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白荃英之死

第二十—章白荃英之死

白靜柔點了點頭,加快腳步往前走,孟獲良緊跟着她,兩人從靜安寺的後門重新回去,白靜柔卻直奔後院李成章的住處,推開門走進,廂房一如既往地雜亂不堪,卻沒有找到白荃英的蹤跡。

蔡旅長向軻強招了招手,軻強西服筆挺,端著酒杯走近,「怎麼?蔡旅長?」

「四少有空嗎?」蔡旅長問。

大廳之內,皇甫沫華半垂著頭,接過了官玉緋手裏的杯子,放在旁邊的侍者手裏,向她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音樂聲起,一對對男女下到舞池,開始跳舞。

軻強搖了搖頭,「談得正要緊,官家條件苛刻,還好有官小姐在其中說和,但我估計今天晚上都難有空閑。」

蔡旅長急了,低聲說:「白小姐那邊出事了。」

軻強手一顫,紅酒差點傾瀉出來,「不是叫你好好盯着他們的嗎?怎麼回事?」

「白小姐執意不肯回來,尋了條小徑準備遁走,雖有便衣跟着,但如沒有四少指示,實在不知道該不該攔。」蔡旅長滿臉為難。

軻強在地上踱了兩步,抬頭看了眼舞池中的人,下定了決心,「你等著,我去向四少彙報。」

見軻強小心謹慎的模樣,蔡旅長暗暗稱奇,抹了把冷汗暗自慶幸自己在靜安寺沒做出什麼出格之事來。

他幾年前開始就和四少接觸,但這些日子才真正了解了他,對他心悅誠服之際,卻又暗生警覺,此人雖然年輕,但心機之深,生平少見,可千萬別因為白靜柔這姑娘生了嫌隙。

他在小客廳剛喝了一口茶,門就被大力推開,他抬頭一看,忙站起身來,恭敬地說:「四少?」

皇甫沫華皺眉看他,「她在哪裏?」

蔡旅長忙道:「派便衣跟着,那條中路蜿蜒曲折,估計一時半會兒還下不了山。」

皇甫沫華沉默了一會兒,「她不肯跟你回來?」

蔡旅長說:「不肯。」軻強抬頭看了他一眼,蔡旅長內心暗驚,說話更加謹慎,「四少,白小姐一時間想不開而已……」

「她是不打算回來了。」皇甫沫華垂眼,輕聲說。

蔡旅長背後出了層冷汗,再次慶幸靜安寺自己的行為沒有大的失當,「四少,他們走的那條小路出名地難繞,大白天稍不留神都難以走出去,您放心。」

皇甫沫華沒有出聲,走到椅子邊,雙手扶住椅背,望向窗外。軻強趕緊跟了過去,低聲問:「四少,咱們既已到了這種地步,總要得出個結果才行。」

皇甫沫華依舊沉默,良久才似下定了決心,「叫蘇秘書進來。」

軻強忙走出去叫蘇雅文。

皇甫沫華向後揮了揮手,蔡旅長也走了出去。

白荃英身子一斜,差點摔倒,孟獲良一把拉住,「小心些!」

「老孟,你別是帶錯了路吧?咱們走了這麼久,怎麼還在這裏?」白荃英問。

孟獲良也不確定起來,「不對啊,白天我走過這條路,依照現在這速度,早應該下山了。」

白靜柔閉上雙眼,良久才睜開,卻搖了搖頭,「除了蟲鳴,聽不到什麼。」

白荃英踩腳,「壞了壞了,一定走錯了。」他咽著口水望四周,「小柔,要不咱們先回去,等天亮了再走?」

「往回走更難,要不我們在這兒等等。」孟獲良抬起胳膊看了一下手腕,「現在四點鐘,再隔兩個時辰天就亮了,天亮了再走,容易一些。」

白靜柔點了點頭。

三人尋了塊乾淨的大石頭坐下,孟獲良想弄點乾柴點火,但想及或許會驚動山下之人,就沒有動手,見白靜柔倚在樹榦上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於是脫下身上的大衣,蓋在她身上。

