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血色南域（二）
紅石聖星，滿天詭異的綠色蒼穹之下。
平日裏桀驁不馴的洪康，此時都面目嚴肅的盯着四周，警惕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事實上，紅石聖星已經來到了他們的夜晚，但因為是有着多顆恆星的行星，因此，夜晚也僅是略顯得有些昏暗罷了，依稀可以看清遠方宇宙星域的星辰閃爍。
斯威夫特以及他的登羅斯族手下同樣迅速散開，平日裏的嚴格訓練在此時發揮着它應有的作用。
張碩與石悅翔和一名士兵被分配到搜索NF—496飛船的內部，儘管目前已是一片殘骸，但是乘坐這艘飛船的士兵們卻都下落不明，失去蹤跡，因為據目前現場的情況來看，船上的士兵要麼全部殞命，要麼集體逃出來飛船，而目前來看，后一種可能性非常大。
要想找出墜落原因，找到倖存者是其中最快的辦法。
張碩與石悅翔的頭上迅速浮起一層薄膜，那是頭部投影器所配備的一個臨時的氣凝系統，可以形成一個保護罩，而頭部投影器上還可以變成手電筒一般，發出著強光，照亮飛船內部的黑暗。
由於爆炸跟墜毀，飛船內部不少設備都已經損壞，系統一直處於自動重啟狀態，刺耳的電子音在三人的耳朵里不斷迴響着。
聯邦的飛船做工與質量的確無法讓人質疑，在猛烈的爆炸之後，飛船的中控系統等電子設施全部完好無損。
張碩甚至懷疑，一旦將外表破損的地方略加修補，飛船還能完成完整起飛前往執行任務。
三人頭部的投影器發出的亮光很快巡視完畢整艘飛船，預想中的船員集體死亡並沒有發生，船內一個人影都沒有見着，彷彿這艘飛船就是無人駕駛的一般。
張碩有些迷惑，儘管與發現十多人的屍體相比，這裏的一切顯得不那麼駭人聽聞，卻隱隱透露著讓人不寒而慄的氣氛。
死亡並不可怕，最為可怕的是未知。
終於，張碩頭上的光線划向船尾，如今的飛船尾部，因為能源艙爆炸的緣故，已經顯得有些四分五裂，不少管道斷折，在手電筒的光芒中無聲的滴落。
一支掛着南部軍區字樣的藥品在投影器的光芒下照得有些刺眼，反射著銀色的光暈，在黑暗中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光。
那是一個臨時止血藥物，可以噴射出一層較厚的醫用無菌氣凝膠似的物體，將大面積的傷口暫時堵住。
而這一支藥物的噴射口，還掛着一絲還未完全凝固的膠狀物，顯然，剛剛才被使用。
隨着這一蛛絲馬跡的發現，張碩等人面面相覷，心臟猛然開始劇烈跳動，一股南域聯邦軍人絕不該有的驚懼出現在他們心裏。
究竟是何等恐怖駭俗的力量能夠將船上的十多名軍人帶走，又或者說，是他們自己選擇臨陣脫逃呢？
突然，那位隨同的士兵的投影通訊器傳來消息，原來在外面搜查的士兵有了新的發現。
待張碩趕到之時，他看見那邊的石塊上躺着一道渾身是血的白色身影，胸骨盡數彎曲折斷，眼神中的憤慨與恨戾讓周圍發現他的士兵都死死停住腳步，血色與白色交織，兩種絕不會有任何關聯的顏色此時卻在那片幽綠色的天空下不斷交織著，顯得無比凄厲。
拉赫米達！
張碩怎麼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藍星時半刻鐘之前還在聖樂城中飛船基地談笑風生、神采奕奕的拉赫米達如今確實這副凄慘的模樣，敵人的強大有些超乎班長斯威夫特的估測。
但因為拉赫米達如今還處於昏迷當中，因此眾人心中的疑惑與驚悸只得暫時放下，繼續在遠處搜尋着倖存之人。
天空上最後的那輪恆星也緩緩落下，按照紅石聖星的情況，儘管有着三輪恆星的照顧，但是他們同樣能夠在地羅米亞時間一天內享受到一個班時辰的真正夜晚——那時，天空中一顆恆星也沒有。
此時，天色完全昏暗下來，就連那詭異的綠色天空，此時都顯得看不出那顏色。
唯獨剩下那一片黑茫茫的宇宙與點點星辰。
