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兩年之期轉眼已到。

這一年正如朱世弘所說,是風雲突變、大事將成的時候。

首先是他終於徵得皇上的同意,向薴蘿發難,挑起戰事。

薴蘿全無防備,被打得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聽說他們國內緊急舉行了比武大會,徵選國內最優秀的武將人才好領兵迎敵,但是他們千挑萬選的狀元上陣殺敵時,卻誤中了朱世弘的奇兵之計,再度大敗,不但失去糧草,連他們的糧草監運官也一併殉國。

薴蘿上下一片慌亂,一時間竟陷入無人可用的境地。

而施南朝內卻並未急於以歌舞歡慶,因為他們同時也有自己的內憂需要解除。

起初是刑部尚書被人彈劾知法犯法,收取賄賂買賣死囚性命。刑部尚書是太子的死黨,皇帝便找太子來問話,太子不僅斷然否認,而且還拍胸脯保證刑部尚書絕非卑鄙小人。

可不久之後,曾賄賂刑部尚書卻因金額太少而被執刑的十幾名犯人家屬聯名上奏,出示了重要證物,證明刑部尚書確實有做此事。

朝野上下為此嘩然,太子卻以身體不適為由躲避責任,皇帝本欲下旨徹查,但朝內竟無人敢接這個燙手山芋。

皇帝和太子的關係就這樣僵著,一僵就是兩個月。

而此時,前線戰事又生變故。

看似無人可派的薴蘿,將他們的內宮侍衛長派出領兵,這名叫楚瀾光的內宮侍衛長竟是智勇雙全,頗諳兵法,與施南幾次交手不但未落下風,還救回了被施南大兵圍困的武舉狀元兼新任護國侯的熊國志等人。

太子黨因此又叫囂起來,說常德王無故起兵,徒惹兩國干戈,現在貪功冒進,致使戰局動蕩,於施南不利,是禍國殃民之舉,應速速召回,並嚴加懲處。

可面對這一切,皇帝卻顯得極為平靜,而比他更加平靜的是……簡依人。

簡依人已經有數月沒有見到朱世弘了。自從戰事一起,他就奔波於邊關,期間她曾收到他派人送來的密信,知道他幾度潛入薴蘿京城,這讓她一直懸著心。

他畢竟是一國首將,又是個皇子,地位舉足輕重,若是讓薴蘿的人發現他出現在自己的京城,豈能饒得了他?

她日日牽掛,夜夜憂心,直到這日看到瀚海殿敞開了窗子,頓時欣喜不已。

好不容易熬到月上樹梢時,她進入那條密道,一路摸索著走向瀚海殿,半路上忽然聽到輕微的聲響,便警戒地站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片刻,她聽到一道略顯遲疑的聲音,「是……依人嗎?」

「是我。」她急忙伸出手去。原來兩人竟在密道中相遇。

一下子抓住了彼此的手腕,他像往常一樣立刻將她環抱進自己的胸懷,「這裏不宜說話,去我那裏,還是你那裏?」

「你那裏現在沒有吉慶宮安全。」她知道這一、兩年裏,太子派了更多的眼線監視他的行動,在瀚海殿內不知誰是太子的密探,要想無拘無束地在瀚海殿說話已無可能。相較之下,她這個一向低調的王妃住所,倒是乏人問津的冷清。

足夠的冷清代表足夠的安全。

於是,他們一起來到吉慶宮的小花園。她一出假山就連忙將他拉進旁邊的一間小屋,而屋子原是吉慶宮的柴房,但自從開始利用密道后,她便下令將這柴房改為花房,種了幾盆花草以掩人耳目,將小花園完全和前殿隔絕,這裏在入夜之後,根本無人會來。

第一眼見到他時,她以為是月光的緣故,使得他看上去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再仔細看一眼后,她嚇得魂魄都要散了——原來他胸前的衣服上浸染著鮮血。

「怎麼回事?」她手忙腳亂地想去找些東西給他止血,卻被他笑着拉住。

「沒事,不過是在戰場上掛了點彩,軍醫已經包紮好了,大概是回來的路上馬兒跑得太快,把傷口顛得又裂開了一點,無妨。」

簡依人因擔憂而氣惱的頓足道:「戰場上的對手不是自己人嗎?怎麼下手這麼狠?」說着回身在花房中找著藥草,稍有止血功效的便取來,研磨了幾下后,她輕手輕腳地揭開他的衣襟,將那點草藥塗抹在裂開的傷口處。

