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淵山

八蒼大地。wwW.

紫淵山脈，千山萬嶺蒼秀挺拔，山勢綿延起伏，儼然卧龍之勢，渾然天成，盤踞八蒼大地中東部，千年滄桑，巋然不動。

卧龍之首乃紫岳山，卧龍之腹乃參淵谷，卧龍之身盤護龍首三方。朝東紫岳山乃劍淵廷駐地，山上古木連天，鍾秀蒼勁；面西參淵谷則生長著千篇一律的名為「劍竹」的巨竹，蒼翠如海。

劍淵廷後山，紫岳山。

一道孤影在叢林中左躲右閃，還不時地探出腦袋東張西望，低劣的偽匿術無法隱藏他的身體，氣息外泄卻渾然不知。而在這盤踞著不計其數凶禽猛獸的原始叢林中，暗處無數雙凶厲的眼睛從孤影身上一掃而過後，便恍若不見、毫不理睬。在這裏，因為弱小，他直接被忽略了。

程躒已經是十八歲的少年了，並不出眾的臉蛋卻很清秀，憨厚的眼神像淳樸的農民。套著灰白長袍的身體顯得有些孱弱，胸口紋著一個奇異的圖徽：一條張牙舞爪的小金龍盤繞在一柄式樣古樸的小劍上。掌心大小的圖徽，妖艷的金龍與古劍卻散發着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

——這便是劍淵廷的標誌。

斗龍圖。

明天是師叔四十大壽之日。雖然師叔吩咐過壽席一切從簡，但身為劍淵廷的廷主，弟子們向來對師叔都是敬若天人，豈會怠慢？遊歷在外的劍淵弟子早已紛紛返山，和門中弟子一起張羅著、籌備着。多年來，流雲般平靜的劍淵廷出現少有的團聚和喜氣。

師兄們都已準備好了孝敬師叔的奇珍異物，而程躒此時正在為此事發愁？他從未踏出山廷，身上之物，皆師叔所賜。山莊珍寶無數，師叔並不缺他的一點賀禮，只是如果不送，程躒心裏會過意不去，而且肯定會被其他同門嘲笑的。

十八年來，師叔一直代替著父親的角色養育他，庇護他，引導他成長，還傳他最高深的劍術，只怪自己不長進，十八年來，他連山廷的入門劍式《兩儀劍》的修鍊都如泥澤而行，舉步維艱，更別提山莊的另一門無上功法《斗龍劍式》，一直被同門視為廢物，如果不是師叔庇護，劍淵廷哪有他的立足之地？

紫岳山是一片古老的原始森林，充沛的靈氣使得這裏孕育著不計其數的奇珍異果、罕世藥材，同時也繁衍了數不盡的兇猛異獸和無數未知的神秘兇險。平時師兄們上山採藥都是結伴群行，此次程躒為了給師叔找件像樣的賀禮，他已在山中外緣徘徊了三天之久，可還是沒有找到一件稱心的東西。今天是最後一天，夕陽快落山了，時間已是迫在眉睫，於是，他硬著頭皮兀自壯膽朝紫岳山深處探尋。

劍淵廷明文規定，紫岳山後山以一里為界，一里之外的深山處划做禁地，而更深遠處的參淵谷更是禁中之禁。

步入禁地，程躒憨態可掬的臉龐因恐懼、緊張而顯出蒼白與潮紅奇異的交映，深林之行危機四伏，步步如履薄冰。腰間臂長配劍，傳統古樸，顏色暗沉，卻不具任何鋒銳殺伐之氣。翼翼探尋，握劍之手，手心已沁出冷汗。

老天似乎偏愛與程躒過不去，人傳紫岳山物產妖嬈，遍地皆寶，可他不斷地深入探索，卻一無所獲。萬幸，同樣也沒有遇到傳聞中那種九死一生的危險，程躒甚至產生一種錯覺，似乎林中的凶獸都有意無意的避開自己。而愈往深處，拔地而起的參天古木，愈加肆無忌憚地狂妄生長，遮天蔽日，大片的枝葉簇叢，愁雲一般覆蓋着整座紫岳山，到處是詭異而凝重的陰影。

暮色漸起，程躒漸漸由緊張變成焦躁，如果空手而歸，幾天來的辛苦便將付之東流，而且，還落下擅闖禁地之罪……這次紫岳山尋寶，可是他十八年來首次挑釁廷規，忤逆師叔的意志……不行了，沒時間了，下意識地，程躒加快了深入探索的步伐。

夜幕降臨，驀然發現周圍可見度已不足一丈遠，地上都覆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忽一陣夜風襲來，正焦慮如焚的程躒，積弱的身體激靈一顫，驟然清醒。重新審視周圍極度陌生、陰暗婆娑的景物，心中一涼，自己已經迷失了方向。

此時，林中猛獸的嘯聲鋪天蓋地，程躒將腰上的那把鈍劍握得緊緊的，面容苦澀。武藝微薄的他，此鈍劍除了壯膽，當真別無它用。

聽前輩們說，這把劍是劍淵廷的三大鎮廷仙劍之一的「龍淵劍」，乃自己父親生平所用，原本它是一把靈氣通天的絕世仙劍，只是自從父親死後，「龍淵劍」就失去光芒，鋒利不再，淪為一柄鈍劍。有人說，它已經死了，確切地說，現在的「龍淵劍」只是一把廢鐵。