幾人將拉赫米達抬到NF—203內，猩紅的鮮血從他身上一路流了滿地，不時的劇烈震動甚至還會射出駭然驚人的血劍與血霧。
拉赫米達大量失血，氣息已經變得孱弱不堪，帶着遍體的血痕與疲憊，被送入了救援艙。
一個登羅斯族士兵在拉赫米達還沒受傷的腿部中抽取了少量的血液，放入一台邊上的機器裏面，使用補血劑加入其中，頓時，大量的液體膨脹起來，以肉眼的速度擴張著。
液體呈著金黃剔透的顏色，甚至還能在黑暗之中發出淡淡的幽光，這時，機器開始運轉，金黃的液體在一瞬間便變成了混濁的黑色，漸漸地開始略顯稀薄，在上層甚至有着一絲不起眼的泡沫。
直到士兵將機器內的神秘液體注入拉赫米達的體內，張碩才猛然發現，那液體已經成為了登羅斯族的血液！
更為可怕的是，那還是與拉赫米達完美融合、不會發生排斥的鮮血！
張碩站在一旁瞠目結舌，腳步微顫。作為天空城大學的學生，他自然能夠知曉那是何種驚世駭俗的技術——極速細胞繁殖！
眾所周知，無論是人族，還是月影族、登羅斯族、精靈族等等碳基生物，他們或許像人族一般，有着密密麻麻且十分精細的血管，又或者像登羅斯族一般，是有胞壁包裹着的機體，但是他們無一例外，血液都是由大量細胞組成。
而其中，人族以及月影族的成熟細胞根本不具備細胞核，無法自主繁衍生息，可是此時，一個之前在張碩腦海之中如同天方夜譚的場景就活生生出現在他的面前。
不多時，拉赫米達掙扎著抬首，唇間發出虛弱而陰厲的聲音。
「快走！有……神……」
說着，拉赫米達的氣息竟然瞬間羸弱，目光渙散殆盡，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死死地望着飛船的天花板，觸動了上面的目光感應，投影畫面開始處於播放狀態。
似乎是意志崩裂，拉赫米達給人感覺生命和元氣不斷瘋狂的流溢，在他那無神的眸光中，似乎經歷了不可思議的恐怖景象，整個人彷彿陷入了濃稠無盡的黑暗泥沼。
而此時，那位負責聯絡的士兵突然發現長時間沒有收到軍隊指揮部的回復，迅速在隊伍公共頻道上報告，同時也傳來了班長斯威夫特的回應聲。
見拉赫米達暫時還在夢魘之中沒有緩過神來，張碩與那位士兵便離開救援艙，來到了外面那片短暫的黑暗之中。
斯威夫特和搜尋的士兵已經散開，都沒有聚集在飛船的周圍，此時的船旁，只站着石悅翔在外面駐守，警惕地頂着遠處的暗紅色煙塵。
與腦電波綁定的頭部投影器都設置有夜視儀的功能，這個時代的夜視儀，只要碰上是碳基生命，都能夠發覺。
石悅翔在將拉赫米達抬入救援艙內時，看見張碩也在裏面，窄小的艙室顯得有些臃腫，便站在外面等待。
登羅斯族的風土人情便是如此，他們不畏懼生死，將死亡看成神的施捨，但也不放棄，看着張碩的眼神，石悅翔便知曉拉赫米達沒有出現什麼狀況，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露出他那滿是觸鬚的嘴巴，憨憨地笑着。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站在船的外面，同時默契地沒有說話，不遠處的墜毀飛船上，還有着點點青煙在晚風下飄動。
短暫的寧靜之後，急促的呼叫聲在公共頻道里傳來。
「北面十點半方向，發現未知生物，呼叫總台，呼叫……」
那道聲音如同山崩地裂一般炸裂，卻又像潛龍一樣瞬息消散不見，頻道內只剩下點點的信號模糊音，什麼也沒有留下。
藍星時間三分鐘之後，其中一名士兵的聲音傳來，通過公共頻道發送了實時定位，張碩與石悅翔兩人急匆匆地趕去。
因為石悅翔是登羅斯族人，沒有肢體，只能靠與蝸牛一般的足部爬行，前進得略微顯得有些緩慢。
待兩人趕到，幾乎所有人已經在那個定位的位置上等候。
在場的人基本上都是焦慮的神色，不少士兵甚至痛哭流涕，因為登羅斯族沒有手臂，也就挨個到旁邊去安撫自己的情緒。
斯威夫特站在一旁唉聲嘆氣，表情十分自責，張碩看到這一幕便明白剛剛那位登羅斯族戰士肯定已經遭遇不測，也默默地不說話，有些悲傷地看着眼前的一圈人。