所謂「自己人」是個天大的秘密。就是施南國內也沒有幾個人知道……薴蘿國的領兵大將楚瀾光,便是當年施南國那個看上去安分守已、只愛耍嘴皮子的四小皇子朱世瀾。

朱世弘看着她為自己上藥時那副焦慮的樣子,心中一暖,「總要做些樣子給外人看才行,不掛點彩顯得我作戰不夠身先士卒。」

她嗔瞪他一眼,「學會在我面前貧嘴了?你是不是被四殿下帶壞了?」

「朱世瀾那個傢伙現在沒有工夫耍嘴皮子,他都快自身難保了。」他古怪地一笑,「父皇讓他完成的大計現在阻礙重重。他離開前曾在父皇面前發誓,要在一年之內完成任務,如今我看再給他一年也難辦到。」

「你就別取笑他了。你現在何嘗不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她斜睨着他說,「父皇那天告訴我,說你們正在和薴蘿國皇帝商議,讓你娶薴蘿的公主?」

「什麼公主?薴蘿八成會使出李代桃僵之計。」他以她的腿為枕,躺了下來,有些疲倦地呼出一口氣,「飛奔了一日兩夜,先讓我休息一下。」

「在這裏能睡得好嗎?」簡依人不放心地說,「要不然,一會兒你回瀚海殿去睡吧。」

「有你在我旁邊,我就能睡得好。」他閉上眼,又繼續道:「薴蘿不會捨得將他們正牌公主送過來受苦,所以送來的無非是個從別處挑選來的外姓女孩。」

「不管是不是真公主,你就這麼答應了?」她不解地盯着他蒼白的面孔。這麼多年來,他拒絕了無數次聯姻的命令,為何會突然改變主意?

「太子既然可以藉由聯姻壯大自己的實力,我又為何不可?這其實是父皇的意思,因為他怕短時間吃不下薴蘿,所以要找一個休養生息的借口,而那個不知道姓啥名誰的女孩,就是他的借口。」

「我是問,你、答、應、了?」她很不耐煩的,一字一頓地再問了一遍。

朱世弘睜開眼仰望着她,「別生氣。我現在別無選擇,因為此刻我若停下了,將會使後面的計劃無法施行。」

「我有什麼可生氣的?你為了我確實委屈了很多年。」她知道自己在說違心之論,違心到連他都眯着眼看她,一臉的不相信,還是要說這些話,「但那女孩也是個可憐人,你別委屈了人家。」

他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糾結的眉心,「別發愁了,那女孩自有人為她操心。」

她又不解了。「什麼意思?」

「這暫時是個秘密……」他又閉上眼,側過頭,竟在她懷中睡去了。

簡依人起初以為他不過是短暫的休憩一下,可過了好久他一直沒醒,才發現他是真的熟睡了,便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把他驚醒。他看上去真的是累壞了,累到連胸前傷口的疼痛都顧不得了。

其實這兩年來,她和他都很累。

內宮是個是非之地,也是各種小道消息的集散地,所以她努力和各宮嬪妃打好關係,從中打探到不少對他有利或是不利的情報,再想方設法地轉達給他。

當皇上終於開始正視世弘在施南國的地位不可小覷時,他已經和六部之中的許多官員達成了某種生死協定,而要達成這種協定並不容易,因為他必須攥握著這些人的把柄,這更是耗費心力。

他們用了四年的時間鋪天蓋地地織網,不動聲色地行動,現在終於一步步逼近了成功,但他們卻如此疲倦,疲倦到有時候兩人難得見到一面,卻彼此相對無語,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等有朝一日這一切都平靜無波的時候,她想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和他好好過幾日田園生活。不知道這個夢會不會成真?

不知何時,屋外忽然響起了雨滴濺落在窗台上的聲音,因為窗戶沒有關緊,花草被浸潤后的清香也透了進來。她仰起臉時,一滴雨珠剛好從窗外飛到臉上,她的手輕輕抬起,抹去水滴,而就在這時,他也醒了。

「下雨了?」朱世弘咕噥一聲,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翻了個身,將臉埋進她的懷中。「最近有看到你父親了嗎?」

「他並不常入宮,我也不會出宮,怎麼可能見得到?」她不知道他為何忽然提起她的父親。

「你父親和容妃當年在御花園所說的事,我已知道答案,你現在想聽嗎?」

他的聲音悶悶的在她腹部回蕩,她一驚,脫口道:「不!」

「什麼?」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眯着眼抬頭看向她,「你是說不要聽,還是不要停止不說?」

