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月夜探視

月光如華，燈影搖曳，兩個清宮小太監提着袍腳在街邊疾趨，他們的身影拖出老遠，隨着風兒輕搖。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

此時約戌亥之交，街上靜無一人，只有更夫的喊聲和梆子聲隨着清風波盪，隱約可聞。這二人一前一後，錯著兩步遠的距離一溜小跑。

前面的小太監目光機警地向左右打量著，領着後面的小太監走小路、過衚衕，似乎擔心遇上五城兵馬司的夜巡兵丁。後面的小太監雖說也是低頭弓背，但身上仍然散發出一股逼人的英氣，如霞光照身。前面的小太監不時回頭看他一眼，亮亮的眸子中滿是緊張和關切之情。

在他們橫穿一條大街時，「嘚嘚」的馬蹄聲傳來。前面的小太監忙抓着後面小太監的手腕閃入旁邊的衚衕內，二人在陰暗處貼著牆根站定，大氣不敢出。待馬蹄聲遠去，前面的小太監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說：「領頭那人好像是穆里瑪。」此時他才發覺自己還緊緊地攥著後面小太監的手腕，連忙放開後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說：「龍公子，奴才失禮了。」

「穆里瑪。」龍公子喃喃自語，「他為何夜間進京？」旋即一拍巴掌，厭惡地道：「肯定是去拜訪他哥哥鰲大中堂去了。哼，一丘之貉！」

「龍公子，還是趕快去東亭那裏吧，晚些還要趕回宮去，宮中鰲拜耳目眾多，耽擱久了要是走了消息······」

「對，我倒忘了。」龍公子一拍腦門說，「犟驢子前面帶路。」

龍公子一邊隨着犟驢子走一邊揉着被攥得發麻的左手腕，心道：「不愧是虎臣舉薦的人，端的好功夫。只是不知虎臣傷勢如何了。」

當下二人來到虎坊橋東第三家的魏府，犟驢子跳上台階叫門。

大門「吱呀」一聲閃開一道縫，先是一盞燈籠挑出，緊接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從中探出頭來。犟驢子認得他是魏府管家老王頭，忙說：「王管家，我是犟驢子，和一位朋友來探視虎臣大哥。」

老王頭見是宮裏的公公叫門，正在納悶，忽聽此人自稱犟驢子，忙就著燈籠眯著老眼仔細打量，可不是自家老爺的結拜兄弟犟驢子么？老王頭一邊開門一邊說：「爺請進······」

老王頭打着燈籠在前面引路，龍公子問道：「虎臣的傷勢如何？」

老王頭嘆息一聲說：「不太妙，老夫人正在照料著呢。」

龍公子搖搖頭，對犟驢子說：「這虎臣也太儉省了，連個丫鬟都不捨得買，明天朕······真得送他兩個，他好歹也是三等帶刀侍衛，若是傳揚出去，我大清國豈不是很沒面子？」腳下步子不由加快了。

幾個人說着話來到魏東亭卧房前，正要進門，卻聽裏面傳出一聲悲天搶地的哭聲。幾個人同時愣住了，老王頭手裏的燈籠「噗」的一聲掉落在地，正在搖擺，一團火苗「騰」的躥起，頃刻間把它燒成了灰燼。火光映在龍公子的臉上，只見他一張臉變得煞白。

龍公子當先闖進房去，衝到床邊見一個宮裝打扮的婦女正在床頭哭泣，眼光向前一移，只見魏東亭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的躺在床上，哪還有一絲氣息。龍公子搶過魏東亭另一條手握住，淚水漣漣地說：「虎臣，虎臣，朕來看你了，你睜開眼看朕一眼······」

這婦女聽到房門響時以為是老管家進來，也不在意，只顧伏在床頭哭泣，聽到聲音時覺得不對，待抬眼一看，卻是唬得七魂走了六魄，忙站起身來跪伏在地。她這一跪，把旁邊老管家也嚇得連忙跪下。