張碩繞過醫務兵看了看地上的登羅斯族戰士的慘狀，不免痛苦得有些作嘔。
這位登羅斯族戰士墨綠色的頭顱不知被什麼東西貫穿，翠綠色的液體散發着令人壓抑的氣味，流過他前一刻還在守護著的土地，頭部投影器破碎散落在一旁，數據中心繫統被有意破壞。
張碩搖了搖頭，要知道，在這個時代，不要說還剩下一口氣，就算是大腦死亡，只要不是死亡缺氧過久，出現細胞壞死，也還能成為機械人重新充滿活力。
可是此時的那位登羅斯族戰士，身上的五臟六腑都被殘忍地撕裂開來，在他頭部觸鬚后的大腦更是爆裂得慘不忍睹。
一面聯邦的國旗披在他的身上，醫療兵從飛船中運出了擔架，使用了上面的冰凍功能，在眾人面前將那位登羅斯族戰士連同著旗幟一起，用聖潔的冰塊封存起來。
「安魯尼斯是個……好戰士……」
「你答應過我戰爭結束要抓着安道爾森分子的頭合影的，嗚嗚嗚……」
四周的氣氛十分悲傷，斯威夫特也沒有整理隊伍，而是獨自一人坐在一旁抽著煙，煙所燃燒的青煙順着風飄過坐在地上的幾位戰士，顯得格外蒼涼。
此時的張碩通過旁邊幾人的哭泣才知道，他們竟然與總部已經失去了聯繫，而這裏距離剛剛出發的聖樂城有着將近十五南部尺度的距離。
目前隊長的計劃是留在原地尋找前一艘飛船失蹤的士兵，再一同返回基地。
畢竟，有着十五南部尺度距離的鴻溝，依靠步行也不是一時半會就可以抵達的，而唯一能用的飛船又必須呆在原地駐守，救援失散的士兵。
在安魯尼斯的屍體被運回飛船后，搜索工作不間斷地接着進行，畢竟，這裏可是戰場，時間極其寶貴。
紅石聖星巍峨俊拔的高山俯瞰著眾人，遠處，不時有着炮火的光線映射到了天上，原本暗黑色的天空被硬生生閃爍出了那幽深的綠色，顯得格外幽異。
隨着大規模的搜尋開始逐步向著之前沒有探索的紅聖石深山裏靠去，很快便有了新的發現。
發現了幾位走散士兵！
只不過，這幾個人狀態十分不好，渾身是傷痕與血跡，拖着疲憊的身子坐在那石頭地上，軍服大多都有了破碎的地方，身上的電子設備也完完全全失去了作用，有的甚至已經成為了土地上的碎片。
通過詢問才知曉，原來，他們的飛船是被武裝分子擊落的，由於對方人數眾多，儘管聯邦軍隊不管素質還是武器上都佔據着絕對的優勢，但最終也寡不敵眾，被迫離開了飛船的原本地方。
據那幾位士兵所說，他們的飛船被一枚激光炮彈擊落，但其實本身傷勢並不嚴重，只需要略加修復，排除部分故障，就可以重新飛行。
但是，一股奇特的力量突然湧入，整個飛船的電子設備全部失靈，由於失去電力，防彈的屏蔽門也被輕鬆地用手推開。
也就是因此，他們只在一開始電子設備正常的情況下向指揮中心彙報了情況，而後面就徹底與指揮中心失去聯繫。
武裝分子包圍住他們的飛船，在飛船炮火的掩蓋下，他們暫時擊退了前來圍觀的敵人，原本地上還有許多被他們擊斃的「戰果」，可是，隨後那股奇異的力量再次出現，以一種他們無法解釋的神秘方式一瞬間帶走了地上的屍體和傷員。
這也就是為何現場沒有多少痕迹的原因，在加上因為紅石聖星都是由堅硬的石質構成，激光炮並不能留下太多的痕迹，再加上天色已黑，幾人在現場找不到多少痕迹也就不足為奇了。
同時，因為飛船電子系統失靈，粒子動力的飛船推進部分無法得到充足的冷卻，當班班長在略微治療了一下傷員，就帶領士兵離開飛船。
畢竟，一旦粒子推進系統發生爆炸，若是船員還留在飛船內，那麼後果將是無法想像的災難。
聽到這裏，幾人才明白為何飛船內一個士兵也沒有，原來，是因為為了躲避爆炸和敵人再次襲擊，被迫躲進了深山之中。
誰知，在他們離開后不就，電子系統重新啟動，卻沒有人控制冷卻系統開啟，隨後飛船發生了爆炸。
這也就是為何張碩他們飛船降落之時，會在墜落飛船的爆炸中發生猛烈震動的原因。
而在他們離開飛船之時，武裝分子趁着地理優勢發起再一次的進攻，儘管佔據着地理優勢，但精準度實在太差，加之離開飛船的戰士攜帶了能量炮，武裝分子再一次被擊潰。
可是，武裝分子的進攻也不是完全沒有作用，他們成功將幾人打散，而此時經過了一番波折的幾位士兵，卻與大部隊走失，也就是張碩他們來時看見的情況了。