白靜柔微微睜開了眼,見是他,便輕聲說:「孟大哥,今晚上真安靜啊!除了蟲鳴聲,什麼也聽不見。」

孟獲良點了點頭,坐在她身邊,「小柔,你睡一會兒吧!我替你守夜。」

白靜柔搖了搖頭,「我睡不着。」她偏過頭去,見白荃英往樹林子裏走,問他,「大哥,你幹什麼?」

白荃英回頭看她,「我去樹後方便方便。」

白靜柔「哦」了一聲,「你小心點。」

月光傾下來,把樹枝的陰影投在她的臉上,孟獲良替她把大衣衣領合上,又把自她額前垂落的頭髮撥開,見她睡眼惺忪,遲疑地說:「小柔,要不你在我身上靠靠?」

白靜柔側過臉看他,眼睛裏映出了他和月光的影子,她忽然間笑了笑,「孟大哥,這件事過後,我和哥想去國外留學,也許很多年後才能再見到你了,孟大哥,那個時候,想必你已經娶妻生子了吧?」

孟獲良心中一陣刺痛,「小柔,你為什麼這麼說?你是想,是想……」他艱難開口,「從此之後,我們再也不見了嗎?」

白靜柔轉過臉去,看着那輪漸漸沉下去的明月,眼眸之中有星辰般的光芒,「孟大哥,這輩子,我只怕要孤獨終老了。」

孟獲良轉過身子,握緊她的雙肩,「小柔,我不許你這麼說,除了皇甫沫華,你心裏就一點都沒有其他人?」

白靜柔垂下頭去,「孟大哥,我累了,好累,好累,從沒感覺這麼累過,以前我聽到了很多不該聽的秘密,其實那時就覺得做人真累,什麼時候都得戴上一副面具,人前一套話,人後又是另外一套,我以為我能遇上一個對我沒有秘密的人,可實際上,他才是那個最大的秘密,孟大哥,我不想再解密了。」

孟獲良鬆開了她,站起身來,背對着她,「小柔,我真羨慕皇甫沫華,起碼,你給了他機會,你曽經想過了解他,我呢?你從來都不給我機會!」

白靜柔仰臉看他,「孟大哥,對不起。」

他轉過身來,眼角似有光華一閃,聲音帶了些許濕意,「小柔,你錯了,我這輩子,如果所娶非人,將永遠不會娶妻生子。」

白靜柔愕然看他,良久才垂下頭去,輕聲嘆息,「孟大哥……」

忽然,她停了下來,頭偏向一邊,倏地站起,「哥,哥……」

孟獲良驚問:「白老弟怎麼了?」

白靜柔臉色遲疑,「我哥好像叫了一聲,往那邊跑了去。」

孟獲良*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奇怪地說:「那是靜安寺方向,他走回去幹什麼?」白靜柔臉有些發白,拔腳往迴路上跑了去,孟獲良忙跟上,兩人急奔了許久,才看見前邊人影一閃,白靜柔喚了一聲哥,那人回過頭來,卻正是白荃英,他向他們招了招手,卻沒等他們,一個拐彎,不見了蹤影。

那邊有幾條岔道,孟獲良不知道往哪邊走,轉過頭問她,卻見她凝視一處,皺緊了眉頭,知道她正在傾聽,只好等著,卻只見她眉頭越皺越緊,忙問:「小柔,聽到了什麼?」

白靜柔抬起頭來看他,眼睛幽幽反光,「孟大哥,我哥去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孟獲良心中一跳,「什麼奇怪的地方?」

「那個地方,好像在靜安寺,卻又比靜安寺遠一些,真奇怪,他的腳步聲怎麼這麼奇怪?」白靜柔說,「他到底跟着什麼去的?」

月光之下,她的面孔越發顯得蒼白。

孟獲良只覺寒風陣陣,「不好,小柔,白老弟可能有危險。」

白靜柔點了點頭,加快腳步往前走,孟獲良緊跟着她,兩人從靜安寺的後門重新回去,白靜柔卻直奔後院李成章的住處,推開門走進,廂房一如既往地雜亂不堪,卻沒有找到白荃英的蹤跡。

孟獲良見她茫然站在屋子中央,安慰說:「小柔,靜安寺就這麼大……」

白靜柔忽然推開他往門外跑,直跑出了這院子,往左邊的小徑奔了去。

孟獲良來不及跟上,等他趕到時,她已站在了那座廢棄的獨門小院之前,獃獃地看着門口。

門洞大開,銹跡斑斑的鎖頭掉落在石階下邊,壓倒的小草一路向屋裏而去。

「白老弟去了這裏?這是孫品秀生前住過的地方,他去這裏幹什麼?」孟獲良站在她身邊,大惑不解。

白靜柔走了幾步,來到門口,有些遲疑該不該走進去,孟獲良推了推門,那半扇洞開的門一下子打開,露出屋裏殘破的景象,傾斜的椅凳,打破的瓷壺,斷了的桌椅,青磚地板之上,一行蜿蜒的腳印直通向側門。

