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苦樂因情

第五十三章 苦樂因情

第五十三章

苦樂因情

斕丹雙手捧著龍袍,獃獃愣愣地從廳堂里走出來,蘇易明正站在階下看着她,微微苦笑,輕聲地說:「今晚,你也辛苦了。」

斕丹木訥地搖頭,半回身往廳里看,太后顯然早就安排妥當,宮女們剛才進去請她出來,現在正有條不紊地給太后和申屠鋮的屍身收拾換衣,沒一個人哭泣哀號,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蘇易明咳嗽了一下,扶著腰上掛的長劍,沉聲勸道:「你還是回去吧……剩下的事有人會辦好,你……不要看了。」

斕丹轉過頭來看他,知道他是好意,她的腦子太亂了,這一晚太后和申屠鋮說的事,是他們的過去,似乎也是她的過去,很多她之前無法破解的謎題,遽然得到解答,她並無恍然大悟般快感,反而更加沉痛。「既然……」她喃喃自語般道,「毒藥有解,太后何必要搭上一條命呢?」

蘇易明一笑,有那麼點兒勘破世情的味道,「已經沒什麼可留戀了吧,她也是為了銳哥才熬到現在的。」

斕丹沉默了一會兒,淺淡地笑了笑,「不知道颯雎大汗……長得和申屠銳像不像?」

蘇易明起了玩心,揶揄道:「據說長得很像,而且比銳哥帥。當年他馳騁草原保家衛國,是北漠百姓的大英雄,何等的意氣風發、威懾四方。要不是龍牆一役失手,他都要成北漠的神明了。」他說着,流露出幾分嚮往。

斕丹長長吐了口氣,覺得有些理解太后。

蘇易明向廳里看了看,宮女們已經接近完成。太後生前吩咐過,要他事後即刻火化她和申屠鋮的屍首,這些他都不願讓斕丹看到,「你快回去看看銳哥吧。」他上了一級台階,有些着急地催促道,拉着她的胳膊拖她走。

斕丹向他苦笑了一下,他的手莫名其妙地輕輕一顫。「快走吧……」對她說話的語氣,也不由自主變得有些陌生。

回到房間的時候,葛春正好又換完一遍葯,站在床邊把血污的紗布卷在一起準備扔掉,見斕丹進來,沒什麼表情地說:「正好他醒了,喂他吃點兒葯粥。我已經熬好了,讓他盡量多吃。」

斕丹瞪大眼,喜悅地張了張嘴,他醒了?想走過去看他,又驚覺自己手上還捧著包袱,只得先把龍袍珍而重之地放在茶几上,才快步走到床邊。

室內光線不亮,幸好葛春為了換藥,在床頭放了盞小燈,申屠銳的臉色好轉了些,眼睛仍舊閉着,嘴巴不悅地抿緊,明顯不想理會她。斕丹看得好笑又哀嘆,這就已經開始鬧脾氣了。

淡淡的橙色燭光照在他的臉上,看上去瘦削而脆弱,卻還是那麼俊美好看……他還不知道真心疼愛他的人,世上又少了一位。這些年他過得那麼苦,全靠着這些相依為命的人,才堅持到今天。

斕丹鼻子發酸,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怕他看見,轉身就去外面盛粥。

葛春也走出來,不聲不響地坐在廊台邊,摸出煙袋火石,慢慢地點上,「申屠鋮死了?」他似乎對這個話題不太感興趣,全完是出於無聊才問的。

「嗯……」斕丹端著粥,十分疲憊地點點頭。

「怪不得。」葛春嗤笑,「守軍撤了大半,看來危機是解除了。」他在身邊的石頭上磕滅了煙袋,再沒說話。

斕丹見他沒有交談的意思,才轉身進屋,申屠銳已經睜開眼睛,眼神清明沉靜,卻沒看她,他側着臉看茶几上的龍袍。

「我娘……已經不在了吧?」申屠銳幾天沒有開口,嗓子沙啞得厲害,說這句話的時候尤其顯得辛酸。

斕丹皺眉不答,後悔把龍袍順手地放在那裏。她走到床邊坐下,整理了一下心緒才擠出笑容,「粥熬得正好,吃一點兒吧。」

申屠銳像沒聽見她的話,還對着遠處的龍袍喃喃自語,「是啊……她不在了,不然按她的脾氣,一定會親自向我獻寶的。」他重重地閉起眼,低喝道:「出去!」

斕丹的手抖了抖,粥差點灑出來,心痛如絞,她知道申屠銳這樣凶,只是不想在她面前哭泣。她不再多言,起身離開,幫他關攏房門,自己也遠遠地退到台基下的黑暗中,找個地方頹然坐下。她很怕,怕聽見他的哭聲,和他一樣悲痛,卻又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斕丹覺得頭很疼,不得不抬手抱住,這樣的夜晚……人生里最好再也不要有。

廊下閃過一道微弱的火光,原來葛春還在,他又點燃了他的煙袋。

夜深稠無比,滿天星光,月亮卻好像不見蹤影,斕丹突然捂住臉無聲地哭泣。這麼靜了,她仍舊聽不見申屠銳的聲音。

她知道此刻的他正撕心裂肺,她寧願他號啕大哭,他心裏到底藏了多少苦,隱忍得多麼難,又對自己多狠,才能在這樣的悲痛里,仍不發出一聲悲泣。只有在他生病高燒昏迷的時候,才在她的懷裏一聲聲地喊著媽媽。她寧願他的個性像申屠鋮那麼冷酷自私,就不用像這樣痛徹心扉了,可是就因為他是這樣的人,她才會這麼愛他。斕凰比她聰明得多,識人精準,對權力地位又那麼渴求,而在申屠鋮和申屠銳之間,卻從沒動搖過。