而至於那股神秘力量，幾個目擊者都在搖頭，身子也因為害怕而在瘋狂戰慄，臉上也變得驚恐萬分，彷彿見到了猶如滅世一般的恐怖場景，隨後，說什麼也不願再提及。
在發現幾個登羅斯族戰士之後，加上之前被找到的拉赫米達，斯威夫特清點了人數，一共十一人，再算上之前犧牲的安魯尼斯，也就是目前一共十二人被找到，幾人的情況大致還算良好，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隊長決定提前使用那艘NF-203飛船將幾名傷員先行運走，隨後回到總部在呼叫救援。
畢竟，如今他們與總部聯絡不上，也無法尋求更好的方案。
隊長與那些傷員，加上幾位醫療兵，登上了飛船。
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飛船即將起飛的那一刻，一道身影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拼了命似的呼叫停止起飛，可是，因為兩艘飛船的個人語音對接問題，沒有人打理他，在驚慌之中，那道雪白色的身影用盡最後的力氣，拖着那滿是傷痕的身體，從飛船的後端跳下，帶着無盡的恐懼與戰慄，消失在夜色之中。
紅石聖星，聖樂城。
總指揮中心裏，平日裏潔白得一塵不染的中控台此時卻是另一幅毛骨悚然的景象。
幾處斷裂開來的肢體還掛着那不斷詢問著的投影機器上，血肉被投影畫面穿透著，猩紅的鮮血無聲地滴在那地板上，隨後被乾燥裝置無情地吞噬。
此時，空氣彷彿都陷入了刺骨的陰寒，令人心悸的人族血液在沒有乾燥器的地方，與登羅斯族體內的粘液融合著，變成燈光下那沉寂的濁潭。
一場無比血腥的碾殺剛剛結束，獵殺者已經離去，唯有空氣之中零星浮蕩著幾縷不同的血脈氣息，只不過如今的每一縷，都是無比的微弱。
驚駭、失措、慘白、痛苦、恐懼、絕望……直至痛哭、怒吼、癲狂、崩潰、失控……
這幾種情緒卑微地在聖樂城中飄蕩著，無論是無辜的百姓還是即將被趕盡殺絕的聯邦戰士，都在那黑暗之中痛苦地哀嚎。
幾道身影站在不遠處的高台之中，目睹著這一切。
平靜得令人駭然。
因為面對周圍由黑暗之血所鋪開的片片血潭，他們的面孔竟自始至終一片冰冷和漠然，彷彿在屠殺着無關緊要的牲畜一般，唯獨在他們的目光之中，靜靜地等待着某種遙遠的信仰。
並不是他們的武器有多麼的先進，也不是他們的戰術多麼的出乎聯邦的意料。
只不過，四圈金色的輪迴之環在其中一人的背後殘忍地釋放着那黑漆得讓人驚悚得彷彿要忘記一切的顏色，以及那足以超越這個星球聯邦駐軍防禦的界限，足以扼殺一切的強敵，拯救無論多麼絕望的危境的輪迴之力！
不因為任何外物，就憑他是聖族聖者！
此時的聖樂城，不少安道爾森共同體的武裝分子在使用着武器與殘留的聯邦戰士火拚，在沒有了重武器以及高端武器防禦的情況下，聯邦的戰士拖着那不知是因為疲倦還是傷勢而虛弱無力的身軀，在醞釀着絕望的黑暗之中，奮死抵抗著。
斯威夫特的飛船極速地趕往著聖樂城中央的停機坪，那裏是聯邦在這個星球上唯一的軍事飛船基地。
此時，那裏的塔台還在發出那內部的明亮光芒，卻安靜得令人詭異驚愕。
因為一直沒有收到塔台和指揮中心的指令，斯威夫特不免有些疑惑。
不過，他還是堅持認為那是自己飛船在那爆炸之中損壞了通訊設備，並沒有過多的在意。
直到在他的目光之中，城市的燈火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衝天的炮火之光。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道翠綠色的光線急促飛來，在他的瞳孔內瞬息放大，飛船上被鎖定的警報不斷地尖銳嘶叫着。
「轟——」
火光撲面而來，瞬間吞噬了他眼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