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行了，煩不煩？身為大小夥子遇事就知道哭哭啼啼，瞧你的出息勁兒！聽着，在媽面前不需掉一個淚疙瘩，否則看我怎麼收拾你！」橫了眼坐在後座的江榮華，我真後悔帶他去醫院了。父親說的對，告訴他母親的病情，非但幫不上忙，反而添亂。

遭到我的喝斥，江榮華不滿意的嘟囔：「我……我這不是……控制不住嘛……你說……媽會死嗎？哎呦……幹嘛砸我？」

「再說『死』這個字，我就先讓你頭上長光圈兒。誰有事，媽也不會有事。只要配合治療，並放寬鞋，活一百都沒問題。一會兒到醫院，你給我管住自己的嘴，別有用沒用的瞎說，聽到沒有？」

「哦！」江榮華悶聲回答，被我一頓數落，總算消停了。

我長出口氣，頭靠靠背上閉目養神。這幾天醫院、學校兩頭跑，晚上還要為了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試複習到深夜，身體真有些吃不消了。按說依照身體的實際年紀，這應該不算什麼，瞧人家唐林，陪我一起來回折騰，精神狀態一直良好，可我為什麼就如此疲憊不堪呢？難道這就是男生與女生體能上的差異？或許也跟心情有關吧，畢竟生病的是我母親……

「我決定了……」江榮華的決定還沒說出來，就聽『彭』的一聲響，把我和唐林嚇了一跳。唐林忙問怎麼回事，而我也快速轉回頭，瞧見江榮華捂住頭頂，痛得呲牙咧嘴的樣子，甚是不解。

好半天，江榮華才緩過勁兒來，沖我尷尬的笑笑，指指車頂，「嘿嘿，這個車頂……挺結實！」

我嘴角抽搐，咬着牙的說：「這個不用你來檢驗，人家生產車的地方有質檢。請問老哥同志，說話就說話，你幹嘛要突然站起來，難道要幫唐林換車嗎？」

「不，衝動！完全是衝動！就在剛才，我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所以才……誒，江隨心，你別轉回去啊，我的重大決定還沒說完呢。」

「不用，我對你的重大決定不感興趣！」人來瘋的傢伙，還談什麼重大決定，有可信度么？

「江隨心，你怎麼能這樣，我雖然什麼都不如你，也比你大不了幾分鐘，但我終究是哥哥，請你不要總藐視我的存在，聽到沒有！」

呦嗬，沒想到江榮華還來了脾氣，居然敢訓斥我了。玩味的轉回頭，見他怒目圓瞪，滿臉通紅的樣子，感覺自己是有些過分。畢竟四口之家中，身為長子的江榮華還是很有發言權的，這個連我做妹妹的都得靠邊站。

想到此，我也端正了態度，難得見他一本正經的時候，姑且聽聽怎麼回事，「說吧，我洗耳恭聽！」

江榮華橫了我一眼，嚴肅的說：「那什麼，經過仔細分析家裏的情況后，覺得身為長子的我理應撐起家庭的重任。媽生病了，依仗你和爸掙得錢是遠遠不夠的。所以我決定忍痛放棄學業，加入南下打工的行列。江隨心，你就安心上學吧，爭取考上名牌大學，順便也圓了我的大學夢。學費不用擔心，我會努力掙錢供你上學的。身為哥哥照顧妹妹是理所當然的事，你不用心懷愧疚，更不要有心理負擔。以前都是你維護我，現在也該由我出力了。就算是賣苦力當搬運工，或者是賣血賣腎，我也要供你大學畢業的……」

江榮華賣力的訴說着自己的決定，說得情真意切，澎湃，而我卻聽得目瞪口袋，冷汗直冒。不是為了給母親治病才打工掙錢的嗎？怎麼又說到供我上學了，居然連血、腎都賣了，聽着怪滲得慌。幸好他是對我說，若這些話被母親聽到，麻煩就大了，痛哭流涕不說，估計老太太寧願回家等死，也絕不住院治療了。

