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一席話語

與阿裏海的騎兵分開后，三人又走了約十幾里，天色已漸漸亮開，高天見前面有個小鎮，就對馮季坤和張逸飛道：「我們到前面去歇息，正好給老爺子打點酒喝。」

馮季坤一聽到「酒」字，頓時眉開眼笑的點點頭，然後指了下張逸飛道：「臭小子，學着點，看看人家高天。」

「他是大哥哥嗎，當然比我懂事喲。」張逸飛道。

馮季坤一點頭道：「還算有自知自明。」

正說着，就見有十幾騎從鎮上出來，向這邊飛奔而來。

「會不會是元軍？」張逸飛道。

「呸！是元軍又怎麼樣，在城裏咱們都不怕他，難道在這野外還虛了火，虧大家還叫你聲張大俠，走，我們迎上去！」馮季坤道。

馮季坤這話說得張逸飛和高天頓時豪氣干雲，想就以這麼少的人，居然大鬧鎮江府，救出文天祥和董平等人、又燒了衙門，還炸死那麼多元軍，這樣的事，可算得上風光了。

高天道：「要是元軍，少不得我們要大開殺戒了。」

張逸飛道：「如果是唐山、唐遠林他們，那就更好！最好太乙這個可恥的叛徒也在裏面。」

「喔——你現在嘴硬了，當時我就要和唐山那個老東西拼過你死我活的，你個臭小子非拉着老夫走，多可惜啊。」馮季坤道。

「哎呀——老爺子，在那兒跟他這個大奸賊拚命，周圍都是他們的人，咱吃虧啊，要是到了這野外，還用你老出馬嗎，我和大哥哥就要他好看！」張逸飛拍著胸口道。

馮季坤看了張逸飛一眼，喝口酒點點頭道：「那倒是！」

「看！是董平他們！」高天指著前方道。

「秦於、木子展，金五叔，賀師叔他們也來了。」張逸飛道。

「他們怎麼還在這兒啊？」馮季坤皺着眉頭道。按理說這裏離鎮江城只有二十幾里路，元軍隨時都可能到這裏來。

三人打馬上前，就聽對面的董平大聲道：「哈哈哈，冉先生料事如神，你們果然出來了，哈哈！」

大家來到跟前，董平、秦於、賀清水以及賀家三個後輩認識馮季坤，見他在此，都趕緊下馬，給馮季坤作揖，金聖嚴和木子展知道馮季坤的身份后，也趕緊下馬給他行禮。馮季坤搖着手道：「免禮、免禮！」

高天問賀清水道：「師叔，你們怎麼在這兒？」

賀清水還沒有答話，董平搶道：「還不是不放心你們呀。」

這些人一看到張逸飛和高天，十分高興，大家在一起說個不停。高天問木子展怎麼沒有看見金聖仁、金聖勇，木子展說金聖仁金聖勇他們擔心蘇長富設計害金源，所以先趕了回去了，留下金聖嚴和木子展在這兒接應張逸飛和高天。張逸飛問賀清水親表叔冉季呢？賀清水說他就在前面的鎮上。張逸飛就看着馮季坤，馮季坤道：「咱們進了鎮再說。」

快到小鎮時，看見冉季和一中年人正站在鎮口，一見到這些人來了，那個中年人雙手一抱拳，對前面的人行了個禮道：「文某感謝張大俠、高大俠救命之恩了。」

幾年前在綠柳谷，張逸飛就見過文天祥，那時他雖然是翩翩書生樣子，可眉目之間卻自有一種讓人不可侵犯的神態。記得那次在綠柳谷，文天祥要見孟珙被阿偉叔攔住，書生的他那裏能抗得住阿偉的推阻，就在要被推出門時，文天祥突然對阿偉喝道：「放肆！」，聲音不大但底氣甚足，正在趕他的阿偉竟然被鎮住，這一聲「放肆」竟然使在萬人的元軍陣前都不眨眼的阿偉叔一下停住手腳，不知所措了。

今年張逸飛隨親表叔冉季到常州助文天祥抗敵，又曾見過他，那時文天祥已是憂心忡忡，面目憔悴。一見就知道文大人憂國憂民，鞠躬盡瘁。今天的文天祥看起來是一臉的風塵，雖遭此大劫，但神情依然鎮定自若，毫無一絲一毫的萎縮之態，望之讓人肅然起敬。

此時，冉季看見了馮季坤，他高興道：「老爺子，你怎麼也在這兒啊！」說着他給文天祥引見道：「文大人，這位就是和孟將軍在一起破過蒙軍的馮孟前輩。」

「哦——是老英雄啊，晚輩早就知道你老了，可惜直到今日才得以相見。」說着，文天祥朝前跨了三步，正要下跪，卻被馮季坤一手扶住道：「什麼老英雄啊，狀元公行如此大禮，我這麼個糟老頭怎麼當得起。」

