁年紀大點的小娘子立馬捂住她的嘴,朝外警惕地看了一眼,這才瞪了她一眼:「不要命了。」

她嚇唬住人,這才低聲說道:「剛才馬上那人是世子爺的貼身侍衛。」

年紀小的人嚇得臉都白了,連連點頭。

「世子爺自從……脾氣差得很,聽說毅勇侯府中每天都有人被抬出去。」阿姐索性揪著人的耳朵除了人群,最後看了一眼那條看不到盡頭的紅妝,長嘆一口氣,「倒是可憐了寧家三娘子。」

「怎麼會可憐呢,你瞧瞧多大的餅啊。」妹妹不知從何處掏出搶到的西餅,笑得見牙不見眼,「世子爺真有錢呢,好香的餅。」

阿姐摸着她的頭,只是笑着不說話。

再說那邊寧家東跨院的一間小院中,卻是一點喜慶的氣氛都沒有,只在門口掛着兩個大紅燈籠。

新娘子寧汝姍坐在清冷的閨閣內,只有一個丫鬟和請來的喜婆圍着她打轉。

喜婆穿着大紅的衣服,站在寧家三娘子身後,拿着細密木梳從前往後,自上而下,緩慢地梳着滿頭青絲,嘴裏則是喜慶地說着吉祥話。

「一梳梳到尾。」

烏褐色的木梳自上而下順順噹噹落了下來。

「二梳白髮齊眉。」

鏡中的新嫁娘抬眸,露出一雙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瞳仁烏黑,神情溫柔。

「三梳兒孫滿地。」

一側的丫鬟為她端上一碗溫熱的參茶。

「小娘子當真是我見過最好的樣貌。」喜婆看着銅鏡里的人,喜氣洋洋地誇著。

寧汝姍笑了笑,兩頰一對小小笑渦,如霞光蕩漾,顧盼神飛,溫柔可親。

「多謝婆婆。」她一開口,聲音柔媚而生動,連着空蕩蕩的冷清屋子都瞬間多了幾分難以描述的暖意。

喜婆頓時笑得越發和藹,動作麻利地給她綰髮描妝。

銅鏡內很快就出現一位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媚眼含羞的新娘子,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