突然，唐林輕笑出聲，打斷了江榮華的慷慨激昂。我着實鬆口氣，可江榮華不高興了，「喂，唐林凱碩，你笑什麼？我們家都這樣了，你還笑得出來，也太沒同情心了吧？」

「對不起，我只是……想到了別的事情。那個，快到了，準備下車吧！」唐林很聰明，解釋不了就立刻轉移了話題。

果然，一聽快到醫院了，江榮華無心問別的事，又開始擺出一副悲痛的模樣。見他這樣，我頗為不快囑咐：「江榮華，媽住院的開銷你不必費心，我已經打點好了。媽現在情緒很穩定，鞋也很積極，所以你少說泄氣的話，更不要擺出苦瓜臉，千萬別讓我們的努力打水漂，知道嗎？」

「啊？你都安排好了？切！真沒勁！我還想趁期中考試以前休學呢。」我聽后極為挫敗，剛剛萌生的感動立刻煙消雲散，就知道這傢伙沒那麼高的覺悟，果真是高看他了。

走進醫院的住院部，剛拐進走廊，就聽到與母親同病房的那位大姨正在哈哈大笑，嗓門那叫一個敞亮。唐林緊鎖眉頭，再次詢問道：「真的不用給阿姨換個單人間嗎？」

我搖頭，「這樣挺好，兩人間也算有個伴兒，省得我媽胡思亂想。若不是考慮到陪床的人，我就選六人間的。病人越多越好，都是同病相憐，還能相互解心寬，多好！」

說話間，三人陸續走進了病房。唐見我們來了，笑盈盈的站起來：「呦，兒女全來了，心心媽，這回高興了吧。」

「呵呵，高興！高興得我啥病都沒有了。」母親笑着回答，眼裏居然閃著淚花。

江榮華一屁股坐到母親身旁，開口就是埋怨，「媽，有病怎麼不告訴我？難道我是外人嗎？」

「這不是怕你們擔心，影響到學習嘛。要期中考試了，你複習的怎麼樣？」

「啊，恩，還行。」江榮華含糊其辭的回答，隨後又一本正經的說：「媽，你肯定沒事。放心吧！人家說禍害一千年，你在我心裏就是個禍害！」此話一出，除了他，屋裏人全笑了。

那位笑聲敞亮的大姨，邊笑邊說：「張大姐（母親姓張），你兒子挺有幽默細胞啊！」

「哼！傻小子一個，就知道拽楞話！」母親笑着責罵。

那大姨又問：「我一直以為總跟你閨女一起來，這位高個子，長得挺俊的小夥子是你兒子呢，那他是你啥人啊？」大姨指的是唐林，沒容母親回話，唐張口就說：「是准女婿！」

這句話猶如一聲悶雷，把我母親炸懵了，江榮華噴了，而我岔氣了。正尷尬不已時，幸好我的手機及時響了起來，借接電話的引子，倉惶逃出病房。

來到走廊，長長舒了一口氣，掏出手機一看是候濤林來電，頗為詫異，「喂？終於冒頭兒了，最近挺忙吧……有事嗎……哦，我現在沒在學校，在醫院呢……不是我，是我媽病了……子宮裏長了個腫塊兒，剛住進來遂……沒動手術，有炎症先輸液……不用過來看……哦，那也行……」告訴了母親所在醫院的具體地址后，我掛上了電話。心裏挺納悶，既然沒急事，幹嘛非要跑到醫院來找我？

帶着疑問再次走進病房，發現已經不是剛才的話題了，心裏鬆了口氣。唐林起身想把凳子讓給我，我搖頭，直接坐到了病床上。

聽着笑聲敞亮的大姨（由於體態豐滿，以後就稱作胖大姨）侃侃而談，還覺得挺有趣。原以為老實內向的母親跟這樣的人合不來，哪曾想幾天下來，母親、胖阿姨，還有唐簡直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雖說她們三人在一起，一直都是胖阿姨主說，唐符合，母親靜聽的模式，但一個個興緻挺濃，而且有說不完的話。

