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經年
「公子？」柳嫣俏立於慕容遙身後。慕容遙站在北城門前很久了，一直都心神不定。柳嫣看在眼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嫣兒……」慕容遙轉身輕嘆，「你的家人都在等你，你還是回去吧。」
柳嫣神色一變，慕容遙臉上卻是依舊淡淡的，看不出絲毫情緒。「公子……全都知道？」慕容遙並不言語，卻無異於默認。
柳嫣是慕容徽派到自己身邊的人，慕容遙早早便有了這樣的認知，只是他從未點破，有兩個原因。其一，慕容徽之能，若是知曉柳嫣被發現，自然會再派人過來。莫不如留着柳嫣，既知她底細可以防範，也能防止慕容徽再安插新人。其二，柳嫣對自己的深情，慕容遙雖從未回應，卻是心知肚明。有這一層，柳嫣凡事下手便會留幾分情，慕容遙從中多有獲益。
只是如今他既已決定抽身而出，不管朝廷之事，便也該做個了斷了。從慕容徽手中救出柳嫣的家人，就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的事情。
「不要多想了。」眼中帶着柔和，慕容遙笑道，「他們還在等你回去呢。我也該走了。」
「公子，你去哪嫣兒也去哪！」柳嫣倔強道。
慕容遙一怔：「不必了。」
「公子不就是要去找寧兒姑娘么？嫣兒也去！」
身子一僵，慕容遙看着柳嫣，目光冰涼。柳嫣被他嚇了一跳，沒來由打了個冷顫。一委屈，眸中透出點點星光。
慕容遙深吸了口氣，終究淡淡道：「我一個人去找就成了。我不希望她見到我時，還有旁人。」要絕了柳嫣的念頭，也只有這般了。
「可是……」柳嫣張嘴還想要說什麼，卻看見遠處一個白衣女子，一時失神。那女子風華天成，雖是蒙面，但是柳嫣依舊能夠感覺到熟悉的氣息。
寧兒？她沒死？她果真沒死？
心頭不知是何滋味。柳嫣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即使自己不跟在慕容遙身邊，也不許寧兒將他搶去。
猶記得慕容遙將渾身是血的寧兒抱回別院時的冷漠，猶記得他們相見時的猜忌。自己辛苦照料了幾個月的女子，卻成了自己愛了幾年的男子的心上人，柳嫣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明明是自己識慕容遙在先！
話鋒一轉，柳嫣道：「寧兒姑娘可能已經……」
「並未找到屍體，不是么？」慕容遙截口道。只要不見屍體，那便說明她還可能活着，因為那樣的生的渴望，註定她會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
拿到玉佩的那一瞬間，慕容遙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厲害。即使是最艱難的時候，寧兒也沒有捨棄這塊玉佩。她是個只會傻傻的握住別人給她的幸福的傻瓜，卻從來不是個主動爭取的人。他不該指望寧兒會來尋找他，不該和她賭氣故意疏遠她。
所以，他決定放棄一切去找她。哪怕是尋找一輩子，哪怕只為了那一個「可能」。
柳嫣繼續說了些有的沒的，不久便見到一輛馬車駛來，車上伸出一隻手，男人的手。然後寧兒抓着那人的手臂進了馬車。
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慕容遙卻沒有錯過柳嫣的表情，狐疑的轉過頭去。入眼只見熙熙攘攘的人群，並無異樣。一輛馬車從容駛過身邊，帶起一陣風，微涼。
車裏車外，咫尺天涯，原非夢。
「就此別過。」
柳嫣聽着這四個字，看到那個人影漸走漸遠，只恐今生再無相見之日。想要移步跟上，腳卻是無論如何也邁不開，似有千鈞重。
痴痴站到再也見不到那個身影，柳嫣方才轉身。心中默念著再見，不，是再也不見……
若是與他如此相忘於江湖，也罷……
回到馬車上的寧兒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卻又說不出什麼緣由。皇澈見她這副樣子，問道：「他還活着？」明明是問話的語氣，卻透著肯定。