孟獲良揚聲叫了兩聲:「白老弟,白老弟?」

屋子裏寂靜無聲。

「孟大哥,你看茶几上!」白靜柔目光奇怪,看着那茶几。

孟獲良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卻見茶几上放了一個音樂盒,那盒子卻是乾乾淨淨的,兩人正在發怔,那音樂盒外面的鑰匙緩緩轉動起來,蓋子打開,小小舞台升起,上面或坐或立的仕女懷抱樂器,在舞台上慢慢地旋轉,與此同時,一曲悲傷的旋律自音樂盒中傳了出來,聽得讓人幾欲落淚。

「這個,是那個音樂盒?是什麼人放在這裏的?」孟獲良上前仔細觀看。

白靜柔卻沒有上前,嘴角微微露出絲苦笑,「孟大哥,我知道我哥去哪裏了。」

孟獲良看着那行腳印,「白老弟進了內室?」

白靜柔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她終於邁開腳步,往屋子裏走了去,卻步子遲疑,猶豫不決,走到內室門口,她停頓良久,看着那消逝在大衣櫥邊的腳印,似乎聽到了什麼,終於下定決心,拉開了那衣櫥的門。

孟獲良卻捧起了那音樂盒,跟着她走進室內,發現衣櫥的異樣,吃驚地說:「原來這裏面另有乾坤?」

白靜柔點了點頭,側臉看向窗外,窗邊一線晨曦撕破了黑幕,露出魚肚白的天空,她喃喃地問:「孟大哥,現在是幾點鐘?」

孟獲良看了看手錶,「四點半。」

「上一次聽到音樂聲,也是這個時間。」白靜柔推開櫥櫃的暗門,走了進去。

白荃英似乎聽到了聲音,從轉枱上緩緩旋轉的木籠子裏站起身來,隱約看到遠處的熟悉人影,涕淚交加,「妹妹,妹妹,快救我,籠子,籠子就要合上了。」

巨大的木製舞台上,十幾個木雕仕女手捧樂器或舞或奏,齒輪「咔咔」聲中,那木製的籠子正緩緩縮小,籠子裏,閃著寒光的刀刃向中央集中。

白荃英盡量把身子縮成一團,卻已是目光換散,驚恐至極。

白靜柔雙手都在哆嗦著,看了一眼白荃英,再迴轉身來問孟獲良,「孟大哥,這是什麼?你一定查過,是嗎?」她視線落到了孟獲良捧著的那音樂盒上。

她雙眼睜得老大,水光泛起,渾身在微微顫抖。

孟獲良輕輕嘆息,舉起音樂盒,對比著那個巨大的木製旋轉枱,「你瞧,除了中央那個籠子,它們是不是形狀一樣?連仕女們站立的方向都是一樣的?我找了許多的資料,在一本失傳已久的古書中倒是查到了一些東西,這種機關,是一種音樂機關,名叫弦樂醉,也是一道門戶,出自一個非常喜歡音樂的皇帝,為了收藏他的珍寶,他曽經讓匠人製作過這種機關。你瞧,台上的仕女每人拿着一個樂器,她們手腕關節接連下面的齒輪,人如果一走上去,齒輪轉動,樂器敲響,成為一首曲子,只有在曲子的某個音節走上舞台,和著那音樂的節拍,踩着特定的步伐,才能走到中央,扳下中間那跳舞的仕女的手臂,才能打開密室的門,我想,白老弟一定是誤跑了上去,觸發機關,這才被關進了籠子裏。」

「哥,哥他不能被關進去的!」白靜柔抹了把洶湧而出的眼淚,咬了咬牙,祈求地看着他,「孟大哥,你知道怎麼走嗎?怎麼才能讓它停下來?」

孟獲良一陣心痛,卻無可奈何地搖頭,「這種東西失傳太久,我查了很久,也只查到了它的工作原理,到底怎麼運作的……」他舉起了那個小音樂盒,「我想,只有它的主人孫品秀才知道,這個小音樂盒發出的樂聲,也許就是打開這個機關的關鍵。」