程躒萬般沮喪，又無可奈何，悻悻地咬着唇，根據來時印象中的路線，摸索著折返。相比尋寶，目前尋到回家之路更成當務之急，無可否認，山林中的任何一隻凶禽猛獸都足以輕而易舉地取他性命。

一路潛行，心驚膽戰。夜色之下，林中狼哭鬼號，程躒由剛初的緩行探索，逐漸疾步飛奔，而腳步的迴音縈繞在程躒背後，緊跟不棄，讓他總覺得背後有人跟蹤自己，可回頭時，卻什麼都沒有，他知道是因為自己害怕而產生了幻覺，可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恐懼，秀臉煞白髮麻。

漸漸地，程躒驚悚地發現，周圍的景物已經與記憶中的路線無法吻合。

月黑風高夜，正是魔物橫行時。

隱約中，一陣陣「沙沙……」鬼行之音，由遠及近，萬軍壓境一般凝重恐怖，程躒嚇得毛骨悚然。提心弔膽地繼續前行數步，卻發現一片黑壓壓的竹林，在夜風的吹撫下，「沙沙……」之音與潮水來襲。劍竹林與古木林在此形成一道不規則的分界線。程躒豁然明白，他已經深入到紫岳山與參淵谷的交界處，——這裏是紫淵山禁中之禁。

一剎那，在巨大的震驚與恐懼中，程躒身體彷彿石化了，怔愣著，幾乎失去思考的能力。久久之後，回過神，赫然才知事情的嚴重性。

歷年來，凡擅自涉足重禁之地者，皆屍骨無存。

「老天，這玩笑開得也忒大了吧？……」置身重禁之地，程躒欲哭無淚，不知不覺中，竟深入如此。萬般無奈、絕望時，幽暗的劍竹古木交匯處，忽然若隱若現淡淡的火紅之光，如暗夜舞動的幽靈。空中瀰漫着鬱郁的辛辣的藥草味，程路眼中一亮，疾步尋向紅光處。

眼前是一株尺高，指粗，梢頂有七片火紅葉子的小苗。整株小苗如溫玉般，流溢着淡淡的火紅色，隱約可見莖葉中分佈均勻的經絡。

「七葉火黎！」

武藝不精，但醫識尚可的程躒，識別出的七葉小苗的身份時，只道是難以置信。

火黎是古醫書上才有記載的一味古藥材，百年孕育，百年發芽，百年生徑，百年長一葉，一株七葉火黎是需要近千年的生長方能初成，四葉的火黎已經是鳳毛麟角，而七葉的火黎絕對是空前絕後。

火黎乃炎系異物，八蒼大地幾件為數不多的天材地寶級靈物，乃是當今世上淬鍊身體、通經活絡第一聖物。如此不可思議之物竟被自己撞見，程躒呆愣得有些不真實之感。

唏噓后謹慎查探四周，卻沒有發現傳聞在看守異寶的守護獸，連忙欣喜地取出隨身攜帶的小鏟子，小心翼翼地挖取火黎，之前陰霾的心情一掃而凈。

「咦？」正挖取間，程躒心頭忽然升起一股異樣，閉目細悟之下，大驚失色，原來七葉火黎的靈氣正在詭異地快速流失，七片火黎葉最頂端的一片的火紅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褪去。

初以為是自己不小心鏟傷了火黎根須，檢查后，確認並沒有挖掘失誤，疑惑間，忽然捕捉到空氣中有股奇異的靈氣波動，凝神感悟之下，發現火黎上濃郁的靈氣不斷地湧出，消失在丈遠處一顆劍竹后。舉目探去，乍見劍竹背後閃爍著一團蒲團大小的淡淡的金光，伏於劍竹根部，細微的金光與夜色融入極深，隱晦模糊，肉眼難辨。

「那金光，在『吃』火黎的靈氣……」程躒大驚不妙，連忙三五下便將火黎挖掘出，用事先準備好的葯布裹好收入懷中，方才阻止火黎靈力的流失。舒了口氣，擦去額頭的冷汗，慶幸之餘又心疼不已，火黎的七片葉子已經有兩片火紅色盡失，萎靡垂焉，也就是說，七葉火黎已經流失了七分之二的藥性。

程躒惱怒地尋向「吞噬」火黎靈氣的元兇，丈遠處，劍竹根旁，一個寸長指粗的，似筍尖又似石塔的奇異之物，在凝沉的黑幕中，散發着淡淡的朦朧的金光。

程躒怒極，伸手便抓向那異物，卻不料異物仍深埋地底，含怒出手卻也只將它拔出兩寸余，而埋在地里比裸露在外的部分要粗壯許多，上面還附着著密集的根須，極似山參，那裸露在外的參形部分宛如金鑄一般，明晃金燦如刀，瞬間刺破了黑暗，扎得程躒連忙用另一隻手護住眼睛，