「嗯。」寧兒不明意味地回答，而後她又看向皇澈，隨口道：「你去辦的事情怎麼樣了？」
「很好。」
寧兒素手撩了下鬢邊髮絲。皇澈說很好，那便是真的很好了。
「若寧，你說……我們還是敵人么？」皇澈想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問。
寧兒很自然地答道：「現在不是。」
「現在？」皇澈皺眉。
「我與你作對，無非是想保護一人。你不與他為敵，我們就不是敵人。」
「他志不在天下……」皇澈提醒。
寧兒淡淡笑道：「也對。或許將來我們都不用當敵人了。回去以後我們好好慶祝下，可好？」看着她眸中透出的狡黠光芒，皇澈的心跳漏了一拍，竟然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兩人回到皇澈府中后，寧兒稍住了幾日便執意要搬出去。皇澈卻怕她犯傻，又去找慕容遙，然後再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硬是不允。最後寧兒摘了面紗，在左臉上帶個銀色面具，換了男裝到街上廝混，手中更是拿了把假裝斯文的摺扇。
一場追逐戰就此轟轟烈烈展開。
那日寧兒偷偷跑出去，不料皇澈一臉陰沉跟在後面。寧兒見到他，隨即掩住滿心驚訝，笑臉相迎：「你還記得我說過要好好慶祝的話吧。真是可惜，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皇澈狐疑，看了她一眼。寧兒暗道不妙，忙在旁邊催道：「走，我帶你去。」
於是，兩人就停在了現在所在的樓前。
皇澈本已陰沉的臉上透出一絲殺意，冷冷道：「這就你帶我來的地方？」
吃准了皇澈拿自己沒辦法，寧兒笑道：「既然是慶祝嘛，美酒佳肴不能少，沒有美人助興也是無趣。我打聽過了，這地方是周圍最好的，保你滿意。」說着指指那「怡紅院」三個大字，還未等皇澈開口阻攔便走了進去。
雖然她此時帶着半片面具，但是風度翩然，儼是個佳公子。老鴇一見便笑臉迎上來。寧兒應付她自是輕車熟路。只是她臉上一臉笑容，心裏卻打着自己的小算盤。只怨自己內力尚未恢復，不能開溜，還需藉助外力。若是皇澈敢踏進來，無疑會在這脂粉堆里處處制肘，若是不進來嘛，寧兒自也就逍遙快活了。皇澈何嘗沒有想到這點，冷哼一聲，硬著頭皮跟上寧兒。
「各位姐姐，好好伺候這位公子。」寧兒見皇澈一踏進樓里，忙向那群鶯鶯燕燕招呼道。她本就只有十六歲，雖然行事老練，長得卻還帶了幾分青澀之氣，叫聲姐姐也不至於將她們叫老了，卻一下子親近上許多。
皇澈冷冷看着這群圍上來的女子，突然發現自己很頭痛。他雖非憐香惜玉之輩，對這群以此謀生的女子卻還做不到大打出手。而罪魁禍首，正站在前面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從前只看到別人被寧兒整得團團轉，自己只要強忍着笑去收拾殘局便好，卻不料今日被整的對象換成了自己。
綳著臉目不斜視走到寧兒身前，已有一個紅衣麗人朝寧兒嬌嗔道：「那木人兒，不及小兄弟一半的……」
寧兒看着皇澈快要殺死人的目光，那群女子大多都不敢靠太近，只好尷尬拽著那紅衣麗人笑道：「他是第一次來，難免有些拘束，還請姐姐多多擔待。」說罷湊到紅衣麗人耳邊悄聲道：「這位公子厲害著呢，以後我多來幾次，姐姐要是把他招待好了……」說着儘是曖昧之意。旁人只當他們在說悄悄話，只有皇澈耳力好，聽到那個「多來幾次」，差點沒氣得吐血。
隨後兩人一起來到了包間。席間一個笑得燦若春花，掩不住眉間那點得意，一個冷逾三九之冰，目光不時射向對面那人。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寧兒恐怕早死了一千次了。當然，這畢竟只是如果，所以寧兒還好好活着，並不時半眯著那雙漂亮眼睛舉杯邀飲，氣得皇澈牙痒痒，一杯接着一杯灌酒。
