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番外七
修真界各大宗派每三十年,便會舉行一場天下演武,今年,正好輪到太衍宗做東道主。
月靈劍派是龍闕域一個小門派,門下弟子主修劍法,當然,比起龍闕域的霸主凌霄劍宗,只有一個金丹修士坐鎮的月靈劍派,簡直不值一提。
天下演武將至,偏生月靈劍派掌門恰好有所體悟,需閉關修行,便交代了最穩重的大弟子陸東,領着一眾師弟師妹,前往東境太衍宗參與天下演武。
這樣的盛事,是絕不能錯過的。
一行少年少女趕路月余,風塵僕僕,終於到了東境邊界處。
眼看天色將晚,眾師弟師妹面上也露出疲色,陸東便示意大家停步,在樹林中暫且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繼續趕路。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牛皮水囊,打算去一旁溪流中取些水。月靈劍派上下都不富裕,也就大師兄陸東一人身上佩了儲物袋。
涓涓溪流旁,陸東用手掬了一捧水喝個痛快,這才拿起水囊灌水。
水下,一雙冰冷獸瞳默默注視着取水的少年,伺機而動。
「喂——」一道嬌軟甜糯的少女聲音響起,陸東下意識回過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便在這時,一枚石子破空而出,落在溪流之中,淺淺血色浮起,立時隨水湮滅。
陸東卻全然沒有注意到暗中發生的一切,他獃獃地望着樹上,久久無言。
少女坐在樹上,隨意地晃着雙腿,一身鵝黃衣裙,柳眉如黛,一雙桃花眼眨巴著,很是靈動,並不顯輕浮。
她實在是陸東長到如今,見過最好看的小姑娘,以至於他只能獃獃瞧着她,再說不出半個字。
她是這山林中的精魅么?陸東想。
「喂,傻小子,你看什麼呢?」少女見他不語,偏了偏頭,開口問道。
「姑…姑娘…」陸東終於回過神,一張臉漲得通紅。
「我可不叫什麼姑姑娘。」少女眨了眨眼,撇嘴道,聲音清脆,如出谷黃鸝。
陸東連忙躬身:「在下冒犯,不知姑娘芳名?」
「靈犀。我叫靈犀。」少女答道,嘴角微微勾起,帶着三分爛漫天真。
山林中,月靈劍派弟子已經燃起篝火,將包袱中乾糧拿出,在火上烤熱。月靈劍派許多弟子,還不過鍊氣境界,未能辟穀。
「大師兄,她是誰啊?!」於菁盯着跟着陸東回來的少女,戒備又挑剔地將她上下打量一遭。
大師兄去打個水,怎麼還帶個人回來?
於菁盯着靈犀,心底不由泛起一點酸意,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女,生得實在是天下罕有的美貌。
「這是靈犀姑娘,我在溪邊遇見的。」陸東向她解釋。
於菁皺眉,不客氣地道:「她是什麼來歷,大師兄你幹嘛將她帶回來?這荒郊野外的,她突然出現在這裏,誰知道有什麼圖謀啊!」
「於師妹,你別誤會!」陸東連忙止住她的話,「靈犀姑娘離開父母遊歷,此番正要前往東境太衍宗參加天下演武,與我們恰好同路。」
於菁瞟了靈犀一眼,從鼻間哼出一聲,不屑道:「誰知道她是不是故意這麼說,就想黏上我們!」
這話說得太不客氣,氣氛一時冷了下來,還是月靈劍派另一個少女主動開口,笑着問靈犀:「靈犀姑娘是散修么?」
散修?
靈犀偏了偏頭:「我的確是沒入宗派。」
果然是散修,在場月靈劍派弟瞭然,怪不得會孤身出現在此,原是沒有入宗門。
有少年道:「那你一個女修,孤身上路,實在太危險了,還是與我們同行的好。」
靈犀不無不可點點頭,心中未曾覺得這有什麼危險。
「靈犀姑娘,你一定餓了吧,快來吃點東西!」月靈劍派弟子殷勤地為她送上乾糧,又看得於菁不由冷嗤一聲。
她身旁的少女扯了扯她衣角,師姐何必如此,未免太難看了些。
於菁嘴角下抿,顯然很是不悅。
「太衍宗是什麼地方?」靈犀小口咽著乾糧,側頭問陸東,得了對方一個詫異的眼神。
「太衍宗,是東境第一大宗門啊。」陸東答,全然不明白她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天下,難道還有人能不知道太衍宗?