生長著千篇一律的劍竹山林，之所以名為「參淵谷」，是因為這裏有一種比劍竹更奇特、更悚人聽聞的存在，那便是這裏生長的不計其數的野山參，有補血養氣的丹參，有延年益壽的骨參，有療寒毒的火參，還有添修為的絡參，更有治百病的母參，當然，也不乏通體皆毒的厄參……而眾多參類的年份大多都在百年以上，乃至數百年，更甚至上千年。

「參？……」正在程躒驚訝那異物竟是一株不長莖葉的參形植物時，手中的寸許金參忽然一扭，竟利索地從程躒手心掙脫，極為滑稽地扭動參腰眨眼便鑽入地里，伴隨着嬰兒般清脆的「吱吱……」音，飛快地向劍竹林深處遁逃。

「呃，居然，居然有，如此神異參物……」

不僅能「盜走」火黎的靈氣，還能自如「行走飛奔」，實是怪異絕倫。程躒眉宇輕挑，飛步追向金參。金參像地鼠一般靈敏輕快，敏捷地穿越各種障礙，路線曲折蜿蜒不定，在程躒的追逐下，始終迎刃有餘地將程躒甩在一丈外。逃竄之餘，金參宛如和程躒捉迷藏般，時而鑽入地里隱匿行跡，時而冒出塔形參尖左顧右盼，頗有幾分淘氣。

此情景實是詭異之極。

「輕功真的很差勁啊……」程躒沮喪又惱羞不已。

不知為何，他完全不適合練武，任他怎麼勤奮刻苦，都於事無補，他可以閱讀到山廷中的許多的至高劍訣心法，但卻習無所獲。而且，他從小便身患隱疾，身子異常羸弱，後來，八歲時修鍊師叔密贈的長生寺的《萬佛》，身體的隱疾才漸漸得以壓制。師叔對《萬佛》的來源有些遮掩，但程躒知道，長生寺的不傳之秘、鎮寺功法，絕對不是僅憑交情就可以輕易轉贈的，雖然當年的師叔與長生寺的大禪僧之間的情誼絕對堪稱是生死莫逆。

是以，白駒過隙間，程躒已有《萬佛》十年的福緣。

追逐間，不知不覺地，程躒卻已誤入參淵谷深處。當程躒忽有察覺時，頓生怒氣，憤而拔劍，擲向正朝他「擠眉弄眼」的「金參」，怒極之下卻奇准無比，劍光劃過，「金參」忽然「屍——」地厲叫，尖銳森寒之聲破空而襲，程躒耳膜刺痛的同時，心臟也猛然彷彿被尖刀扎得幾乎窒息，不禁抓住胸口，轟然跪地。

良久，程躒方才喘過氣，抹去煞白額頭的冷汗，心悸不已，「金參」無意間的音波攻擊竟有如此威力，堪稱恐怖。「金參」已逃之夭夭，起身拾起龍淵劍，歸鞘，忽然，龍淵劍灰暗的劍身一抹雪亮的光華一閃而過，劍身一陣微弱顫抖，似有什麼東西欲要破劍而出，只是此時程躒卻沒有注意到龍淵劍這瞬間的微弱變化。

此時，他的目光落在地面遺留的一塊刀幣大小的金塊上，躺在塵土中尤為顯目，用藥布小心翼翼地裹起，托在掌心辨別，卻是龍淵劍從「金參」上削落的，如赤金般，金燦明晃，質硬如鋼。

劍淵廷中，其他同門都有繁重的修鍊功課，而程躒例外，他便把許多的閑暇用在了藏書閣的無數古籍上，不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至少在劍淵廷中，他的學識絕對算得上是數一數二。而此時，程躒翻遍腦中無數古籍，卻無法將手中的異物殘片對號入座。震驚唏噓之餘，感嘆造化神奇，八蒼竟有如此神異之物。

裹好「金參」殘片，納入懷中，深吸一口氣，靜靜平復起伏跌落的心情，不禁暗自苦笑，此次尋寶，雖然收穫不菲，但，眼觀四周，夜色茫茫，何為出路？只怕，即使僥倖逃出生天，擅闖禁地之罪，山廷重責，也定讓自己丟掉半條命。

迷失方向，苦無出路，程躒懊惱不已。十八歲已是**之齡，可自己卻太容易被情緒支配，一欲，進山尋寶；一急，無畏深入；一怒，追逐「金參」……難怪師叔不止一次地告誡自己，要學會隱忍，就像其他師兄一樣。隱隱覺得，他對情緒的控制，應該是緣於修鍊《萬佛》尚淺之故……至於什麼時候修鍊到《萬佛》中所描述的天塌不驚，穩如涅槃的境界，呵呵，天知道？……

深沉的夜色中，星月無光，哭號的獸吼聲夾雜在躁亂濃郁的靈氣中，無數的腰粗劍竹，似無數柄林立的巨劍，凶戾之氣迎風嘶舞，彷彿黑暗中，隨時都有可能跳出一隻猛獸，將程躒撕成碎片，時刻膽戰心驚。

「姑娘，若再進一步，血濺當場……」

忽然，前方隱約傳來悠幽的人聲，淡漠、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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