他最失算的就是沒看清寧兒的本質。一個精明的商人，也就是個最精於和人打交道的人。不管自己喜歡的，不喜歡的，都可讓他們乖乖入套，期間逢場作戲也是得心應手。若說從前看到的那個活潑的鳳若寧和經歷大變后帶着淡淡憂愁的寧兒是她本心的體現，那麼現在能在怡紅院中混得風生水起的寧兒，亦是她真實的一面，那是她曾經賴以生存的手段，早與血肉融為了一體。
聽着佳人挑逗地探問著自己的名字，寧兒含笑答道：「我姓鳳……」
其後，這位姓鳳的公子長日混跡於市井之中。皇澈欲要派手下追捕，每回都被鳳公子逃之夭夭，看樣子根本不夠他欺負。每回親自捉拿，鳳公子便進怡紅院，待到皇澈追進去時又少不得遇到那群難搞的女子。
待到某日，怡紅院的女子見到冰冷的皇公子已不敢舉步上前之時，這位鳳公子已然腳底抹油，在另一個溫柔鄉里攬著美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幾番周折，不知哪日，兩人突然握手言和。期間多家青樓已然易主，歸於鳳公子手下，他亦於城中建屋住下。皇澈也不再滿大街追他。這是兩人的約定，她不思再逃，安然留在城中。皇澈亦不勉強她，無論說是私心也罷，關心也罷，只不許她去找慕容遙。
城中人知道一點，皇澈與這鳳公子的感情是極好的，因為此後常常可以看到兩人走在一起，言笑無忌。
鳳少之名，在天下人眼中雖遠不及皇澈，在這城中，卻與皇澈連在了一起。
時光荏苒，此去經年……
「公子？」柳嫣俏立於慕容遙身後。慕容遙站在北城門前很久了，一直都心神不定。柳嫣看在眼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嫣兒……」慕容遙轉身輕嘆，「你的家人都在等你，你還是回去吧。」
柳嫣神色一變，慕容遙臉上卻是依舊淡淡的，看不出絲毫情緒。「公子……全都知道？」慕容遙並不言語，卻無異於默認。
柳嫣是慕容徽派到自己身邊的人，慕容遙早早便有了這樣的認知，只是他從未點破，有兩個原因。其一，慕容徽之能，若是知曉柳嫣被發現，自然會再派人過來。莫不如留着柳嫣，既知她底細可以防範，也能防止慕容徽再安插新人。其二，柳嫣對自己的深情，慕容遙雖從未回應，卻是心知肚明。有這一層，柳嫣凡事下手便會留幾分情，慕容遙從中多有獲益。
只是如今他既已決定抽身而出，不管朝廷之事，便也該做個了斷了。從慕容徽手中救出柳嫣的家人，就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的事情。
「不要多想了。」眼中帶着柔和，慕容遙笑道，「他們還在等你回去呢。我也該走了。」
「公子，你去哪嫣兒也去哪！」柳嫣倔強道。
慕容遙一怔：「不必了。」
「公子不就是要去找寧兒姑娘么？嫣兒也去！」
身子一僵，慕容遙看着柳嫣，目光冰涼。柳嫣被他嚇了一跳，沒來由打了個冷顫。一委屈，眸中透出點點星光。
慕容遙深吸了口氣，終究淡淡道：「我一個人去找就成了。我不希望她見到我時，還有旁人。」要絕了柳嫣的念頭，也只有這般了。
「可是……」柳嫣張嘴還想要說什麼，卻看見遠處一個白衣女子，一時失神。那女子風華天成，雖是蒙面，但是柳嫣依舊能夠感覺到熟悉的氣息。
寧兒？她沒死？她果真沒死？
心頭不知是何滋味。柳嫣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即使自己不跟在慕容遙身邊，也不許寧兒將他搶去。
猶記得慕容遙將渾身是血的寧兒抱回別院時的冷漠，猶記得他們相見時的猜忌。自己辛苦照料了幾個月的女子，卻成了自己愛了幾年的男子的心上人，柳嫣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明明是自己識慕容遙在先！
話鋒一轉，柳嫣道：「寧兒姑娘可能已經……」
「並未找到屍體，不是么？」慕容遙截口道。只要不見屍體，那便說明她還可能活着，因為那樣的生的渴望，註定她會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