靈犀卻不在意他的驚訝,又道:「東境第一?也就是說,那南境西境北境,還有比它更厲害的宗門?」
「也不能這樣說。」陸東拿樹枝扒了扒火,耐心道,「如今修真界中,能與東境太衍宗相比的,當屬南境幽冥海、北境羅剎教、龍闕域凌霄劍宗、青崖域上陽書院、丹道魁首藥王谷、梵天域聆音樓、周天域摘星閣…還有同屬東境的琅琊晏氏。」
靈犀聽得很是認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些,你從前,都沒聽說過么?」陸東很不明白,他方才說的,算得上修真界常識了。
靈犀落落大方道:「我從前都在山裏,阿爹阿娘沒同我講過。」
月靈劍派眾弟子看向她的眼神都帶了幾分同情,不知腦補了什麼。
唯有於菁嘲諷道:「誰知道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照她看,這小狐狸精分明就是藉此故意接近師兄。
靈犀聽見她的話,卻沒放在心上,她對陸東道:「你再與我講講,這些門派如何?」
陸東自然不會說不好。
「南境千萬水族,自來由幽冥海龍族統率。那幽冥海龍主名喚龍梟,閉關多年不曾出,如今主事的正是龍族少主越知歡越尊者。」
「說來那越尊者,還是出自龍闕域凌霄劍宗,是前任掌教清虛子的徒兒,她還喚劍宗如今掌教明劍尊一聲師兄。」陸東說着,目露嚮往。「那可是一劍破九霄的明劍尊!」
靈犀不太能體會他這份仰慕欽佩之情,在她心裏,天下用劍用得最好的,定然是她阿爹阿娘了。
「我之前,也想去凌霄劍宗看看。」靈犀捧著臉說。
聽說凌霄劍宗瓊華峰上,有道很厲害的劍氣禁制,普天之下,唯有她阿娘在金丹時闖了過去,靈犀便也想去試試。
於菁笑了一聲,語氣諷刺十足:「就憑你,也想入凌霄劍宗?」
靈犀也沒有辯解,自己不是要入凌霄劍宗,而是想闖那瓊華真人留下的劍氣禁制。
陸東歉然地看靈犀一眼,才繼續道:「北境魔道在幾百年前盡歸羅剎教麾下,那魔尊離淵,乃是渡劫期大能,當今修真界,大約沒有幾人是他敵手。」
「至於上陽書院,乃是由文聖創立,如今執掌書院的,是湛晨尊者。上陽藏書樓中藏有萬千符文,對天下修士開放,修真界蒙其恩惠者,不計其數。」說到此處,陸東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欽佩。
「藥王谷乃丹道魁首,數百年前,上任藥王谷掌門因心魔隕落,後來便由他的獨女,醫仙木知謠繼任掌門。知謠仙子,不僅生得美,還是這天下一等一心善的女修,手下救治過無數修士…」
靈犀打斷他的話,問:「她有多好看啊?比我好看么?」
對上她澄澈的眼神,陸東立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沒有見過知謠仙子…」
他局促地轉過頭,繼續方才的話題:「梵天域聆音樓,多為音修,門下女弟子眾多。哦對了,前日聆音樓太上長老聞清觴聞尊者突破渡劫,想來近年來要入聆音樓的修士,又會更多了。」
「相比起來,摘星閣如今聲勢卻不如從前了。說來,摘星閣與聆音樓本世代交好,可惜啊,當年聞尊者當堂悔婚,大大折了摘星閣臉面,兩派就此交了惡。」陸東下意識放低聲音。
「悔婚?」靈犀來了興趣。「他為什麼要悔婚啊?」
陸東頓住了,他撓撓頭:「這我也未曾聽說過…」
以聞清觴的身份,敢肆意議論他的人,如今已實在不多。
「我只知道,聞尊者好像另有心悅之人。」
「那他悔婚之後,他們可有在一起?」靈犀問。
「大約是沒有吧,傳聞聞尊者三千白髮,便是因愛而不得。」
……
「那琅琊晏氏,又是什麼,也是門派么?」靈犀接過大葉子,喝了口水,問道。「我阿爹也姓晏呢。」
於菁再次嘲諷地笑起來:「你難不成還覺得,你爹能是晏家子弟?痴心妄想。」
陸東無奈地嘆口氣,小心看向靈犀,見她沒有生氣,才道:「靈犀姑娘,琅琊晏氏並非什麼門派,而是東境六域的一族,晏氏豪富,數百年前,晏氏晏七尊者的獨子娶親,那可是修真界至今,最盛大的一場婚禮!」
月靈劍派的師妹點頭,眼中滿是嚮往:「那日魚船橫空,嫁人的是原太衍宗司命大師姐,后她雖脫離宗門,太衍宗上下卻還認這位師姐。她成婚當日,太衍宗六脈弟子齊出,十里紅妝,為她送嫁。」