斕凰那麼厭惡申屠鋮,應該是從小就看透了他的涼薄,幼年的申屠鋮以為熙妃是他的母親,卻從未私下求見過。他怕引火燒身,讓父皇厭恨他,更是因為心底深處怨恨「母親」不得寵,害他幼年流離,被選為質子。對待母親都這麼冷漠的人,即便說再多甜蜜的話,表現得再深情,都只能讓人心生厭惡。

申屠銳與他恰恰相反……

斕丹心情穩定了些,胡亂地擦去眼淚,突然十分慶幸,要不是她搶了先,申屠銳就是斕凰的了!只是這麼設想一下,她都覺得心驚膽戰,心中不免又有些發酸,在她還懵然無知的時候,斕凰已經和他私下有了那麼多交談見面的機會,他後來對斕凰的遷就與容忍里,只怕也未必僅是感恩,畢竟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一路互相扶持着走過來的。

「進去吧,差不多了。」葛春站起身,招呼斕丹,「傷心也該有個度,太過了減損元氣心神,痊癒得更慢,你,聽見沒有?」葛春理所應當地質問斕丹。

斕丹吸著鼻子,心裏又委屈又無奈,她當然聽見了,她也得有辦法啊!

床頭的蠟燭已經燃盡,房間里一片昏暗,星光從窗紗里艱難地透進來,讓屋內的黑暗總算是不那麼令人窒息。

「出去!」申屠銳的語氣仍舊粗暴,卻因為沙啞和虛弱沒什麼威力。

葛春毫不在意地點起另一支蠟燭,光線那麼柔和,申屠銳似乎還覺得刺眼,把臉轉向床里。

斕丹和葛春也不去揭破他,斕丹拿起粥,更加溫柔地坐到床邊,「餓了嗎?」

申屠銳不答,頭也不轉過來。斕丹有些為難,她總不能去扳回他的臉吧?可她覺得不能,有人能,葛春上前一步,利落地伸手一扭,又故技重施地捏住申屠銳的下頜兩側。

「你是自己吃,還是我給你灌進去?」葛春毫無情感地問道。

申屠銳眼睛紅腫,憤怒地瞪他,雖在病中,眼神還是很有威懾力,可葛春根本不在乎。申屠銳也沒轍了,悻悻地輕搖一下頭,葛春會意,哼了一聲鬆開手。

「喂他!」相比吩咐斕丹,葛春對申屠銳還算客氣。

斕丹趕緊舀起一勺正準備送到申屠銳嘴邊,被葛春重重地嘖了一聲。

「我是怎麼告訴你的?」葛春很生氣地瞪着斕丹,對她的健忘和愚鈍表示不滿。

斕丹的腦子本來就夠亂的了,被他這麼凶神惡煞地一吼,更蒙了,拿着勺子苦苦思索了一下,哦,對了,申屠銳鬧脾氣了,他又會故意不咽下去的。她深吸口氣表情凜然,幸好粥也不燙了,一口氣喝下小半碗。

葛春簡直氣傻了,喝問:「你在幹嗎?」

斕丹原本把粥含在嘴裏,被葛春這麼一嚇,咕嚕全咽下去了,愣愣地看他,十分無措。

「我叫你什麼都先嘗一口試試毒,誰讓你這麼實在了?你全吃了,他吃什麼?」葛春臉都發白了。

斕丹咽了那麼大口粥覺得很噎,這才懊惱起來,對了,只是要試試毒,她怎麼……怎麼就沒想起來?

葛春拍著胸口給自己順氣,他遲早要被這兩口子活活氣死!那麼好的葯粥,真材實料……他又狠瞪斕丹一眼,「你……這是怎麼了?」他略略一驚。

申屠銳的眉頭也皺起來,一齊看着斕丹。

斕丹覺得鼻子發熱,擦了一下抹了一手血,她流鼻血了?

葛春伸手給她把了把脈,無力地哼了一聲,「病人還沒怎麼樣,你倒大補得流鼻血了!」

斕丹一下子臉就紅了,尷尬地放下碗,用手帕捂住鼻子,怕被申屠銳看見,走到床側,躲起來賭氣地用力擦。

「這也不怪你——」葛春陰陽怪氣,「瑤潤之前給你吃的解藥已經有大補的成分,為了吊命,她的毒雖然烈,為了發得慢,也加了點兒補藥,再加上這口粥,不出鼻血才怪呢。不過……」葛春話鋒一轉,「你身上手上的那些傷,又是怎麼弄的?」

斕丹搞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問起她的這些小傷,但現在申屠銳正聽着,她也起了告黑狀的心,噘著嘴悶悶道:「胳膊和腿上的傷是孫世祥推的!手是讓送飯的下人用門夾的!」

「哦……」葛春淡淡道,「腿好像還傷了些筋骨,你快過來喂他吃飯,吃好了我給你瞧瞧。」

斕丹有點兒明白他的用意了,果然,再給申屠銳喂粥,他雖然一臉冷漠,卻吃得很配合,一碗吃完,葛春吩咐必須再吃一碗,申屠銳勃然作色,還是忍氣吞聲地吃乾淨了。

斕丹跟着葛春出來,早有士兵把碗筷鍋子拿去清洗。

葛春回頭沖房間里冷笑,他知道怎麼治這個小混蛋了,「你這都是皮外傷,過一陣自然會好,不用浪費我的好葯。」他瞧也不瞧斕丹,拂了下袖子,往自己住處去,也該好好歇歇了,他也被折騰得整整三天沒合眼了,也該換個人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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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誅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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