喜婆滿意地點點頭,笑得越發開懷。

「時間還早,扶玉帶婆婆去抱廈吃茶歇息一下。」寧汝姍的視線自銅鏡中看向身後兩人,柔聲吩咐著。

雖說喜婆是要全程跟着新娘子入了男方大門才能離開的,但寧家的情況明顯奇怪得很,新娘子的院子連喜綢都沒掛,屋內更是只有一個丫鬟,一點大喜日子的氣氛都沒有。

這位喜婆專門為高門大戶娘子梳頭,見狀也不深究,只是行禮謝道:「多謝娘子體恤。」

扶玉把人送到抱廈休息,上了熱茶糕點這才退下。

寧汝姍獨自一人坐在屋內,雖屋內氣氛不同於其他新嫁娘的喜慶氣氛,可她還是嘴角含笑,從首飾盒子中拿出一塊帕子。

帕子因為常年不見天日,積壓在狹小的盒子中,還留有摺痕,右小角還有一個小小的『嬌』字,絲線還保留着鮮艷的彩色,可見是被精心保護的。

「三妹妹怎麼就一個人啊。」門口傳來一個笑臉盈盈的聲音。

寧汝姍臉上的笑瞬間斂下,把帕子蜷握在手中,抬眸看向來人。

來人身着朱青色窄袖小衣,下裙是同色的刻金絲花團鳳尾裙,雙肩瘦弱,腰肢纖細,形容文質,正是寧家二娘子寧姝。

「瞧瞧我們的新嫁娘真是好看。」寧姝慢慢悠悠地踏進她的屋內,先在屋內掃視一圈,嘴角微微挽起,露出一點鄙夷的笑來,嘴裏卻是頗為不解地問著:「怎麼也不佈置佈置啊。」

她身邊的丫鬟裝模作樣地查了查她屋內的凳子,她動作優雅地坐了下去,打量的目光這才施施然地落在寧汝姍身上,瞳孔微微一縮。

面前之人腮凝新荔,鼻膩鵝脂,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裊裊而坐,妖且清麗。

當真是絕色無雙。

她下意識攥緊手中的扇子,咬着牙強忍着妒意,這才恨恨移開視線。

「對了,是我娘讓我來給你送東西的。」寧姝捂著嘴笑了笑,「雖說府中沒有大辦,但好歹是寧家女郎出嫁,該有的體面不能丟。」

寧汝姍坐着圓凳上,一如既往地沉默。

若不是此次聖人賜婚把她推到風口浪尖,寧家三娘子在臨安城還是聞所未聞的人。

外室出身,從不出門,性格樣貌皆無流傳。

「諾,金蘋果太貴重,銀子如今也緊俏得很,所以娘特意為你尋了個紅蘋果。」她眨眨眼,狀似為難說道。

一旁的丫鬟趾高氣昂地把手中的蘋果送了上去。

托盤上的蘋果皺皺巴巴,落魄難看。

寧汝姍恍若未聞,只是點頭低聲致謝:「謝大夫人。」

「既然如此我可就走了。」寧姝仔細地打量着她,沒見到她的憤怒不甘,頗為無趣地撇了撇嘴,神色淡淡地起身離開。

寧汝姍依舊坐在圓凳上,漆黑的眼眸平靜冷淡:「慢走不送。」

寧姝嘴角彎曲,站起來,眼眸低垂,最後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目光鄙夷不屑,只是走到門口時不由輕聲感嘆了一句:「三妹妹可真是好看啊,多美好的姻緣啊,世子見了一定歡喜。」

小丫鬟捂著嘴大聲捧着她的話:「那有什麼,還不是姑娘不要的東西。」

「胡說什麼。」寧姝嘴裏呵斥着,臉上笑容越發張揚,斜了一眼屋內沉默的人,仰著頭離開了。

寧汝姍面不改色,只是看着主僕二人仰著頭離開,最後收回視線落在那個乾癟的蘋果上,面色平淡,伸手戳了戳蘋果,無助的蘋果咣當一聲跌落在地上,最後提溜進了角落裏。

她冷淡地收回視線,並不為所動,整個人冷淡沉默,唯有握著帕子的丹寇帶着艷色。

扶玉走在游廊時看到兩人離去的背影,心中一驚,匆匆朝着屋內走去。

「娘還是不願來見我嗎?」寧汝姍見人回來了,抬眸詢問道。

扶玉露出一點為難之色。

寧汝姍雙眸中的波光被長長的睫毛遮擋半許:「算了,不去惹她生氣了。」

屋內安靜極了,唯有院子中鬱鬱蔥蔥的桂花樹在風中發出簌簌聲響,一主一仆只是沉默地坐着。

突然聽到門口隱約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與此同時,喜婆站在門口敲了敲門,喜慶又爽脆,聽着就格外歡喜。

「吉時要到了。」喜婆利索喊道,「娘子拿着卻扇,該準備準備了。」

扶玉連忙扶著人出了門,按理新娘出嫁程序頗多,但寧家卻又有些古怪,連拜別父親主母的大禮都沒有,一切從簡,可又聽說嫁妝不減,九十九台大紅色嫁妝一早就在大院前放着。

喜婆不敢多問,臉上笑意不減半分。

寧家門前迎親隊伍里的幾個行郎剛剛走完三催四請的流程,好不容易等寧家人鬆了口,閑話間就看到有嫁衣女子在花園內娉婷而來,圍簇在門口的人瞬間熱鬧起來,敲鑼打鼓聲重新響起。

茶酒司儀的聲音在樂聲中熱烈響起。

「在下冬青,世子爺身體不適,特命屬下迎接世子妃。」一個含笑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寧汝姍悄悄抬眸看去,只看到一雙含笑燦爛的眼眸,濃密眉毛,漆黑大眼,端得上一個意氣風發少年郎。

「有勞。」她輕聲說道。

「今日勞煩冬侍衛了。」寧父站在寧汝姍身側,笑說道。

「不敢當,職責所在。」冬青跟着誰說話都是笑臉盈盈,不卑不亢,彬彬有禮。

寧汝姍盯着自己腳尖的大紅色繡鞋,出門前忍不住扭頭向後看了一眼,依舊沒見到自己想見的人,那雙未語三分笑的眼眸終於是暗淡下來,最後還是斂眉,伸出右腳,踏出寧府大門。

「上轎。」司儀大聲唱和道。

直到馬車逐漸消失在青蘿街,寧父這才長嘆一口氣,一扭頭看到大堂內站着的一對母女,臉色一變,摔了袖子,直接朝着書房走去。

「娘。」寧姝顫巍巍地喊了一聲。

「別怕。」寧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臉上帶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冷,「那賤/人能替你嫁給那瞎子,也算是對得起我寧家的養育之恩,你爹拎不清,你若是害怕這幾日去你外祖母家避避風頭。」

寧姝眼角含淚,素衣蔽體,弱不勝衣,頗有楚楚可憐的三分滋味。

那邊馬車緩緩悠悠地到了毅勇侯府,寧汝姍也不知是餓的,還是緊張的,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心跳極快,手指在微微顫動。

她甚至能聽到陰陽先生拋灑五穀豆錢彩果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下轎。」轎門被人掀開,一席華貴明亮的青氈花席落在轎前,一直延伸到毅勇侯府門口。