原本安排唐上午照看母親輸完液，就可以回家了，哪知她老人家一呆就是一天，若不是我們家人強烈反對，她還想晚上陪床呢。若是這樣，豈不是讓那位胖阿姨說的嘴巴抽筋。唐，果然不是消停的老太太啊！

說着說着，胖阿姨又把話題扯到我身上，「我說，江丫頭，你看着我真不眼熟？」我搖頭，對於她的多次詢問已經無話可說了。

「可為什麼我瞅着你這麼面熟呢？老覺得咱們以前在哪兒見過？」胖阿姨又說。

我笑笑，「可能見過吧，畢竟擦肩而過，也算是一面之緣。」

「不是，一定還說過話，我對一面之緣的人不會有印象。就在嘴邊上，怎麼想不起來了呢……」

突然，敲門聲響起，一身正裝的侯濤林，提着禮品盒和果籃出現在門口。我笑着迎了上去，接過果籃轉手遞給了江榮華。

候濤林很大方的同我母親打着招呼，面對母親的不知所措，我忙介紹道：「媽，這位是我朋友，叫侯濤林，聽到您住院了，非要過來看看。」

「費心了！費心了！快坐，過來就過來，還買什麼東西，挺破費的！」

「沒事，也沒買什麼東西。不知您愛吃什麼，就隨便選了幾樣，讓您見笑了！」

「不會，不會，破費了，破費了。」母親不會客套，而且越見到陌生人，越不會說話。我正琢磨著怎樣化解母親的緊張，胖阿姨驚叫了起來，「呀，我想起來了，江丫頭，我想起在哪兒見到過你了。你是不是因為肩膀受傷，在二院住過？」

一聽這話，我心裏咯噔一下，在瞧見母親緊張的神情時，想矢口否認。可情緒激動的胖阿姨根本就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仍自顧自的感慨：「呵呵，真是巧了。若不是看到這位小夥子，我還就想不起來了。張大姐，瞧我跟你們娘倆兒，多有緣，上次跟你閨女一個病房，這回又跟你同病房，緣分，緣分啊！」

母親沒接話，而是一臉焦急的看向我，「丫兒，什麼時候肩膀受得傷，我怎麼不知道？還有事嗎？」

「沒事了，媽！過去挺長時候了，在學校不小心弄傷的，怕你擔心就沒說。」

「你這孩子，還說我有病不說話，你不也一樣，真是……」

「我說，張大姐，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閨女是有福的人啊。這位姓候的小夥子，忒會伺候人，把你閨女照顧的無微不至。幫着打飯，幫着洗臉、洗腳、洗頭。江丫頭可能是肩膀有傷心裏煩，住院那幾天，我都沒見她給小夥子好臉色。我記得要出院的當天早上，也不知她兩因為啥，就見江丫頭一下子將小夥子剛打來的粥打翻到地上。小夥子一聲不吭啊，剛要撿飯盆，結果飯盆又被江丫頭一腳踢到了牆角。那次連我都看不下去了……」胖阿姨快人快語，把我的罪行全抖落出來了。

我心虛的低下頭，只聽母親很不好意的說：「小夥子，我家丫頭刀子嘴豆腐心，你別往心裏去啊，還有，忒謝謝你的照顧。」

「沒事，應該的。」得，侯濤林的回答立刻令病房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我怕再陷入尷尬，偷偷拍了侯濤林後背兩下，意思是催他離開。

場面上的人，理解能力極強。只見侯濤林笑呵呵的起身，不慌不忙的說：「不好意思，阿姨。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您安心養病，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

「哎，好，費心啦。」

「媽，我送送他！」借送人為由，我又再次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