「我不要聽。」簡依人板着臉。

「為什麼?」朱世弘坐起身,捂著傷口直皺眉,他拉過她的臉,認真地與她對視后笑了,「你是不是害怕答案是什麼你不想知道的事情,比如簡大學士是和容妃有姦情?」

「住口!」

她從未對他這樣粗聲粗氣地喝斥過,看她此刻氣得柳眉倒豎,顯然她真的生氣了。

「你這麼氣沖沖的,是因為我說中你的心事了?」他笑得更加促狹,「好,現在我可以不說,只是當你日後後悔了才想再來問我,我可就不告訴你了。」

說着,他已站起身。

「要走了嗎?」她抿抿唇,望着他的背影,想到離別,心裏的煩躁怒氣便少了些,「你這一次回來可以停留多久?」

「最多……三個時辰吧。」他望着窗外的晨曦,「早朝之前,還要和父皇密說一些事情。我這次回宮不能驚動太多人。」

也就是說,他那有限的三個時辰,已在她身上花費掉至少兩個時辰了。

時間對他們來說,異常的寶貴,寶貴到還未在手中捧出,就已從指縫中溜走。而他竟分出這麼多時間陪着她,她心頭不禁一暖,又有些酸澀。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她輕聲問。

他回身托起她的臉,微笑道:「什麼都不用做,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這些年她為他所付出的種種,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與她之間,沒有任何感謝彼此的話,因為他們都知道說「謝」字太過生疏,只用於陌生人之間,而他們並不需要。

「依人……」朱世弘忽然喊了她的名字,「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娶你為妻。但如果天不從人願,你是否還願意跟隨我?」

簡依人一顫。他從未說過這種類似求婚的話……

她沉默了許久,耳畔只回蕩著兩個人的呼吸,她終於下定決心。她知道她讓自己等了這麼多年的同時,也讓他等了很久。時間是把無情的刀,雖然磨利了他的鬥志,但也磨掉了許多曾經讓他們湧起熱情的東西。但對他們來說,心中總有團火一直生生不息地燃燒着,那就是為對方而活的信念。

「如果……我決定放開手,必然是因為你的手先放開了我。」她說出這一句話時,眼中並沒有淚水,嘴角也依然掛着笑意。

她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她的答案,他只是戰鬥得累了,想在她身上多汲取一點力量而已,所以她不能軟弱。

果然,聽到她的回答時,他也望着她笑了,在推開門后,他低聲說:「我先走了。」

點點頭,她沒有起身相送,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曦之中。

這些年,在每一次的分離時,她都在心中祈禱:這是最後一次,而下一次的重聚永遠不再迎來分離!

每次朱禎裕要上朝之前,都會在辛慶宮靜坐很久。今天他起得比往常都還要來得早,他一人坐在黑沉沉的大殿之內,周身都覺得寒涼。

都說皇帝是孤家寡人,以前身為太子時,並未真的感覺到,甚至覺得……皇帝身邊有妻妾無數,又有子孫滿堂,怎會孤獨?直到真的身處辛慶宮內,他才有所領悟。

辛慶宮,一個「辛」字道不盡身為帝王的苦,一個「慶」字又譏諷得讓他有口難辯。

辛辛苦苦了幾十年,驀然回首,卻有誰陪伴在身邊?最寵愛的妃子,還是一直讓他頭疼不已的孩子?