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捧著鏡子在門口的花席上緩慢倒行,數個同樣裝扮的女子舉著蓮炬花燭站在一側。

喜婆牽着寧汝姍下了喜轎,踩在地上鋪好的青氈花席上,雙手緊握卻扇,臉頰不由暈開紅暈,只覺得越發緊張。

前面便是她年少慕艾之人的府邸。

他就在自己前面,只要自己跨過去就能觸碰到他。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她頭皮發麻,跨過一個皮光緊緻的馬鞍。

「年年平安。」

緊接着是邁過一桿黃金雕成的秤。

「稱心如意。」

她邁入大門時,鞭炮聲混著敲鑼打鼓聲驟然響起,陰陽先生像是不要錢一般地撒著糖果果脯,氣氛熱烈而喜慶。

寧汝姍最後被引到新房內。

「都先退下吧。」扶玉把人都支了出去。

聽到大門咯吱一聲關上,寧汝姍這才放下早已酸軟的手臂:「儀式都簡化了,沒想到還是這樣累人。」

扶玉給她揉着手臂,咬了咬唇,猶豫地看着她:「夫人好狠的心。」

「娘就這個脾氣。」

她一笑,黑如鴉羽的睫毛便顫巍巍地蓋住狹長泛紅的眼尾,顯得溫柔而可親,手中的陳舊帕子在手心反覆揉捏著。

扶玉看着她的笑,最後也跟着笑了起來。

新房佈置並不熱烈,只有一對手臂粗大小的蠟燭還在強烈地昭示著今日是個大喜的日子。

隨着蠟燭越來越短,寧汝姍的心情越來越忐忑,手中的帕子幾乎要揉出洞來,屋內的火盆燒得炙熱,連帶着臉上的紅暈也逐漸暈開。

「是不是出汗了,妝花了嗎?」寧汝姍的目光自緊閉的大門上收回,扭頭問著扶玉。

扶玉仔細打量著,捂著嘴笑說道:「好看得很,世子一定喜歡。」

寧汝姍抿著唇笑了笑。

「外面的宴會還在吃嗎?」她看了眼沙漏。

扶玉搖搖頭:「不如我去看看。」

「算了,初來乍到,還是穩重點。」寧汝姍出聲止了她的腳步。

「不礙事……」

就在此刻,右側床頭窗戶的位置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說世子晚上來嗎?」

「世子今日宴會都沒露面,都是大娘子出面的,一看就是……」說話的人極為不屑。

扶玉氣得牙齒髮癢,奈何被人死死拉着。

寧汝姍沉默地聽着,脈脈秋瞳雙眸在燭光跳躍中似有一團火,卻又在搖曳中逐漸暗淡下來。

「吵什麼,該換班的換班,沒得規矩的小蹄子。」一個嬤嬤低聲且嚴厲地打斷她們的話。

屋外安靜下來。

「不是早就預料會這樣嘛。」寧汝姍抬眸笑了笑,帶着安慰。

她雖然如此喃喃自語,但依舊難掩失落。

「來不來都會派人來說一聲的。」她手中的卻扇無力垂落下來,長長的睫毛垂落在眼尾,留下一點淺淡的陰影。

「對啊,容家是大家,總不會連這點禮數也沒有。」扶玉強笑着安慰著。

只是主僕二人等到兒臂粗的蠟燭只剩下一截時,依舊沒見到有人推門進來,整個容家大院的人好似在隨着夜色都消失不見了,只留下這間屋內的一點光輝。

角落邊上的沙漏轉了個圈。

——亥時了。

寧汝姍在迷糊的睡夢中倏地驚醒,迷茫地看着昏暗下來的房間,最後落在只剩下半截的燭光中。

有些刺眼,刺得她眼睛發疼。

——「小姑娘愁眉苦臉做什麼,逝者如斯夫,不亦樂乎。」

眉目俊朗的少年站在高高的石頭上,墨發青衣,神采飛揚,指著滔滔不絕的江水,意氣風發地笑着。

這一笑便徹底刻在她心底,讓她義無返來到這裏。

她滿懷期待,卻又被現實打敗。

「世子想必忘記了,姑娘不如先沐浴休息吧。」一側的扶玉也驚醒過來,勉強笑着安慰道。

寧汝姍沉默地聽着,小心翼翼地摺疊好手中皺巴巴的帕子,視線落在那個發黃的『嬌』字。

他是不是忘記我了?

燭火噗呲一下熄滅了,寧汝姍的視線暗了下來,遲鈍地想着。

就在此刻,一直沉寂的屋內響起一陣敲門聲。

寧汝姍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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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后我懷了白月光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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