拿到玉佩的那一瞬間，慕容遙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厲害。即使是最艱難的時候，寧兒也沒有捨棄這塊玉佩。她是個只會傻傻的握住別人給她的幸福的傻瓜，卻從來不是個主動爭取的人。他不該指望寧兒會來尋找他，不該和她賭氣故意疏遠她。
所以，他決定放棄一切去找她。哪怕是尋找一輩子，哪怕只為了那一個「可能」。
柳嫣繼續說了些有的沒的，不久便見到一輛馬車駛來，車上伸出一隻手，男人的手。然後寧兒抓着那人的手臂進了馬車。
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慕容遙卻沒有錯過柳嫣的表情，狐疑的轉過頭去。入眼只見熙熙攘攘的人群，並無異樣。一輛馬車從容駛過身邊，帶起一陣風，微涼。
車裏車外，咫尺天涯，原非夢。
「就此別過。」
柳嫣聽着這四個字，看到那個人影漸走漸遠，只恐今生再無相見之日。想要移步跟上，腳卻是無論如何也邁不開，似有千鈞重。
痴痴站到再也見不到那個身影，柳嫣方才轉身。心中默念著再見，不，是再也不見……
若是與他如此相忘於江湖，也罷……
回到馬車上的寧兒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卻又說不出什麼緣由。皇澈見她這副樣子，問道：「他還活着？」明明是問話的語氣，卻透著肯定。
「嗯。」寧兒不明意味地回答，而後她又看向皇澈，隨口道：「你去辦的事情怎麼樣了？」
「很好。」
寧兒素手撩了下鬢邊髮絲。皇澈說很好，那便是真的很好了。
「若寧，你說……我們還是敵人么？」皇澈想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問。
寧兒很自然地答道：「現在不是。」
「現在？」皇澈皺眉。
「我與你作對，無非是想保護一人。你不與他為敵，我們就不是敵人。」
「他志不在天下……」皇澈提醒。
寧兒淡淡笑道：「也對。或許將來我們都不用當敵人了。回去以後我們好好慶祝下，可好？」看着她眸中透出的狡黠光芒，皇澈的心跳漏了一拍，竟然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兩人回到皇澈府中后，寧兒稍住了幾日便執意要搬出去。皇澈卻怕她犯傻，又去找慕容遙，然後再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硬是不允。最後寧兒摘了面紗，在左臉上帶個銀色面具，換了男裝到街上廝混，手中更是拿了把假裝斯文的摺扇。
一場追逐戰就此轟轟烈烈展開。
那日寧兒偷偷跑出去，不料皇澈一臉陰沉跟在後面。寧兒見到他，隨即掩住滿心驚訝，笑臉相迎：「你還記得我說過要好好慶祝的話吧。真是可惜，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皇澈狐疑，看了她一眼。寧兒暗道不妙，忙在旁邊催道：「走，我帶你去。」
於是，兩人就停在了現在所在的樓前。
皇澈本已陰沉的臉上透出一絲殺意，冷冷道：「這就你帶我來的地方？」
吃准了皇澈拿自己沒辦法，寧兒笑道：「既然是慶祝嘛，美酒佳肴不能少，沒有美人助興也是無趣。我打聽過了，這地方是周圍最好的，保你滿意。」說着指指那「怡紅院」三個大字，還未等皇澈開口阻攔便走了進去。
雖然她此時帶着半片面具，但是風度翩然，儼是個佳公子。老鴇一見便笑臉迎上來。寧兒應付她自是輕車熟路。只是她臉上一臉笑容，心裏卻打着自己的小算盤。只怨自己內力尚未恢復，不能開溜，還需藉助外力。若是皇澈敢踏進來，無疑會在這脂粉堆里處處制肘，若是不進來嘛，寧兒自也就逍遙快活了。皇澈何嘗沒有想到這點，冷哼一聲，硬著頭皮跟上寧兒。
「各位姐姐，好好伺候這位公子。」寧兒見皇澈一踏進樓里，忙向那群鶯鶯燕燕招呼道。她本就只有十六歲，雖然行事老練，長得卻還帶了幾分青澀之氣，叫聲姐姐也不至於將她們叫老了，卻一下子親近上許多。