「不僅如此,方才大師兄與你提到的那些勢力,盡數都奉上厚禮,連羅剎教的魔尊,都遣人來賀,十萬大山中妖君,也領眾妖前去觀禮。修真界至今,再無第一場能讓正魔兩道齊聚的盛事。」
「那晏家公子也不簡單呢,他父親是合道大能,而他…卻是傳說中的域外荒魂,連天道也忌憚不已,親下諭令誅殺——」
靈犀眨了眨眼:「天道要殺他,那他死了么?」
「當日東境天柱之下,謝尊者持劍而立,修羅血脈重燃,從天道手中,搶回了她未來的道侶。」少女捧著臉,滿面嚮往。
「你們怎麼都知道得這樣清楚?」靈犀有些奇怪。
「因為這些,都寫在話本子裏呀」少女笑答。
*
將油頭粉面的青年踩在腳下,靈犀微躬下身問他:「現在,還想我陪你喝酒么?」
青年連連擺手:「不敢了不敢了!」
靈犀收回腿,想想還是有些不平,又上前補了一腳。
青年狼狽地站起身,倒退幾步,指著靈犀叫囂道:「臭小娘,你敢對我動手,你知道我是誰么!」
「你挨的揍,還不夠?」靈犀抱着手,挑了挑眉。
青年連連後退:「你…你給我等著!」
說完這一句,帶着三兩護衛落荒而逃。
靈犀回過身,一旁圍觀的月靈劍派弟子,卻齊齊退開,似要與她撇清干係。
靈犀偏了偏頭,發上鈴鐺響了響,並不太明白這一幕。
陸東張了張唇,忍不住想上前,卻被於菁死死拉住:「大師兄,那可是落華宗少宗主!你想因為她牽連我月靈劍派么!」
陸東就此停下動作。
靈犀大約也明白了什麼,未曾多言,轉身離去。
*
太衍宗,日月同升。
金丹修士擂台之上,劍鋒凌厲,不過三招,便將對手逼下擂台。靈犀收劍,窈窕立在原處,英姿颯爽。
「她怎麼會是金丹!」擂台下,於菁失聲叫道,混在四周嘈雜人聲中,未曾引起多少人注意。
怎麼可能,她瞧上去不過十五六,怎麼會是金丹修士?!
要知道,整個月靈劍派,也只有如今三百歲的掌門有金丹修為。
擂台上方,看着靈犀出劍的謝十七一陣恍惚,他站起身,看向靈犀,問:「小姑娘,你這劍法,是從哪裏學來的?」
他身着太衍宗司命一脈白衣,立如松柏,顯出三分溫和。
靈犀打量着他,沒有作答。
謝十七心中有些許急切:「姑娘能否告訴我,這修羅劍法,你是從何處學得?」
修羅劍法?她方才使的,分明是阿娘的隨便劍法,靈犀心中便報了三分戒備。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道。
謝十七抿唇,飛身落在擂台上,手中喚出本命劍。
靈犀立刻小退一步,他不是要對她動手吧?一個化神打金丹,好不要臉!
謝十七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手腕轉動,輕鬆便使出一式修羅劍法。
靈犀睜大眼,他也會隨便劍法?
謝十七收劍,對她笑道:「這劍法,乃是我師姐相授,她未曾賜名,我便因她身懷阿修羅血脈,為這劍法,取名修羅。」
「姑娘現在可能告知,你的劍法,是從何學得?」
「這劍法,是我阿娘教我的。」靈犀抬頭看向他,「我阿娘,叫謝微之。」
「我阿爹,是晏平生——」
*
凡世·鶴歸
茶樓上,說書人摺扇輕搖,講著一闕關於大周君上相里鏡的故事,這位少年失怙,於暗潮湧動的朝堂中尋出生路,顛覆一個王朝的男人,一生,堪稱傳奇。
他這一生並不長,留在青史之上字文不過二三,後世對其有諸多猜測,卻也落不到實處。
謝微之與晏平生坐在桌邊,手中握了一盞清茶,融進這樓中茶客,不顯半分突兀。
樓下,寒門少年打馬過長街,最是意氣風發。
摺扇一合,說書人話音落下,滿樓響起喝彩聲,謝微之同晏平生對視一笑,卻是起身,向樓下走去,未曾引起任何人察覺。
群山之上,雲海波濤翻湧,霧氣繚繞,帶着幾分輕薄寒意。
謝微之負手站在山巔,側頭對晏平生道:「也不知道靈犀那小丫頭,如今怎麼樣了。」
說來奇怪,她在身邊時,只讓人覺得聒噪得緊,如今離了,又叫人忍不住有些念著。
「你只管安心,她那性子,想來只有她欺負別人的道理。」晏平生笑道。
謝微之點頭:「卻也不錯。」
他們這女兒,從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便在此時,幾隻仙鶴自雲霧間振翅而來,落于山巔。
謝微之拂袖坐上仙鶴,回頭對晏平生道:「走——」
晏平生回她一笑:「好。」
於是雲海之中,仙鶴振翅而起,離遠山而去。
那日山中有人得見,有仙人乘鶴,飄然而歸。