「咔咔」聲中,籠子又在向中央合攏,白荃英驚恐地看着那些越來越近的刀刃,揮着雙手,嘴裏喃喃,「我不想死,不想死……」

白靜柔看着他,嘴唇咬出血來,卻放柔了聲音,「哥,哥,你別怕,你不會死的,有小柔陪你呢!」

白荃英的視線不能聚焦,睜大了雙眼茫然四顧,「誰,是誰?誰在叫我?」孟獲良也看出不妥來,驚問:「小柔,白老弟是怎麼了?」

白靜柔吸著鼻子流淚:「哥,哥小時候受過刺激,他不能被關進籠子裏的,他,他,他的病會複發的!」

孟獲良急了,「這可怎麼辦才好!我去!」

他急走兩步,卻被白靜柔拉住了袖子,她搖頭,「孟大哥,你不行的,我來。」她從孟獲良手裏取過那音樂盒,把鑰匙插了進去,旋轉到盡頭,閉上眼睛聽了起來。

孟獲良看着她素白的臉掛着的兩道淚痕,伸出手指,挨近她面頰良久,看着眼淚滑至脖頸,卻緩緩收回。

一曲終了,她倏地睜開眼睛,輕聲說:「我明白了,音樂盒的曲子和那首相比,有細微不同,每句都有一處比那首降了半個調,我想,音樂轉調之時,應該就是步子掉轉之時。」

說完,她便在木製轉枱邊走。

孟獲良急了,攔住她,「小柔,這怎麼行?步伐怎麼走你也不知道,光知道調子,你如果上去,被困在裏面怎麼辦?」

白靜柔抬頭看他,眼睛映出了他的影子,「孟大哥,你忘了,我聽得見啊!裏面機關啟動,我會聽見的,一定能避開去。」

「不行……」

「孟大哥,我哥的病如果再複發,就沒得救了,所以,爺爺才會什麼都不管他,這才保了他這麼多年的平安,我們家,只有我和哥兩個人了。」白靜柔眼睛裏湧出大顆大顆的淚滴。

孟獲良心底湧起陣陣心酸,一鬆手,她卻已經邁上了那木枱子。

音樂聲斷斷續續地響着,仕女僵直著的手腕敲著面前的樂器,纖弱的少女一步步走進了仕女群中。

她身如柳擺,腳下卻如在跳舞,腳尖把木地板敲得咚咚響。

孟獲良掌心冒着冷汗,看着她走到了舞台中央,慢慢地扳下了那舞蹈的仕女的手臂。

籠子慢慢往周邊退了去,刀刃離開了白荃英的身子。

木製的轉枱卻向兩邊打開,露出了裏面黑乎乎的洞口。

白靜柔沒有理,只慢慢向白荃英靠近,輕輕喚,「哥?」

白荃英緩緩抬頭,看着她,忽然站起身來,揮手大叫,「我是將軍,你們是什麼人?全都是土匪!絞死,全都絞死!」

他衝上幾步,一把掐住了白靜柔的脖子,臉色曲扭,目光瘋狂。

白靜柔臉瞬間紫脹。

孟獲良大驚,正想衝上前去,身子卻瞬間被人制住了,軻強扭着他的胳膊,一腳踢在了他的膝彎處。

皇甫沫華從他身邊掠過,往轉枱上沖了去,幾拳幾腳,將白靜柔從白荃英手裏救了出來,他輕拍她的背部,「你,你還好嗎?」

白靜柔緩了口氣,一把推開了他,趴在枱子上喘氣。

皇甫沫華站在她身後良久,握緊的雙手鬆開又握緊,卻只怔怔地看着。

蘇雅文瞧了他一眼,悄悄繞過了他,蹲在了白靜柔的身邊,「小柔,小柔,你沒事吧?」

白靜柔撫著脖子站了起來,視線越過她望向白荃英,他已經被兩名便衣控制住了,卻依舊在他們掌中掙扎,雙目兇狠。

她收回視線,定定地望着蘇雅文,「這下你滿意了?蘇雅文,你做這些的時候,良心會不會不安?他是你的朋友,我們都是你的朋友!你明知道我哥最聽你的話了,所以你才能引他進入陷阱。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後果?你明明知道我哥有病,你卻還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