皇澈冷冷看着這群圍上來的女子，突然發現自己很頭痛。他雖非憐香惜玉之輩，對這群以此謀生的女子卻還做不到大打出手。而罪魁禍首，正站在前面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從前只看到別人被寧兒整得團團轉，自己只要強忍着笑去收拾殘局便好，卻不料今日被整的對象換成了自己。
綳著臉目不斜視走到寧兒身前，已有一個紅衣麗人朝寧兒嬌嗔道：「那木人兒，不及小兄弟一半的……」
寧兒看着皇澈快要殺死人的目光，那群女子大多都不敢靠太近，只好尷尬拽著那紅衣麗人笑道：「他是第一次來，難免有些拘束，還請姐姐多多擔待。」說罷湊到紅衣麗人耳邊悄聲道：「這位公子厲害著呢，以後我多來幾次，姐姐要是把他招待好了……」說着儘是曖昧之意。旁人只當他們在說悄悄話，只有皇澈耳力好，聽到那個「多來幾次」，差點沒氣得吐血。
隨後兩人一起來到了包間。席間一個笑得燦若春花，掩不住眉間那點得意，一個冷逾三九之冰，目光不時射向對面那人。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寧兒恐怕早死了一千次了。當然，這畢竟只是如果，所以寧兒還好好活着，並不時半眯著那雙漂亮眼睛舉杯邀飲，氣得皇澈牙痒痒，一杯接着一杯灌酒。
他最失算的就是沒看清寧兒的本質。一個精明的商人，也就是個最精於和人打交道的人。不管自己喜歡的，不喜歡的，都可讓他們乖乖入套，期間逢場作戲也是得心應手。若說從前看到的那個活潑的鳳若寧和經歷大變后帶着淡淡憂愁的寧兒是她本心的體現，那麼現在能在怡紅院中混得風生水起的寧兒，亦是她真實的一面，那是她曾經賴以生存的手段，早與血肉融為了一體。
聽着佳人挑逗地探問著自己的名字，寧兒含笑答道：「我姓鳳……」
其後，這位姓鳳的公子長日混跡於市井之中。皇澈欲要派手下追捕，每回都被鳳公子逃之夭夭，看樣子根本不夠他欺負。每回親自捉拿，鳳公子便進怡紅院，待到皇澈追進去時又少不得遇到那群難搞的女子。
待到某日，怡紅院的女子見到冰冷的皇公子已不敢舉步上前之時，這位鳳公子已然腳底抹油，在另一個溫柔鄉里攬著美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幾番周折，不知哪日，兩人突然握手言和。期間多家青樓已然易主，歸於鳳公子手下，他亦於城中建屋住下。皇澈也不再滿大街追他。這是兩人的約定，她不思再逃，安然留在城中。皇澈亦不勉強她，無論說是私心也罷，關心也罷，只不許她去找慕容遙。
城中人知道一點，皇澈與這鳳公子的感情是極好的，因為此後常常可以看到兩人走在一起，言笑無忌。
鳳少之名，在天下人眼中雖遠不及皇澈，在這城中，卻與皇澈連在了一起。
時光荏苒，此去經年……
「公子？」柳嫣俏立於慕容遙身後。慕容遙站在北城門前很久了，一直都心神不定。柳嫣看在眼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嫣兒……」慕容遙轉身輕嘆，「你的家人都在等你，你還是回去吧。」
柳嫣神色一變，慕容遙臉上卻是依舊淡淡的，看不出絲毫情緒。「公子……全都知道？」慕容遙並不言語，卻無異於默認。
柳嫣是慕容徽派到自己身邊的人，慕容遙早早便有了這樣的認知，只是他從未點破，有兩個原因。其一，慕容徽之能，若是知曉柳嫣被發現，自然會再派人過來。莫不如留着柳嫣，既知她底細可以防範，也能防止慕容徽再安插新人。其二，柳嫣對自己的深情，慕容遙雖從未回應，卻是心知肚明。有這一層，柳嫣凡事下手便會留幾分情，慕容遙從中多有獲益。
只是如今他既已決定抽身而出，不管朝廷之事，便也該做個了斷了。從慕容徽手中救出柳嫣的家人，就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的事情。
「不要多想了。」眼中帶着柔和，慕容遙笑道，「他們還在等你回去呢。我也該走了。」
「公子，你去哪嫣兒也去哪！」柳嫣倔強道。
慕容遙一怔：「不必了。」
「公子不就是要去找寧兒姑娘么？嫣兒也去！」
身子一僵，慕容遙看着柳嫣，目光冰涼。柳嫣被他嚇了一跳，沒來由打了個冷顫。一委屈，眸中透出點點星光。