「陛下,常德王回宮了,正等候召見。」

太監低低的稟報聲拉回了他悵然的心思,抬起頭,他依稀看到大殿門口有一道頎長的身影,晨曦的光芒在那道身影上鑲嵌了金紅色的光暈,使得他看上去銳利得像是一把利劍。

「叫他進來吧。」他的聲音很輕。

片刻后,朱世弘便跪在他面前。「父皇,兒臣回來了。」

「聽說你昨夜就已經回宮,怎麼現在才來見朕?」他細細的打量著兒子。

「兒臣半路受了傷,先在寢殿中休息了一陣。」微微抬起頭,衣襟正好露出裏面的白布,這讓朱禎裕一驚。

「是誰傷你的?是太子?還是世瀾?」

「世瀾帶兵迎擊,兒臣只有讓他贏得漂亮才算是真正幫他。不過這兩戰折損了一千兵馬,朝中老臣的口舌肯定又會讓父皇為難了。」

「這些事你不必操心。」他疲憊的揉着眉心,「已讓太醫為你診視了嗎?」

「兒臣已先自行處理過傷口,傷口不深。有勞父皇牽掛,兒臣惶恐。」

這兩句關切之後,就是一陣沉默,彷彿他們已疏離太久,即使說出這些慰問的話,都透著一股冰冷。

「關於你和薴蘿公主的婚事,你還有什麼想法?」朱禎裕終於又再度開口。

「對方是否已經答應,以新蘿和筑陽兩城做為那個冒牌公主的陪嫁了?」

朱禎裕和朱世弘說話的口氣比起前些年已經和緩許多。

他老了,眼見太子勢力越來越大,心中的不安也在逐步提升。

他已沒有能力壓制太子,對於那個大兒子,他是越來越厭倦和反感,但是不到最後關頭,他不會放棄他的。

即使至今他都還記得世文在世時,曾對他說的那句話——「如果有朝一日施南遭遇大難,太子便是只圖自保的人;父皇是盡全力救國的人;而二哥,他卻是唯一一個願以命相搏的人。」

這個讓世文即使在重病之時,依然殷殷期待的兄長、他的兒子世弘,會為施南帶來光明的未來嗎?

他望着眼前這兒子,嘆了口氣,「我想這條件,對方是必然不依的。」

「兒臣當初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也沒指望施南會同意,只是想藉此拖延一些時間罷了。」

兒子的話讓他困惑地一怔,「拖延時間?」和薴蘿的大戰已然結束,兩國也正在議和,他還要時間做什麼?

但朱世弘並未多做解釋,繼續道:「太子近日已調動了四萬兵馬在皇都方圓三百里處不斷操練,雖說是保衛皇都,但顯然另有企圖。父皇還要坐視不管嗎?」

朱禎裕沉默良久后,說:「你在前方手握重兵,他心中自然不安,這操兵演練也並非針對誰,你不必過於敏感。」

對於父皇的回答,若是在幾年前,他可能會怨父皇過於偏袒太子,但現在他反而釋然了。

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兒臣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今日兒臣還要動身前往蕭城,那裏因為連續兩年大旱,據說民心浮動,可能會出亂子,兒臣得去看看。」

「戶部這幾日接連上摺子說是各地糧價持續飆升,地方富人屯糧嚴重,如此易導致動亂,你是得去看看,在必要之時,可開倉賑濟百姓,但切記不要再隨便殺人了。」朱禎裕不忘叮囑。

「是。」朱世弘起身告退。

他剛剛走出辛慶宮,就與迎面而來的太子一行人打了個照面。

兩人同時望見彼此,朱世隆赫然變了臉色,勉力隱藏后,站住腳步冷笑。

「你真的回宮了。剛才聽值守宮門的司衛太監說起,我還不信呢。怎麼,老二你這麼辛苦地在外面跑了一圈,打了不少勝仗,回宮之後怎不敲鑼打鼓,大宴賓客一番?」

他負手而立,也不回應太子的嘲諷,只似笑非笑地說:「太子是否可以將您左右護衛屏退至十步之外,我有些話想與您私談。」

朱世隆緊張地盯着他的雙手。當初被他以短匕抵住咽喉之事還歷歷在目,自己豈能讓歷史重演?「你有什麼事不敢當着眾人面前說的?還得單獨說?」因為害怕而故意激他。

朱世弘微笑道:「所謂法不傳六耳,但既然太子非要有人跟隨,那些見不得人的話……我也只好明說了。」

他倏然拉開衣襟,露出裏面緊裹的白布。

「我在前方浴血奮戰許久,好不容易歸國卻在途中遭人暗算,請問太子,您是否知道出手傷我的人是誰?」

朱世隆眯起眼打哈哈敷衍,「二弟這話問得真奇怪,你受傷與我何干?」

他盯着他,淡淡地說:「數年前,簡方大學士的妻子入宮與容妃敘談,出宮時卻慘遭不測,這件事刑部查了很久,都沒有查到那幾名刺客是如何入宮,又藏匿到何處,一時成了無頭公案,讓容妃惱怒了很久。」

「你是來教訓我對刑部督管不力嗎?我的刑部因為你們吏部的打壓,害得我們都不能升堂問案了,我手下無兵無將,你要我怎麼辦?」他哼哼冷笑。

朱世弘不理他,繼續道:「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如今我總算查出點眉目來。那幾名在半路上伏擊我的刺客,那出手方位和兵器留下的傷痕,與當日在簡夫人身上留下的一模一樣,這說明他們是同一批人。