蘇雅文緩緩站起,垂下頭去,「對不起,小柔,我沒想到會這樣。白,白大哥一定能治好的。」

白靜柔視線滑過她,到了皇甫沫華身上,笑容冰冷,「四少,門已經打開了,您還不下去瞧瞧?」

皇甫沫華上前一步,眼神如點墨一般,「小柔,我,我……」

她卻沒有再望他,轉頭看向了那黑乎乎的洞口,聲音輕得似乎聽不清楚,「這裏面到底有什麼?要勞動四少如此大費周章,費盡心思地引了我打開它?原來,我在四少心目中的價值,就是打開這道門,從知道我的聽力能幫你開始,四少一直就在籌劃這一切吧?」

皇甫沫華嘴角微微抽動,腮邊肌肉咬了出來,頸上一根青筋輕輕跳動,他看了她半晌,閉了閉雙眼,「下去吧!」

便衣拿出蠟燭來,把蠟燭點燃,拿繩子慢慢懸掛而下,見火苗未熄,點了點頭,「可以下去。」

白靜柔動都沒動,站在孟獲良身邊,冷淡地說:「四少,我的任務既已完成,請您放我們離開。」

皇甫沫華直視於她,卻一揮手。

兩名便衣拿槍指住了孟獲良。

「不行,你們一起下去!」皇甫沫華語氣更冷。

蘇雅文握住了白靜柔的手腕,「小柔,你下去看看吧!看過了,就什麼都明白了。四少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我之所以幫他,也有不得已的原因……小柔,是我把白大哥引進來的,是我不對,你別怪四少。」

白靜柔一甩,抽回了自己的手,垂下頭看着手指,「我還能不去嗎?」

孟獲良冷笑起來,「原來如此,皇甫沫華,你真是機關算盡,對他們如此,對小柔也如此?」

皇甫沫華站在洞口,語氣平淡,「沒錯,為了這一天,為了能解開多年前的謎團,我的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孟獲良氣得說不下去,想從兩名便衣手裏掙扎出來,「小柔何其無辜,你為什麼這麼對她?」

皇甫沫華忽然轉身,雙目赤紅,視線停在白靜柔身上,上前兩步,「無辜?你以為這裏有無辜的人嗎?你以為,你為何能這麼容易打開這樂聲機關,弦樂醉這個名字,你當真一點都不記得了?」

白靜柔震驚抬頭,後退兩步,「你說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

孟獲良大怒,「皇甫沫華,你別胡編亂造,小柔和這些有什麼關係?」

皇甫沫華忽然轉身,冰冷地說:「押他們下去。」

幾名便衣上前,推搡著孟獲良與白荃英下去,走到白靜柔面前,沒有動手,當頭那位只冷冷地說:「白小姐,請。」

白靜柔一言不發,跟着往下走。

巨大的地下室里,分好幾個房間,裏面和上面卻差不了多少,零亂地擺放了無數的箱子,有些箱子空了,有些箱子卻敞着,裏面放了些器皿、古玩。

地上零星地散落着無數珠子,像是被人野蠻扯斷的。

便衣早已把幾個房間的門打開了,看了其中一個房間,走到皇甫沫華身邊彙報,「四少,是那裏了。」

皇甫沫華點了點頭,慢慢往那房間走過去,守在門口的便衣把房門緩緩推開,垂目,「請四少節哀。」

房門打開,房間裏面,並列擺了滿滿一屋子的棺材,從左自右數過去,有五個之多。

皇甫沫華雙目泛著淚光,「她是哪一個?」

便衣遲疑半晌,指著邊上那個木質新些的,「夫人應該是那具,棺材蓋被推開了少許!想必,想必……」他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棺材裏的人曽經想要逃出。」眾人聽得臉色煞白,白靜柔更是渾身都在顫抖。

皇甫沫華急步走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伏在地上,良久沒動。

屋裏靜得嚇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站起身來,回過頭去,目光落在白靜柔身上,「你知道這些棺材裏躺的是誰嗎?是鞏爺派截刀幫的人親手弔死的父子四人,是孟常青設計逼死的一家子,是皇甫端奪了錢財后還要奪其性命的他的妻子!」