慕容遙深吸了口氣，終究淡淡道：「我一個人去找就成了。我不希望她見到我時，還有旁人。」要絕了柳嫣的念頭，也只有這般了。
「可是……」柳嫣張嘴還想要說什麼，卻看見遠處一個白衣女子，一時失神。那女子風華天成，雖是蒙面，但是柳嫣依舊能夠感覺到熟悉的氣息。
寧兒？她沒死？她果真沒死？
心頭不知是何滋味。柳嫣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即使自己不跟在慕容遙身邊，也不許寧兒將他搶去。
猶記得慕容遙將渾身是血的寧兒抱回別院時的冷漠，猶記得他們相見時的猜忌。自己辛苦照料了幾個月的女子，卻成了自己愛了幾年的男子的心上人，柳嫣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明明是自己識慕容遙在先！
話鋒一轉，柳嫣道：「寧兒姑娘可能已經……」
「並未找到屍體，不是么？」慕容遙截口道。只要不見屍體，那便說明她還可能活着，因為那樣的生的渴望，註定她會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
拿到玉佩的那一瞬間，慕容遙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厲害。即使是最艱難的時候，寧兒也沒有捨棄這塊玉佩。她是個只會傻傻的握住別人給她的幸福的傻瓜，卻從來不是個主動爭取的人。他不該指望寧兒會來尋找他，不該和她賭氣故意疏遠她。
所以，他決定放棄一切去找她。哪怕是尋找一輩子，哪怕只為了那一個「可能」。
柳嫣繼續說了些有的沒的，不久便見到一輛馬車駛來，車上伸出一隻手，男人的手。然後寧兒抓着那人的手臂進了馬車。
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慕容遙卻沒有錯過柳嫣的表情，狐疑的轉過頭去。入眼只見熙熙攘攘的人群，並無異樣。一輛馬車從容駛過身邊，帶起一陣風，微涼。
車裏車外，咫尺天涯，原非夢。
「就此別過。」
柳嫣聽着這四個字，看到那個人影漸走漸遠，只恐今生再無相見之日。想要移步跟上，腳卻是無論如何也邁不開，似有千鈞重。
痴痴站到再也見不到那個身影，柳嫣方才轉身。心中默念著再見，不，是再也不見……
若是與他如此相忘於江湖，也罷……
回到馬車上的寧兒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卻又說不出什麼緣由。皇澈見她這副樣子，問道：「他還活着？」明明是問話的語氣，卻透著肯定。
「嗯。」寧兒不明意味地回答，而後她又看向皇澈，隨口道：「你去辦的事情怎麼樣了？」
「很好。」
寧兒素手撩了下鬢邊髮絲。皇澈說很好，那便是真的很好了。
「若寧，你說……我們還是敵人么？」皇澈想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問。
寧兒很自然地答道：「現在不是。」
「現在？」皇澈皺眉。
「我與你作對，無非是想保護一人。你不與他為敵，我們就不是敵人。」
「他志不在天下……」皇澈提醒。
寧兒淡淡笑道：「也對。或許將來我們都不用當敵人了。回去以後我們好好慶祝下，可好？」看着她眸中透出的狡黠光芒，皇澈的心跳漏了一拍，竟然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兩人回到皇澈府中后，寧兒稍住了幾日便執意要搬出去。皇澈卻怕她犯傻，又去找慕容遙，然後再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硬是不允。最後寧兒摘了面紗，在左臉上帶個銀色面具，換了男裝到街上廝混，手中更是拿了把假裝斯文的摺扇。
一場追逐戰就此轟轟烈烈展開。