「我派人一路追蹤這幾人的下落,追到皇宮附近竟突然不見了,由此我大膽猜測,這幾人莫非本來就是宮裏的人?若是如此,他們殺人之後才有可能輕易逃脫,因為他們殺人之後就可換裝滯留宮內,刑部當然無法從宮外人身上查出線索。」

朱世隆一副不耐煩地問:「你為什麼要嘮嘮叨叨地和我分析案情,這與我有關嗎?」

話音未落,朱世弘陡然出手,迅雷一般抓住太子身邊一名護衛的琵琶骨,令對方立刻半身酸軟,動彈不得。

「你這是什麼意思?」朱世隆大驚地怒問。

他冷冷地看着被箝制住的這名護衛,將袖口一掀,只見對方的胳膊上赫然有一道新的傷痕。

「這實在很有趣,當初傷我的刺客之中,有一人被我用劍反傷,傷口的位置就正在此處,分毫不差。」

他最後這一句話輕輕的吐出,讓朱世隆勃然大怒,「無禮!難道你是在指控我派人暗殺你嗎?」

朱世弘見他惱羞成怒,不禁笑了,手指一松,將那人推回他面前,「我知道,僅憑這點證據還不足以服人,所以太子您大可以放心,行刺我的黑鍋現在丟到薴蘿人的頭上了,與您半點關係也沒有。」

朱世隆聽他這樣說,反而更加不安了,「你到底想怎樣?」

他唇邊噙著一絲冷笑,眸光寒意逼人,「我的仇人,我會親自手刃,怎能假手他人?這些年有人處心積慮地想讓我求生不能,那我就禮尚往來,還他一個求死不得,咱們就來看看這施南的天到底為誰而明!」

他沉聲說出的話語,猶如公開的下戰書,讓太子渾身上下寒毛直豎。

見他施施然地抽身離開,朱世隆一揮手,就抽了身邊那名護衛一記耳光。「混帳!既然受了傷,又怎麼敢在他面前出現?」

那護衛忙跪下辯解,「是屬下大意,屬下以為自己那時矇著面,常德王就看不出來……」

「老二精明得像鬼,你以為他看不出來?他的心早就像明鏡似的,看得可透徹了!」他盯着朱世弘的背影,又是陰惻惻地一笑,「好,既然事情都已挑破,我也沒什麼好顧慮的了。他以為他就要做薴蘿的駙馬了,就敢在我頭上動土?我豈能讓他順順利利地得償所願?」

簡依人一直遠遠地看着辛慶宮門前所發生的一切。她不知道世弘和太子說了些什麼,但是看太子的臉色着實不好,便知道他們不是在談論什麼好事。

太子最近是越來越小心了,雖說勢力極大,可由他頻繁出入辛慶宮的情況,說明他對皇上的態度是越來越在乎,不像前幾年,隨隨便便就殺個人、罷個官,不把皇上放在眼裏。

這也難怪,先前太子黨一直慫恿著皇上禪位給太子,以為憑藉他們如今強大的聲勢就可以把皇上趕下台,但他們忘了皇帝畢竟是皇帝,餘威猶在,而世弘……也早已不是那個悶頭做事、默默受罰的二皇子了。

當年世文去世之後,太子幾次想要回戶部,皇上卻一直拖延著沒有同意。實際上,戶部一直在她的掌握中。這是誰也想不到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只有她、皇上、世弘三人知道。

這些年,戶部的公文都以皇上的語氣批示,但實際看公文、批公文的都是她。遇到不懂的事情她就去請教世弘,最終再由皇上裁度。她知道皇上這樣安排不僅僅是為了制約太子的勢力再次擴張,還因為他對世文的死耿耿於懷。

身為一個父親,他不能救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是他心底的痛。

可其實即使沒有太子三番兩次的挑釁,世文也未必能夠長命百歲,但是皇上情願把害死世文的罪名扣在太子的頭上,就表示他對太子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

她和世弘當然知道這個機會是多麼千載難逢。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戶部猶如人身上的血液,一旦血液不再流動就等於死亡,如此重要的權力握在自己手中,對他們的計劃是再有利不過。

而世弘掌管的吏部,這幾年不斷地尋找太子黨羽的種種弊端,尤其是刑部雖為太子黨羽賺取了豐厚的利潤,但也為他們埋下太多不安的因素,就好像已經淬滿了毒藥的蘋果,無論從哪裏下口,都是死路一條。