「怎麼當不起，想你老和孟公、謝公、賀公視十萬敵軍為無物，聯手獨闖敵陣，在陣中來回衝殺十餘次，取元軍十五員大將首級，砍大旗八面。破元軍二十四寨，奪回被抓百姓兩萬人，是何等的威風，又是何等的英雄，如此人物，難道不值得晚輩我一拜嘛！」

馮季坤笑道：「心意老夫我領了，你現在是丞相，是咱們大宋的棟樑，為了我們南邊的百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本該我這個草民來向你見禮，表達我們這些人的敬意，可老夫我鬆散慣了，腿也直了跪不下去。嗯嗯！兩個臭小子，還站在那兒幹什麼。」馮季坤斜眼看着張逸飛和高天。

張逸飛、高天趕緊上前道：「文大人，我倆替老爺子向你行禮了。」說着就要跪下去。文天祥趕緊上前拉住張逸飛和高天的手道：「兩位少年英雄，我感謝你們還來不及呢。」

馮季坤指著文天祥責備冉季道：「他在這兒很不安全，你怎麼不帶他走呢？」

冉季忙對馮季坤道：「我對文大人說了，請他趕快離開這裏，可他一定要留下來謝謝救他的人。」

馮季坤笑道：「沒想到狀元公和我們這些江湖草民倒是有些臭味相投啊。」

在小鎮的一個酒店裏，眾人圍着文天祥團團而坐，酒過三巡后，董平對文天祥道：「文丞相，我等草民，在江湖之中不識朝廷之事，想要請教丞相，依你之見，我們能不能抗住元軍？大宋還有沒有救？」

一聽董平這話，本來還有些吵鬧的酒桌上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看着文天祥。文天祥一笑道：「各位英雄，如果依我丞相的身份，我應該對你們說我們大宋一定能打敗元軍，收復失地。如果我對大家說我們打不過元軍，那麼天下百姓就更沒有信心。然而，各位是冒着生命危險來救我的好漢，我文天祥如果對你們說假話，就太對不起你們了。」

說着文天祥看了看大家，然後道：「我對大家說實話，我們大宋已經病入膏肓，無葯可治了！」

眾人一聽文天祥說這話，人人臉色為之一變。其實這裏的許多人在心中都隱約有大宋無可救藥的感覺，但是大家都不願意這麼想。今天說這話的是大宋的丞相，由他說出來的話，自然很有權威性。

酒席上頓時死寂一片。

好一陣，秦於對文天祥道：「那丞相以後將作何打算？」

文天祥道：「我將趕回建寧府，在那兒重組軍隊，再與忽必烈決一死戰。」

金聖嚴道：「既然大人知道這一切是徒然，為何還要做無用的事情呢？」

文天祥道：「確實，即使我再重建了軍隊，可能無法阻擋忽必烈南下，但這決不是在做無用之事。」

木子展道：「這話怎麼講？」

文天祥道：「在我們大宋生死存亡之際，有三條路可走，一是賣主求榮、投降元朝，二是退隱江湖、只求自保，三是知難而進，不計生死。賣主求榮絕非我文某人要做之事，退隱江湖不過是苟且偷生，置黎民百姓於不顧。想我從小讀聖賢書，受聖人教誨，知道家貧出孝子，板蕩見忠臣。在此亂世，正需要我等出手，所謂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如果人人都退縮不前，甚至逃避投降，那把大寫的義字放在何處。」說着，文天祥又看了大家一眼道：「你們江湖上的人，為了朋友，為了道義，可以不顧生死，不惜犧牲生命。我身為丞相，是不會丟下朝廷和百姓而不顧，文某自幼受聖人教誨，在義方面是絕不敢輸給各位的。即使是失敗了，但我對得起大義這兩個字，只要大義兩字在，就算是遭到了滅頂之災，我們也能重生，白居易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文天祥看金聖嚴道：「這位英雄，你說我們做的是無用之功？」

文天祥起身道：「天祥以為，天地之間是有正氣的，它看不見，摸不著，但確實在這天地之間。因為有正氣，蘇武可以在塞外牧羊十九年，顏杲卿雖被割舌猶痛罵判賊，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祖逖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事雖不成，而激昂慷慨之氣，流芳萬世，足以長華夏之聲威，此等人物，才是天祥敬仰之君子。雖然此去凶多吉少，但我自有正氣在胸，何懼也！」說完文天祥猛飲一杯酒，雙手一抱拳，對大家道了聲：「韓亡子房憤，秦帝魯連恥。縱橫計不成，慷慨志猶存！各位英雄，告辭了！冉將軍，我們走！」

冉季一起身，也對大家道了聲：「告辭了！」

隨着文天祥出了酒店，在坐的人紛紛站起來，出了酒店門，看着兩人頭也不回的身影，無不對文天祥充滿敬意，眾人攥緊了拳頭，心潮澎湃，大家想着做人就應該如此，當頂天立地，大義凜然，豈可做苟且偷生之徒而枉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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