白靜柔步步後退,搖頭,眼睛裏卻瞬間聚滿了淚水,「不,不會的,不會的。」

「不會?」皇甫沫華冷笑,「你知道這一切緣起如何嗎?緣起於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三個好友郊外踩青,見此處風景極好,就來此借宿逗留,那時靜安寺由一個俗家弟子打理照顧,因無香火,早已把靜安寺當成普通民居,把他的兒子、女兒接來此處照料養大。他熱情好客,與那三個人言談甚歡,原本無事,可那個月,正是十月,三個年輕人中的一位年長的,帶着他的女兒,等他們回去之後,他女兒告訴他,在寺里的每個晚上,她都聽到了音樂之聲,她記憶力極好,把那樂曲全曲哼唱了

出來音樂機關每年十月的幾天會自動旋轉,發出音樂聲。」

白靜柔的身子瑟瑟發抖,她忽然間想起了許多年前發生的事,那時候,她父親還活着,有一次,他和朋友聚餐,她非吵著要去,父親只好帶着她去了,回來之後,和以往許多次一樣,她說聽到的許多奇聞、小事。

她聽到的東西那麼多,於她來說,這只是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她隨口說出,糊艮就忘,那麼多她能聽到的東西,那麼多聲音,她怎麼還會記得那首小小的曲子?她當時確實哼唱了出來,還告訴了爺爺,對他說:「這曲子可真難聽。」

爺爺當時皺緊了眉頭,一臉嚴肅,像在想着什麼。

「那三個年輕人不認識這曲子,可那年長的公子家裏卻不是一般的身份,他有一個極厲害的長輩,江湖人稱鞏爺,以前做過些盜墓之事,更是所謂截刀幫的幫主!」皇甫沫華冷笑,「他一聽那首曲子,就聽出不同來,和孟公子一樣,查出那首曲子是個愛好音樂的皇帝所作,用在了他所藏寶藏的機關之上,那皇帝聰明至極,為了吸引人來破解這曲子,他又留了破綻,每年十月的幾天音樂機關會自行啟動,發出樂聲,因為十月月中,是他最寵愛的妃子的生日。那長輩意識到,靜安寺非同尋常,一定有一個極大的秘密存在,從此,那一家子的悲劇便開始了……」皇甫沫華閉了閉眼。

「三個人知道了這天大的好消息,當然聯手合謀。姓孟的擅長謀划,知道那家主人喜歡孩子,又有一手好醫術,姓皇甫的家裏有個生病的孩子,於是,讓他帶了孩子假借讓其看病的緣由接近那家人。果然,那家主人性格善良,盡心儘力替他醫治,可也僅此而已,其他的卻什麼也打聽不出來,正在無奈之際,那家人的小女兒卻被姓皇甫家那男子的俊美容顏吸引,對他莫名親近,姓皇甫的家裏雖然已有妻室,但如此良機,當然不會放過,他承諾娶那女子過門,像對正室一樣對她,那家主人極愛女兒,無奈之下只好答應。婚後幾年,他一直在打聽靜安寺的秘密,可正因為如此,引起了那家主人的警覺,他警告女兒不能向女婿透露一星半點內容,又讓三個兒子去警告他。那三個人怎麼會甘心?在他們旁敲側擊之下,知道所有秘密的姓孫的人都告訴了那小女兒,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在那家主人大壽之時,截刀幫幫主親自帶人上門,滅了他們滿門,可那幫主有個良心尚未泯滅的兒子,就是那三個人之中年長的那位,他終於於心不忍,前去通知那家人,卻哪裏知道,殺戮之中,那幫主誤殺了自己的兒子!」

白靜柔身子搖晃,頭一陣陣地昏昏沉沉,「我爹是被我爺爺殺死的?他,他不是自殺?」

孟獲良扶住了她,朝皇甫沫華怒聲說:「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

皇甫沫華掩下眼帘,「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這些事雖然沉寂已久,但如果想查,還是查得到的。李成章死之前,是想重新打開這裏,獲得剩餘的寶藏,可他哪裏想得到,到了最後,還是守護著這裏的那些泄漏出去的毒物取了他的性命。沒錯,孫家只剩下了孫品秀一人,皇甫端把孫品秀送到這裏,日夜逼問,甚至拿他們的孩子來要挾孫品秀,她終於把打開這密室的方法說了出來。」

他平靜地述說,似乎在說別人的故事,可眼眶卻漸漸濡濕。

蘇雅文說:「為了這裏面的東西,皇甫端喪盡天良,把四少帶到了孫品秀面前,威脅她如果不打開密室,就把四少一刀刀地在她面前凌遲,四少胳膊上,如今還留着兩道深長的疤痕。」她幾步上前,忽拉起皇甫沫華的胳膊。