那日寧兒偷偷跑出去，不料皇澈一臉陰沉跟在後面。寧兒見到他，隨即掩住滿心驚訝，笑臉相迎：「你還記得我說過要好好慶祝的話吧。真是可惜，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皇澈狐疑，看了她一眼。寧兒暗道不妙，忙在旁邊催道：「走，我帶你去。」
於是，兩人就停在了現在所在的樓前。
皇澈本已陰沉的臉上透出一絲殺意，冷冷道：「這就你帶我來的地方？」
吃准了皇澈拿自己沒辦法，寧兒笑道：「既然是慶祝嘛，美酒佳肴不能少，沒有美人助興也是無趣。我打聽過了，這地方是周圍最好的，保你滿意。」說着指指那「怡紅院」三個大字，還未等皇澈開口阻攔便走了進去。
雖然她此時帶着半片面具，但是風度翩然，儼是個佳公子。老鴇一見便笑臉迎上來。寧兒應付她自是輕車熟路。只是她臉上一臉笑容，心裏卻打着自己的小算盤。只怨自己內力尚未恢復，不能開溜，還需藉助外力。若是皇澈敢踏進來，無疑會在這脂粉堆里處處制肘，若是不進來嘛，寧兒自也就逍遙快活了。皇澈何嘗沒有想到這點，冷哼一聲，硬著頭皮跟上寧兒。
「各位姐姐，好好伺候這位公子。」寧兒見皇澈一踏進樓里，忙向那群鶯鶯燕燕招呼道。她本就只有十六歲，雖然行事老練，長得卻還帶了幾分青澀之氣，叫聲姐姐也不至於將她們叫老了，卻一下子親近上許多。
皇澈冷冷看着這群圍上來的女子，突然發現自己很頭痛。他雖非憐香惜玉之輩，對這群以此謀生的女子卻還做不到大打出手。而罪魁禍首，正站在前面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從前只看到別人被寧兒整得團團轉，自己只要強忍着笑去收拾殘局便好，卻不料今日被整的對象換成了自己。
綳著臉目不斜視走到寧兒身前，已有一個紅衣麗人朝寧兒嬌嗔道：「那木人兒，不及小兄弟一半的……」
寧兒看着皇澈快要殺死人的目光，那群女子大多都不敢靠太近，只好尷尬拽著那紅衣麗人笑道：「他是第一次來，難免有些拘束，還請姐姐多多擔待。」說罷湊到紅衣麗人耳邊悄聲道：「這位公子厲害著呢，以後我多來幾次，姐姐要是把他招待好了……」說着儘是曖昧之意。旁人只當他們在說悄悄話，只有皇澈耳力好，聽到那個「多來幾次」，差點沒氣得吐血。
隨後兩人一起來到了包間。席間一個笑得燦若春花，掩不住眉間那點得意，一個冷逾三九之冰，目光不時射向對面那人。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寧兒恐怕早死了一千次了。當然，這畢竟只是如果，所以寧兒還好好活着，並不時半眯著那雙漂亮眼睛舉杯邀飲，氣得皇澈牙痒痒，一杯接着一杯灌酒。
他最失算的就是沒看清寧兒的本質。一個精明的商人，也就是個最精於和人打交道的人。不管自己喜歡的，不喜歡的，都可讓他們乖乖入套，期間逢場作戲也是得心應手。若說從前看到的那個活潑的鳳若寧和經歷大變后帶着淡淡憂愁的寧兒是她本心的體現，那麼現在能在怡紅院中混得風生水起的寧兒，亦是她真實的一面，那是她曾經賴以生存的手段，早與血肉融為了一體。
聽着佳人挑逗地探問著自己的名字，寧兒含笑答道：「我姓鳳……」
其後，這位姓鳳的公子長日混跡於市井之中。皇澈欲要派手下追捕，每回都被鳳公子逃之夭夭，看樣子根本不夠他欺負。每回親自捉拿，鳳公子便進怡紅院，待到皇澈追進去時又少不得遇到那群難搞的女子。
待到某日，怡紅院的女子見到冰冷的皇公子已不敢舉步上前之時，這位鳳公子已然腳底抹油，在另一個溫柔鄉里攬著美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幾番周折，不知哪日，兩人突然握手言和。期間多家青樓已然易主，歸於鳳公子手下，他亦於城中建屋住下。皇澈也不再滿大街追他。這是兩人的約定，她不思再逃，安然留在城中。皇澈亦不勉強她，無論說是私心也罷，關心也罷，只不許她去找慕容遙。
城中人知道一點，皇澈與這鳳公子的感情是極好的，因為此後常常可以看到兩人走在一起，言笑無忌。
鳳少之名，在天下人眼中雖遠不及皇澈，在這城中，卻與皇澈連在了一起。
時光荏苒，此去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