最幸運的是……太子黨還渾然不覺,繼續我行我素,為所欲為。

「他們就像一條破爛不堪的大船,逆水行舟還嚴重超載,終有一天會沉的。」世弘如是評價。

事實也果然如此,刑部的弊病已爆發出來,雖還僵持不下,尚未解決,可很快太子便會敗下陣來。

而她並不會對太子等人有過多的評價和判斷,她只默默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

世弘若出征,她會在三天之內,將幾萬大軍的糧草調齊。

當世弘在前線作戰時,她會透過買通的各宮太監宮女,密切關注任何與太子一黨有關的消息,哪怕只是太子黨中某位官員的妻子過壽,她也可以從中看出一些端倪,然後她再將其中有用的信息彙整成密信,以飛鴿傳書的方式送到他手中。

當他「鎩羽而歸」的時候,她便已經開始着手調集下一次戰役的糧草了。

她與他,這些年就是這樣彼此扶持,相依相伴的走過。

無人知,心相許。

「王妃,容妃娘娘想邀您在承恩宮一起用膳。」一名宮女在她身後開口道。

本遠遠看向辛慶宮外頭太子一行人的她,回神望向手中竹籃里的幾枝桃花,柔聲說:「煩請轉告娘娘,我要去見陛下,可能無法叨擾娘娘這頓飯了。」

「娘娘說,今天無論如何都想見您一面,望您務必賞光。」

宮女的話讓她一愣,思忖了半晌后,才點點頭,「好吧,那我晚些再過去。」

今天辛慶宮的午膳到得比平時都早。簡依人坐在正殿內的桌旁,卻始終沒有動筷子,她一直目不斜視地望着對面的皇上,而皇上同樣目不斜視地看着手中的那份摺子。

過了很久,朱禎裕才慢慢將奏摺放下,抬頭望着她說:「三年前,施南的國庫存糧也不過十萬石,如今三年過去,居然已經有三十萬石了,這其中你是居功厥偉的。」

她急忙站起,「多謝父皇誇獎,兒臣只是在盡世文未盡的心力。若是他在……也許會做得更好。」

他搖搖頭,「世文雖然聰穎卻並非這方面的專才,他就算還在世,也不會做得比你好。」

「父皇,與薴蘿這一仗雖損耗了我們施南不少的元氣,但想來薴蘿也是一樣,兒臣以為……三年之內,我們兩國不宜再有大戰。」

「是啊。」朱禎裕微微一笑,「世弘一直想打這一仗,其實就是要探一探薴蘿的底。薴蘿現在的確無人可用,若是順利……十年之內,薴蘿就可能成為施南的一部分了。只是……朕怕自己等不了十年了。」

這突然而至的傷感,讓簡依人急忙勸慰道:「父皇春秋鼎盛,千萬不要說這種傷心之詞。況且就算薴蘿不能歸併施南,但以施南現在的強盛之態,十年之內必壓薴蘿。」

「這一點我信。世弘有能力做到……如果太子不給他製造太多麻煩的話。」

簡依人的嘴唇動了一下,她很想說……請父皇給世弘更多的權力,別讓太子成為他的絆腳石。

但她還是忍住了。這些年,她最需要隱藏的,就是自己對世弘的這份感情,所以如果皇上不問,她是絕對不會主動提起世弘的名字,就怕泄露了什麼。

今天,亦是如此。

「依人,朕知道你這些年辛苦了。難得你對世文的感情如此堅定,如此全心全意地幫朕,你有什麼需要朕為你做的嗎?」

朱禎裕忽然拋出的問題,讓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只能恬淡笑道:「父皇,能為您分憂是兒臣的榮幸,沒有辛不辛苦可言,況且兒臣在宮中的吃穿用度已比公主還要好上許多,怎麼還會要求其他?」

「也是……」他神色寂寥無奈地說着,「你最需要的朕給不了你。依人,朕知道你心中孤獨,但像你我這樣高高在上的人,也許註定一生就得孤獨。這並不是什麼壞事,起碼可以讓我們的頭腦更清楚些,不會被那些無關的閑事分了心,你說是吧?」

在離開辛慶宮的一路上,簡依人一直在想,皇上怎會突然說出的這番話?他是在暗示些什麼嗎?

但她每深想一下,就被自己可能觸及到的那絲陰暗,嚇得趕快分散心神。

她帶着這份不安走進承恩宮,剛剛邁步進入後殿時,滿臉淚痕的容妃讓她嚇了一跳。

容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泣訴道:「依人,你一定要幫我,我現在就只能指望你了!」

她望着容妃惶恐不安的樣子,一下子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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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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