皇甫沫華一收手縮回,眾人卻早已看得清楚,兩道深長的疤痕像兩道極為醜陋的蚯蚓自他手腕之上延伸上去,直沒進衣袖。

那兩邊傷痕竟如飛龍一般。

「原來,他的胳膊是這麼傷的?難怪皇甫少安會這麼說。」白靜柔喃喃道。

「孫品秀告訴皇甫端打開機關的秘密,他卻還不相信,和白老爺子商量,將他那聽力非凡的孫女帶來這裏,果然,他那孫女不負所望,竟然聽出了機關轉動之時稍微響動異常之處,避開了那泄漏出來的毒霧,讓孫品秀想要同歸於盡的願望落空了。白家、孟家、皇甫家順利得到這密室的大部分珍寶,他們以為盡得密室秘密,將已經瘋了的孫夫人封進棺材裏,又起出她四位父兄的屍首,將他們一起藏在了這房間里!」蘇雅文說,「我想,他們之所以這麼做,也是因為心裏害怕,怕有人終於查起這一家人的失蹤,牽涉出這其中的秘密。」

她面帶同情望向了一臉煞白的白靜柔,「小柔,你爺爺對你們雖然慈愛,可他的確做了許多你們不知道的事。」

白靜柔踉蹌著後退,卻撞到身後人身上,那人嘴裏喃喃道:「將軍,我是將軍,我要殺了你們!」

她回頭,白荃英用陌生而兇狠的目光看着她。

她緊閉雙眼,眼淚卻止不住地涌了出來,「沒錯,我們白家的人,或許真的結仇太多,老天爺都不幫我們。阿爹死了,哥和我也被人綁架過,哥回來之後,就落下了毛病,他經常發病,發病了就追我,不停地追,手上不是拿着刀子就是拿着棍子。那一年,他又發病了,一棍子打在了我的頭上,醒來后,大半年的時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她仰起臉看着皇甫沫華,「你,你告訴我,爺爺是不是你殺死的?我哥被人冤枉殺人,是不是你設計的?」

皇甫沫華冷淡地說:「我拋出了那箱珠寶,就引來了你爺爺的人追查,他查出那箱東西的出處,派人追殺我,那時候,你為何要救我?如果那一次我死了不就更好?」

白靜柔目光茫然,眼淚卻洶湧而出,「爺爺派人刺殺你,手術中他派人斷的電?所以,你以牙還牙?孟太太手裏那裝了炸彈的壽禮,是不是你派人送的?」

他雙目微微泛紅,似乎沒聽見她的質問,「可你救了我又怎樣?該死的人一樣要死!他雖不是我親自動手,卻也死於我啟動的這場計劃,孟太太是真的下定決心和你爺爺同歸於盡。因為,她知道你爺爺下手殺了她的丈夫孟嘗青。三家分了那財寶之後,孟家生意越做越大,白、孟兩家終於又起衝突,你爺爺再次下手,暗殺了孟嘗青!孟獲良,你查了這麼多,連這個都沒查出來?」

孟獲良默默垂頭,「原來如此,難怪我娘不願意我娶小柔,很多次她都提起了阿爹生前和白老爺子似乎有衝突!」他抬起頭,「但具體阿爹是怎麼死的,是四少告訴阿娘的吧?」

皇甫沫華點頭,冷冷地說:「是的,是我派人說的,你娘對你爹痴心一片,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就決心替你爹報仇了。」

孟獲良臉色一片煞白,「四少真是好手段!我們所有人只是你棋盤中的一顆棋子,你只需移動一顆,其他棋子就會廝殺不休,任你調遣,皇甫少安如此,我娘如此……可你把小柔當成什麼了?為何這麼對白荃英?」

皇甫沫華表情不動,「白荃英之事,純屬意外。」

白靜柔看着他的臉,他還是往日模樣,面目俊冷,眉如遠山,可她只覺他的臉在她面前慢慢模糊掉了,只餘一團朦朧,她輕聲問:「四少,下大雨的那一日,你提着東西來白府求婚,是真的……真的……」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是真的想娶我,還是想探查白府實情?」