自稱「朕」的龍公子話音剛落，那婦女就趕緊叩頭道：「奴婢不知萬歲爺駕到，未及迎接，且君前失儀，真是罪該萬死。」

皇帝騰出手來把她攙起，說：「孫阿姆（即奶媽）也和玄燁這般客氣么？」

原來這位龍公子正是當今皇上，清聖祖愛新覺羅·玄燁，年號康熙。

孫阿姆拭了眼淚，說：「萬歲爺乃當今聖上，孫氏只是一女婢，怎敢君前無禮。」

康熙看着已去的魏東亭，不由心中火起，冷哼一聲道：「聖上！朕這個聖上還不只是個受人**的擺設！」

此言一出無異于晴天霹靂，把屋裏的人唬得立馬跪倒，孫阿姆說：「萬歲爺何出此言，當今天下都是您的，政令如一，誰敢起這份不臣之心。」

「鰲拜把持朝政，陷害忠良，朕下詔禁止圈地，可鰲拜依舊大圈大換，他哪樣遵過朕的意思······」康熙見跑了話題，也不和此來目的，忙擺擺手壓下怒氣，說：「都起來。朕今天是來探視虎臣的，只可惜······只可惜朕來晚了，沒能見他最後一面。」說着已垂下淚來。

剛剛起身的孫阿姆見狀，又趕緊跪下，勸慰道：「皇上請寬心，東亭食君之祿，理應為君父分憂······」

康熙上前一步扶起她，真誠地道：「阿姆，這裏沒有外人，不要動不動就來這些繁文縟節，朕不喜歡。」他在孫阿姆手上按了一下又說：「倒是難為阿姆你了，忍着喪子之痛，還要寬慰朕。」

這句話觸到了孫阿姆的痛處，忍不住淚珠落了下來，可在君前她哪敢失儀啊，忙用手帕檫了，強笑着道：「萬歲爺，東亭剛從這屋裏走了，您貴為九五之尊，恐沾染不祥，請移駕前廳。」

康熙扶着她走到一旁的椅子跟前，摁着她的肩膀道：「阿姆，你且坐下。朕哪也不去，就在這裏陪着虎臣，讓虎臣聽朕說會話。」

皇上沒坐，孫阿姆一個女婢哪裏敢坐？她再三推遲，可康熙執意不允，只好貼著椅子沿兒坐下，剛坐下就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彈起來說：「王管家，趕快上茶。」

老王頭答應一聲就走，剛走兩步又折回來，跪在地上朝康熙磕了個頭，才躬身退了出去。

康熙摘下帽子遞於犟驢子，介紹道：「阿姆，這是犟驢子，和虎臣是八拜之交。」

犟驢子聞言忙上前一步，躬身一稽說：「犟驢子拜見伯母。常聽東亭哥哥提起伯母，只是一向不曾有機會拜見。」

孫阿姆虛扶一把道：「快快起來，我常年在宮中當差，顧不得東亭，東亭平素還要靠你們這些朋友多多幫扶。」話一出口才想起魏東亭已不在人世，不免又是一陣傷心，淚水奪眶而出。

康熙心中也極是難過，想起今天的事又不免有些內疚，他道：「都是朕不好，若朕不讓東亭和鰲拜比武，他就不會被鰲拜出狠招打傷，也就不會有此事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把屋裏的人全唬跪下了，孫阿姆道：「皇上何過之有？皇上說這話，老奴可擔當不起。」

「是啊，」犟驢子接言道，「鰲拜不臣之心早已人盡皆知，他一向視東亭哥哥為肉中刺、眼中釘，就算皇上今日不讓東亭哥哥和鰲拜比武，他也會找機會害掉東亭哥哥的，好為他篡權之路掃清障礙。」

一提起鰲拜，康熙恨得咬牙切齒，額頭青筋暴起，他在房中來回踱著步，忽轉過身來說：「鰲拜仗着是先帝託孤之臣，恃寵而驕，把持朝政，擅殺大臣，心中哪還有朕這個皇帝，朕一定要將其誅戮，上得以對列祖列宗，下為虎臣報仇！」

「萬歲，」孫阿姆叩個頭接着說，「奴婢雖不曾讀過書，但也知道為君者要以天下蒼生為念，鰲拜既是國賊，萬歲爺就應從天下蒼生處着想，殲滅之以解民之倒懸，千萬不能從小處着眼。」說完又是一叩首。

