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十而已

下午三點，醫院。

從手術室出來后，父親就一直躺在病床上發獃，兩隻眼睛望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麼。

陳然搬了個凳子坐一旁，他剛去洗了兩蘋果，一顆放桌上，另一顆拿在手裏削著果皮。

窗外下着小雨，滴滴答答的，不大，但有點涼。

「你不回去上班嗎。」

老頭子看了會兒雨，突然頭也沒回的問了一句。

「請了假，過幾天再回去。」

陳然削了條長長的蘋果皮，把果皮切掉，然後將蘋果切成幾瓣，放在床頭櫃的小碗裏。

陳然不吃蘋果，父親也不能吃，他剛做完手術，在脖子旁動了一刀，醫生說至少兩天後才能吃點流食。

「請假幹什麼，我這裏沒什麼事兒，你趕緊兒回公司。」

父親皺起了眉頭。

「沒關係，反正最近……也沒什麼事。」

陳然說話的時候，語氣停頓了一下，被父親察覺。

「……你又換工作了？」

父親話說一半，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早跟你說過，讓你穩著點穩著點，吃點虧沒什麼，就當積累經驗。」

「你這三天兩頭換工作，別人會怎麼看你，以後退休養老金怎麼算？」

「當初讓你聽我的，復讀一年去軍校，跟你哥一樣，回來後轉個公務員，看看現在……你真是，哎！」

父親越說越激動，一口氣把自己給嗆住了。

陳然拍了拍他後背，幫他順了順氣：「慢點兒，剛動完手術，小心傷口開裂。」

咳咳。

咳咳。

好半天，父親總算是緩過勁兒來。

他嘆了口氣，道：「實在不行你就回來，我今年退休了，家裏也不缺你點吃的。隨便在蓉城找份工作，也比你在外面飄着強。」

陳然下意識拒絕：「不用，現在日子還過得去。」

「過得去？你都三十了，連個對象都沒有，看看你哥，小孩兒馬上都要上小學了。」

「這事兒不急，回頭再說吧。」

陳然揉着太陽穴，有點頭疼。

「又是回頭，又是回頭，你讀書那會兒不是挺受歡迎的嗎，還有女同學給你寫情書，怎麼，現在不行了？」

父親緊追不饒。

陳然嘆了口氣，這不都是你當初逼的嗎。

讀書那會兒別說跟女孩子談戀愛，就連在街上看到跟異性走一起，回去都要被毒打一頓，然後關在廁所里跪搓衣板。

這麼多年過去了，陳然也習慣一個人了。

談戀愛？

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

「現在大城市裏三四十結婚的很多，再說，這合適的哪兒是那麼好找的。」

陳然不想聊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到最後多半又會吵起來。

「不好找也得找，你都已經三十了，等孩子生下來你都多少歲了。趁着我現在還有點力氣，能幫你帶下孩子，萬一哪天我……」

「哪兒有什麼萬一，醫生都說了，你這是良性，切了后就沒事兒了。」

「你大伯去年才剛走……」

父親的聲音逐漸變得低沉。

陳然看着他不知何時變得半百的頭髮，還有那一臉的褶子，陷入了沉默。

手機震動了一下，陳然掏出來看了眼，隨即起身。

「你去哪兒？」

「樓下抽支煙。」

……

咔嚓。

呼……

站在樓下，陳然點燃香煙。

剛沒抽兩口，路過的保安就朝他喊道：「那誰，這裏不準抽煙，要抽去外面抽。」

陳然看了看靠在柱子後面抽煙的幾個人，沒說什麼，拿着煙就出了醫院。

外面下着雨。

陳然頂着細雨走出醫院，在公路旁停下。

將煙叼在嘴裏，陳然掏出手機，有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問父親情況的。

陳然先給奶奶打了個電話報平安。

「喂，奶奶，嗯，已經做完了，手術很成功。」

「沒事兒，就一個微創手術，醫生說現在情況挺好，就是這兩天不能吃東西，過兩天開始吃點流食。」

「我知道，我這邊會看着。一會兒二伯他們就會過來，您就在家好好獃著，有什麼事情我會跟你說。」

「好，就這樣，那我先掛了。」

掛斷電話，陳然又給其他人回了電話，等忙完之後，手上香煙就只剩了個煙頭。

陳然又點燃第二支煙。

先深吸一口氣，讓煙氣在肺里停留一陣，然後再緩緩吐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這幾天一直緊繃着的神經，才稍稍鬆懈下來。

一個星期前，奶奶給陳然打電話，說父親在體檢時檢查出喉嚨里長了個腫瘤。

原本是不讓告訴他的，但奶奶心裏放不下，最後還是偷偷給陳然打了個電話。

九十多歲的老人，打電話的時候聲音一直都在發顫。

陳然記不清當時說了些什麼，「嗯嗯啊啊」了半天，掛斷電話後腦子裏一片空白。

等回過神來后，陳然立馬定了當晚的機票，落地后又包了一輛車，連夜趕回老家。

之後的幾天，就是一系列的檢查。

等結果的時候所有人都很壓抑，除了安慰父親之外都不敢再多說什麼，生怕刺激到那根敏感神經。

父親倒顯得很樂觀，還安慰大家不要擔心，大不了在脖子上動一刀，再做點化療，多大點兒事兒。

只是有一次陳然在進病房的時候，看見他埋頭在紙上寫什麼。

聽到動靜后他飛快將紙筆藏在被子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幾天後，體檢報告出來。

結果還不錯，腫瘤顯示是良性。

醫生說，這種情況做個手術切掉，再好好保養一段時間，基本就沒什麼大礙了。

消息一出來，大家都鬆了口氣，父親的聲音更是重新變得爽朗起來。

不過陳然偷偷查過，這種腫瘤切掉之後，五年內康復幾率大約有80%；但就算再怎麼保養，都是有複發的可能。

「要不，還是回來吧？」

陳然想到父親的建議。

其實矛盾這回事兒，十一年過去了，早就淡的差不多了。

之所以一直在外面飄着，一個是已經習慣一個人在外面的生活，另一個是因為回來不知道做什麼。

工作的事情，倒是比較好解決。

早幾年上司拉了筆投資出去創業，把陳然也挖過去了，剛好趕上互聯網紅利，幾年下來賺了不少。

當然，最賺的還是他當初一咬牙，靠着零首付和導挪信用卡，在燕郊和蓉城買下的房子，幾年時間升值了好幾倍。

把公司的股權套現，再賣一兩套房子，應該夠自己生活了。

實在不行，自己開個小超市，或者弄個快遞站，也能過活。

至於之前的生活……

想想也沒什麼可留戀的。

陳然默默將這根煙抽完，將煙頭滅掉后，轉身準備回醫院。

附近突然響起一陣怒吼，夾雜着「讓開」，「快讓開」這樣的聲音。

陳然扭頭望過去，就看見一輛白色的教練車，直直的向他撞了過來。

砰！

劇烈的撞擊，讓陳然的身子猛地飛起來。

落地之後，身子藉著衝擊力，在地上滾了幾圈。

大腦一陣轟鳴，眼前的一切開始漸漸變得模糊。

意識消失前，陳然聽到遠處傳來急促的叫喊。

「救人！」

「快，趕緊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