皇甫沫華目光之中沒有一點暖意,「白靜柔,你以為呢?」

白靜柔卻笑了起來,大眼睛依舊彎成兩彎月牙,原本可愛而喜慶的表情,看在眾人眼裏卻無比悲涼,「我明白了,四少,原來一直以來,你從沒喜歡過我,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想必,想必和我在一起,你會控制心跳,控制呼吸,模擬過無數次吧?讓我以為,以為……」月牙兒一般的眼睛之下,淚水如珍珠一般滑落,「你是喜歡我的,因為,我知道真心喜歡的人會有怎麼樣的心跳,怎麼樣的呼吸,卻沒有想過,原來一切都可以偽裝。他們,他們都告訴過我,你聽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我從來不信,原來,是我太自信了……」

皇甫沫華垂了眼神,雙手在身軀兩邊握得極緊,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動。

蘇雅文上前,「不,小柔,不是這樣的……」

皇甫沫華舉起手來,阻止了她,他直視白靜柔那張佈滿淚痕的臉,「你以為,在你一手毀了我娘,毀了孫家之後,我還會喜歡你?」

白靜柔肩膀一縮,雙手環抱自己,「不,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我聽到的東西,原來有些是不可以說的,是要人命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孟獲良怒斥:「皇甫沫華』你瘋了嗎?小柔那時候那麼小,她怎麼會知道利害?」皇甫沫華眼角肌肉微微抽搐,他閉了閉眼睛,低聲說:「所以,我不想怪她,可,我怎麼能喜歡她?怎麼能?」

白靜柔聞言抬頭,定定地看着他,良久苦笑,茫然四顧,從他的臉上滑到了孟獲良的臉上,再落到白荃英身上,看着他,「哥,哥,咱們怎麼辦?爺爺做錯了事,我沒辦法怪他們,哥,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白荃英垂頭看着她,側着臉似乎想起了什麼,焦灼的眼神有瞬間的清醒,「妹妹,你說什麼?」但轉瞬之間,他雙目又開始遊離,彷彿面前站了無數看不清的惡鬼,「來啊,你們來啊!我是將軍,我要殺了你們!」

兩名便衣差點掌控不住他,忙死死按住。

白靜柔絕望地收回視線,看向蘇雅文,「雅文,你早就知道了一切是嗎?你一直在幫他,你協助他讓我哥進了這陷阱?你,你為什麼不對我說實話?為什麼要這樣設計我們?難道說,我們多年的相識之情,不如他的一句話,我們之間的情義一文不值嗎?」

蘇雅文一臉愧疚,「小柔,對不起。」

「不,是我不好,我為什麼要長這麼一雙耳朵,聽了那麼多不該聽的東西,害死了那麼多人,是我活該。」她忽然蹲了下來,拚命地去揪自己的耳朵。

蘇雅文上前兩步,緊緊抱住了她,握緊她的雙手,「小柔,不是的,不是的,這只是造化弄人而已,你沒有錯,沒有錯的。」

她轉頭望向皇甫沫華,目帶乞求,皇甫沫華卻轉過身去,背對兩人。

白荃英卻似乎又清醒了,「妹子,妹子,你幹什麼?你別這樣,你這樣,我該怎麼辦?」

白靜柔顫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她緩緩直起身來,看着皇甫沫華的背影,「四少,我都想明白了,你這樣對我,原來是情有可原,我竟然,竟然連怪你都沒有資格,爺爺去世了,孟伯母也死了,我爹爹也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四少,你如果還認為不夠,我只有把我自己的這條命給你了。」

皇甫沫華隔了良久才說:「不用,此事,到此為止吧!」

白靜柔抹了把眼淚,輕聲說:「四少,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想,你該拿的東西,該報的仇,想必都已經報了,你既然放手,不想找我們報仇了,能否放我們離開?我,我們保證,從此之後,我和哥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

皇甫沫華脊背僵直。

蘇雅文上前兩步,卻終沒有說出話來。

「不,不行!」隔了許久,他才說,「白家的大部分財產,是從孫家拿去的。」白靜柔一怔,「四少準備怎麼辦?」

皇甫沫華轉過身來,眼眸墨黑如漆,「我知道,白老爺子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你,要想順利接收,只有我們成婚!」

「成婚?」白靜柔瞪圓了眼睛,「不行!」

皇甫沫華只緩緩轉身,吩咐:「把這些東西全都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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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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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白荃英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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