「好一個『為君者要以天下蒼生為念』！」康熙扶起孫阿姆說，「阿姆，你不僅把玄燁養大，還教以玄燁為君之道，玄燁對你實是······實是無比感激。」

「奴婢說句殺頭的話，萬歲爺在奴婢心中實與親生兒子無異。」

「是啊，」康熙長嘆一聲，道：「記得朕登基之時，還是阿姆把朕抱上龍輦的。」

「當時萬歲爺才這麼高，」孫阿姆用手比劃了一下，接着說，「現如今皇上都長成大人了。」孫阿姆說着眼睛也亮了起來，彷彿又看到了當年的一幕。

老管家端了茶進來，他把茶杯放在小几上后，又朝康熙磕了個頭才退出。

康熙看了搖頭一笑，說：「這老管家有意思。」

「今日得識天顏，實是他三生有幸。」犟驢子見氣氛活泛起來，連忙拍馬屁。

犟驢子此話原是為了哄康熙開心，可怎奈康熙心中有事，聞言當即又是一聲冷哼：「恐怕普天之下的百姓不這麼看，那些飽受圈地之苦的百姓不這麼看吧！」旋即康熙意識到自己失態，忙變了口吻說：「犟驢子，起來吧，朕不是針對你，實是朕太恨鰲拜了。」

犟驢子剛要起身，卻又聽到一聲「哼」，雖說這一聲綿軟無力，不像康熙所發，但他還是嚇得慌忙跪好。

康熙也聽到了這聲「哼」，他轉臉問孫阿姆道：「阿姆，誰在哼？」

孫阿姆也是一臉茫然：這屋裏總共四個人，三個活的一個死的，死人自是不會哼，不是活人在哼還是誰？犟驢子，他不敢；皇上，也不會啊，我一直看着他，沒見他哼啊；我，更不可能，雖說聲音弱，但也是男人的聲音啊。那會是誰？難道是······想到這，孫阿姆頓時臉色煞白，不由得緊張起來。

康熙看到她的神情頓時明白過來，額上立刻沁出了汗珠，忙喝一聲：「犟驢子，護駕！」

犟驢子像被觸了開關似的從地上跳起來，把康熙護在身後，圓瞪虎眼，一聲厲喝：「大膽毛賊，有種的出來，犟驢子和你見幾招！」

話音甫落，房門「咣當」一聲被踹開，燭台上的蠟燭被風一吹，差點熄滅。犟驢子趕緊閃過身，剛要迎上去，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萬歲爺，老奴前來護駕！」然後就見一個人衝進房來，大家就著恢復的燭光定睛一看，原來是老王頭，手裏還舉著只鞋。

老王頭把孫阿姆拉到康熙身旁，自己和犟驢子並肩站在外圈，把他二人護持在內。這老王頭一邊煞有介事的扎開步子，一邊說：「萬歲爺，老奴一直在外邊候着，聽到您老人家招呼，就衝進來了，一時沒找到趁手的傢伙，就把鞋給脫了。萬歲爺，您老可忍着臭。」

康熙看着老管家這一通說演，真想笑罵他幾句，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麼，忙問：「老管家，剛才你在外面是不是哼了一聲？」

「哼？哼什麼啊？」老王頭一頭霧水地說，「今天是在萬歲爺面前，平常老奴可是不愛說話，就是踹三腳，也踹不出一個屁來。」

康熙聽完心頓時又提了起來，一雙眼緊盯着屋頂，生怕有人從上面殺下來。

「哼」，又是一聲。這聲雖說也不高，但在緊張的眾人聽來，卻如悶雷滾過，心裏直起毛。

犟驢子雖然緊張，但仍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搜尋聲音的來處，加上他武藝高超，聽力了得，在那一聲「哼」時，已知了聲音發自何方。只見他腳步輕移，橫在了床和康熙之間，他沖着床上的魏東亭一抱拳道：「東亭哥哥，犟驢子知道你放心不下萬歲爺，但怎奈人鬼殊途，還望你不要驚了萬歲爺。犟驢子對天起誓，一定好好為萬歲爺辦差，誅除鰲拜，讓萬歲爺執掌朝政，同時也為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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